胚芽:生活的勇气——孔庆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5:35:20

  生活的勇气_孔庆东

  第1节:孔庆东讲段子(1)

  孔庆东讲段子

  摘自《生活的勇气》

  1

  新浪的编辑打来电话,用温柔的人的声音说:"我们给您开了一个博客。"我问博客是什么东西,答曰你上去就知道了。说句不正经的笑话,这很像傻小子娶媳妇儿,他问媳妇儿是什么东西,媒婆说,你上去就知道了。我当时的心情,是狼窝虎穴都可以闯的。于是,便上了这艘贼船。

  2

  毛泽东的医生让他减肥,理由是书上都说人应该瘦一点好。主席说:你那个书上,说瘦一点好,十年以后,就会有一本书上,说胖一点好。这话听起来真像"伪科学"呀,可是那个医生等了十年,真的看到了有本书上说胖一点好,望着毛泽东的遗像,他不由得痴了。这究竟是科学的胜利还是科学的失败呢?

  3

  广昌之战很惨烈,杨得志的一个团对付敌军三个师。耿飚右腿中弹,战士给他一瓶神奇的药,叫"雷公助你",止血很灵。到了医院,卫生部长一看,哈哈大笑,说这叫"雷夫奴尔"。当时本省红军的军官没有"优待费",耿飚是"客籍"的,有几块大洋,便去买了一条狗吃,连汤带骨头都吃得干干净净。十天后伤口就愈合了--那时的狗比现在只会装疯卖傻乱咬人的狗有营养多了--他马上赶回部队。随即率领红四团勇猛战斗,在战斗中带头冲锋,歼灭敌人一个旅,只消耗了400发子弹就俘敌千余,红军只有三个人负伤。陈光师长先表扬他打胜仗,而后又批评他带领党员干部打冲锋,罚他写文章,题目叫《反对个人勇敢》。耿飚当天就写好了,发表在《红色中华》上。这不就是电视剧《亮剑》里李云龙的原型么?

  4

  其实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当年才9岁,也没注意。最令我生气的是江青把一个农民"王孝岐"的名字改为"王灭孔",我们全家在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报道后,我妈高兴得哈哈大笑,因为我妈姓王,跟我爸吵了一辈子,这回可解气了。我爸则气得一拍桌子:"这个王八犊子!你叫王灭孔?我看你叫王八蛋!"

  5

  我还在这一年的秋季跟父亲去辽宁开原出差,天天到那里的动物园看那只会笑、会抽烟的"马猴子",每天不是吃海城馅饼就是吃辽西甜卷子,真是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天我告诉父亲,路边宣传栏里林彪的照片忽然不见了。父亲严肃地说:"别他妈瞎吵吵,中央肯定出事儿啦!"夜里我听见旅馆的走廊上有人说什么"三只鸡","豌豆黄"。回到哈尔滨,才知道林彪坐着三叉戟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了。

  6

  老黄不仅比我们黄,也确实比我们都老。他生长在革命老区,知青出身,正经学问之外,颇有些歪才。他在自己写的小说里,专门发明了一句骂人话:"瞄你妈的。"我们刚一入学,老黄就给我们从文字学角度详细阐释了这个术语的奥妙,大家无不佩服,便拥戴他做了我们93级的党支部书记。我对老黄说,看来你们研究楚辞的,都是流氓啊,人家研究魏晋隋唐的,都是君子。就凭这一点,李杜要高于屈宋也。老黄星眸一闪,严肃地说:我们屈原同志高风亮节,忧国忧民,宁死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怎么会是流氓呢?我说,看看你们那《离骚》,一开篇,讲得清清楚楚嘛:"帝睾丸之苗裔兮,朕皇考曰勃起。"这还不够黄吗?黄凤显听了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们这研究鲁迅胡适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门糟踏我们优美的传统文化。"

  7

  那时候地球上好多地方都属于"公共空间",爱干啥干啥,可舒坦了。比如秦始皇派了八百个男同学牵着八百个女同学漂洋过海去找仙山,人家去了就不回来了,在那边自己建立了一个和谐社会,自称"大和"。有个叫老子的国学大师,学问很大,但是发表文章不够数,讲课时普通话也不标准,结果评职称的时候被孔子抢了先。老子也不生气,骑了头青牛沿着桑麻之路就到了天竺,在一棵树下呼呼睡了一个礼拜,起来就宣布自己能普渡众生,于是万民尊仰,香火弥漫,当地人民都叫他"释迦牟尼"。

  8

  第2节:孔庆东讲段子(2)

  日本骨子里是敬佩中国的,但敬佩的是中国的古代。所以中国如果自己把古代文化传统给否定了,那就没什么值得人家敬佩了。敬佩中国的古代,就等于敬佩父亲的"中青年时代"。后来父亲老了,儿子就有些看不起了,看见约翰和亨利他们家过得比父亲牛,儿子就花了心,想分家单过。父亲老了,也打不过儿子,被儿子狠狠揍了两回,养老金都抢了走,也只好学习赵阿贵同学,叹道:"唉,我总算被儿子打了。"

  9

  临行之夜在机场,刚给一个粉丝签了名,独自回味着榴莲的异香,突然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先生走过来招呼我说:"介位先生好面善哦!"我说:"谢谢,我不相面。"那人说:"先生你系不系参加过辣个一夫一妻团啊?"我愣了一下说:"一夫一妻团?我没参加过。我参加过青春写作旅。"那人说:"你肯定参加过一夫一妻团的,我有看过你,在辣个凤房电视的啦!"我说:"凤凰卫视?哦,你说的是那个一虎一席谈吧?对,我参加过,老先生好眼力的啦。"我心想,下次告诉胡一虎,他那个节目被人说成是"一夫一妻团"啦,跟窦文涛的"强奸三人行"正好凑成一对也。

  10

  征文拒绝专业作家和学者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中文系出身人士也谢绝,既然很多中文系出身的人已经忘了,或从来不会写作?

  答:为了保持平等竞争而规定的有关限制,必须从严,而不能从宽。中文系出身者并不一定写作好,这是事实。但毕竟总体上占有专业优势,口子一开,高手必来。好比业余篮球比赛,限定身高2米以上者不许参加,虽然2米以上之人,篮球水平不一定都比孔庆东强,但是口子一开,姚明来了,孔老师岂不傻眼了?

  11

  晚上去赴一个12人的聚会,送出《正说鲁迅》11本,得到赠书1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唉,又亏了。"

  12

  《龙江颂》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在样板戏里属于中游之作,但细节上不乏精彩,还是给观众留下了许多深刻印象。周恩来看后指示写上创作人员的名字,江青看后连连称赞,没有挑剔。毛泽东看后说:"这个戏很好,让水,不争水!龙江精神,这是共产主义风格!你们为五亿贫下中农演了一个好戏。我们国家将近六亿人口,反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戏还只有你们《龙江颂》一个。"主席一高兴,又建议把结尾的庆丰收改为开打。但剧组改来改去都觉得不合适,就没听他的。

  13

  陈辉谈毛泽东与《红楼梦》里透露,毛泽东曾说:"贾宝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革命家。"说贾宝玉是革命家,我同意;但说他是第一个,夸张了。1938年六届六中全会期间,毛对贺龙说,谁要没看过《三国》、《水浒》和《红楼梦》,就不算中国人。贺龙嚷道:"没看过,没看过,不过我不是外国人!"徐海东说看过《三国》、《水浒》但没看过《红楼梦》,毛泽东笑曰:"那,你算半个中国人!"毛的标准未免太高了,按照这个标准,今天的北大中文系里,至少有一半不是中国人。

  14

  1982年中顾委华东组会上,许世友主张杀掉张春桥和"江渭清",因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时江渭清就坐在许世友对面,聂凤智将军赶紧纠正道:"不是江渭清,是江青。"许世友说:"对,就是江渭清。"众人大笑。会后许世友问秘书那个庶民的"庶"有没有说错,秘书说没错。许世友说与民同罪就是与民同罪,为什么一定要加个庶字!唉,不知道是文化害得许将军胡说八道,还是没有文化害得许将军胡说八道啊。

  15

  2007年3月号的《翻阅日历》上写莎朗·斯通的文章和海子的文章都很好。记得有个大学同学迷恋莎朗·斯通,特别是其迷人的玉腿。我们拿他开玩笑时,他理直气壮地说:"老子就是喜欢斯通,怎么啦!我就喜欢斯通!"我们笑着说,好,好,你喜欢私通,你一辈子私通吧。这本阿忆作总编的期刊,编辑得非常用心细致,责任感和专业感俱佳。阿忆虽然不写博客了,但是他干什么还仍然都是"一手好拳棒"。

  第3节:如何纪念"一二·九"?

  16

  同期吴跃农《陈独秀狱中趣闻》也很有意思。1933年陈独秀第五次入狱,被国民党判了八年。南京老虎桥监狱不许他看书看报,不许探监。陈独秀暴跳抗议,典狱长冷笑说:"对你就要这样来收拾,你想搞乱青天白日的天下,这就是后果。"陈独秀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妈,不取消三不准,老子操你们这帮混蛋狗娘养的!"狱方终于屈服,陈独秀就把牢房变成了图书室和会客室。他跟刘海粟谈艺术,跟好哥们谈女人,而且比他小29岁的夫人潘兰珍来探监时,竟然留宿不走,他们在牢房里寻欢作乐,过夫妻生活。

  如何纪念"一二·九"?

  斗转星移,东博书院成立一周年了。不知不觉,我的生命又暗暗销蚀了几十分之一。我想起鲁迅很喜欢"坟"的意象,那是埋葬,同时也是纪念,我们因此而知道,自己曾经生活过。

  一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我袖手徘徊在北京郊区的一条黄土路旁。尖锐的冷风吹起残叶,夹着粗细不等的黄尘,反复扑打着我无泪的脸颊。前瞻后望,都不见一点车踪人影,只有这细长的黄土路,软软摊放在灰黑的大地上。我就在这没有生命的肃杀世界里,蜷缩而行。既没有醉侠的豪迈,也不见过客的神勇,倒是颇为近似一个想在工地上偷点猫沙的下岗流浪汉了。

  就在此时,新浪的编辑打来电话,用温柔的人的声音说:"我们给您开了一个博客。"我问博客是什么东西,答曰你上去就知道了。说句不正经的笑话,这很像傻小子娶媳妇儿,他问媳妇儿是什么东西,媒婆说,你上去就知道了。我当时的心情,是狼窝虎穴都可以闯的。于是,便上了这艘贼船。因为这一天正好是十二月九日,东博书院就天然地跟"一二·九"发生了关联。

  后来的情形,大家都可以在书院里看到了。书院的轨迹,同时记载着自己的历史,正如受伤的东北虎在雪原上前行,鲜血滴落在步步走过的每一朵洁白而硕大的梅花里。

  在这战斗的一年里,我一边养伤,一边工作。于是我收获了很多快乐,结识了很多不曾谋面的新朋友。我知道了什么是博客,而且成为博客界的名士,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最新现象"。我不会使用任何技术软件,不曾雇用任何写手,也不曾叫骂过任何新老名流,就靠自己一个脚印一朵梅花的耕耘,东博书院的点击排行进入了前100,又进入了前50,前30,前20,最高达到过第17,现在点击总数将近700万,这真是奇迹。但我以为这又似乎不大正常,学者作家的关注率不应该这么高的,文体明星、工商富豪们的博客应该把前100名占满才对,大家都关心文学和思想,说明社会不太平。总在前100名里盘踞着,不但容易诱发自己的虚荣心,而且言多必失,一旦说了错话,会误导很多人的。

  但人间总还是有大碗大碗的温暖,源源向我送来,使我难于罢手。我在此向所有关注过东博书院的朋友,表示不加定语的感谢。记得书院初期,曾有陈嘉映先生、蓓蓓女士、牧羊女小姐等热情辅导,教我怎么做首页,怎么复留言。那位牧羊女有段时间天天来抢沙发,让人又乐又气,现在好像工作忙,不怎么见面了,也许是换了名字。蓓蓓女士是位博士生,夏天毕了业,还结了婚,去了上海。后来有了高三·九班,求实、分钟、满庭芳、爱跑跑、心平、宇航、小三、小顺子、心慈、冰山来客、月移、月移她爹等朋友大力襄助,令我大有黄袍加身的惶惑。还有那些来批评我、批判我、包括谩骂我的,我今天都一致表示感谢吧,人生难得是缘分哪。记得有位"特立独行的猪",还有"阿七"等,都曾在这里留下过他们生命的印记。那位"越战创伤",跟他们盘肠大战,杀得天昏地暗。今日想来,真有"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的意味。上半年还发生过南京媒体误以为我侮蔑南京的征讨,和清华研究生打电话失礼反诬我骂她的撒泼等等趣闻,都是足资证明当下中国的道德境况的。

  东博书院就在这样的风日里长养着。我有空勤写,没空少写,出差了不能写。但朋友们总惯着我,随我怎么写,都有理解的声音。总有人看不起80后,但我知道,理解我的人群中,多数是80后。我们60后年轻时也有偏激处,我念本科时,也曾站在北大知识分子的狭隘立场上,说批判马寅初是什么"错批一人,多生三亿",说什么毛泽东只懂战争不懂经济,那不是读书还不够多,还没有系统研究过经济学、社会学、人口学嘛,而且最重要的,是接触社会太少,没有将三山五岳的理论与中国人民的本土生活结合起来嘛。我相信,80后中会成长起比我们60后更有成就更有出息的民族栋梁的。

  第4节:华佗无奈小虫何(1)

  说到这里,就涉及到标题中讲的如何纪念"一二·九"的问题了。我以为,"一二·九"运动的精神核心不是反对国民党,也不是反对日本人、美国人,"一二·九"留给我们最有价值的精神遗产是,知识分子必须与民众相结合,必须深入民众,团结民众,既要学习民众,也要教育民众。当前的中国,成就不小,麻烦颇多,矛盾很深,隐患极大。其根本原因,不在姓社姓资,也不在人口资源。根本原因在于,国家机器虽在,但国家垮了;组织关系虽在,但组织没了。工农联盟推倒了,城乡对立尖锐了。人民重新回到了一盘散沙的前现代,看不起病,住不起房,内不能抗腐败,外不能抗列强。要不是靠着儒家的孝道观念,几亿年青人主动为国家分忧的话,那几亿老工人老农民恐怕就得活活饿死。而当这几亿青年人退休后,养活他们的只有两亿子女,中华民族又多了一重危机。

  骂政府专制腐败固然痛快,但那不是问题的关键;骂民众愚昧落后也有道理,但更于事无补。鲁迅的主要笔墨不是批评政府和民众,毛泽东也是。他们都看到了这个国家真正"组织起来"的关键,在于打破知识分子与民众之间的壁垒。不要以为读了几天书,就知道真理了,就不是俗人了,就可以随便教训人了,就谁都对不起你了。世界上所有强国,都是高度"组织起来"的。这个"组织起来",不一定要靠政府,不一定要等政策,而应该依靠知识分子的先知先觉的那点良心,主动地关心社会,关心国计民生。毛泽东虽然说过"你们要关心天下大事",但由于封建帝王思想作怪,他实际上替我们包办了天下大事。他自己搞得挺累,大家还不领情。今天,正是需要,而且也有可能,让我们新世纪的知识分子再一次走向民众了。

  眼前出现了影片《青春之歌》中林道静站在车头号召民众的一幕。那一代的知识分子号召起了整个民族,用我们的血肉筑起了新的长城,赶走了东洋西洋鬼子,建设起了两弹一星铁路大桥油田水库和遍地学校操场医疗站文化馆的现代新中国。今天,我们吃完了涮羊肉和水煮鱼之后,干点啥呢?

  以此纪念"一二·九",还有刚满一周岁的,东博书院。

  孔庆东品读历史人物

  其实江青有很可爱的一面,她跟工作人员打扑克,输了就不高兴,经常跟警卫员和服务员吵架,喜欢显摆自己,喜欢送人东西,这才是真正的"不摆架子",真正的跟群众打成一片。

  华佗无奈小虫何

  2006年12月22日,在这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晚上,在去无锡的Z1次火车中,我随手读了《人民铁道》报上的一篇短文,袁鹰的《副刊上的领袖诗》,略有几分感触。

  毛泽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于1958年6月30日写完后转到《人民日报》文艺部,因为是感慨现实生活的新作,总编想发在头版--以前主席的旧作都给发在副刊,跟一般文人骚客同样对待的。可是主席忽然说要修改,结果国庆后才定稿,10月3日发表。主席把原稿中的"红雨无心翻作浪,青山有意化为桥"改成"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这两处改动,颇具匠心,由俗套改为妙语,一种庄子《逍遥游》的浩大气势喷薄而出。但另两处改动我感觉值得商榷。

  一处是原稿写"坐地日行三万里",主席在数字上不自信,怕人家说自己是"伪科学",便去征求了科学家的意见。科学家说地球赤道周长4万公里,合8万华里。主席就改成了"坐地日行八万里",看上去很科学了,而且显出地球转得更快,跟下句"巡天遥看一千河"配起来,仿佛评书里夸赞宝马良驹"日行一千,夜走八百"似的,很有气魄。可问题是我们中国人并不住在赤道上啊,全世界人民大多数都不住在赤道附近的热带,而是住在回归线两侧的温带。主席自己住在北纬40度的北京,中学生朋友给算一下,他老人家每天跟着地球免费转一圈,恐怕是"三万里"更接近实际吧。所以这处改动既没有更"科学",也没有增添诗意,反而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了地理和物理知识方面,削弱了抒情主人公的形象。

  第5节:华佗无奈小虫何(2)

  很多人想当然地认定毛泽东不尊重科学,其实毛泽东一生最注重探索科学规律,大事小情都努力弄出个合情合理的道道,结果有时候反而因为太尊重科学而犯了拘泥的错误。比如科学家说要消灭四害保护庄稼,主席就说好吧,咱们发动群众,轰麻雀、捉老鼠,弄得鸟不聊生。过俩月科学家又说麻雀打不得,因为麻雀吃害虫,是保护庄稼的。主席便说好吧,咱不打麻雀了,光打帝修反。钱学森等大科学家指挥搞两弹一星,主席全力支持。可钱学森也发表科学小论文,把阳光照在叶子上的能量都统计进去,证明亩产十万斤是完全可以达到的,农民出身的毛泽东心里虽不相信,但实际也纵容了好一阵子。

  主席被科学家折腾了很多回,终于摸索出了对待这些科学家的"科学规律",就是对于科学家的话,既要尊重,也要反思。既不要搞"伪科学",也不要随便给别人扣上"伪科学"的帽子,注意不要搞"唯科学"。实事求是,历史地、辨证地、联系地、全面地、不断质疑地看问题,可能才是最"科学"的。比如全世界的科学家都说中国不可能有大油田,已成定论,李四光都不敢说太冒险的话。但主席心想:我们炎黄子孙造了什么孽啦?这么大个地球,那石油就埋在别人脚底下,这么大个中国,九百六十万,就偏偏没有?难道那石油是耶和华和穆罕默德家的私产?

  主席不懂什么地质构造啊、什么陆相沉积啊、什么第四纪冰川啊,但是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去求什么人。他就麻烦李四光他们再找找、再找找,就如同秋菊麻烦律师"给个说法"一样。结果一找,找出个大庆;再找,找出个胜利,于是,就找出了中国经济腾飞的主力能源,等于找出了中国在世界上能够挺直腰板说话的两枚腰子。

  毛泽东的医生让他减肥,理由是书上都说人应该瘦一点好。主席说:你那个书上,说瘦一点好,十年以后,就会有一本书上,说胖一点好。这话听起来真像"伪科学"呀,可是那个医生等了十年,真的看到了有本书上说胖一点好,望着毛泽东的遗像,他不由得痴了。这究竟是科学的胜利还是科学的失败呢?

  毛泽东《送瘟神》改动最大的一处,是改了整个的一句。原稿第一首最后写的是"牛郎欲问人间事,那个瘟公尚在么?"现在改成"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现在这样,当然也很好,高雅庄重,悲天悯人。但我觉得主席还是担心文学大师们说他"土"。"八万里"是向自然科学家致敬,"逐逝波"则是向人文科学家低头。劳动人民要是都像他老人家这样瞻前顾后地害怕"不科学",连中西医结合都不敢试验,那就甭想消灭那些天花梅毒传染病啦。

  其实原稿那句,分明更自然天成,下笔如神,把本来就出身劳动人民的牛郎给写活了,而且调侃风趣中流露出对瘟神的蔑视。鲁迅胡适一代五四思想家都指出中国人民的苦难之一是疾病横行,蒋介石最无奈的事情之一也是列强总叫中国人"东亚病夫",战胜国被当作战败国对待。毛泽东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不但抗美拒苏,移山倒海,而且一举消灭了大量传染病,把医疗卫生工作普及到几乎每一个穷乡僻壤,使国人寿命从30多增加到60多。这才是一篇消灭血吸虫的通讯报道激动得他"夜不能寐,遥望南天"的原因。所以原来的"那个瘟公尚在么?"才是毛泽东真正的自我脱口而出的精彩表现。

  可惜我这番闲言碎语颇有废话的嫌疑,因为如今的牛郎据说已经等不得每年一次的鹊桥相会,组织了"二十八宿一夜情"俱乐部,与河外星系接轨了。牛总玩腻了的时候,偶尔一低头,发现如今老家已经是"瘟公随心翻作浪,河水枯干只剩桥"了。瘟公给我们带来了GDP的高速增长,带来了数不清的新药猛药蒙汗药,带来了做不完的屁超假超天下文章一大抄,带来了大量的科研论文和成千上万的职称学位,所有著名演员都在做瘟神广告,所有医院里都供着瘟君的牌位。看来主席摸索出的科学规律还真管用,世界每过十来年就要倒转横转自由转一回,让你摸着石头也过不了河,捐了门槛也拜不上佛,风马牛整到一块也整不出骡,在外累死累活奔忙一天回家也看不见老婆。如今那首《送瘟神》,也应该倒过来念啦,最后一句是:"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第6节:张国焘的悲凉结局

  张国焘的悲凉结局

  近日天寒地雾,电脑也跟着扮酷,不是来信乱码,就是刚一开机,马上谢幕。

  过两天要去香港吃点水煎包,今天没啥写的就说说也曾住过香港的张国焘吧。2006年37期《北大信息周刊》转载《张国焘晚年贫病交加客死他乡》,引起我对张国焘传奇命运的思考。

  作为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共产党一度的三号人物,红四方面军老大,红军总政委,张国焘大好优势之下,连走了几步错棋,断送了自己和四方面军的锦绣前程。这跟他单纯的学生出身和愤青心态,是有一定关系的。

  张国焘跟衣衫褴褛人困马乏的中央红军会师后,一不该仗势争地位,二不该打毛主席的坏主意,三不该瞎逞能另立中央,四不该逃出边区投奔国民党。哪怕回家种地或者去当民办教师,也不该背叛。张国焘当了几年国民党特务(不过没有出卖同志),虎落平阳不说,国民党很快就大势已去。结果1948年底,他只好逃到台湾。到了那儿,没人答理他这个国民党中央委员,连房子也被豪强征收。国民党对待投奔者的态度,跟共产党真是天壤之别。张国焘看透了这一点,1949年迁居香港,趁朝鲜战争之机炒卖黄金,结果赔得吐血,家产荡尽。旋即夫人又摔成骨折,真是祸不单行。

  生活窘迫中,张国焘想起了共产党的温暖怀抱,1953年托人致信毛刘周,想回来给党干点零活,正局副部的都不在乎。刘少奇答复他,必须先写个检讨。张国焘不大乐意,刘少奇的地位本来远不如张国焘的。这时美国中情局"拜访"张国焘20多次,买走一些他掌握的中共情报,张国焘顺便赚点小钱。

  1956年,张国焘看国内建设越来越好--那时香港比上海穷,比广州也没有多大优势--就又表达回来的要求,中央答复还是要他先认个错。毛泽东的共产党无论对敌人还是对叛徒,首先不抓不杀,而是要求认错,"过则勿惮改",真正的儒家风范。张国焘还是不乐意,真是不懂事理。中共中央没有面子和台阶,怎能随便说他想回来就让回来?梁山泊好汉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啊。如果什么条件也没有,就让张国焘回来工作,那怎么向广大党员和老百姓交待呢?

  张国焘磨蹭到1958年,受"大跃进"运动的热潮鼓舞,又表示要为政府做事,希望给点生活补助。这回毛泽东没有让他再检讨,只要求他断绝跟美国特务的联系,就可以给他生活补助。天下还有比这更大度的胸怀吗?但张国焘舍不得美国人的"采访费",又错失良机,真是连经济账也不会算。从张国焘如此颠三倒四的做法就可看出,他根本不是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再吃回头之食!他的性格是不配做革命领袖的。

  张国焘同志首鼠两端到1961年,开始给美国人写《我的回忆》,呕心沥血四载,写了100万字。美国人特抠门,每月就给他2000港币。如此有辱人格的条件都答应,亏他曾经三过草地,共产党人的气节荡然无存。用自己的生命写完了书,钱也花完了。后来还是金庸的《明报》月刊买下他的中文版权,张国焘才得了一笔大钱。金庸跟中共的来往,其实是从第一代领导人就开始了。

  1968年张国焘移居加拿大,但三个儿子都养不起他,只好住进养老院。资本主义并不怜悯革命的叛徒,没有人给他退休金,只有福利养老金,相当于中国的"低保"。1976年周毛相继去世,张国焘则仿佛心灵感应,突然中风,右身瘫痪。1979年12月2日夜,大雪奇寒。张国焘叫人无应,被子都翻到了地上。在痛苦中折腾到3日凌晨,三魂缈缈归地府,七魄悠悠到神州。

  临终时刻,张国焘可曾想起五四狂飚、南湖风暴?可曾想起鄂豫皖大肃反和红四方面军的八万健儿?可曾想起毛泽东笑他"吃不得辣椒,干不得革命",可曾想起另立中央,三过草地,大军半损,西路军全军覆没,毛泽东仍然让他当边区主席,结果他只身出逃……一直逃了整个后半生,最后逃到大洋彼岸,度过孤寂的残生。

  第7节:张春桥的少年诗作

  我收藏有一套张国焘《我的回忆》,虽然是为美国人写的稻粱之作,但仍有一点革命情怀流淌其间。倘若有高手写一部《张国焘传奇》或者拍成影视,一定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恰如老夫诗中所云:"风吹万树暮云低,人海孤行影自迷。"

  张春桥的少年诗作

  近日洗手间加放了叶永烈的《张春桥传》,每天读上若干页,前几天读完了。叶永烈下了很大功夫,查找了很多资料,采访了很多知情者,有一股北大人做学问的傻劲儿,令人钦佩。不过叶永烈写的传记,多数感情色彩太重,立场受时代局限太深,经常用他所反对的"文革"思维来思维"文革",所以把"四人帮"都当成天经地义的坏蛋来写,跟我们小时候写蒋介石和孔老二差不多,这就阻碍了客观地去体会人物的真正精神世界,这又颇令人惋惜。倒是书中提供的一些资料很有价值。

  1934年7月6日《新诗歌》二卷二期上,有一首张春桥的新诗,题为《失业的人》,全诗如下:

  "娘,娘,别哭啦,

  你还能哭回爹爹吗?"

  "那么以后怎么过:

  一家几口喊着饿!"

  "我的年纪虽然小:

  还混不够吃的:

  就凭我这条硬胳膊!"

  "多少出去的男子汉,

  怎么都是饿回来?"

  "哭也哭不饱呵,还是

  叫妹妹去拾麦,

  弟弟叫他去做活,

  我到外面补个名,

  怎不撑上几个月?"

  "说得都比办的好,

  你爹死后你怎这:

  到这家来不收留,

  到那家来嫌人稠,

  张家小五也回来啦,

  你再出去谁肯收?

  再说南北成天开战争,

  老娘怎肯放你走?"

  "娘,娘,不要紧,

  我能找到些金银,

  家里不是还有枪?

  今天晚上就入伙:

  杀的杀,砍的砍,

  到处都是咱的饭!"

  叶永烈想当然地认为这不是诗,对张春桥进行了讽刺挖苦。北大化学系出身的叶永烈虽然知识渊博,文笔生动,但毕竟缺乏系统的文学史素养,他或许以为必须像郭沫若的高歌或者徐志摩的长吟才是好诗。其实,张春桥的这首诗恰好是20世纪30年代的"先锋艺术",当时的新诗正要摆脱郭沫若的单纯抒情和早期新月派象征派的纤弱柔靡,在诗体和语言上正进行着一轮崭新的探索。闻一多、徐志摩、臧克家等都在尝试着"对话体"和"方言土语入诗",关于新诗向何处去的讨论也相当热烈。许多著名诗人都在经受着自我的拷问和他人的批评,张春桥也是在这个时候对戴望舒、臧克家和郭沫若发出少年气盛的一点责备之声的。这在当时的文坛,是极其正常和普通的现象,并不像今日文坛这样有成批的青少年写手用恶毒的骂人和频繁的"暴隐"来成名。张春桥只是说了郭沫若"并不能使人多么感动",希望臧克家"对于自己看重些",严肃而客气,并未攻击谩骂,对戴望舒则根本没有直接的批评。我们可以不同意张春桥的见解,怎么能够因此就宣判张春桥为"眼高手低"和"文坛恶少"呢?

  张春桥的这首《失业的人》,从技术上说确实不够优秀,我们跟闻一多著名的写人力车夫的《飞毛腿》比一比,看看如何?

  我说飞毛腿那小子也真够蹩扭,

  管包是拉了半天车得半天歇着,

  一天少了说也得二三两白干儿,

  醉醺醺的一死儿拉着人聊天儿。

  他妈的谁能陪着那个小子混呢?

  "天为啥是蓝的?"没事他该问你。

  还吹他妈什么箫,你瞧那副神儿,

  窝着件破棉袄,老婆的,也没准儿,

  再瞧他擦着那车上的两大灯吧,

  擦着擦着问你曹操有多少人马。

  成天儿车灯车把且擦不完啦,

  我说"飞毛腿你怎不擦擦脸啦?"

  可是飞毛腿的车擦得真够亮的,

  许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样的!

  瞎!那天河里飘着飞毛腿的尸首,……

  飞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时候。

  可以看出,张春桥确实比闻一多要差一大截,提炼不够,剪辑不够。但闻一多的这首,也不能说就有多么好,只不过比胡适的《人力车夫》前进了一大步。胡适是这么写的:

  第8节:江青灭孔,引火烧身(1)

  "车子!车子!"

  车来如飞。

  客看车夫,忽然中心酸悲。

  客问车夫:"今年你几岁?拉车拉了多少时?"

  车夫答客:"今年十六,拉过三年车了,你老别多疑。"

  客告车夫:"你年纪太小,我不坐你车。我坐你车,心中惨凄。"

  车夫告客:"我半日没有生意,又寒又饥。你老的好心肠,饱 不了我的饿肚皮。我年纪小拉车,警察还不管,你 老又是谁?"

  客人点头上车,说:"拉到内务部西!"

  我上世纪90年代初在北京二中当老师时,就住在内务部街。每次想起胡适这首虚伪的同情之作,就笑都笑不出来。读了闻一多的《飞毛腿》呢,则虽有酸楚,但总觉少点诗意。而张春桥的《失业的人》,努力使用山东方言,尽管提炼得有几分生硬,显得有些自然主义,但真实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我相信不仅当年具有相当的感染力,就是在今天的下岗失业大潮中,也依然会打动不少读者吧。

  传记写作无法完全排除情感,但总要冷静地回到历史现场,将心比心地去体会人物,不能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昨天的人事。写作者应努力消解自身对人物的义愤或者痴恋。假如历史不曾发生"打倒四人帮"事件,写作者会这样否定张春桥的一生么?即使张春桥后来做了什么坏事,也应就事论事,不能说他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是坏种,不能把他做的什么事都说成坏事。把他的水平说得那么低,把他的人说得那么坏,那不但是对文化史文学史的不尊重,恐怕也是对党史革命史的不尊重,难道几十年前的共产党会让那么多的人品恶劣水平低下的人都当了政治局委员吗?那共产党的辉煌胜利和卓越成就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平心而论,张春桥的形象虽然有点阴不阴阳不阳的不大受人喜欢,但他的才学还是自有过人之处的。虽然鲁迅驳斥过他,但许多被鲁迅批评和回击过的人不都是著名学者作家吗?胡适和郭沫若就是现成的例子。张春桥这首《失业的人》,抓住时代的核心问题之一,表现了人民的苦难及其盲目的反抗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穿越时空的思想意义。从诗歌技巧方面看,结构和语言都比较粗浅,今天看来肯定落伍了,但仍属于合乎当时艺术潮流的"先锋探索",表现了一种文学少年的峥嵘锐气。风花雪月的东西,张春桥肯定是会写的,但他更关注时代的"天灾人祸",这种胸怀天下的思想意识,使得张春桥走向了革命。

  最后提一句,写作这首诗的时候,张春桥在济南刚刚中学毕业,年仅十七岁。

  江青灭孔,引火烧身

  重读2005年第5期《百年潮》,胡学常的《江青与小靳庄》一文,谈到江青给农民改名之事,引起我的一番回忆。

  1974年6月22日,江青首次到小靳庄,社员们高呼"毛主席万岁!"江青回应道:"不要喊这个,不要学林彪那一套。活到万岁也得死呀!"这倒是句实话,表现出江青直爽的一面。可是劳动过后开始批林批孔时,江青又犯了给人乱改名的毛病。把"王淑贤"改为"王树先",这个改得还比较雅致。"于瑞芳"改为"于芳",则显露出小资情调。"魏文忠"改为"魏文中",虽然是那个社员按照江青的批评自己改的,但也显露出江青没事找事的疯丫头心理。把妇代会主任"周福兰"改为"周克周",表示"克制周公",说什么"用咱们这个周,克制他那个周",则简直是儿戏,而且必然引起周恩来的愤怒,足见江青在政治上的幼稚。毛泽东要么就该一辈子不许江青搞政治,要么就该让她早点搞,从延安时期就跟邓颖超大姐一块搞,就算带研究生,十年八载也带出来了。不该让她当了半辈子文学少女后再出来搞,把政治都当成文艺节目了。

  其实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当年才9岁,也没注意。最令我生气的是江青把一个农民"王孝岐"的名字改为"王灭孔",我们全家在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报道后,我妈高兴得哈哈大笑,因为我妈姓王,跟我爸吵了一辈子,这回可解气了。我爸则气得一拍桌子:"这个王八犊子!你叫王灭孔?我看你叫王八蛋!"当时因为江青鼓励妇女穿连衣裙,把文艺也搞得很热闹,很多下层群众对她颇有好感。可是我因为这件事,开始觉得江青没水平。我不像我父亲那样把气撒在"王孝岐"身上,我觉得江青的思想里有一种太重视表面文章、不能实事求是的问题。

  第9节:江青灭孔,引火烧身(2)

  改了名,就说明反封建了吗?"江青"这个名字当然很出色,但"蓝萍"也不错啊,"李云鹤"也非常不俗啊,为什么非要在名目上下那么大的功夫呢?"全聚德饭庄"改为"工农兵饭店",里面的烤鸭就具有革命思想了吗?我可能受封建礼教毒害比较深,"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意识比较浓厚。每次跳墙去看电影被抓住后,都大义凛然地交待:"我叫孔庆东,你们爱咋的就咋的!"上大学后,很多同学都搞了个笔名,我坚持用我的俗名。很多自以为是的所谓学者说:"你叫孔庆东,一看就是'文革'的名字,是不是崇拜毛泽东啊?"我说:"只许毛泽东叫东啊?那毛泽东又是崇拜谁呀?你就是这样做学问的啊?学问如果可以这样做,那还要大学干什么?孔仲尼就是个尼姑,释迦牟尼也是尼姑,关羽是项羽转世,刘备是刘邦投胎,你这种思维才是'文革'谬种啊!"

  我偶尔也玩过几回笔名,但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即使在最危险的日子里,也没有考虑过隐姓埋名。子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别说一个"王灭孔",历史上多少次劫难都没有灭掉孔门。孔子之后,八代单传。到东汉年间,定居曲阜者才繁衍到二十多户。五代后梁时,有个叫孔末的小时工,趁社会动乱,将曲阜孔子后裔杀害殆尽,自称圣人嫡系。但孔子43代孙、不满周岁的孔仁玉藏于外祖家,幸免于难。后唐明宗诛孔末,复正统,孔子后裔再度繁盛。孔仁玉有四子,到46代时分为5位,到53代时分为20派,到56代时分为60支,亦称60户。我孔庆东就属于这5位、20派、60支里的第一位、第一派、第一支,家谱里叫做"圣人位、圣人派、圣人户",我的58代祖便是衍圣公。五胡乱华、蒙人灭宋、满清入关,都没有动摇孔门的地位。乾隆年间修谱时,曲阜孔子后人已过2万,咸丰年间4万,民国期间战乱频仍,一直徘徊在5万多。新中国后,半个多世纪的和平建设,使孔门高速繁衍,至今仅曲阜孔子后裔就超过10万,全世界孔子后人已达300多万。虽然跟王姓的7000多万远不能比,跟李姓的1亿人口更不能比,但姓王姓李的想依仗人多灭掉我们姓孔的,恐怕也是个玩笑吧。

  轰轰烈烈的批林批孔运动,使我有机会读到老祖宗的言论,不禁深为叹服。"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得不对吗?"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说得多好啊。连孟子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都觉得是千古不易之论。由对孔孟之道的好感,我顺便觉得林彪也没有多么可恨。倒是从江青这么胡折腾,害得同学都给起外号,叫我"孔老二"、"孔老三"、"孔老八"的,隐隐觉得这个傻女人恐怕要遭报应。

  其实江青有很可爱的一面,她跟工作人员打扑克,输了就不高兴,经常跟警卫员和服务员吵架,喜欢显摆自己,喜欢送人东西,这才是真正的"不摆架子",真正的跟群众打成一片。假如她老公地位没有那么高,那江青的浪漫情怀可能会更多地发挥出正面效应。但可惜这个自以为聪明智慧的纯真婆娘,这个中国20世纪的"革命娜拉",竟敢在至圣先师文宣王头上动土,忘了她们老李家跟我们老孔家的千年交情,结果怎么样?正应了主席给她那封深情款款的信里所写:"我死了以后,看你怎么办?"人活着难免要斗争,有时候还要革命,但动不动就想灭掉人家,这种念头是危险的。多数情况是灭不掉人家,自己反倒引火烧身。在今日建设和谐社会的情境下,这个教训是各路愤青特别应该记取的吧。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善哉!善哉!

  第10节:我最早的老师(1)

  孔庆东温情怀旧

  一天我告诉父亲,路边宣传栏里林彪的照片忽然不见了。父亲严肃地说:"别他妈瞎吵吵,中央肯定出事儿啦!"夜里我听见旅馆的走廊上有人说什么"三只鸡","豌豆黄"。回到哈尔滨,才知道林彪坐着三叉戟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了。

  我最早的老师

  神圣美丽的教师节,随着半温不凉的秋风又到了。

  学校发点钱,工会给桶油,学生送点礼,于是广大人民教师就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奴隶身份,忘了那些暴徒家长闯进教室把老师打得遍体鳞伤的场面,忘了那些大款家长拿着半斤钞票把弱智儿子楔进重点校尖子班的场面,忘了那些高官家长一个电话就让一个勤勤恳恳的班主任下岗的场面。不要侈谈什么灵魂的工程师,老师的尊严已经在这个市场加反恐的时代被打得趴下起来、起来趴下,直到你再也无力、再也无心起来,干脆就彻底趴下,甘当物欲的小伙计吧。然而,当你放弃尊严时,人家还要拿尊严来要求你,说教师怎么能吃肉、教师怎么能挣钱啊?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恰如伊斯兰国家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好宣布自己也赞成"反恐"时,人家布什校长又改词儿了,把反恐改为"反对伊斯兰法西斯战争",点明了不把穆罕默德大叔折腾死美国人民就不爽。《茶馆》里的王利发掌柜说:"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

  好在我们大城市里的这些老师吃窝窝头是不成问题的,燕窝鱼翅偶尔也能吃上一回。所以嘻笑怒骂之余,还是趁着这个毛主席逝世三十周年之际的秋光无限的教师节,回忆一下那个没有教师节的时代的一点往事吧。

  我一生最感激的人,就是我的那些老师。由于时间的关系,大学里的老师记得最清楚,中学的也记得大部分,只有小学老师的身影,渐行渐远,快要消逝在地平线了。而其中记得最模糊的,就是我最早的老师--小学一年级只教了我第一个学期的高老师。

  我上学时,是春季开学。几年后大概毛主席周总理他们觉得要跟国际接轨吧,就改为秋季开学了。1971年3月1日,我第一次走进了"五七小学",因为按照我母亲的算法,我已经八岁了。可是人家学校的老师说,你儿子是64年9月生的,现在还不满6岁半,年龄不够,回去吧。我从此永远记住了"与国际接轨"的重要性,坚决反对很多北方地区"虚两岁"的土政策。许多年后,我带着21岁的女朋友回家看看,我母亲和一些亲戚非说人家已经23了,弄得人家哭笑不得。在这件事上我终生不能得到众多亲戚的理解,当我的母亲58岁时,亲戚们都为我不给她老人家操办六十大寿而摇头叹息,觉得这人一旦当了北大的老师,咋就变得禽兽不如呢?而当我的母亲六十周岁时,又没有人关心这件事了。我感觉自己有点像沈从文一样,无论在亲友中还是在学友中,永远都是孤独的。

  其实我6岁的时候,加减乘除已经都会了,报纸上的新闻也凑合着能读了。所以不许我上学,对我并没有什么耽误,不过是给我增多了12个月的自由童年而已。我还在这一年的秋季跟父亲去辽宁开原出差,天天到那里的动物园看那只会笑、会抽烟的"马猴子",每天不是吃海城馅饼就是吃辽西甜卷子,真是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天我告诉父亲,路边宣传栏里林彪的照片忽然不见了。父亲严肃地说:"别他妈瞎吵吵,中央肯定出事儿啦!"夜里我听见旅馆的走廊上有人说什么"三只鸡","豌豆黄"。回到哈尔滨,才知道林彪坐着三叉戟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了。

  冬去春来,到了1972年3月1日,没人再拦着我上学了。我领着楼上老刘家的大哥(参见拙作《老刘家》),入了哈尔滨南岗区通达公社"五七小学"一年级一班。为啥叫"五七小学"呢?因为毛主席有个著名的"五七指示",今天的人们大多都忘了。其中关于教育有这样一段话:"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毛泽东伟大的教育理念,当时的人们是理解不到位的,今天教育走进了死胡同,人们才想起毛的话。教育应该是培养全面的人、大写的人,不应该是为资本家培养千千万万有文凭没灵魂、会干活不会思想的打工仔。

  不过中国人办事情都是一窝蜂,各地的领导其实并不理解毛的精神,单凭对毛的个人崇拜,就在全国搞了很多"五七小学"。在此前后还有很多"五七干校",让那些官老爷和教授们去劳动,弄得今天很多假右派咬牙切齿的。我所上的那个"五七小学"位于西大桥一带的桥南街,所以一般又叫"桥南校"。班主任姓高,是个黑眉大眼、圆脸白牙的少妇,身材略高,不胖不瘦,梳着利落的短发,有时候也扎起来,长得有点像后来的影星张金玲。她的总体形象是整洁而严厉,如果笑了,眼睛会晶晶闪亮,那一定是从内心往外迸发出的喜悦。学生们对她既敬又爱。我从此对所有姓高的老师都一律莫名其妙地颇有好感。

  第11节:我最早的老师(2)

  高老师第一天发了张卷子,让我们做了点算术和语文题,具体内容我已经忘记了。反正我觉得老师教的东西我都会,不教的我也会,老师的问题没有我答不上的。高老师看了全班的卷子后,就宣布让我当学习委员。班长则由一个学习不好的干部子弟担任。现在很多热爱毛泽东的朋友说那个时代是没有腐败的,这我不同意。我认为毛泽东时代中国也是有腐败的,不然毛泽东还发动"文革"干什么?"文革"失败了,所以腐败愈演愈烈了。不能说改革开放就必然带来腐败,而要思考用"文革"那种方式真的能够消除腐败吗?当然,那时候腐败的程度和规模都是有限的。我们班长虽然有干部老爸当后台,可他自己实在不争气,学习不好,纪律不好,连打架都熊包,一点威信没有。所以那个班长就一天天当不下去了。春季运动会那天,高老师撤了他的职,让我担任班长、学委兼体委。并且我还是全班唯一的第一批入队的少先队员。

  那时刚刚从"红小兵"恢复到少先队,所以既要戴红领巾,也要戴"红小兵"臂章。后来就只戴红领巾了。本来班里还有一位叫何丽君的女生也是少先队候选人,但因为她爷爷是资本家而没有通过政审。我看见何丽君趴在课桌上哭得真可怜,心想她爷爷是资本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住在我家5栋对面的11栋,长得白白净净,穿的干干净净,书包是绣花的,课本用塑料皮儿包着,削铅笔不用小刀,而用"铅笔拧子"--北京叫"转笔刀",不如东北话形象。可是她学习好,爱发言,扫除勤快,主动给老师擦黑板,全班一致选我俩当少先队的,凭什么就不行呢?我问高老师凭啥不行,高老师说:"你真幼稚,不行就是不行。我也不知道她爷爷是资本家呀。你爸爸要是地主,也一样不行。""文革"最令我反感的极左思维之一就是血统论。现在其实仍然有血统论,只不过颠倒一下,凡是劳动人民出身的,就一定愚昧、野蛮、落后,不代表先进生产力,不懂得八荣八耻……

  我在学校大概太优秀了,又不善于藏拙,不但能讲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还能讲"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二班那位黄胖黄胖的董老师就想挖我--这种情况在我以后的学习生涯里一再重演。一次课间操,董老师说:"小高,让孔庆东到我们班当班长吧,搁你这儿你也不好好用,留着当女婿啊?"我估计这可能也是促使高老师升任我为班长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我这人从小封建,一般不喜欢跳槽。我也不大喜欢董老师,因为她在操场上就对学生连踢带打的,二班的学生不但不害怕,反而更加淘气。我们高老师虽然严厉,但是从不打人。课上有同学淘气时,高老师用教鞭一敲黑板,清脆地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如果不遵守纪律,同学们,解放军叔叔能打胜仗吗?"大家拖着鼻涕腆着肚子齐声喊:"不能!"看高老师挺拔地站在前边,不怒自威,孩子们都觉得在这个班里有一种幸福。而二班的哥们告诉我,董老师经常让他们一个生字写十行,自己却脱了鞋,坐在门口卖呆儿。二班同学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家庭妇女"。

  我不喜欢董老师,董老师却一直对我非常好。一次我在路上遇见她去买菜,她给我买了一根5分钱的冰棍。当然,高老师也给我买过。夏天到了,老师们弄了些冰块,在办公室里嘎崩嘎崩地大嚼。突然董老师出来把我喊进去,给我一大块冰让我吃。我不好意思享受这特权,用眼睛看着高老师。高老师说:"让你吃你就吃吧,董老师希罕你,拿你当干儿子呢。"我知道高老师也非常希罕我,但高老师决不会做让我难堪的事,这就是高老师比董老师有文化的表现。二班有个同学跟我打架,本来各占一半理,董老师知道了,把我俩叫到一块儿,让我踢那个同学三脚。而高老师事后批评我说:"踢人家三脚你就舒服啦?一点风格都不讲。让别人低头怕你,那不算本事,让别人仰脸敬你、希罕你才是本事。记住了吗?"我记住了,并且很快就领悟了。此话让我受益甚大。

  第12节:悼念我的大姨(1)

  然而高老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暑假前夕的一天放学时,我整理队伍,听到她在身后跟董老师说的:"这孔庆东啊,是个大学苗子啊。"那时候大学已经停止招生了,中学毕业就要上山下乡。我学习好,心想将来到生产队当个会计是不成问题的。从来没想到上大学的问题。这句话,仿佛天上掉下来似的,忽地拨动了我的某根心弦。当时我琢磨了半天,没明白,打算什么时候问问高老师,到底是啥意思啊?

  可惜,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五七小学"重新编班,我被编到了"四明校"当班长,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高老师和董老师。到了二年级,"五七小学"取消,我被分到"进化小学",连高老师她们的下落也不知道了。

  后来,又有更多的人说我是"大学苗子",我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并且我实现了他们的预言,我上了大学,上了世界上最能推动一个国家进步的大学,我还当了这个大学的老师,我的工作,关系到许许多多的这个时代的"大学苗子"。想起高老师随口说出的那句话,我从心底涌起对她无限的感谢和尊敬。

  那时没有教师节,天天喊工农兵是主人公。但教师,真的是学生和家长心里,是广大工农兵心里,最值得尊敬的人。

  悼念我的大姨

  今天上午到北大招办开会,得知清华留美学生,在美国获硕士的多,而北大获博士的多,仅1999年至2003年就多出100余人。不过硕士博士又有什么重要呢?然后到系里办事。中文系今年已经有6位教授辞世,上半年是汪景寿、孟二冬,下半年这两个月内便走了林庚、林焘、储斌杰加上前几天的徐通锵。此前,也就是林焘教授逝世后不久,我在香港遇见韩国济州大学的宋宣教授,她是林焘的博士,1999年毕业的,尚不知道林焘先生已经去世,听我一说,非常难过,连活动也不参加了。今天系里一片忙碌,灵堂那边不断有吊唁的送来花圈挽联。我跟办公室杨主任说,做点道场吧,共产党人也要敬天畏人啊。

  从系里回来吃了午饭,白面卷子玉米粥,黄瓜蘸酱白菜汤。整理了报刊来信,开始备课。忽然大姨家表弟打来电话,他素来持重严谨,从不轻易打电话的,我料到必有要事。表弟冷静地说:"我妈快不行了。"我啊了一声,赶快叫老母亲接电话。母亲接电话后很是难过悲伤,我劝她平静。然后迅速请人去买今晚的车票,并给表弟短信,为大姨祈祷。心情烦躁,看不下书,便用扑克牌占卜--是个凶卦。两小时后,车票买到,我短信告诉表弟车次。表弟回复说:"我妈已经病故。"我心中一沉,努力保持镇定,为的是不刺激母亲。在给表弟发短信时,大姨的形象一幕一幕涌上了我的脑海。

  我的外祖父一家,祖籍山东海阳,后来闯关东到了黑龙江五常。外祖父勤劳精明心狠手重,是当地著名的一位财主。他老人家还健在,已经95岁了,以后我会写写他的事迹的。他有一儿三女,我的舅舅和老姨都在他身边,我的大姨和母亲则先后闯到了哈尔滨。大姨和大姨父都勤俭持家,虽然生了三儿一女,但生活比我家要好。我母亲是二女儿,过日子本来就比不上大姐,加上我父亲是个老八路、大酒鬼,双职工养活一儿一女,居然多年买不起一块手表。而我大姨父是个铁路上的基层职员,家里却在上世纪60年代就有摩托,有猎枪,后来为了不露富又卖了。大姨家干净整洁、大红松木地板擦得油光可鉴,我的表兄弟们也都穿得比我好。我每次去大姨家,除了喜欢他们家的房子以外,也很喜欢他们家自己腌的小菜。我的表兄弟们高大英俊,都很能干,动手能力比我强。大哥几乎什么都能制造,不仅会挖菜窖、盖房子,而且从台灯到收音机,都是自己造的。后来还自己组装了一台电视,而他的学历只是技校毕业。我为什么有时候看不起现在的博士硕士?这可不是什么"仇富"心理,而是我从小就认识太多太多的劳动人民中的专家能手。让这些人都下了岗,实在是这个国家的特大损失。我在哈尔滨的市民里,基本属于"啥也不会干"的,走投无路,只好考进北大混日子。没想到混进知识分子队伍后,我竟摇身一变,属于"啥都能干"的。挑水劈柴,做饭补衣,溜冰划船,打架斗殴,居然都是能手。最可笑的,是在哈尔滨属于"根本不会喝酒"的我,在文化界被叫做"北大醉侠",最近还被文化部中国酒文化协会聘为首席顾问。要不为什么我总是提醒年轻朋友们切勿轻信媒体,切勿轻信知识分子呢?

  第13节:悼念我的大姨(2)

  我小时候曾经算过,大姨家比我家的收入只多20块钱左右,但是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属于那时的"中产阶级"。亲戚们去他家拜年,他家能够做出20多道菜,而我家只能做出8道。这里面蕴涵着大姨多少的心血啊。我去大姨家,大姨总能给我美味的零食,榛子松籽爆米花啊,高粱饴啊,山丁子啊。但是我注意到,大姨总是很瘦,总是一副操劳的神态。她起早贪黑地工作,照顾丈夫和孩子,还要在亲戚中保持大姐的形象,真是"含辛茹苦"。有很多年,大姨在郊区上班,天不亮就要去赶小火车,晚上回家,天都黑了,真是"披星戴月"。她的孩子们很小就都能持家,当父母回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而我只能生起炉子热好主食,坐在黑暗里背唐诗,等着父母回来炒菜。

  大姨总是谦虚客气,总是称赞别人家的优点。但能够看出,她是非常热爱自己的家的。我前几年回哈去看她,我说还记得小时候她家最早住砖街6号,后来住瓦街8号,大姨非常高兴,说我外甥就是记性好。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而且都有了健壮的第三代。大姨和大姨父住在一个新的小区的顶层,每天爬楼梯当作锻炼身体,还在赠送的楼顶露台上养了一大片花草。不过毕竟岁月不饶人,70多岁的大姨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身体开始衰弱,心脏也不爱好好工作了。我说我太忙了,不能经常回哈来看你们。大姨说:"没事儿,我外甥从小就是名人,你不忙谁忙啊?我在电视上看见我外甥就行啦!"亲戚们的宽慰,却常常令我惭愧。我东跑西颠无事瞎忙,而为自己的亲人们做的事情太少了。

  刚才去查字典,找那个""字。猛然想起,我的《现代汉语词典》和《社会科学词典》,就是我考上北大的那个暑假,大姨和大姨父给我买的。那词典我一直用着,勒口都摸黑了。当时大姨说,这东啊真不容易,考上北大了,还自个儿到工地上打工攒学费,大姨知道你希罕书,就给你买两本你需要的书吧。

  我到北大的第一个寒假,特意从助学金里省出钱买了北京烤鸭带回去。可是我爹我妈、大姨大姨父一致认为,根本没有哈尔滨烧鸡好吃。大姨说,外甥往后啥也不用买,把习给学好了,我跟你妈就心里舒坦了。等你当了科学家,大姨上你家要饭,别说不认识就行啦!

  大学二年级,我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遥祝家乡冰雪节》,第一次得到10元钱稿费。放假回哈,大姨说,我们都看见啦,都铰下来留着呢。哎呀,大外甥现在就能挣钱啦,还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比你爸强多了。

  读研究生期间,我们47楼207的兄弟从北大图书馆弄到一副道教的卦签。我回去给亲戚们占卜,由于亲戚们都是善良真诚之辈,所以占卜的结论格外准确。大姨的命就是劳碌一生,默默无闻。大姨听了我的详细解卦后,大为感喟,说外甥啊,你这卦可真准哪,北大可真是了不得啊,咋能把我的每一骨碌都算得这么准啊,你大姨的一辈子就是你说的那么没福啊。大姨特意把我的解卦本子借去,发动全家抄了两天。从这样的事情可以看出,大姨对生活的态度是多么执着。

  大姨和亲戚们都很器重我,甚至对我有些迷信。但我知道自己放在整个中国来看,其实没多大学问,没多大出息。我说过,我努力工作,认真讲课,包括批判点社会,帮助点弱者,其实不过是出于"报恩"。我的那些农民亲戚,那些市民邻居,那些江湖兄弟,无论在道德上还是在能力上,都并不比我差,我们只是差别在机缘上而已。所以,我尽管有很多浅陋之处,有很多庸俗之处,我还是坚持为他们着想,为他们战斗。现在不时兴"工农兵学员"了,似乎"工农兵学员"是个代表着没学问的贬义词,但是我喜欢这个词。尽管我是依照资产阶级的标准以遥遥高分考入北大的,但我愿意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工农兵学员"。北大许多学问很大的教授都是当年的"工农兵学员"出身,我学问可能比不了他们,我只能像那首《我为革命下厨房》里唱的那样:"一心想着工农兵,越干心里越亮堂"了。

  第14节:二十年前的醉侠(1)

  大姨这样的普通劳动妇女,下了一辈子普通的厨房,正像天上无数的细小的星星,照亮过无数的普通夜晚。大姨叫王云绮,很雅致的名字,是我那喜欢咬文嚼字的外祖父给起的。这样的名字,当个文学家、科学家都不稀奇吧?但她就是过了默默无闻的劳碌一生。记得她的,有她的父亲、丈夫、兄弟、姐妹、子孙,还有,她远在北京的、曾经埋头在她的绣花缝纫机上喝过她做的酸梅汤的外甥。

  大姨,安息吧!愿所有善良的平民百姓,在度过默默无闻的劳碌一生后,都能得到恬静的安息。

  二十年前的醉侠

  在伟大首都悍然实施机动车按照单双号上路的日子里,在大街小巷依然拥堵得一塌糊涂户外空气依然混浊得令人窒息的日子里,在牛郎织女悠然掩蔽在一床烂云彩的后面大搞一年一度的合法一夜情的日子里,在文坛无甚佳作体坛无甚佳讯政坛一片紧张影坛一片肮脏歌坛一片惊慌的日子里,北京大学中文系1983级同学(包括文83、汉83、古83、秘83),冒天下之大不韪,轰然举办了毕业二十周年大聚首活动,一举扭转了今夏以来万马齐喑的郁闷局面,为神圣的2008北京奥运奏响了第一曲华彩乐章。

  从8月17日到8月20日,该不法团伙啸聚未名湖,奔突卧佛寺,大吃大喝,狂舞狂歌,嬉笑怒骂,自受自作。其中著名野兽派歌手、东北莽汉阿长同学,连续糟蹋了26首中外民歌,令琼瑶奶奶伤心欲绝。中国残奥会著名主持人阿忆同学,见到当年暗恋之贵州高考状元邓小乙女士,从三层高台径直扑下,致使左足严重扭曲,造成"脚后跟朝前"的惨剧,幸有中国著名救场大师孔庆东及时篡夺主持席位,保证了聚首活动的形散神不散。著名的"妻子匪哉"老皮同学,手持麦克风,擅自表演了钻火圈、前滚翻和跷跷板等高难动作,被孔主持上前一把拦腰携起,大喝一声,掷于裙钗队里。津门第一才子罗文华,伶牙俐齿不减当年,倚仗家藏三万卷宝书之淫威,继续鱼肉同窗,以理杀人,并成功迫使阿忆将出场费由5万元自愿调整到1万元,节省出来的大笔班费,将用于资助身居美国的贫困同学,使他们身在异域,也能够经常吃到煎饼果子和醋熘土豆丝也。

  来自美国常青藤酒吧的著名女作家娜斯同学,每次纵笑都仰身一倒,令身后的男同学猝不及防。而来自美国浙江村的当年云南高考状元张绿影博士,带着她的洋女儿"爱米粒"大跳白族傩舞,可惜爱米粒女士不爱吃大米而喜欢吃烤肉,当孔主持将其凌空举起,小家伙吓得呲牙咧嘴,落地后却马上用清脆的汉语命令道:"再来一次!"

  来自日本的当年宁夏高考状元马莲芳同学,学历奇特。在日本读完博士课程后,继续攻读了一个中专课程。当年她的照片被用在《人民画报》的封面,后来一直做为北大海外招生的宣传海报。继成功代理了"宁夏红"之后,现正着手开拓一个宏伟的"大东亚宝石共荣圈"。因其长女成为文83最早进入大学的第二代,获得"文83优生优育奖"。

  而我班山东才女,著名的科拉松·阿基诺·许翠三同学,因一举生下二男,现已长成两员山东大汉,被授予"文83双棒奖"。孔主持警告曰:"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科拉松!"何况另一位山东同学陈后主已然身居地税局长之要职也。

  更伟大的女生是我班闽南才女袁柳同学,当年我们宿舍给她取的外号叫作"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不料竟然一语说中,她毕业后如同池塘生春草一般,连生三胎,毫无悬念地被授予"文83人口奖"。大家纷纷请教她如何超生两次仍能保住党籍国籍,袁柳同学嫣然一笑曰:"敢拼才会赢啦!"

  文83共有7位同学现在北大当差。大美人班长王小妖,参赞北大教务和研究生工作。游击队女政委、鞍山一枝花张玉凤,主政北大出版社翰林院,操控着诸多北大学者的出版命脉。扶余公主辛平和当年甘肃状元刘立新,潜伏于海外学院,负责融蛮化狄。孔主持和刚刚当选为中国十大诗歌批评家的臧棣,留在中文系种地。阿忆流窜于媒体十多年,最终被北大传播学院隆重聘回,傻小子回到北大才晓得大学老师的收入这么低,悲愤错愕之下,不禁岔开五指,按着自己的工资单曰:"多乎哉?不多也!"于是遭到朝野上下的一顿痛骂,最终落得个"脚后跟朝前"的悲惨结局。

  第15节:二十年前的醉侠(2)

  东北五同学:张玉凤、辛平、阿长、孔庆东和著名野外旅行家、文83首富沈牧峰,合唱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唱得荡气回肠,群情激奋。这也是当年文83第一次元旦晚会的金奖节目。还有一位东北同学,辽宁高考状元吴蔚,在美国参加宇航试飞,未能赶回,她在密封舱内打来越洋电话,代表布什、克林顿、里根等哥们向北大中文系83级二十周年大聚首表示热烈祝贺。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聚首资料片,由邓小乙和文83学习委员、当年四川(含重庆)高考状元徐永分别制作。著名诗人老皮撰写了虽然煽情而不失肉麻的解说词。当出现文83唯一不在人世的好同学舒春的画面时,喧闹嬉笑的场面多次变得鸦雀无声。有人双睛湿润,有人喉间哽咽。用老孔的话说:好几次差点整得眼泪巴嚓的。一个文83级公认最开朗最快乐最友善的女同学,将她谁也不知道的心事,永远留在了新加坡的土地上。我从来不主张同学之间谈恋爱,但是我想说:请男同学善待你的每一位女同学,也请女同学善待你的每一位男同学吧。

  善待俺老孔的女同学很多,俺也都铭记在心。特别是两任生活委员陈剑英和陈戎,没少在生活上关照俺这个大肚汉。可是那刁钻的陈戎非逼着我把对她的感激挂在口头上不行,还说我到处散布她发表我 的文章不给我稿费。其实我到处说的是北京日报集团有两个大好人,一个是解玺璋,一个就是陈戎。陈剑英和陈戎都不止一次从女生那边化缘了饭票给我们男生,我也是受益者之一。那次我们班夜宿鹫峰,晚上做的饭不够吃,有的男生没吃饱,有的女生饿肚子。沉沉夜幕中,负责分饭的陈戎悄悄走过来,往我的已经吃掉一多半的大海碗里恶狠狠地添了一大勺连肉带菜的饭团子。此事我多年不敢宣扬,怕的就是老皮老何徐永阿忆这些恶棍知道后,还不把我打死啊?现在他们都有钱了,也不在乎这个饭团子了,可是俏生生的陈戎同学丰韵犹存啊,所以我还是当面不能说,今天写到这里,远距离地炫耀一下吧。

  远距离赶来的两个广东瘦子,现在都变成了广东胖子。管子在海关发财,朱老总是国际葡萄酒大亨,给本次活动赞助了半吨名牌佳酿。时空距离的差异,使个别同学犯下了指鹿为马的严重政治错误。铁道部京汉线镇守使,本次聚会秘书长贺善斌同学,竟然将广西高考状元曾惠杰妹妹,误认为河南高考状元臧清妹妹,只因曾惠杰发式变短也,遭到阿惠的一路痛贬。孔主持打圆场曰:"下次老贺见到臧清,高呼曾惠杰,并上前热烈拥抱,即可扯平也。"北大第一怪才、湖南高考状元杨方兄,现在已是著名哲学大师。他精彩的发言,博得了最热烈的掌声,特别是他33岁之前守身如玉,33岁第一次进舞场踩了一位女士的鞋跟,然后那位女士就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的故事,真是浪漫绝伦。好几位女生听了老杨的话,才终于相信了陈戎的论断:"孔庆东在咱们班算什么怪才呀?咱们班数上十个怪才也数不到孔庆东,孔庆东在北大来说,太正常啦。"陈戎真是俺的知音哪,听听老杨的结尾吧:"我对我的追求从来没有后悔,因此我给我的女儿取名,就叫杨不悔!"(雷鸣般的掌声)

  不悔,是我们上世纪80年代的共同心态。我们唱完了《难忘今宵》,又唱起了《光荣属于80年代的新一辈》。我建议,三十周年大聚首的时候,改在温泉里面举行,反正那时候老皮老肉的,也不用在乎体型了。男女同学相对而坐,一边泡温泉,一边喝啤酒,旁边的大屏幕上播放着资料片,子女或者第三代们送来烧烤和水果。那真是天地同欣,其乐融融啊。

  江湖上误传我是什么北大醉侠,怎么更正也改不过来。其实二十年前我们的那些同学,都是北大醉侠。因为那是一个陶醉的时代,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时代。

  第16节:看星火,想老黄

  看星火,想老黄

  昨天晚饭后仍是一阵碎咳,加上某些别有用心的美国走狗造谣说我认为章诒和该杀,气得俺看不成书。便寻了把铁钳,一边吃辽东大榛子,一边继续看中央台播的《星火》。据说这部电视剧原来不许播,害怕引起"阶级矛盾",害怕极左人士说丑化革命。结果现在一播,收视率第一。没想到叶紫的小说能够改编得这么好,我一直觉得叶紫的作品虽然有力量,但是粗糙了些。鲁迅也说:在辗转的生活中,要他"为艺术而艺术",是办不到的。鲁迅当年很看重叶紫,把他跟萧军萧红列在一起,给他们出版了三本"奴隶丛书",各卖了1000本。叶紫生活丰富,意志坚强,文笔独特,本来前途远大,可惜贫病交加,抗战以后一月断粮三次,28岁的年华就病死了。旧中国,害死了多少知识分子,今天很多知识分子都忘了,被群众批判几回就仇恨得咬牙切齿一辈子,天天嚷着要回到蒋委员长时代,真是书都读到阿随肚子里去了。

  看完了电视剧,我把叶紫的小说集找出来,又读了一遍《星》、《丰收》、《火》、《电网外》、《山村一夜》等作品。自己揣想一下,让我把这些小说串连起来,改编成一部连续剧,肯定没有韩毓海这家伙改编得好,我这个搞现代文学史的,可能过于拘泥原著,而当代文学出身的总编剧韩毓海副教授则能够从当下中国的革命问题出发,去反省大革命时期的人性问题。片子的顾问是温儒敏和王中忱,北大清华两大中文系的主任,刘毅然导演兼编剧,黄平等人策划。创作阵容强悍,音乐动人,梁冠华等的表演自然稳健。只是台词中个别地方出现了当今才有的时髦用语,比如"暗中操作"、"强暴女人"之类,可能是分集编剧年轻了些。现在的年青人不知道,连"赞成"这样的常用词都是二十年代才开始流行的。总之,这部《星火》堪称是当今中国反思革命题材的电视剧的力作,既有别于一般的空洞无物的"主旋律",也不同于红色经典的娱乐化,该剧直指人心地向青年人提出了一个永恒的人生问题:当你发觉自己生活在一个民不聊生无法无天的龌龊时代,你如何支配自己的青春?

  早上脑子有点浆糊,就打了两盆热水洗了个头,喀哧喀哧挠得分外爽快。生理上一高兴,情不自禁地开口唱起当年张振富耿莲凤的二重唱《祖国一片新面貌》,不过歌词儿是被我篡改了的:"哎--虱子咬,蚊子咬,咬得浑身是大包,回家还得挠哇!"又想起金圣叹说的,天下最快乐的事情之一就是"生得癞疮一二,闭门以热水澡之"。俺虽没有癞疮,略微遗憾,但感冒之后大洗一场,也足够快活了。其实俺根本不是个革命者,不过是个革命的同情者,真正的革命者早到矿山农村去发动群众了。革命好比热胡椒水,虽然烫了点好皮肤,但毕竟烫好了社会的癞疮,所以,连俺这过着资产阶级生活的知识分子也不应该那么忘恩负义的。

  洗完脑袋,做了套好久没做的香功。想起十多年前住在北大四院读博士,有一段时间俺天天带领一群准博士练香功,练得遍体香、满庭芳啊。当然,根据刘华杰教授的研究,北大是中国的植物天堂,小小的北大四院,居然就有40种植物。没有我们练香功,那个院子也是香的。一次,跟我同练的有法律系的黄河、历史系的黄春高、哲学系的黄书进、中文系的黄凤显--现在都成了知名学者和领导啦。我一边做着"达摩荡舟",一边问众位黄氏兄弟:你们哥几个,到底谁最黄啊?大家一致推举楚辞专家黄凤显同志,老黄当仁不让地说:"那当然了,谁敢比我黄啊?老子别的特长没有,从小就是反革命口淫犯!"

  老黄不仅比我们黄,也确实比我们都老。他生长在革命老区,知青出身,正经学问之外,颇有些歪才。他在自己写的小说里,专门发明了一句骂人话:"瞄你妈的。"我们刚一入学,老黄就给我们从文字学角度详细阐释了这个术语的奥妙,大家无不佩服,便拥戴他做了我们93级的党支部书记。他的师兄孟二冬是92级的书记,研究唐诗的,去年不幸病逝后,现在成了全国学者的楷模,人家老孟从来不说黄嗑。我对老黄说,看来你们研究楚辞的,都是流氓啊,人家研究魏晋隋唐的,都是君子。就凭这一点,李杜要高于屈宋也。老黄星眸一闪,严肃地说:我们屈原同志高风亮节,忧国忧民,宁死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怎么会是流氓呢?我说,看看你们那《离骚》,一开篇,讲得清清楚楚嘛:"帝睾丸之苗裔兮,朕皇考曰勃起。"这还不够黄吗?黄凤显听了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们这研究鲁迅胡适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门糟踏我们优美的传统文化。"

  为了打击报复,老黄抽冷子就糟踏一下我们现代文化。比如有一回,我们夜里跟女同学去跳个舞,早上睡个懒觉,老黄就趴在我宿舍门上高唱《智取威虎山》:"昨夜晚,黑龙沟,又遭劫难。"我听出这坏蛋的险恶用心,便朗诵《离骚》答复他:"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老黄一听就来劲了:"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我又唱《智取威虎山》:"抚着这,条条伤痕,处处疮疤,我强压怒火,挣扎在,无底深渊。"老黄道:"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我唱道:"虽然是,只身把,龙潭虎穴闯;千百万,阶级弟兄,犹如在身旁。"老黄说:"好哇,你原来不是个溜子,是个空子!"我说:"是啊,杀人的钢刀,只能把,树、桩、砍。"我们就这样经常胡说八道着,竹林七贤着,读完了博士。我跟黄春高留在了北大,黄河去了南方,黄书进成了著名哲学教授,黄凤显去了中央民族大学,后来当了副校长。

  第17节:父亲的胸怀(1)

  今天为啥说了这么多老黄?一搜索潜意识,忽然发觉,原来叶紫的《星》里,被杀害的男主人公、那个年青英俊的农会领袖,就姓黄。小说多次描写他的"星一般的眼睛",给梅春那样的妇女带来了"真正的生活"。在这位洪常青式的革命者牺牲后,梅春重吃了二遍苦,终于彻底觉悟,在北斗星的指引下,走向了"明天就有太阳"的地方。

  《星》和《火》等作品,都是早期的自发的革命文学,叶紫也是实际的革命工作者,父亲姐姐都为革命牺牲了,他自己也坐过牢。鲁迅在给他的《丰收》序中说过一句著名的话:"作者还是一个青年,但他的经历,却抵得太平天下的顺民的一世的经历。"但叶紫的小说曾经被认为存在"黄色描写"而予以否定,批判者指责叶紫把梅春写成了"情欲的傀儡"。极左思潮对人性的苛刻要求,实际上违背了革命的初衷:革命是要人活得更快乐,而不是要人活得都像泥菩萨。革命者当然有跟普通人一样的七情六欲,只是他们可以为了大众的七情六欲而牺牲自己的七情六欲。革命者也会说点黄色之语,做点粗俗之事,这些掩盖不了他们的革命光辉,相反只能说明他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大众当中生长出来的人民的儿女。《星火》一剧把握住了这个人性的关键,才能在这个极左极右愚昧碰撞的时代,绽放出佼佼不群的星辉。

  孔庆东评点时政

  日本骨子里是敬佩中国的,但敬佩的是中国的古代。所以中国如果自己把古代文化传统给否定了,那就没什么值得人家敬佩了。敬佩中国的古代,就等于敬佩父亲的"中青年时代"。后来父亲老了,儿子就有些看不起了,看见约翰和亨利他们家过得比父亲牛,儿子就花了心,想分家单过。父亲老了,也打不过儿子,被儿子狠狠揍了两回,养老金都抢了走,也只好学习赵阿贵同学,叹道:"唉,我总算被儿子打了。"

  父亲的胸怀

  上次咱们说了柏林,本来想继续说下去,可是一眨眼,老夫又到了东京啦。所以,柏林的话题以后找机会再唠,还是说说到东京的感觉先。

  可能有的朋友要找碴了:我说孔老师,您怎么净去法西斯国家呀?是呀,老夫也纳闷儿呢,俺在境外,一共落脚过五个国家,其中三个是干过法西斯营生的,德、意、日,三个轴心国都全了。意大利我只是在那里转飞机,感觉意大利人土了吧叽的,懒懒洋洋,素质比较一般,特别是觉得意大利男人根本就配不上意大利女人,怪不得意大利女人满世界飞。他们怎么也混进了法西斯呢?实际上就是人家德国的"棒尖",帮着老大揣一揣肥瘠,因了这缘由,也分得一片肉吃。

  而德国和日本就不同了,国民的个人素质确实高,由此产生了特殊的民族优越感,这恐怕是出现法西斯的原因之一吧。德国人的素质以后再论,日本人的素质在东方也公认是首屈一指的。由于日本法西斯对亚洲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们面对日本人时总是矛盾重重。就我二十多年来教过的日本留学生来说,整体上可以说是各国学生中素质最高的。爱学习,有礼貌,守规矩,不张扬。带他们出门教学实习的时候,本来不想教给他们过多的知识,可是当他国的学生都去疯闹,只有一群日本学生毕恭毕敬拿着小本子来请教你的时候,老师的天职就压倒了民族隔阂。我耐心地给他们讲天坛的建筑美学,讲兵马俑与秦文化的关系,讲西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我带他们去抗日战争纪念馆,那些日本女学生眼泪汪汪地出来,说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前辈真是丢脸。学生们集体鞠躬,说对不起啦,给你们添麻烦啦。我说这些是以前的事,你们没有责任,你们和你们的孩子跟我们友好就行啦。另外,纠正一个汉语错误,承认侵略,真诚道歉的时候,不能说"添麻烦"了,那是去人家做客时候说的客气话。如果在媒体上这样说,中国人民会生气的。

  到了东京,这里的朋友说,日本看中国,从文化角度来讲,其实是带有某种程度上的"看父亲"的意味。日本骨子里是敬佩中国的,但敬佩的是中国的古代。所以中国如果自己把古代文化传统给否定了,那就没什么值得人家敬佩了。敬佩中国的古代,就等于敬佩父亲的"中青年时代"。后来父亲老了,儿子就有些看不起了,看见约翰和亨利他们家过得比父亲牛,儿子就花了心,想分家单过。父亲老了,也打不过儿子,被儿子狠狠揍了两回,养老金都抢了走,也只好学习赵阿贵同学,叹道:"唉,我总算被儿子打了。"打了是打了,日本其实还是敬佩中国的,家里的一切都是仿照父亲年青的时候办,温良恭俭让,决心要把中国给比下去。关键是中国自己能不能找回青春,能不能过出个样来给儿子看。一味埋怨儿子忤逆,自己不思进取,为老不尊,那打上门来的可就不止儿子了。

  第18节:父亲的胸怀(2)

  根据现代心理学,做儿子的到了一定年纪,会产生"杀父心理",去掉父亲给他的心理压迫。父亲越是优秀的人,儿子的杀父心理就越重。儿子必须经历过这一段精神挣扎,才能成熟,然后会真正敬佩父亲。这里的"父亲",也可能是大哥、是老师、是领导,或者是其他具有"父亲"功能的人。青少年时代如果没有成功地处理好杀父情结,那么人到中年以后,就可能恶性爆发,把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大恩人当作"父亲"来反噬。这种人,你对他越好,他的阴暗心理就越重,你帮他娶了媳妇,帮他找了工作,帮他买了房子,帮他抵挡了一切枪林弹雨,他内心感到十辈子都报答不了你的大恩,于是就义无反顾地宣布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于是他举起了血腥的残肢令。

  最近,据说刘德华就遇到了这样的杀父麻烦。有一家子他的粉丝把对他无比的景仰,化成了无比的愤怒。那家的父亲自杀了,留下谴责刘德华的遗书,母女抛尸而去。这一切,都归罪于刘德华的"卑劣"。可怜的华仔,只好自认倒霉了。有论者分析那家人,劝慰刘德华说:

  看得出,他性格的狭隘、封闭、懦弱、逃避责任、缺乏社会生存能力与生活自理能力等等,以及自我信仰与外在信仰的倒塌崩溃,事业与情感世界里彻底的绝望,使得他变成这个样子。--但,其实他还有一线希望,他不断自我肯定自己这件事做对了,其实就是缘于他担心自己绝望得不够彻底,毁灭得不够决然,而已经到了今天这糟糕地步,与众人都已反目,他觉得自己已被老师朋友恋人所抛下、厌弃,若有留恋愧悔,就会更加痛苦,更难面对。……但他又看得见自己的可怜与惨不忍睹,风度形象尽失,前程无光,于是恨不能更快一步走向毁灭,走向最后。--他越看到自己现在的可怜与狼狈,别人越是厌弃他,说他疯了,他就越觉得自己无可挽救了,无法弥补了,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干脆继续,把一切一下子统统毁个彻底。--这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对大人的需索与要求呢。所以,就多让他几分好了。

  其实也不必劝,当父亲的就是欠儿子的。没跟人家商量就把人家鼓捣到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上来--父亲永远是对不起儿子的。父慈子孝,都是不能强求的,只能靠个人觉悟。强求了,就成为封建礼教,早晚要被打倒。打倒了之后,再后悔,再想起父亲的渊深和伟岸。

  我小时也经常被父母打,而且打得不合道理。但我留心到,父亲打得再凶猛--木棍打折了两根--他也不会打我的要害,木棍都是我用臂膀抵抗时击断的。所以我后来就不抵抗了,随便他打。而我不抵抗,父亲就觉得打起来没什么意思了,骂骂咧咧地说:"王八犊子,你以为我打不动你啦,我揍死你个王八犊子!"我觉得父亲很可怜,可是也不能因为可怜就故意向他挑衅啊。我上了大学后,慢慢原谅了父母对我的打骂,工农子弟,有几个不挨父母打骂的?我们为什么不多记得父母的养育之恩呢?

  单位体检时,医生说我此生都不会得肝炎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抗体,我四五岁时,得过一次急性肝炎。我想起父亲用宽厚的身体背着我,到太阳岛最好的医院去看。大夫说没救了,听天由命吧,看这孩子多聪明,开两瓶葡萄糖,你回去自己给孩子注射吧。父亲也没跟我说什么,就带我在松花江玩了大半天。父亲是半个军医,回到家里,他说,葡萄糖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营养药,打葡萄糖特别疼,大人都疼得叫唤,就别让孩子遭那个罪啦。于是,父亲就让我每天喝两杯葡萄糖,两大瓶喝完,我的肝炎就好了。我从难产出世,至今跟死神多次会猎,死神无一幸免。所以,我永远相信善的力量,博大的胸怀,仁爱的境界,会战胜一切。

  许多年后,洒家也当了父亲,洒家也打儿子。洒家的理论是,女儿不要打,儿子一定要打,不打不成才,身体的轻微痛楚是最好的"二进制刺激教育法"。但打儿子一是不能打身上,二是要让他明白为什么打,三是他明白了以后就不要打了。不过,当儿子的,总觉得父亲是最凶暴的,特别是在当今这个天天宣传人跟畜牲都民主平等的时代,孩子都觉得家里人不好,外边人好,最好的是麦当劳。给孩子讲了道理,不要指望他当时明白,他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刻能够明白就功不唐捐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儿子了,因为我看到他越来越懂事了。身为人父,而没有儿子可打,有时未免无聊。深夜想起一次因为儿子顶撞奶奶而打儿子时,儿子悲愤地看着我,我心早软了,但仍然坚持虎着脸,否则前功尽弃也。父爱的难于体会,就因为这是一种羞于表露的情感。母亲一天到晚对孩子亲亲拍拍,哄得孩子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而父亲藏在不苟言笑的表情甚至是打骂中的那份厚爱,有多少人子能够察知呢?

  第19节:我们学习韩国的什么?(1)

  当我们父子严肃紧张地对峙时,我虎着脸,心里说:"你小子牛气什么?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最爱你么?连你的母亲也不知道,是我,是这个每年打你七八次的父亲,一边读博士,一边亲手给你洗过六千块尿布!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为你臭小子一个人,这么干过。"

  昨天夜里,我隔海给儿子打了个电话,他哼哼哈哈地跟我说了几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这当爹的很高兴,男子汉就是要感情不外露,不要动不动想念啊、孤独啊、我爱你呀,把好好的汉语都糟蹋了。男子汉遇事要反求诸己,当儿子的要自强,当父亲的要宽厚。日本侵略中国不对,但自强不息这一点,还是得了中国的真传的。当年日本发觉自己诸事不行后,并没有满世界嚷嚷我痛苦啊、中国害了我啊、朝鲜越南马来亚都不是好东西啊,我要跟你们同归于尽啊。日本迅速走出了不知羞耻的童年期,用自立门户的办法赢得了一个强国的席位。当然在儿子自立门户的过程中,作为父亲的中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借用古人的话说:日本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儿子哀之而不鉴之,则使孙子而复哀儿子也。

  那么如何走出这一怪圈呢?我想,既然人都是要长大的,也许从小就学习父亲的胸怀,从小就不要把自己定位成"儿子",会有助于我们修养成一个健康的人,一个自然的人,一个心里充满阳光的人吧。

  我们学习韩国的什么?

  中国人学习外国的热情和气度,其实一点不输给日本人,只是有时候学得不对路而已。我们不但学习欧美苏、日韩澳,连对以色列、伊拉克、乌拉圭、肯尼亚,都是以沧海不捐细流的心态,随时准备取经求宝的。例如近年来在"韩流"冲击下吧,我们就不但要向韩国学习当面点头哈腰背后下毒放箭的儒教,而且还要向韩国学习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了。

  12月13日夜间,我搬出一摞书来,应张帆教授之托,帮他考证一个年号。他的朋友近日收得一尊韩国铜佛,上书"延嘉七年",非汉非蒙非满,不知何谓也。我弄到半夜,终于考证出,"延嘉"乃韩国古代"三国时期"的高句丽国的年号,相当于南北朝梁朝的中叶,延嘉元年为公元531年,即梁朝"中大通"三年,亦即北魏的"普泰"元年和当年改元的"中兴"元年。如此,韩国的"延嘉七年"所制的铜佛像,其年应为公元537年,即梁朝"大同"三年,东魏的"天平"四年,西魏的"大统"三年。因为此前中国学者和韩国学者都不熟悉古代朝鲜半岛政权的年号情况,所以多数人搞不清楚这个"延嘉"是怎么回事。韩国学者则欣喜地以此为证据,认为古代的韩国,就是跟中国平起平坐的"独立主权国家"了。

  我任教韩国时,曾在旧书店买到一本《三国史记原文》,讲的是朝鲜半岛"三国鼎立"时期的历史。今天的韩国青年人已经读不懂了,因为都是用汉语古文写的,所以叫做"原文"。我在韩国时,从本纪、年表,到杂志、列传,细细研读了一遍,因此到处向韩国朋友炫耀韩国历史掌故,使得他们有的更喜欢我,有的则开始冷淡我。今天反省一下,是我做得不对,弄斧走错门啦。

  参考这本书的年表以及中国史书,知道梁朝的中大通三年,即公元531年,高句丽的安臧王薨,其弟安原王宝延即位,是为安原王的"元年"。但是韩国古代的史书没有写明他们的年号,因为一般情况下,韩国古代使用中国中央政权的年号,如新罗在唐高宗永徽元年"始行中国正朔"。后期的高丽和朝鲜更是直接奉中国年号。韩国古代的统治者只能称王,要经过中国朝廷册封,必须向中央政权朝贡。今天的韩国学者和导游故意含糊这一点,称韩国"皇帝"、"皇宫"、"皇后"云云,都是歪曲历史的。中国皇帝对韩国国王自称"朕",双方是君臣关系,如隋高祖赐书责备高句丽的平原王,说他"虽称藩附,诚节未尽",还说只要改正错误,"即是朕之良臣","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这是韩国古代学者写得明明白白而现在的学者想极力抹煞的。

  第20节:我们学习韩国的什么?(2)

  韩国古代一般一个国王使用一个年号,中途改元比较少见。而且史书中写得模糊,仿佛两套年号一明一暗似的,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朝贡心态"。即以高句丽来说吧,所有的本纪中都没有标列年号,就是一个王薨了一个王即位这样的按照顺序写下来。安臧王被梁高祖封为"宁东将军都督营平二州诸事高句丽王","赐王衣冠剑佩"。但当时中国是南北朝,安臧王的使者从南方的梁朝回去,在海上被魏国抓住,送到洛阳,北魏孝明帝又封安臧王为"安东将军领护东夷校慰辽东郡开国公高句丽王"。所以,高句丽同时向南北两个皇帝朝贡。安原王四年,东魏还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此时高句丽首都为平壤。

  《三国史记》中,标明使用过自己的年号的只有新罗。百济和高句丽则都没有,所以,"延嘉"之类,按照封建帝王的观点看来,其实都属于私自僭越的纪年,相当于陈良宇同志擅自规定上海的2006年为"良宇元年"。当写到新罗改奉大唐年号后,作者金富轼特别"论曰"了一段,说"偏邦小国,臣属天子之邦也,固不可以私名年……自称年号,惑矣",现在奉行了唐号,"可谓过而能改者矣"。

  现在韩国的某些学者大力推行"去中国化"和对中国的妖魔化,极力否定和贬低中国古代对韩国的影响,甚至把高句丽说成是当时的"世界大国",是当时反对"中国霸权"的急先锋,这种解读历史的思路很像当年的"批林批孔"运动。我在韩国时看过一个电视连续专题片,字幕里有很多汉字,讲元朝皇帝有一个朝鲜妃子,如何用她的魅力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进程。由韩国最著名的主持人解说,气势恢弘,激昂磅礴,让人哭笑不得。韩国学者跟日本学者一样,极力反对中国学者的爱国心,极力瓦解中国人的民族感情,可是他们自己干的是什么呢?不但把孔子老子研究成韩国人,四大发明也已经有两个研究成韩国的了。中医叫"韩医",是世界上最科学的医道,大米、火炕、射箭、房中术,都是韩国人发明的,剩下的就是哪天证明汉字和围棋也是韩国人创造的了。中国民众一窝蜂地被韩流征服,认为韩国女人最漂亮,韩国男人最男人,韩国人天天吃烧烤,韩国人最懂礼貌,韩国真正继承了儒家传统,等等。没有人知道韩国天天在渗透延边,鼓动东北的朝鲜族独立,而朝鲜族同胞千辛万苦跑到韩国去打工,得到的却是屈辱的歧视和残酷的剥削。

  古代的韩国人确实是很儒家的,对待历史和现实都按照所信奉的历史观,老老实实地秉直书写。随便翻开一页"新罗本纪",就可看到这样的字句:

  "冬十月,遣使大唐朝贡";

  "三月,唐高祖降使,册王为柱国乐浪郡公新罗王";

  "遣使大唐朝贡,讼高句丽塞路,使不得朝";

  "秋七月,遣使大唐,献美女二人,魏征以为不宜受。上喜曰,彼林邑献鹦鹉,犹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付使者归之";

  "春正月,王薨……唐太宗诏赠左光禄大夫。"

  这里每个动词的使用,都极为合乎史传规范。降使册封,是对藩属国的礼仪。讼,是向中央政府告状,告高句丽自己享受朝贡带来的贸易便利和赏赐,却不许邻居有奶同吃。献美女,也是郡国对朝廷的忠心表示,而且称唐太宗为"上",这是对天子的称呼。书中对新罗国王则仅称"王",相当于二十四史中的"世家"级别,如"逼令王自尽,强淫王妃,纵其下乱其妃妾"等。新罗的国王"薨"掉了,唐太宗追赠他为"左光禄大夫",一个副总理级别的待遇。白纸黑字,情理昭昭。

  而自从帝国主义列强撕裂了东亚,把温情脉脉的古代朝贡体制变为弱肉强食的殖民体制后,就给东亚人民留下了丛林法则的后遗症。不说日本的大东亚共荣圈了,一说就俗,单说说我们唇齿相依的朝鲜半岛吧。当代半岛南北的很多知识精英,拥有一个三步曲的共同梦想。第一个梦想是南北统一,建立一个21世纪的"大高句丽"国,七八千万人口,再生点就是一亿,南方发达的信息技术,再加上北方英勇的人民军跟核武器,"试问东亚谁能敌?"第二个梦想是收回中国东北,因为据说那是他们的故乡,凡是祖宗呆过的地方就是子孙的国土。多年前,我的一位朝鲜人民军的朋友跟我喝酒后就告诉我,中朝边界应该是万里长城!真让我大开眼界。第三个梦想是什么?告诉大家,韩国的右派大报《朝鲜日报》已经透露了:当年高句丽在公元4世纪打败了前燕王朝后,其统治范围,包括今天的北京市和河北省……知道滚滚"韩流"的背后涌动的是什么了吧。

  第21节:这个世界,谁欠谁的?(1)

  不过,人家这样想,自有人家的道理,也自有人家的志气。我们作为喜欢胸怀天下、热爱取经求宝的中国人,还是要克己复礼,学习韩国。学习什么呢,首先应该学习的是人家那种百折不回的铁石一般的爱国心,还有,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付出百分之二百努力的拼搏精神吧。

  这个世界,谁欠谁的?

  据日本财务省2007年3月23日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06年底,包括国债、借款、政府短期证券在内的国家债务达到约823.3万亿日元,创历史最高纪录。也就是说,日本国民人均背负的债务达到651万日元,折合人民币为40多万元。

  像美国日本这样的"经济强国",实际上经常是在"负债运营",不但政府是借钱开支,许多国民也都拿着信用卡透支生活。但咱们可别替人瞎操心,人家过得比咱舒坦多了。只要国家机器足够强大,就永远不用担心债务塌下来全国跳楼。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用来说他们正合适。然后他们还要嘲笑中国人光存款,不消费等等,压迫人民币连连升值。这是用我们过去的"农业文明思维"所无法理解的。我们一直欣赏的是"既无内债,又无外债",清清爽爽,明明白白。而且以为帝国主义列强肯定是自己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以为富国是永远向穷国放债,自己专门靠高利贷生存的寄生虫。现在我们才慢慢知道,帝国主义的口袋并不宽裕,他们之所以成为"列强",除了当年杀人放火抢去了头几桶金之外,在自留地里干活也很勤快,更主要的,是他们发明了一种"超前消费"的高级洗钱方式。

  咱们贫下中农一般是挣10块钱,花三四块钱。如果只花一二块叫做吝啬,如果花了六七块叫做大方,花了八九块叫浪费,花了10块就叫败家。而人家列强呢?挣10块花10块叫做吝啬!一般是挣10块要花20块,那多出的10块到哪儿去弄呢?借啊。什么?不借?不借俺可就抢啦!人家的"民主程序"一开动,人家那素质极高极高的人民举起森林般的手臂一投票,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贫下中农挣的钱本来不多,一般只能挣5块,自己刚花了1块,就把3块借给列强了。列强东挪西借里挪外借,手里弄了100多块,这回真是怎么也花不完了。于是,他还要反过来,把钱再借出去,给那些一时揭不开锅的五保户,不过条件是比较苛刻的,除了利滚利之外,一般是要拿人家的土地房子闺女儿子来抵押的。别人欠他的,他年年催逼,有时候一年竟然真的挣了100多块。他欠别人的呢?不着急,能不还就不还,还不起就继续借,一直借得叫你心疼。你要是不借吧,那以前的债务他就说根本还不起了,你要是跟他打架吧,他已经用借来的钱置办了一屋子的刀枪剑戟,而你本来应该用于置办刀枪剑戟的钱呢,早都让他借走了。所以你还得继续借给他。到了债务如山,实在不像话的时候,他又来花招了,当初借了你家3块5块一共是185块,可是那时候的钱不值钱啊,再说你家的钱到了我家这片儿,不大好使,必须打折。什么汇率啊,浮动啊,所得税啊,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啊,说得你头都大了。反正最后一算,我其实就借了你家28块钱,你要是不认就拉倒,你要是认了,咱们现在签个协议。你一想,28就28吧,顶我半年的嚼裹呢,总是个钱,否则都打了水漂了。于是你承认了这个28块。他又说,我今儿个吧,没现钱,我有个祖传的烟袋锅子,八十多年历史了,小孩他姥姥的大姨子的小舅子传下来的,值老鼻子钱了,上回玛丽亚大婶出200块我都没卖,我知道你爱抽烟,我现在改抽白面儿了,留着也没用,这回看在我大爷烧过你家花园的交情,卖给你,就算100块,你看咋样?你跟他死砍活砍,砍到六五折,他心疼得抢天呼地,让你把烟袋锅子拿了走,最后一算,你还欠他37块钱。

  有一种扑克牌的玩法叫做"憋7",各地规矩略有不同。没有合适的牌出的时候可以向上家或者下家借牌。老实人一般不借牌,总是自力更生,凭自己的本事一张一张去拼搏。而聪明者则明明有可以出的牌却就是不出,一定要借人家的。用借来的牌把自己的一手散牌组合成整齐有序的强大阵容,然后反攻倒算,控制了整个局面。列强们也是这么玩的,自己家里有油田,不采,非得买人家的--反正钱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家里有森林,不伐,专门买别人的木材。然后再指责别人破坏生态,污染环境。山西的煤便宜,成千上万吨买过来,都埋在自家的海岸上,给子孙留着。而那"便宜"的煤,是用千百个中国矿工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中国的人才更便宜,北大清华带头,每年向列强输送一车皮又一车皮的会算题会画图会打字会编程的各省市县乡的状元榜眼探花小力本,借用鲁迅的话说,只要给予略略高于牲畜的待遇,他们就心满意足地勤奋工作了,而且其中还必有感恩者批评中国曰:"你看人家对畜牲都是那么人道,遗产都留给宠物,俺宁做华尔街的狗,不当长安街的人。"

  第22节:这个世界,谁欠谁的?(2)

  老实人被欺负多了,急了,也看出些门道,就不免大骂列强,于是就显得很不文明。激动之下,对列强的判断也容易失误,做出些极端的举动,结果只能是雪上加霜。其实大家都在这个地球上玩牌,不会有一个人永远赢下去的,也不会谁把谁真的吃掉的。按照古代的玩法,规规矩矩的,那贫下中农太占便宜了,占了好几千年的便宜,风水也该换换了。人家发明了新的打法,改变了局面,这回你吃亏了,生气骂街是没有用的,应该认真钻研一下人家的战略战术。就拿"超前消费"来说,你可以看不惯,可以讽刺调侃,但却不能用道德主义去批判的。超前消费的人,一般都养成了"居安思危"的意识,因为他老觉着欠别人的。如同按揭购房者,是不可能天天抱着枕头睡懒觉让老婆踢着打着才去上班的。帝国主义国家的普通职员,活得都很紧张都很累,连续放三天假就高兴得傻小子娶媳妇似的,什么春节长假、五一长假、十一长假,简直是天方夜谭,人家怀疑那都是共产党编造出来欺骗世界人民的瞎话吧。在列强家里,你永远看不见中国大街小巷那些成群结队的打麻将下象棋晒太阳的闲人。你说美国霸道吧,确实霸道,但其实累得跟孙子似的,觉也睡不安生。你说日本发达吧,确实发达,但从教授到白领,很多人忙得一天就睡五六个小时,饿了就匆匆吃盒方便面或者白面条--美其名曰"阳春面",吃二两面合人民币三四十块钱。你说他们欺负这个封锁那个,最后一合计,这是忙活啥呢?

  挣10块花3块,图的是个心安理得,吃得香睡得稳,心理动机是想先勤劳后享受,先苦后甜,类似于养儿防老。可问题是如果别人不这样想,恐怕你的人生设计就要落空。小时候家里买橘子,每人分了4个。我计划一天吃一个,这样可以快乐4天。不料第二天,妹妹已然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我,你就是明知她早早算计着你,也硬不下心肠不给她吧?于是给她1个。不料父亲也把自己的吃完了,掏出1毛钱,要"高价"买我1个橘子。那时1毛钱可以买两三个橘子,再说留着夜长梦多,于是再卖给父亲1个。我一共就吃了俩橘子,高兴了两天。可是第三天,发现妹妹还有橘子吃,原来母亲只吃了两个,另外两个留给了妹妹。我毕竟总算挣了1毛钱吧,可是过几天,父亲喝酒没有钱了,来跟我借1块钱,讲好过年时还给我1块5角。当然,过年时还会节外生枝。就这样,到我上大学时,父亲已经欠了我3位数的人民币。我上大学的"第一桶金",还是我自己利用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当建筑工人挣来的。一个长大了的小伙子,北大学生,还能跟父亲讨债么?于是,一切就稀里糊涂,"往事并不如烟"了。要不怎么说,穷人就是穷命,活该倒霉受穷呢。用学者的话说,叫做"性格即命运"。

  而挣10块花20块呢,图的是个出手爽快,逍遥自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咱去抢钱柜。他们首先纵情享受了生活,但问题毕竟是寅吃卯粮,心里总觉得有个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即使在欢歌浪舞最放纵的时候,眉间也掠过一丝隐忧。"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表达的就是这类人群的感受,所以我们从帝国主义国家的文学艺术中很少看到明朗的亮色,他们永远在表达着发自心底的阴冷的忧患。他们提倡休闲却难得休闲,偶尔休闲一下也是计划得条分缕析,跟上班差不多。他们忙着去找钱,去钻研,忙着去放债催债,整天要动脑筋,练武艺,擦枪喂马,甚至枕戈待旦。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带动了科学技术的进步。他们老说别人欠他的,其实正是以此遮掩自己欠别人的。小学时,学校常派我到区里市里参加"儒法斗争故事比赛"之类的活动。一天中午,班主任王树香老师给我一篇两千多字的《桑弘羊舌战群儒》,下午就要带我去讲。校长问:"他能记得住吗?"王老师说:"没事儿,他过目不忘,看一遍就记住了。"其实我不过记性好一点,千字以下,看一遍能记住个大概,两千字的文章还没背过,真有一种"挣10块花20块"的空虚感,更何谈"过目不忘"啊?可老师已经这么说了,不能给老师丢面子。于是表面轻松潇洒,心中百般紧张,死命地看定每一个字眼,就跟黄蓉她母亲死命记住《九阴真经》似的。上了公共汽车,一边听老师说班里的事儿,一边心中不停地在默念,并做好了如果忘词儿就临场发挥的预案。直到傍晚抱着奖状回校,老师还跟校长夸我:"他看了一遍就能讲,去了就得了个二等奖。"而我自己一直很空虚,害怕下次给我更长的文章可怎么办。于是就只能擦枪喂马,枕戈待旦,准备随时老师降大任于小生也。我跟很多所谓"差生"都是好朋友,他们总以为学习好的同学活得快乐潇洒,不知道我跟他们玩耍之后,回家就手不释卷,我家那一带能找到的书几乎都被我看遍了,脑子里永远是"国事家事天下事",活得比他们累多了。我倒是很羡慕他们,60分也吃得香,70分也睡得稳,自由自在,谁也不欠。而我,好像永远欠着别人的。至少,就欠我们老师的,因为她说我"过目不忘",而我根本没达到啊。嗯,可见"快乐教育"也有害人的一面啊。

  第23节:纸上的富贵

  所以说来说去,这个世界到底谁欠谁的?包工头欠工人的,开发商欠包工头的,那谁欠开发商的呢?日本欠中国的,美国欠日本的,那谁欠美国的呢?英雄人物做了好事之后,一般都仿佛不大自在,总要向大家解释自己没什么了不起,好像做了好事反而就对不住大家了。此中确实大有深理可寻,当我们做了太多的太大的善事,可能就无意中扰乱了某种天机。当别人欠你太多的时候,你就欠了别人的。明明是子女欠父母的,可父母总对孩子说:"我欠你的呀,小冤家!"帝国主义强买强卖,拿走了别人那么多东西,可到头来别人都欠他的。帝国主义自己也内债外债柬埔寨,搞得水泊梁山一百零八烟水寨。这个世界,单个PK,似乎还能看明白谁欠谁的,可要是整个浪看,那就是一笔糊涂账。古人说"楚弓楚得",孔子曰"肉烂在锅里"。也许只有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才能算得清了。

  算不清也甭郁闷。要两个烂肉面,带她们到门外吃去!

  纸上的富贵

  苏小妹她大哥,一次去拜访国务院总理王安石。等待接见的功夫,看到书案上写着半首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世界上当大哥的,有时候都免不了爱逞个能惹个祸啥的。这位苏老大,也是手比较欠,一时兴起,就提笔续了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他这是讽刺王安石,难道连菊花耐寒也不懂吗?后人有诗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说的就是菊花,看来这个"王二直杠"的学问很不扎实啊。苏老大走后,王安石看见了他的续诗,就奏请万岁,把苏老大贬到黄州,当了个武装部副部长,副县级干部。苏老大怀恨在心,认为这是王安石嫉贤妒能,公报私仇。转年重阳佳节,苏老大去后园赏菊,一进园内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满地落蕊而枝头空空。咨询了当地朋友,才知黄州菊花是落瓣的。苏老大恍然大悟,王安石贬他来黄州,是给他上"艺术与生活"课的,真正学问不扎实的,是自己啊。苏老大毕竟是个做大哥的,坦荡地向王总理承认了错误,从此创作上更加踏实认真,开启了一个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黄州时期"。

  上面这则小故事,是很多同学都知道的。俺今天再讲一遍,不是为了告诉大家各地菊花的脾气秉性不同,也不是要告诉大家"艺术来源于生活",而是要公布一项本人的最新科研成果:王总理的那两句诗,说的乃是当今社会的股市!

  公元1929年10月24日,星期四。纽约证券交易所。早晨一开盘,就跟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充满了帝国主义的繁荣兴旺景象,股指坚挺,成交迅捷,人山人海,鲜花盛开。忽然,一阵西风吹过,股价莫名其妙地开始下跌。到上午11点,人们像疯了一样竞相抛盘。到11∶30,股市完全失控,一浪接一浪地狂跌。不到一个小时,10人自杀!随即股市崩盘,千万人顷刻之间倾家荡产,自杀成风,没自杀的也丧魂落魄,生不如死。就连20世纪最著名的经济学家凯恩斯,也赔到了破产的边缘。随后就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大萧条,随后就爆发了"九·一八"、"一·二八"、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朝鲜战争。直到"三八线"划定之后的1954年,美国股市才恢复到1929年的水平。这就叫"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这股1929年吹起的西风,吹落的何止是黄金,还有几千万人的生命和几十亿人的幸福啊。

  公元1987年10月19日,美国股市又一次崩盘。3个小时之内,5000亿美元人间蒸发,美国当年国民总产值的八分之一消失了。然后狂风吹遍世界,全球损失超过"二战"总损失的5倍,史称"失控的大屠杀"。此后的日本股市灾难和东南亚金融危机,同学们可能记忆犹新,我就不多讲了。单说王安石总理的故乡, 1996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正确认识当前股票市场》,随即连日跌停,全体股民三天前的财富眨眼缩水,有的根毛不剩。2001年,80%股民被套牢,基金净缩水40%。2007年……我就一句也不用讲了。

  第24节:毛泽东和他的儿女们

  股市可以使人一夜暴富,也可以使人一夜破产。正像有人依靠骂人一夜成名,也因为骂人而遗臭万年。为什么股灾一来,就摧枯拉朽、无可抵御呢?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可以做出一万种解释,但是王总理只有一个解释:纸上的富贵是靠不住的,那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一个正经人,不好好种地,不好好织布,不好好炼钢,不好好修路,不好好读书,不好好练武,整天在股市里"押大小"、"掷骰子",那用我们东北话说,叫"没正事儿"。如果一个国家,怂恿他的全体人民都这么做,十亿人民九亿炒,还有一亿韦小宝,那这个国家也未免有点"没正事儿"了。

  真正强大的国家,不是用纸上的数字说话的,不是用金融账目和外汇储备说话的。真正强大的国家,是用"实业"说话的,是用海一般的粮食、山一样的钢铁、铺天盖地的汽车飞机和劈波斩浪的航空母舰说话的。所以,美国的股市崩盘了,美国的富豪跳楼了,但美国仍然是强大的美国,仍然是世界的大哥,仍然可以到处给人续诗、改诗或者强行贩卖自己的臭诗。而王二直杠的老乡们呢,一旦那点泡沫破灭了,纸上的"奥迪"标志消失了,还剩下点什么呢?

  所以,苏老大的两句续诗,也颇有几分启迪的:秋花不比春花落呀,咱不能腰里别着个死耗子硬充打猎的,胡乱跟人家比呀,要是咱的满纸富贵都给一风吹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你的生老病死怎么办?你的妻儿老小怎么办?上访吧,人家说你可耻;跳楼吧,人家说你作秀;骂娘吧,人家说你恐怖分子。虽然党和政府一心爱护咱,保护咱,可是党和政府没有航空母舰和正版软件哪,党和政府每天还得跟那么多腐败分子进行殊死的相扑呢,咱也不能忍心看着党和政府干吃亏呀。这里,可能用得着放翁老师的那首诗了:"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难发财。纸上得来终觉浅,一风吹散满地哀。"

  孔庆东读书评书

  我希望中国所有的外交官们,不一定会写诗,但在西装革履假模假式地出席鸡尾酒会时,心中一定要有这样的乡情垫底。《红灯记》中李玉和对母亲说道:"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

  毛泽东和他的儿女们

  2006年第40期《北大信息周刊》转载凤凰网《毛泽东和他的十个儿女》一文,我给总结概括如下。

  长子毛岸英,1922年生,1950年牺牲于朝鲜。这事谁都知道,不用多说了。遗憾痛惜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按照我的风水理论,毛岸英不该去"朝鲜",因为朝鲜乃"落英"之地,大不吉也。

  次子毛岸青,1923年生,身体不好,但1970年给毛泽东生了孙子毛新宇。算是给毛家续了一脉香火。

  三子毛岸龙,1931年在上海走失,死亡的可能性不大,或许现在还活着。

  这三个儿子都是杨开慧生的,杨开慧真不愧是第一国母。

  贺子珍的第一个孩子是1929年生的女儿,但生下就寄养出去了,开局不利。毛泽东军事思想一贯强调要"慎重初战",游击队作风的贺子珍理解得不够深入啊。

  1932年贺子珍生了个男孩,取名毛岸红,小名毛毛。长征前托付给毛泽覃,毛泽覃交给一个警卫员。但毛泽覃不幸牺牲,毛毛下落不明。此事大可发人想象。

  贺子珍1933年早产一子,因为反围剿的艰难困苦,孩子当时就夭折了,连名字也没有。我为这个男孩追赠一个名字,叫毛岸萌。

  1935年长征途中,贺子珍又生了一个女孩,送给了贵州的白苗老乡,后来因为没有信物而无法寻找。这个女孩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红军干部在长征途中生育了很多孩子,都是因为当时没有节育措施,结果给女同志带来了多么大的痛苦。不过也可以看出,似乎越是艰苦的情况下,生育能力就越强,大概是自然规律吧。

  1936年冬,贺子珍又生一女,邓颖超说"是一个小姣姣"。毛泽东根据《西京杂记》中"文君姣好"取名毛姣姣。1947年姣姣从苏联回到陕北,毛泽东当时化名李得胜,就给姣姣取名李敏。

  第25节:温暖的旧书(1)

  1937年底,贺子珍在莫斯科生下一男,这是毛泽东的第9个孩子。未满周岁,就因感冒转成肺炎而夭折。我追赠其名为毛岸彤。

  贺子珍在不到九年的时间里,一共生了6个孩子,3男3女,真是生育力旺盛。可惜因为条件艰苦,两男一女夭折,一男一女失踪,只剩下一个李敏。十足令人感慨。

  毛泽东的第10个孩子,是江青1940年生的李讷,跟李敏联起来,取自《论语》中的"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李讷毕业于北大历史系,过去和现在都过着绝非太子党的普通生活。

  毛泽东的三位夫人虽然给他生育过十个儿女,但是身后并不热闹繁华。革命领袖用不着依靠子孙富贵来给自己增光,他们生来的意义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民大众子孙绵长的,他们的不朽业绩自会穿越历史的长空,鸣响在浩淼的苍穹。

  温暖的旧书

  列宁说:"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广泛的翻天覆地的人民运动都不免要带些脏东西,都不免会有些野心家和骗子、吹牛和夸口的人。"--《列宁全集》第27卷240页。

  国庆整理旧书,见《邓小平文选》第三卷扉页题词为:"公元1993年12月20日下午,天昏地暗,风沙大作。党组织委派孟二冬同志向党员分发此书。当黄凤显同志双手捧书立吾门首之际,一股暖流涌自两踵,经胯间布满全身。乃取书急读数篇,须臾风沙歇止。孔庆东谨识。"

  当年读《留东外史》的卡片上记着作者的观点:"我们国民的劣根性是甚么?就是要钱,想做官。"作者一方面津津乐道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吃喝嫖赌的风流生活,另一方面又心疼中国人把大量财富都消费在日本女人身上,特别做诗一首曰:"女人本是两脚狐,一入女人万事无。可怜祖国苍生血,供养倭姬叫不敷。"这诗写得半雅半俗,正是那一代海龟矛盾心理的反映。一本《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的扉页上写着:"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廿九日午旷新年君于北大燕春园以涮羊肉享余及贺照田君席间贺君出此书以其值菲赠余。"贺照田的东北式的冷幽默今天想来颇为温暖。

  一本人民出版社1973年出版的《重视上层建筑领域的革命--论秦始皇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还有一本农村读物出版社1974年出版的《厚今薄古的专家秦始皇》,里面都收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禹斌写的《秦始皇统一文字的历史意义》,不知道是当时的哪位老师写的。我想起当年我小学三年级,代表全校被选派到区里参加讲"儒法斗争"故事比赛,我讲的是《柳下跖怒斥孔老二》和《西门豹治邺》。继红小学的一个白瘦白瘦的姓吕的孩子是我的强劲对手,他指责我讲的孔老二为什么站着,他说孔老二应该在革命起义军面前哆哆嗦嗦地弯着腰才对。我说不对,孔丘的思想是看不起劳动人民的,他是想去教训一下柳下跖,又不是请教问题,他怎么会弯着腰呢?再说他是个顽固不化的花岗岩脑袋,认为起义就是犯上作乱,所以他一定是理直气壮地站着的。那孩子听了,撇着嘴不服,一副趾高气昂的派头。等他讲完了《守株待兔》和《陈胜吴广起义》,我立刻指出了他的一个致命错误进行打击报复:他讲到"陈胜看了看时间"那句时,用右手撸了一把左腕,低头看了一眼。我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给陈胜买的手表啊?你再给他买个望远镜多好啊!"当时评奖的那些老师哄堂大笑。那孩子红着脸道:"那你说该咋看时间哪?"我右手遮在额上,仰头看了一看,说:"劳动人民都是这样看时间的,知道不?"那孩子哑口无言。而我立刻成了"名人",给学校夺得了一张奖状,给自己得了两本大算草,一块黑白两用橡皮,外加两根麻花--路上吃了一根,另一根带回家里显摆,相当于今天的暴发户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天安门诗抄》里夹着1976年周恩来逝世后全国流传的《周总理遗言》,是母亲从厂子里带回的复写件,题目是《周总理在接见八大军区司令员的讲话》。当时全国追查,我家也很紧张,但父母还是冒险保存了下来。现在知道这份遗言是杭州汽轮机厂的青年工人李君旭"创作"的。他很快就被抓到北京,后来当然又没事了。遗言写得实在逼真,口气老练,朴素而有文采,全国的传抄者都相信了。毛泽东时代的一个23岁的青年工人居然有这等文化水平和政治水平,真令今天这些考试出身的大学生惭愧啊。

  第26节:温暖的旧书(2)

  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往事了,看来往事总是不能如阉啊。本来是要说今天整理那些"积满了灰尘"的旧书的。我喜欢整理东西,跟洗脸相反,整理速度相当慢,因为我总是一边整理一边欣赏。特别是书,往往"死火重温",读得津津有味,有时候把工作都耽误了,真仿佛和尚遇见老情人,宁伤修行不伤感情啊。

  整理诗词类书籍时,抓起一本朱彝尊的《词综》读了半天。从少年起一直迷恋诗词,作品和论著读了无数,这本《词综》是1995年秋我从北大去二中玩时,当年的同事王长江送给我的,我很喜欢。朱彝尊的艺术眼光很独到,我们宿舍好几位同学都对他评价很高。记得古代文学讲到朱彝尊时,因为发音跟阿忆的名字"周忆军"非常像,大家还管阿忆叫了几天"朱彝尊"。

  现在翻看,发现自己曾经写了不少批语。比如李煜的十一首词,我批点了十首。

  "人生长恨水长东"一首,我批道:"无一字不妥";

  "无言独上西楼"一首,我批道:"极品";

  "离恨恰如春草"一首,我批道:"神句嫉杀人也";

  "帘外雨潺潺"一首,我批道:"恨不起煜儿于地下,复扼死";

  "往事只堪哀"一首,我批道:"天生词圣";

  "晚妆初了明肌雪"一首,我批道:"字字香清爽秀";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一首,我批道:"写尽情之苦乐";

  "故国梦重归"一首,我批道:"浑似平常句,皆成千古绝";

  "风回小院庭芜绿"一首,我批道:"万里山河齐下泪";

  "春花秋月何时了"一首,我批道:"不忍读,不忍不读"。

  看来,孔和尚是非常喜爱李煜的词作的。我对诗词艺术的喜爱,不仅体现在写点仿古之作,其实更多的,是深深融入了我文章的遣词和意境里。

  整理旧书卡片。见1991年6月23日,吾在北京二中任教,阅卷间隙,读陈鼓应《老子注释及评介》所做卡片曰:"陈是积极入世者,评介老子自有其主观性,然天资睿颖,灼见迭出,颇合当代思想主潮。每有影射之语,并不故作老态,此当效法之处。"又曰:"军事博物馆可题词曰:佳兵不祥。"当时北京名师常康看后笑曰:"这句厉害,不要胡说啊。"记三十二章"知止可以不殆",三十三章"死而不亡者寿",论四十一章曰"大器晚成应为大器免成"。记五十八章"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记六十章"非其鬼不神",注,非,"不唯"二字之合音。最后论曰:"老庄一派把自然和人为分得太开,导致绝对无为。其实人为,无论善恶,亦皆属于自然。强求自然,不也是一种人为吗?故不可从字面求老庄之道,当以心领其神意,则得之。"今天,如果某些地方领导用蛮力去强行建设"和谐社会",则恰好是"反和谐"也。

  明镜出版社出版的《晚年周恩来》扉页题曰:"毛嘉在新加坡买了此书,屡次恳求要献给朕。2004年3月3日朕往北京东方花园饭店参加陈祖芬小说研讨会,午饭后电令毛嘉速速呈来。毛嘉即从附近住所赶来,献书之后请朕喝了咖啡及绿茶,朕便将这厮打发走,回家读书来也。"

  昨夜在希尔顿饭店,大学同学聚会了十几人,举行了"北京大学中文系83级毕业二十周年纪念大会筹备会第一次代表大会"。班长王小妖作了"政府工作报告",各位代表呈递了一系列议案。初步拟定于2007年8月在北京隆重召开纪念大会,会期3天。北京代表50名,外地代表40名,海外代表30名。启动基金人民币10万元,即日起号召海内外各路豪杰踊跃捐赠赞助。推选阿忆为策划委员会主任,孔庆东为纪委书记,遥尊季羡林先生为总顾问。

  正是:馒头没有豆包甜,一晃就是二十年。万里山河齐下泪,未名湖水特别咸。

  时间不早了,就写到这里。洒家要去洗脸啦。

  属相与命运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脸是天天要洗的,不洗就会灰尘满面;房子是天天要打扫的,不打扫就会积满了灰尘。"我对圣贤伟人的话总是心里觉得挺好,但执行起来就打折扣。天天洗脸没错,但一般是10秒钟左右解决问题,排山倒海似的胡搂个七八下,远听像吃面条,近看像啃西瓜。记得二十多年前,某位女士第一次看见我洗脸,她久久地倚在门框上,眼睛都直了。我发觉身旁有人窥视,扭头一看,问她:"看啥呢?没见过啊?"她说:"你们北大人,都这样啊?"我说:"不是啊--我们宿舍吧,就数我讲卫生。老皮吧,基本不洗脸;老兰呢,周末洗,平时不怎么洗;阿忆是平时洗,周末不洗;小文是把手绢整湿了,在脸上左右各擦四下;就小张天天跟着我一起洗,这样可以偶尔用一下我的香皂,他入学报到带来的一块香皂,现在还没拆封呢。"

  第27节:属相与命运(1)

  午饭前后,略感无聊。浏览2006年第11期《百年潮》,写点札记,恢复恢复疲劳。

  袁成亮的一篇《诞生记》颇有价值。该剧取材于1962年闽南地区的真实故事,从芗曲到话剧,观众反响强烈。后来改编为京剧,江青指示把一号人物换成女性。于是在《杨门女将》中扮演穆桂英成名的李炳淑又一次脱颖而出。李炳淑多次到农村体验生活,表演非常出色。谢铁骊奉命将这出样板戏搬上银幕,江青特意组织剧组观看墨西哥电影《冷酷的心》,从中学习色彩拍摄技巧。所以电影《龙江颂》的色彩极为美丽,山水草树和舞台布置都有创造性的突破。江青把彩霞改为蓝天白云,把大太阳改为光芒,不但突破政治模式,艺术上也确实高明。《龙江颂》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在样板戏里属于中游之作,但细节上不乏精彩,还是给观众留下了许多深刻印象。周恩来看后指示写上创作人员的名字,江青看后连连称赞,没有挑剔。毛泽东看后说:"这个戏很好,让水,不争水!龙江精神,这是共产主义风格!你们为五亿贫下中农演了一个好戏。我们国家将近六亿人口,反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戏还只有你们《龙江颂》一个。"主席一高兴,又建议把结尾的庆丰收改为开打。但剧组改来改去都觉得不合适,就没听他的。主席在电视里看了5次实况转播也没说什么。这个戏的生活气息相对比较浓,小时候我们经常用其中的一些台词来调侃。比如"支部书记在家睡大觉喝鸡汤","烧一窑砖就是两千块钱哪","一杯水也能救活几棵秧苗","巴掌山挡住了你的双眼"等。如今,农村一片凋敝,河流不是干枯就是污染,人心四分五裂,干群关系紧张,别说让水,就是争水,都没得几条臭水沟好争了。想起江水英唱的:"在今日,牺牲一块高产田,可赢得,那后山,九万良田得水浇灌,稻浪随风卷……"才知道,共产主义并不一定在我们的前方,而可能早就局部实现过,如今像唐诗宋词一样,远远地飘逝了。

  王正泉《普京对苏联历史及苏联解体的评价》一文中说,普京原来对苏联否定多一些,后来一分为二,坚持用红旗作俄军军旗,肯定当年的苏联是世界稳定因素,坚持保存列宁遗体。当混蛋们问他"什么时候退出苏共"时,他答道:"我没有退出。苏共不存在了,我就把党证放在抽屉里。"普京指出苏联解体是俄罗斯人民的一大悲剧,"我们数以千万计的同胞流落在俄罗斯土地之外……人们的积蓄化为乌有,曾经的信仰不复存在……寡头集团完全掌控着大众传媒,它们只为自己的小集团谋取利益,而普遍的贫困开始被视为正常的现象。"普京痛切地对记者说:"我们在泼水的时候,连同孩子一起倒掉了。"普京一定会喜欢《龙江颂》的,《龙江颂》里让出的那滚滚不息的共产主义忘情水,已经被傻乎乎的北极熊给泼掉了。幸好在中国,还多少留下了那么几口泉眼。

  陈辉谈毛泽东与《红楼梦》里透露,毛泽东曾说:"贾宝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革命家。"说贾宝玉是革命家,我同意;但说他是第一个,夸张了。1938年六届六中全会期间,毛对贺龙说,谁要没看过《三国》、《水浒》和《红楼梦》,就不算中国人。贺龙嚷道:"没看过,没看过,不过我不是外国人!"徐海东说看过《三国》、《水浒》但没看过《红楼梦》,毛泽东笑曰:"那,你算半个中国人!"毛的标准未免太高了,按照这个标准,今天的北大中文系里,至少有一半不是中国人。毛泽东认为《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但《金瓶梅》不尊重女性,《红楼梦》、《聊斋志异》是尊重的。毛从阶级斗争的角度研究《红楼梦》,也是自成一家。他说蔡元培的索隐式的研究是不对的,"胡适的看法比较对一点。"毛指出批判胡适"有点片面性了,把胡适的一切全部抹煞了,以后要写一两篇文章补救一下。"毛自己读了至少五遍《红楼梦》,他要求许世友也读五遍,真是苦了我们许和尚。毛做学问,一是细读文本,水磨功夫,二是高瞻远瞩,四面打通,三是单刀直入,擒贼擒王,所以能够在繁忙的国务党务工作中,屡有学术创见。要是不让他当领导,专门当学者的话,恐怕等不到"反右"和"文革",就让那些嫉贤妒能的家伙给迫害死了。

  第28节:属相与命运(2)

  阿忆的信件往往是公开信,动不动就把给姐姐妹妹的信件满世界群发。前几天收到一封他指导研究生读书的信,措辞严峻地吩咐学生一定要读两本书,一本是《社会学》,另一本是李普曼的《公众舆论》。不过他一急,把书名写成《大众舆论》了。这充分说明阿忆是个软心肠,在学生面前虎起脸来,自己心里首先紧张。学生是根本不怕这样的导师的,因为能够感觉到老师自己正暗暗掐着大腿呢。不像我,平时跟学生嘻嘻哈哈,只要稍微一绷脸,管教学生浑身筛糠。当学生的一定要自觉,不能等着老师批评到头上。我只要听到老师批评某种现象,首先就反省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所以,我一生中受到老师的批评屈指可数,而且其中多数都是冤枉的。

  阿忆指示学生必读的那本《公众舆论》,恰好我正在看。这确实是本权威著作,不但搞传播学的要读,一切知识分子都该读。也好知道所谓公众舆论都是被操纵、被愚弄、被利用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自然状态的民主舆论。我们既要反抗暴君的专制,更要反抗愚众的专制,自由和民主,只能存在于反抗中。

  2006年11期《国外理论动态》发表德里克评毛泽东的发展理论。美国的著名中国问题研究专家德里克认为,毛泽东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富有远见的发展理论,能够避免当前世界上主导性的发展模式的很多弊病。这种理论关注自力更生,地方经济、可持续发展以及平等和公正的社会关系的建立。今天中国要解决全球化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如对全球市场的过多依赖,阶层不平等、性别不平等以及城乡不平等和地区不平等加剧和生态危机等问题,需要重视毛泽东在发展理论上的有远见的思想。

  2006年第6期《徐州师大学报》开篇是于杨、孔繁岭的《留日学生在南京政府中的地位及对中日政策的影响》。文章以具体的数据统计说明,国民党中央执委会中,留日学生占委员的近1/3,占常委一半以上,国民党政府委员中,留日学生占52.4%,15任行政院长,9人次留日,内政外交实权,大多掌握在留日学生手中。这群官员的双重日本观,对国民党政府的中日政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其中或者是大小汉奸、或者是悲观绝望者,或者是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表面抗日、暗中勾搭,完全没有起到一个良性政府的保国护民作用。国民党中积极抗日的主要是中下层爱国官兵,由于没有中央的正确指导,白白牺牲了千万热血青年的生命,丧地千里,弃民水火。却反过来攻击共产党扩大武装,真是无耻之尤。这个教训今天还是值得思考的。

  2006年第9期《今古传奇》第一篇《万水千山隔不断》写殷成福老太太的传奇一生。她全家八口参加长征,只身过草地,九死一生,却忽然骗儿子脱离革命队伍,回乡隐居。解放后毛主席点名接见,她却装病不去。这一期的《"冬眠"中的林彪》也不错,林彪解放前后并非装病,确实是病得生不如死,抗美援朝本来要林彪挂帅,林办已经接到通知,军装等用品都换了。后来又决定让粟裕挂帅,粟裕也在病中,赶紧上表请辞,最后才决定了彭大将军。第五次战役打得不太顺利后,毛主席曾考虑换帅,林彪到沈阳召集了一群大将开会,认识到要最终彻底打败美国,必须建立强大的现代化国防工业。可是林彪三个月后身体又不行了,就让老彭善始善终了。确实,中国军队素养很高,就是硬件差点,现代化水平如果提高三倍,打美国没问题;提高两倍,打日本没问题;提高一倍,打台独没问题!

  2006年第9期的《国外理论动态》上发表了三篇谈印度共产党的系列文章,指出印度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在八千万人口的西孟加拉邦和其他地区获得选举胜利,是因为坚持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即推进民主,发展经济,维护工农利益,在卫生、住房、教育等方面取得了快速进步。我看还有一条,就是对资产阶级执政党采取了既合作又斗争的灵活策略,在反对公共资源私有化的同时,用事实向群众证明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印度这样的具有特殊文化历史背景的等级制国家,搞真正的资本主义都不大容易,何况搞社会主义。印度共产党的经验值得关注。整个中国对印度的了解都非常有限,一谈亚洲就似乎只有中日韩。很多人知道北大有个季羡林,却不知道季羡林是研究印度的。上周我跟北大印度语专业的博士廖波去海峡卫视做节目,谈起北大和社科院的印度文化研究,谈起跟我一起读博士的姜景奎老师,谈起社科院已经去世的印度学大学者徐梵澄等,不禁感慨。在我们以为跟美国接轨就是跟国际接轨的这个时代,我们对世界的了解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第29节:属相与命运(3)

  2006年第2期《徐州师大学报》有篇《20世纪30年代上海女性自杀现象解读》,讲当时上海自杀现象严重,女性尤为突出,且以年轻女性为主,外地多于本地,常见方式为服毒,首要原因是家庭婚恋矛盾。这证实了我所讲的现代化并不能自然带来人的幸福的观点,工业革命带来的所谓个性解放、男女平等、婚恋自由等漂亮的口号,不过是要把女人从家里忽悠出来一边干活一边美容让男人进行更深度更立体的剥削而已。

  重读了2005年第12期的《党史纵横》,上面有篇冯立忠写的《我所知道的8341部队》。讲8341部队1953年6月9日以中央警卫师一团为基础,初建于中南海,只有千余人,负责保卫五大领袖--毛刘朱周陈。对内叫中央警卫团。1969年作者入伍时已经为八千人,警卫范围和作用也不断扩大,包括"三支两军"和对付林彪。林彪很忌惮这支他不能指挥的御林军,后来"四人帮"也栽在8341 部队手里。毛泽东亲自为8341部队撰写了《出差守则》,还把日本首相田中角荣送的彩电转送给了部队。8341部队还办了自己的小工厂和农场。1975年曾经短暂把对外番号改为57001,很像林立果的"571工程",旋又改回。毛泽东逝世后,改为57003,到2000年10月,改为61889。该部队纪律严,素质高,但级别低,挫伤了一些干部的积极性,所以1975年左右改称中央警卫师,大家都提了级别,皆大欢喜。

  关于番号的来历,我听到的两种说法,一是来自毛泽东香山抽签,二是来自毛泽东秋收起义时的步枪编号,作者都没有证实。不过毛泽东恰好活了83岁,从遵义会议开始真正掌权四十一年,这倒真是巧合。

  我上大学时,认识了一位8341部队的黄排长,他弟弟在哈尔滨打工时,跟我是工友。黄排长当时负责毛主席纪念堂的警卫,山东人,很随和。他说毛主席最喜欢山东和东北的小伙子,聪明、忠实、勤快,中南海里边东北和山东的小伙子特别多。他还给我弄了中南海的参观券,我本来跟阿忆去过一次,这回自己又去了一次,用我那部十几块钱买的相机照了很多像。

  今年年初在凤凰卫视跟易学大师辩论属相问题,大师说属相决定性格和命运,属狗的绝对忠诚,属兔的比较温顺。我说那么8341部队就该只收属狗的小伙子了,十二年才能招一次啊。陈独秀、胡适、蔡元培、钱理群,还有俺老娘,都是属兔的,性格、命运,千差万别。毛泽东和鲁迅都属蛇,一个慷慨激昂,雄兵百万;一个沉郁顿挫,独自喝酒。邓小平和孔庆东都属龙,一个寡言少语,三起三落,桌子底下打太极拳,终于垂帘执政,领导了伟大的改革开放;一个整天胡说八道,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终于搞得千夫所指,匹马西风,这属相跟性格命运有她娘的什么关系啊!

  孔子不管谁管?

  昨天跟儿子一起学习《论语》的微子第十八篇。儿子背诵完毕后,我问他有什么心得。儿子说那些反对孔子的隐士们看见世界这么黑暗,就不想管了,而孔子还是要管。要是谁都不管,那世界不完蛋了吗?我说对,隐士们能够做到不去同流合污,这也很不错了,但是孔子还要去碰一碰那铁屋子,失败了不要紧,只要精神留下了,还会有后来人的,这就是咱老孔家的脾气。

  2006年第3期《百年潮》上王文正《审判员智斗姚文元》,写姚文元回答审判员的问题时滴水不漏,为自己的辩护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只认错,不认罪。文章想说姚文元不好,但却恰恰透露出审判者罗织不力。姚文元在那种绝对悬殊不利的泰山压顶的境况下,沉着冷静,有守有攻,依靠法律,依靠证据,表现了一代文章大师的智慧和气度。是自己的错误就坦白承认,不是自己的错误就不能为了讨好审判员而胡乱承认。姚文元虽然是个书生,这个人性的底线守得还是正确的。我曾在别处看到,90年代取消粮票肉票后,姚文元在狱中很为国家经济担忧,特别致信党中央说,可千万不能这样啊,当年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就是这样吃垮的。这个书生之见虽然可笑,但那颗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毕竟令人感动。现在那些因为贪污腐败而入狱的共产党员们,你们不用跟人家孔繁森比,也不用跟陈良宇比,你们就跟同样栽了大跟头的姚文元同志比一比,你们比得上么?

  第30节:孔子不管谁管?

  《北大信息周刊》转《文摘报》10月13日文云,毛泽东年青时就钦佩胡适陈独秀,上世纪40年代毛泽东多次致意胡适,而胡适反劝毛泽东放下武器。胡适成为蒋介石文化走卒、政府要员后,毛泽东仍表示:"只要胡适不走,可以让他做北京图书馆馆长!"到1956年,毛泽东仍然挂念胡适为什么呆在美国还不回来。这时已经批判胡适两年了,而书店中仍有各种版本的胡适著作在卖。曹聚仁曾经替中共劝说胡适,但胡适称曹聚仁是个"妄人",并把曹聚仁的来信交给台湾情报部门作为"匪情"资料。现在很多人以为胡适是所谓"自由主义"代表人物,但看他在国民党面前的表现,就知胡适的"自由主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捞取政治筹码的作秀。幸亏胡适没有回大陆,他要回了大陆,手中有了一点权力,不知会演出何等肉麻的御用好戏来也。

  2006年11期《今古传奇》张颖的《"红都女皇"事件真相》一文,以当年翻译和陪同的身份,回忆了1972年江青会见美国女教授维特克的过程,内容基本可信。但一个中层工作人员的视角,不足以推断历史事件背后的复杂动力系统。海外学界认为此事是周恩来利用江青的政治幼稚,成功地离间了毛江的关系。周恩来先纵容和鼓励江青跟美国女教授大谈个人生活,江青以为这是为了向美国人民展示中国妇女的人性魅力,就开始了人来疯。中途周又指示少谈个人,多谈革命历史,江青就铺开地图大谈解放战争,并且强调她个人被压抑了的功劳。后来经过讨论,周"采纳了大家的意见",认为江青的谈话不妥,资料封存。可是香港却出现了一本《红都女皇》,周呈报给毛,毛一见,大怒,从此江想见毛一面都难。毛可能也未必完全不知内幕,但江青的文学少女般的个性也实在令人头疼,毛写给江青的信,是严厉的批评中含着无奈的深情。不过这种说法也证据不足,也可能周恩来确实是事后才知道的。周恩来始终掌握着党的核心情报系统,稳扎稳打地在1972年之后成为党的二号人物。周恩来卓越的个人才干、庞大的干部网络和极高的国际声望,就足以保证他的地位了。

  2006年34期《北大信息周刊》转王铭铭文章云,时下高校收入"阶层化",少数教师确实进入"富人阶层",但大部分副教授、讲师、助教收入较低,不被社会所知和理解。最勤奋的青年教师成为"弱势群体",严重影响学术发展。

  2006年第10期国外理论动态英国克拉里《中国的战略性能源困境》云,全球最丰富的能源已经被西方控制,中国可能因此被迫在中美关系和台独问题上屈服。我看中国必须一开发新能源,二竞争旧能源,三除腐败,四治浪费,并在十五年内做好打一场能源大战的心理和国防准备。

  2006年35期《北大信息周刊》载文云,今年《泰晤士报》排名全球高校,北大位列第14,亚洲第一,东京大学排名18,清华28,港大33,新加坡国大38,北大当局低调处理,强调自身不足,这是正确的。

  2006年第6期《涪陵师院学报》"文革文学研究"栏对"文革"诗歌给予了相当客观的评价。"文革"是一个诗歌繁荣的时代,中国的大多数青年都在那个时代爱上了写诗,学会了写诗。诗歌真正落实到了工农兵手中。北大中文系工农兵学员创作的《理想之歌》,精美真挚,我至今仍能背诵很多段落。李瑛的诗,清新俊逸,跨越几个时代。但大量的工农兵创作,必然导致水平不齐、泥沙俱下的状况出现,特别是"小靳庄诗歌"和那些"大娘大嫂赛诗会"等,简直可以跟当今的赵犁铧诗歌共同构成一道靓丽的三八线了。

  好,这堂课就上到这里,服务员,买单。

  昨天晚饭的主席是烙饼,副主席是大葱蘸辣酱,吃得有点飘飘然,便出去闲转了一圈。转得有些冷了,便跑步回来。钥匙在口袋里颠得哗啦哗啦响,路边的许多人直看我,令我有些腼腆。

  晚上韩国师弟隔海打来电话,说看了我在《百家讲坛》的讲座,问我重播的时间。而我正在看电视剧《铁道游击队》,这个戏改编得还不错,我断断续续差不多看全了。夜里梦见自己也率领着一支铁道游击队,兵强马壮,人人腰里挎着一袋子煎饼,后面背着一捆大葱。我们在北京西站劫了一列军车,上边有很多瓶辣酱,我们就蘸着大葱猛吃,鬼子都捆在一旁干看着。有几个鬼子叽哇乱叫,我听出是朝鲜话,一问,原来都是北大留学生,就让他们也来一起吃,然后放他们走了。今天醒来一想,颇觉有趣。便找出《铁道游击队》的小说原著,读了一遍。这故事我从小就烂熟于心,但今天细细读了大半天,读出了许多过去未曾读出的意思。小说无论在人性挖掘还是人物塑造上都极富创造性,不是那种俗套的抗日文学,非常具有理论探讨价值,可惜在资产阶级学者把持的当代文学史中,这种文学作品一直受到压抑。只要是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那些学者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认为一定是"艺术水准"不够高的,能压抑到什么程度就压抑到什么程度,而实际上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认真读过这些作品。最近出版的一部文学史著作,里边关于一些当代小说的内容都讲错了,说明那些学者不但立场有问题,连敬业态度也值得怀疑了。《铁道游击队》的作者知侠所写的后记和创作过程也非常有深度,对于我们思考文学与生活的关系颇有启发。

  第31节:《水浒传》八大问题(1)

  2007年第1期《今古传奇》上有几篇将军逸事。1982年中顾委华东组会上,许世友主张杀掉张春桥和"江渭清",因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时江渭清就坐在许世友对面,聂凤智将军赶紧纠正道:"不是江渭清,是江青。"许世友说:"对,就是江渭清。"众人大笑。会后许世友问秘书那个庶民的"庶"有没有说错,秘书说没错。许世友说与民同罪就是与民同罪,为什么一定要加个庶字!唉,不知道是文化害得许将军胡说八道,还是没有文化害得许将军胡说八道啊。

  2006年12期《国外理论动态》上有一组关于拉丁美洲的文章编辑得很具匠心。拉丁美洲现在整体上向左转,但掌权者分为两种左派,一种是平民主义左派,一种是改良主义左派。美国已经无力阻止拉丁美洲左派的复兴,于是打算支持"温和的左派",压制"激进的左派"。我看拉丁美洲的领导者们应当加强团结和彼此宽容,并争取中国和俄国的支持,警惕被美国分化利用,最后落得萨达姆的结局。

  最近发现电脑字库里的词汇,一般是按照出现频率排序的。用拼音打renwu,出来的先是任务,后是人物。这说明现在任务比人物重要,这是一个重视干活不重视人权的时代。由于我使用"人物"概率很高,依靠词频调整,我的词库里"人物"终于排到了"任务"前边。还有如果用简码打zy,先出来的是"这样"、"左右"和"中央",很后边才出来"自由"、"尊严"和"左翼",这说明现在"中央"比"自由"和"尊严"重要,甚至"造谣"都比"自由"重要。我使劲调整了半天,结果弄巧成拙,把"早夭"给搞到前边来了,那"中央"的嘴都笑歪啦。

  OK,今天"左右"就"这样"吧,明天再争取"自由"和"尊严"吧。阿门!

  《水浒传》八大问题

  新版《水浒传》序言

  为《水浒传》冠序者,半千年来夥矣。无论李贽钟惺金人瑞,皆一代才俊,其文玑珠锦绣,人所共钦。今有贤达再翻新版,索序于洒家。孔某后学,特一《水浒》爱好者耳,何德何能,敢于崔灏诗后舒腕续貂?辗转思之,不若拈出《水浒》八大问题,与天下豪杰并切磋,供世间学人同斟酌,或可聊献一愚,间道塞责也。

  《水浒传》八大问题,一曰作者,二曰版本,三曰史实,四曰主旨,五曰流别,六曰艺术,七曰影响,八曰观念。以下不避繁琐,挨板言之。

  第一,作者问题。

  《水浒》作者,主要有三说,施耐庵说,罗贯中说,施耐庵罗贯中说。

  其实,诸说虽各有依据,但皆不完全准确。元明之际,长篇白话小说尚未进入文人独立创作时期,一般皆为长期流传演变,集体创作加工后,由一二独具慧眼者集合大成,编纂完工。《水浒》亦不例外,其故事于民间长期流布,宋元说话讲唱艺术中版本甚多,元代水浒戏亦复不少。如施耐庵(或谓即《拜月亭》作者施惠施君美)者,不过合百川为一海。其中肯定有施耐庵本人之独创部分,但像"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一类套语,分明乃万书共享之公众资源也。《水浒传》之伟大,正在于它是千万人民群众的"独创"联合起来之结果。虽然施耐庵罗贯中集其大成,但此后仍有其他人继续加入创作,例如金圣叹。集体创作虽有众口不一纷杂矛盾诸缺点,但毕竟汇聚了数百年间的人民智慧,其浑然浩瀚的生命力是纯粹个人创作难以达到的。当今武侠小说个人创作取得最高成就的金庸虽然号称"武林盟主",其小说精心结撰,更经十载修改,几度润色,公认脍炙人口,独步天下,但与《水浒传》相比,仍觉气魄上略逊一筹。"文革"期间曾盛行"集体创作",但那种"三结合"原则下的集体创作更多的属于拉郎配式的"乌合"之作,不能充分发挥创作个体的才情。《水浒传》的作者问题说明,伟大的经典艺术一方面来自长期积淀的群众智慧,另一方面又要经过代表群众思想情趣的高明作家来综合熔铸。成型之后,其他人仍然可以继续修改。这就是"民主"与"集中"的辩证法。艺术如此,其他领域又何能外?一部壮丽的人类文明史,不就是普通民众与圣贤英豪共同合力的杰作吗?

  第32节:《水浒传》八大问题(2)

  第二,版本问题。

  《水浒传》版本,主要有三种,百回本,百二十回本,七十回本。另有百一十五回本,百十回本,百二十四回本、七十一回本等罕见版,倘非专业研讨,不必细论。

  经历代学者多方考证,百回本为最早定本,百二十回本乃是在百回本基础上"插增"了征田虎征王庆的故事二十回,从而凑齐了宋江集团招安后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的"征四寇"的四大武功。一般认为所插增的二十回艺术平庸,时序乖谬,专家多予鄙夷。但普通民众往往贪多求全,有百二十回的版本绝不买百回版。多看几段故事多过几天瘾,虽然跟书的其他部分比确实平庸,但谁能要求一部书处处精彩?恰像谁能要求一张歌碟里每首都是妙曲。买了一台彩电另外赠送一台黑白的有啥不好?再说,征四寇部分的平庸,不也正说明了英雄一旦被招安,就丧失了精彩的生活吗?"文革"中"评《水浒》"运动期间,中国全民再一次普及了《水浒传》,那时大多数民众读的就是百二十回本,封面印的是《水浒全传》。特别是对于那时候尚在读小学的孔庆东之流而言,实在不觉得征田虎王庆的部分有多么平庸恶劣,比起那些动不动两阵对圆乱打一气,"阵前苦斗貔貅将、两侧呆看草木兵"的胡编乱造的战争文学来,觉得还是写得很高明的。

  至于七十回本,乃是金圣叹的杰作。金圣叹老师才高运蹇,乃古往今来第一鬼才。他看出《水浒》精华俱在前七十回,故而拦腰一斩,以求完璧。但他标举的旗帜是反对招安,假托莫须有的"古本",其实书中多处做了窜改。当然,金圣叹的窜改往往对原文有点铁成金之效。我们一般情况下反对擅自改动原文,但事实上,谁知道我们今天所读的"原文"经过了多少番改动,就连《诗经》,我都怀疑俺家老祖宗未必不暗暗混了几首自己的情诗进去。只要改动得好,人民就欢迎。而且改动其实也是一种创造。所以,我倒是建议喜欢《水浒传》者,可以先读百二十回本,再读百回本,再读七十回本,一定大有收获。特别是,读七十回本伴随着金圣叹的评点,读百回本伴随着李卓吾的评点,等于在跟最好的《水浒》专家同读水浒,免费雇一院士级的梁山泊导游,其乐何如也。

  第三,史实问题。

  "传"是一种历史文体,名曰"传"者,当有所本。《水浒传》被金圣叹等赞为可与《战国策》、《史记》同不朽的宇宙杰作,其史实究竟如何,历来为学者兴趣关注点。

  《宋史》之侯蒙传、张叔夜传等载有宋江三十六人作乱事,但规模显然不大,很快被张叔夜平定。其实整个北宋时期,都没有规模太大的农民起义,不论王小波李顺还是方腊,前跟唐朝的黄巢比,后跟元朝的朱元璋比,都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水浒传》只是借了宋江等人现成名字,踵事增华,夸大其威,扩展其势。而梁山泊"八百里"的规模和浩大的水军、激烈的水战,则不免令人想到南宋的洞庭湖一带的钟相杨幺起义,甚至想到朱元璋的洞庭湖大战。而《水浒传》中的地理错误也明显比《三国演义》要多,山东山西都搞不清。其实在山东的梁山地区根本没有发生过宋江起义,也没有另外的大规模起义,只有一些小规模的盗贼(参见《宋史》之蒲宗孟传、许几传、任谅传)。不过,梁山却因《水浒》一书名声大震。而历史上三十六人横行的"河朔"、"京东"却跟宋江渐渐断了关系。可见,《水浒传》是有一定的史实根据,但在演化过程中,超越了历史之真实,做强做大了文学之真实。前人谓《三国演义》是"七虚三实",我看《水浒传》连"九虚一实"也达不到。因此,虽然名曰"传",但早已摆脱了"史"。叙事者自由地塑造人物,表达情感,不存在《三国演义》里"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弊端,在塑造人物方面达到了空前的境界,谓之"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恰如其分也。所以,读者不要再去山东梁山寻觅历史上的武松林冲鲁智深,而应在心里铭记他们的形象。史实问题,交给学者们去爬梳清理可也。无论文学还是历史,谁也不能保证其纯粹的真实性。艺术作品只要忠实于人民的利益,就会是永恒的。

  第33节:《水浒传》八大问题(3)

  第四,主旨问题。

  《水浒传》的创作意图究竟是什么?文本所呈现出来的"中心思想"究竟是什么?数百年来,莫衷一是。或曰愤元朝之暴虐,或曰叹当道之昏庸;或曰农民起义的雄伟画卷,或曰民主政治的先觉预言;或曰诲淫诲盗,或曰利国利民。恨之者咒骂施耐庵罗贯中"子孙三世皆哑"(见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及铁珊《增订太上感应篇图说》),谓"一部《水浒》,教坏天下强有力而思不逞之民"(胡林翼《胡文忠公遗集》卷七十一)。爱之者将施罗二人比诸屈原、庄子、司马迁、杜甫、卢梭、西乡隆盛、达尔文(见《中国小说大家施耐庵传》),比诸柏拉图、巴枯宁、托尔斯泰、狄更斯(见王钟麒《中国三大家小说论赞》),甚至比诸释迦牟尼、孔子、华盛顿、拿破仑(见狄平子《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其实,大凡经典杰作,往往旨趣繁复,非三五语所能概括。尤其大面积反映人生之说部,世间百态尽在其中,谁知"人生之主旨"究竟为何?有时不过贞者见贞,淫者见淫耳。当然贞者见淫、淫者见贞亦可。从创作方面言,有感而发,象形指事,此乃通律。水浒故事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人民必将民族义愤和反抗情绪融入其间。说它歌颂起义或者说它鼓动作乱其实是一个汉堡包的两面。梁山泊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的生活确实表达了某种理想,但毕竟不是晚清革命者所向往的西方"民主政治"的平等社会,更不能硬套概念,锁定《水浒传》是"社会主义小说"也(见王钟麒《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及黄人《小说小话》)。

  倒是历代都有高人看出了《水浒传》的一个关键要害:投降。金圣叹就因投降而腰斩了《水浒》,后来又有俞万春不许梁山盗贼投降,另写了《荡寇志》,将梁山好汉斩尽杀绝,以表明"忠义非可伪托,盗贼断无善终"(东篱山人《重刻荡寇志序》)。延至现代,鲁迅指出宋江等投降后就去打"不替天行道"的强盗了,"终于是奴才"(《三闲集·流氓的变迁》)。毛泽东继续鲁迅的思路,把投降问题上升到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他说:"《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又说:"《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于是引发了全国批判宋江的热潮。其实由此政治视角出发,恰恰可以看出农民起义的根本性矛盾,只有少数起义者能够改朝换代,"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大多数反抗社会秩序者,都面临着一个"如何下场"的问题。所谓"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未必就是一个道德上应予谴责的选择。反抗秩序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为了换来一个好一点的秩序。不能指责那些未能从体制上根本推翻一个社会的革命就是假革命。在政治性的焦虑中,包涵了人生的根本性矛盾:德才兼备而沉于下僚的英雄豪杰,应该怎样生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社会应该推翻、改造还是顺应?《水浒传》其实跟鲁迅的《在酒楼上》、《孤独者》一类小说具有情怀上的相通之处。《水浒传》得到社会各界的喜好,大多数人并不是要去造反或者杀人或者先作乱后招安,而是从中看到了人生的困境,看到了快乐与痛苦、自由与束缚、理想与现实的残酷矛盾。可以说,这才是《水浒传》更为深远的"主旨"。

  第五,流别问题。

  《水浒传》属于什么流派、什么类别的作品,似乎也存在不同认识。我所学过的文学史教材里说《水浒传》是"英雄传奇",这固然是没错的。但仅此一个视角,不足以概括《水浒传》全部的流别归属。《水浒传》跟《三国演义》的产生年代大体相同,首先属于中国最早的长篇白话小说。考虑到《三国演义》的语言属于"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的"浅近文言",那么《水浒传》则可以说是中国第一部长篇白话小说也。古代长篇白话小说,就是章回体通俗小说,所以《水浒》与《三国》同为中国长篇章回体通俗小说之滥觞。今人将《水浒》与《三国》、《西游》、《红楼》并列为四大古典名著,阅读者与研究者,均视为雅事。其实当初所有的白话小说均属于下里巴人,不登大雅之堂。总体上小说戏曲跟经史子集相比,就是"通俗"的。但通俗类的作品不一定在美学品格上就不高雅。大量的通俗小说被时间的长河淘汰了,"四大古典名著"成了最高雅的文学。这一认识上的变迁经过李卓吾、金圣叹等人的竭力标举,至晚清渐成共识,最后在五四文学革命中得到了固化。明乎此理,则知俗可以变雅,雅可以变俗。公主王妃可能沦落娼门,通俗小说亦可成为顶尖精品。

  第34节:《水浒传》八大问题(4)

  既然《水浒传》属于白话通俗小说,那么在通俗小说家族的内部,则不难看出,它属于"武侠"类别,与《三国》属于"历史"、《西游》属于"神魔"、《红楼》属于"言情"并列。说《水浒》属于武侠,是因为其主要故事情节有武有侠、以武行侠。"非特武松、鲁达等人,英风动山岳,高义薄云天;即水泊之喽噜,酒店之火伴,亦隐隐有侠气。"(《中国小说大家施耐庵传》)这与从"英雄传奇"等其他角度概括《水浒传》并不矛盾。可以说,《水浒传》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武侠小说,跟今天最好的武侠小说比,也仍然傲居上游。当然,武侠小说经过了千百年的演变,形态观念都发生了相当大的迁移。但应该看到,无论《三侠五义》、《江湖奇侠传》还是《七剑下天山》、《书剑恩仇录》,都跟《水浒传》保持着精神上的血脉关联。特别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和上不畏官府、下不媚庸众的冰雪英姿,是《水浒传》照耀千秋、冠绝所有武侠小说的核心根源。所以,论及武侠小说,《水浒传》无愧为第一范本也。

  第六,艺术问题。

  《水浒传》得到广大读者的喜好,显然只有侠肝义胆是不够的。关键在于其艺术上的高妙。一是人物,栩栩如生。金圣叹谓"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水浒传序三》)。虽然并非一百单八将个个都达到了"典型人物"的层次,但一部通俗小说能够让读者毫不费力地记住其几十个人物,这真是"下里巴人"令"阳春白雪"大为窘迫之处,套用旧时理发店的一副对联,"虽谓毫末技艺,居然顶上功夫"。当今中国文学概论里讲到塑造人物时,《水浒传》是不可或缺的经典例证。晚清小说大师苏曼殊认为"《水浒》《红楼》两书,其在我国小说界中,位置当在第一级",而《水浒》又高于《红楼》,原因是"《红楼》所叙人物甚复杂",不重复比较容易,而《水浒》中一百零五条好汉"同是莽男儿","同是强盗"、"同是壮年","故不重复也最难"。(《小说丛话》)

  二是结构,金圣叹总结了诸多叙事技巧,什么倒插法、夹叙法,什么横云断山,草蛇灰线,什么正犯略犯、什么绵针泥刺,背面敷粉,足可写成一部《小说创作学》。一般人以为看《水浒》只是消遣,金圣叹却说"及至看了时,却凭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晚清人评价《水浒传》与《石头记》云:"以文章论,《水浒》结构严整,用字精警……以结构论,《水浒》较《石头记》严整有法。"(眷秋《小说杂评》)我看《水浒传》之结构,大处宏伟庄严,开合舒展;小处细腻严谨,变化多端。"开书未写一百八人,而先写高俅",象征"乱自上作也"(金人瑞《水浒传回评》)。而"临了以梦结局,极有深意。见得从前种种,都是说梦"(李贽《水浒传回评》)。这种包罗万象、地负海涵的现实与象征融为一体的结构,是中国小说的正宗,显示出堂堂正正的中华气象。

  三是文字,"情状逼真,笑语欲活","即令文人面壁九年,呕血十石",也写不出来。(无名氏《水浒传一百回文字优劣》)这文字既来自人民群众的鲜活语言实践,也是加工创作者精心提炼打磨之结果。如武大郎的故事,倘若在历史文体中,只有"妻潘通于西门庆,同谋杀大"二句耳,而小说中"不过就寻常日用琐屑叙来,与人人胸中之情理相印合,故自来言文章者推为绝作"(夏曾佑《小说原理》)。李开先说:"《史记》而下,便是此书。"(《一笑散·时调》)读者不论是否喜欢《水浒传》的思想,对于《水浒传》的文字没有不肯定不佩服的。李渔说:"若《水浒传》之叙事,吴道子之写生,斯称此道中之绝技。"(《闲情偶寄》卷三)金圣叹说:"《水浒传》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人家子弟稍识字,便当教令反复细看。看得《水浒传》出时,他书便如破竹。"(《读第五才子书法》)应该肯定地说,《水浒传》上承古代史传艺术精华,下开中国小说顶天立地囊括四海之境界,洵为中国小说第一不朽之杰作也。

  第35节:《水浒传》八大问题(5)

  第七,影响问题。

  《水浒传》的影响,一是影响文学,二是影响社会。

  《水浒传》以原汁原味的白话塑造人物,铺排故事,并取得巨大成功,这给了后世作者以极大的鼓励和启发。三言五语的白描就活画一个人物,成了此后中国小说的一个突出特点。为江湖人士树碑立传,始自司马迁,但大规模地创作江湖题材的长篇小说,则始自《水浒传》。"史统散而小说兴"(《古今小说叙》),堂庙衰而江湖盛。《水浒传》一直影响到现当代的英雄传奇和武侠文学,连《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一类的革命文学中也分明能够看出梁山泊好汉的遗风。以"盗贼"题材而居然成为文学的"正源",天道巍巍,人心昭昭也。

  《水浒传》影响社会,则更为人所共知。不但正式的农民起义都向往梁山泊模式,一般的小股"盗贼"也如此。很多起义者直接取用梁山好汉的名号,如宋江、燕青、插翅虎、一丈青等。(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明末农民起义史料》)《水浒传》的许多观念深入人心,如"替天行道","反贪官不反皇帝","大丈夫一刀一枪,博得个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王法若还依得,便不造反了"等。这些混杂的观念表现出强烈的人民自主性,不但给人民带来极大的心理凭藉,而且给统治者带来极大的心理恐惧。《水浒传》里一些具体的情节也影响深远,例如毛泽东就对"三打祝家庄"非常感兴趣,专门以此来强调"调查研究"的重要性。"《水浒传》上宋江三打祝家庄,两次都因情况不明,方法不对,打了败仗。后来改变方法,从调查情形入手,于是熟悉了盘陀路,折散了李家庄、扈家庄和祝家庄的联盟,并且布置了藏在敌人营盘里的伏兵,用了和外国故事中所说木马计相像的方法,第三次就打了胜仗。《水浒传》上有很多唯物辩证法的事例,这个三打祝家庄,算是最好的一个。"(《矛盾论》)从中国小说的影响深远上来说,《水浒传》无出其右。关于《水浒传》的考证研究和评价争论的文字,其规模也是首屈一指的。

  第八,观念问题。

  由上述诸问题,自然可以确认《水浒传》乃中国第一流的小说,第一流的文学,与唯一堪比的《红楼梦》互有轩轾。但由于时代观念的演进,不断有保守或者激进人士对《水浒》提出猛烈批评。兹略举数项。

  其一是招安问题,或从革命立场出发,认为招安便是投降,招安便非好汉,投降便是叛徒,先起义后招安更是伪君子,招安后当了朝廷鹰犬,又去屠杀其他起义者,则是坏上加坏,恶贯满盈。此类论述虽然抓住了要害,但未免责人过苛,不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或从朝廷立场出发,认为对于盗贼焉能招安,"务令罪归朝廷,而功归强盗",(金人瑞《水浒传回评》)颠倒体统,王法何在?授盗贼以高官,岂非诱使天下歹徒皆来效仿?此类问题见仁见智,难以定于一统,端在个人对人生体会之差异耳。

  其二是暴力问题,当今许多热烈鼓吹法制建设的人士指出,《水浒传》宣扬暴力,破坏法制精神,通篇充斥着打打杀杀,对少年儿童具有毁灭性的负面影响。例如民营屠户镇关西,生活作风略失检点,但未犯死罪,鲁达作为一名基层警官,凭什么擅自将这位优秀企业家殴打致死,破坏招商引资的大好局面?而且书中用了那么长的篇幅,大肆渲染血腥场面,明显具有变态心理。再如黑旋风李逵动不动手提两把板斧,不分官军百姓,排头砍去,明明是个变态杀人狂,金圣叹却赞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读第五才子书法》),还有人赞李逵"谓为梁山泊第一尊活佛"(怀林《批评水浒传述语》),真不知何等心肠。还有武松打虎,属于杀害珍稀野生动物,手段残忍。李逵更是连幼虎都凶狠杀害,连"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这一基本公民常识都不懂得。武松杀害阳谷县商会主席西门庆、林冲杀害政府公务员陆虞侯,杨志杀害自由主义青年牛二,都未经过正常的法律程序,一部《水浒传》,就是一部野蛮杀人的教科书,是中国人不如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日本人韩国人的罪恶铁证……这类大批判文字其实古已有之,历代统治者焚毁查禁《水浒传》的理由之一也是因其"自掌正义"。不过现在的这类大批判,基本属于不懂文学不懂历史也不懂人性不懂法理的驴唇不对马嘴之言。李逵说得好:"王法王法,若还依得,天下便不乱了。"《水浒传》从来不曾宣扬破坏法制而另行暴力,而是提出了一个法制已经被破坏的情况下如何争取和恢复正义的问题。要求走投无路的起义者投鼠忌器,面面俱到,等于黄世仁要求杨白劳成为圣人。李逵之所以被看作梁山泊第一尊活佛,是由于"为善为恶,彼俱无意"(无名氏《梁山泊一百单八人优劣》),赤条条一颗童心。把法制建设的责任转移到遭受压迫的苦难者身上,正如把环境破坏的责任推卸到发展中国家身上一样,是典型的霸权思维和洋奴思维。一切暴力都既有明暗之分,又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不去反对强势集团的软刀子暗暴力,却一味打压弱势群体反抗强权的明暴力,这种论调本身就是暴力的。倘若该论能够成立,则一切武侠文学、战争文学皆可废矣。

  第36节:博客,当代文学的新文体(1)

  其三,女性问题。20世纪末以来,女权主义在中国烟尘四起,许多巾帼英杰挥笔做刀枪,痛批黑心郎。一些喜言是非又不敢谈论政治的男性公民也寻到了新话题,跟着邹七嫂在人群里乱钻。如同"文革"期间在所有的作品里发现了阶级斗争的秘密一样,如今在所有的作品里发现了男性压迫女性的罪恶真相。其中罪大恶极的便是《水浒传》,因为一百单八将中,居然只有三个女性,可见女性被压迫到什么地步!更有那无厘头的书商,居然将《水浒传》改名为《3个女人与105个男人的故事》。而且仅有的三个女性,都不在三十六天罡里,最厉害的一丈青扈三娘,在七十二地煞里仅列在第23名,位居她丈夫矮脚虎王英之后,而那矮脚虎明明是被扈三娘"轻舒猿臂"、"提离雕鞍"给活捉的。母大虫顾大嫂位列倒数第八,母夜叉孙二娘位列倒数第六。一百单八将之外的女性,则基本都是淫妇、媒婆和妓女。阎婆惜给宋江杀了,潘金莲给武松杀了,潘巧云给石秀杀了。而这些男性杀害几位美女的动机都是嫉妒人家的自由恋爱,阎婆惜爱上了张三郎,潘金莲爱上了西门庆,潘巧云爱上了裴如海,于是这些封建专制的刽子手就残杀了这些女权运动的先锋。所以,《水浒传》在阶级问题上,在法制问题上,在女性问题上,都被钉到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古代朝廷查禁《水浒传》,看来执法力度还太轻了,应该挖开施耐庵罗贯中的坟墓,鞭尸才行。

  不难看出,这都是用今天的观念去衡量古代的人情事理所导致的偏狭论点。如此批判,世间将无一部可以读的作品,昨天以前的一切都可以随口否定。这在文艺批评上是犯了"跨元批评"的错误,跟晚清某些学人盛赞《水浒传》具有"女权之思想"、"巾帼压倒须眉"(《中国小说大家施耐庵传》)在思路上是如出一辙的。我们必须先按照对象自身所在范畴的标准去批评对象,然后再与其他标准参照,才能确定对象的价值。否则,总是根据当下流行的观念去批评一切,那我们自己就成了流沙,在无情淹没一切生命之后,最后淹没在自己的烟尘里。

  《水浒传》并非没有缺陷,如"说梦、说怪、说阵处",都有败笔,前后文字不够匀称等,都已有论者点明矣,兹不赘叙。

  《水浒传》八大问题略述如上,此心惟危,挂八漏万必矣,不过藉此试扫茅径,洁樽候教耳。

  博客,当代文学的新文体

  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国当代文学诞生了一种崭新的文体--博客。这一重要的文学和文化现象迄今尚未引起文学研究界的重视,仍然处于一种"蛮荒"的草莽状态,但其旺盛的生命力和独特的生命构造,使其自可不必借助批评的力量而发展壮大下去。

  要确认博客是一种崭新的"文体",恐怕一时许多人还会觉得陌生。受一般的"文学概论"影响,大多数人都把"文体"等同于"体裁",对于当代中国读者来说,这种体裁又是经典的"四分法",即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所以,必须回到文学史的长河脉络中去,才能辨清,从来就不存在某种一成不变的文体格局。正如人的性格倾向或者阶级属性一样,既有其基本的维度,又时时交叉变异。文学史本身,就是一部文体嬗变史和文体创新史。而一个新的文化时代的揭幕,往往就伴随着新文体的诞生。先秦到魏晋的诗、骚、赋,六朝到隋唐的"古文"与"近体",无不如此。所谓三分法四分法,不过是一种阶段性的简易区分而已。打开鲁迅的"杂文"集,里面何止是"杂文"?他的小说集里有"散文",有"戏剧",散文集里有"戏剧",有"诗歌"。鲁迅是真正无体不能的文体大师,正像茅盾所评价的那样:"鲁迅君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一篇有一篇的新形式。"(读《呐喊》)用鲁迅评价曹操的话说,则是"改造文章的祖师"。(见《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而博客作为一种打通雅俗的大众文体,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两次文体创新浪潮可以辨认其前身。一次是宋元兴起的话本小说,一次是五四兴起的随感杂文。

  第37节:博客,当代文学的新文体(2)

  话本小说兴起之时,无人以之为一种新文体,其地位比传统的"街谈巷议"的文言志怪小说还要低等。它不过是"说话人"口头表演艺术的"底本",非但高雅文人不屑一顾,连普通知识分子也不愿问津。这颇有些类似今人喜欢听袁阔成、单田芳、刘兰芳等表演的评书,却未必喜欢阅读他们表演的评书的出版物。然而没有想到,话本自身竟然逐渐脱离"表演",成为独立的文体,成为可以案头阅读的"文学作品",成为波澜壮阔的大众文化读物。到了明朝,就是从这种"说话所本"的粗浅文字中,诞生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三言二拍》等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流佳作。与此同时,中国进入了一个与西方的"文艺复兴"大抵共时的市民文化空前繁荣的新时代。

  而五四新文化运动初期,以《新青年》为代表的刊物纷纷开辟了"随感录"栏目,后来出现了《语丝》体的杂文。一种综合性极强的文体被鲁迅等人硬是"抬进了文学的殿堂"。今天,文学史家已经不能否认,杂文是散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也正是从五四开始,中国进入了以"人的文学"和"平民文学"为代表的现代大众文化时代。这种崭新的"杂文"文体,被鲁迅评价为"在不意中显了一种特色,是: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击"。我们应该注意到,以鲁迅为代表的"杂文"群体,正是每天在当时的"第一媒体"--大小报纸的副刊上,与各种生活社会现象搏斗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世纪之交,网络上出现了一种叫做"博客"的崭新写作方式。在人们对"网络文学"的期待和疑虑中,博客在诞生之初,并未处于"亮点"。人们所期待的"网络文学",其实还是传统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的"网上创作"。这种创作,或者是整体写好了搬到网上,或者是直接在网上"连载",其实不过是"书写工具"的变化。文人们那几年见面时经常互问:"你换笔了吗?"换笔的网上文学,并未真正体现"网络时代"的文学特性。而只有暗中生长的博客,像边缘化的小草,默默呼吸着新世纪的空气。

  博客的英文为blog,全名是Web log,中文原意是"网络日志",后来缩写为Blog,而写Blog的人也可以被称为博客(Blogger),早期曾被称为"泊客",含有"漂泊"之意。

  博客这一名称最早是由Jorn Barger在1997年12月提出的。到1998年才出现了第一份博客名单,1999年末数量剧增,2001年借助"9·11"事件大规模蔓延。发展到今天,博客(Blogger)这个概念已经演变为"使用特定的软件,在网络上发表个人文章的人"。

  到了2005年冬,以新浪网大规模建立"名人博客"为标志,中国博客作为一种新文体终于"浮出水面"。许多作家学者都开辟了个人博客,形成了一种"生机勃勃"的"博客大跃进"局面。

  需要注意,并非所有的博客都是文学性的,不能把所有博客一律视为"当代文学"。能够成为当代文学新文体的是那些具有文学创作性的博客。

  作为当代文学新文体的博客,显然应该成为新世纪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陈晓明先生在《2006年文学关键词》一文中指出,与其说新世纪文学"是自然生成的,不如说它是被积极建构出来的"。(见《当代文坛》2007年第2期)诚哉斯言,我们如果将一切产生在21世纪的文学现象都纳入"新世纪文学",则这一命名的必要性当然要遭受质疑。只有真正显示出中国历史进入21世纪的文化精神面貌的文学,才能无愧于这个称谓。与当代文学的其他文体相比,博客文体显示出了许多夺目的新特性。笔者由于较少上网,研究不够,此处只能简要提出六点。

  第一,草根性。这一特点是张颐武先生所敏锐发现和大力强调的。虽然博客里有很多"名人",但这些名人也是以"草根"姿态来写作的。无论是被称为80后作家代表的韩寒、郭敬明,还是成名已久的作家余华、郑渊洁,他们都必须回到生存的地平线上,才能被认同。博客特殊的发表方式,制约了"创作"的神圣性。许多名人的"粉丝"欣悦地感叹,可以如此近距离地跟偶像直接交流。而交流的结果,就是神秘感的淡化和草根性的认同。一些不是本人所写的"官方博客",是不大受重视的。草根姿态,恰恰是现代知识分子实现"与民众相结合"的重要关键,过去鲁迅和毛泽东时代所一再呼唤的文艺大众化问题,在新的时代出现了新的解决方式。

  第38节:博客,当代文学的新文体(3)

  第二,灵活性。博客写作可以使用传统的"体裁",事实上也不可能完全另起炉灶,突破所有传统文体。孟繁华先生曾经鼓励过笔者的"跨文体"写作。但所谓"跨文体"仍然必须有既存的文体可跨。常见的是利用博客来写日记。但日记本身就具有"跨文体"性,因为日记可以记事,也可以议论、介绍、抒情,实际上是一种规定了写作出发原点--日期的"散文"。也有写诗歌的或者小说的。笔者很少主动去看别人的博客,只关注一些热点话题,调查不够,没有见到"戏剧博客"。大概剧本不适合于在博客上面写作吧。这个问题需要继续研究。因为没有规则约束,所以博客多数是兴之所至,自由抒发。将事先写好的"标准文章"或者专业论文贴到博客上,往往不受欢迎,原因就是读者发现其不够灵活。读者宁愿在其他媒体上看到那样的文字,而不愿意在博客上亦步亦趋地"上课"。

  第三,互动性。博客一般都设置了评论和留言功能,所以跟读者的交流程度和频度都是空前的,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对写作形成了干预。"文革"时期的"集体写作"在形式上未免简单机械,强行的外界干预有时候冲击了执笔者的创作积极性。而博客的写作干预则形成非常有趣的现象,例如有的作家学者关闭了评论功能,保持写作心态的相对纯净;有的则在评论浪潮中惴惴不安,四处解释。这是创作心理学研究的极好事例。由于博客的写作者与评论者分处于明暗两个空间,评论者可以无所顾忌,甚至任意谩骂,这就使得写作者必须时时认真考虑每一个字的社会影响。这样,貌似个人写作的博客,其实已经先在地"内置"了十分复杂的大众的情绪和理念。敢于反抗这一潜规则的博客,必然要遇到麻烦。2006年阿忆的博客由于在"公布北大教师工资单"和"刘胡兰牺牲细节"两次事件中坚持"单向不互动"立场,结果在难以调和的气氛下关闭了。

  第四,通俗性。博客所面对的最直接的受众,来去如流水,层次多样,大部分是当代"打工教育机制"下培养出来的思维"程式化"的市民和学生,所以大多数没有到博客上阅读高深文字的诉求。受大众文化的"气场"影响,无论多么深刻的思想,在博客里都多多少少要简化一些。所以博客文体自然就浅易通俗。余秋雨先生本来以高雅的"文化散文"见长,但在其博客中,明显注意了语言的通俗性,甚至津津有味地讲述了父亲当年代他去开学术研讨会的趣闻。那是笔者第一次看余秋雨的文字而发出笑声。黎鸣先生以思考哲学课题见长,但其博客每每冠以通俗而醒目的设问句和判断句,如《中国人为什么缺乏制度的智慧》、《孔夫子是中华民族的罪人》等。当然,这是跟作者自身的思想艺术水平比。整体看来,博客上不乏深刻的思想,锐利的批判,精妙的语言。特别是一些功底深厚的人文学者,在这方面显得游刃有余。但这改变不了博客文体的通俗主旋律。需要辨别的是,通俗不是低俗和庸俗,在表面上的"浅显易懂"之下,隐藏着多层次的文化褶皱。那恐怕要将来的文学史家去挖掘了。

  第五,轰动性。博客发表在当今的"第一媒体"上,直接关乎人民生存,社会百态,加之媒体有意炒作,放大信息,所以几乎每天都会有一些博客造成轰动效应。王蒙先生80年代末曾经撰文《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以后》,引起很多文学人士反思。那时我们认为文学失去轰动效应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看来,文学又以另外的方式回到了喧嚣的场中。我们曾经赞美报告文学是"文学的轻骑兵",曾经赞美诗歌是"文学的手榴弹",曾经赞美杂文是文学的"匕首和投枪"。现在看来,博客可以称为当代文学的"便携式激光制导单兵导弹",自由运载,随时发射,准确性高,爆炸力猛。当代文学的重量级事件必然要越来越多地发生在博客中,甚至直接在博客中引爆。正如当代军事技术的发展已经离不开导弹技术一样,可以预言,当代文学的发展已经不可能完全剥离博客,迟早要将博客编制到自身的行伍中。

  第39节:生活的勇气《普拉东诺夫》观后

  第六,批判性。博客不需要编辑、出版,不需要领导审查、批准,所以尽管也会受到一些限制,但与其他文体相比,显然会更加"口无遮拦"。这些批判一部分是与受众的心理诉求相呼应,表达了民声。另一部分也是作者被压抑的社会责任感的自然宣泄。用其他媒介难以发表的文字,在博客里大面积地可以自由面世。所以,博客里的语言艺术既有粗浅的一面,也有更加精彩绝伦的一面。以批判性文字而言,比传统的杂文更加做到了"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鲁迅《伪自由书·前记》)。当然,博客里面鱼龙混杂,有批判就有"反批判",也有"带着假面,从指挥刀下挺身而出的英雄"(鲁迅《准风月谈·后记》)。所以,博客又是当前文化领域各种思潮明暗交锋的一个大舞台。在这一方面,可以说它继承并光大了发轫于五四运动时期的杂文艺术。

  以上匆匆总结的六点,肯定是不够全面的和较为肤浅的。博客的兴起,当然不能取代传统文体。我们仍然要大力呼唤优秀的小说、震撼的戏剧、感人的诗篇,相信博客的喧哗,并不能整体改变文坛的格局。笔者意在引起当代文学研究者的重视,这对于我们考虑新世纪文学的发展,或许会有一得。

  生活的勇气

  《普拉东诺夫》观后

  "哈姆雷特害怕做梦,我害怕生活!"

  走出天桥剧场,我耳边再次响起主人公普拉东诺夫的这句台词。走在身旁的钱理群先生说:"十九岁,真不可思议啊,十九岁!"师弟叶彤也对契诃夫19岁就写出这部沉重的《普拉东诺夫》表示赞叹。在我们今天消费主义的时代看来,一个不到20岁的青年能够创作出内容如此繁复,底蕴如此深厚的哲理性剧本,确实令人惊奇而又敬佩。我们会下意识地思索契诃夫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遭受过什么样的打击,窒息过什么样的梦想,才"嫩蚌生珠",给后人留下这样一部早慧的天才精品。对于作家的生平考证,历来都是深化文本研究的极为有效的途径。

  然而,我随后又想,难道真的是生活经历的特殊性,决定了作品的超前卓异吗?如果说对于剧本原作尚可这般推想,那么在舞台上准确塑造了或者说再创造了《普拉东诺夫》剧中人物的演员们,也必须经历特殊的生活才能把握作品的深邃和震撼吗?年龄和经历,不应该成为思想深度的决定性条件。尤其在艺术领域,"天才",是我们不应该过分吝啬的一个词儿。面对《普拉东诺夫》这样的作品,也许钱理群先生像吟咏日本俳句似的"十九岁,真不可思议啊,十九岁!"已经就是最好的评价。

  不过"天才"也并非一句空话,天才是有类别和程度的差异的。契诃夫不论是否经历了剧中人那样怪诞的生活,他肯定构想和思考过自己也是那群人里的一个。或者是外表洒脱而内心痛苦的普拉东诺夫,或者是普拉东诺夫善良温顺的妻子,或者是普拉东诺夫刻骨爱恋的知心情侣,或者是普拉东诺夫逢场作戏的天真姑娘,甚或可能是他们所有人的总和。俄罗斯作家对笔下人物命运的感同身受的杰出能力,就是基督本人也要钦佩,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笔,就是基督的眼睛。而基督是不需要年龄的,一个艺术家也好,一个学者也好,随便一个人,只要他能够感同身受别人的苦难,能够在别人的心灵遭受煎熬鞭打时,自己的身体本能地颤抖,那么他就是基督。所以,尽管我读过有关契诃夫生活中不够检点的若干材料,我仍然坚信,契诃夫这样的作家,其精神世界的核心,是纯洁而高贵的。

  生活是可怕的,但我们不敢说出这个真理。闻一多诗曰:"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其实大凡真理,说出来都是祸。卓别林的影片《凡尔杜先生》中有一段对白:

  "活着有什么好?"

  "太多了,春天的早晨,夏天的夜晚,音乐,艺术,爱情……"

  "爱情?就是说,有人被你的肉体所吸引……"

  "不完全是这样。""活着的乐趣还真不少。"……

  "我看婴儿如果知道他们会出世,一定也会害怕的"……

  用萨特式的存在主义的观点看,活着本身是荒谬的,是没有人跟我们商量过就胡乱将我们抛洒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冷酷的事实。于是我们编造了许多生活如何美好的童话,欺骗自己喝下一杯又一杯浓黑的苦酒。《普拉东诺夫》中的每一个人物,不论卖掉家园的还是谋得财产的,不论失去妻子还是获得爱情的,在契诃夫的眼睛里,都是"苦人儿"。普拉东诺夫之所以把自己打扮成"顽主",恰恰是为了掩盖自己"苦主"的真实处境。而"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普拉东诺夫越是玩世不恭,就越是从内部看清自己的纯洁,看清自己其实没有勇气做一个坏人。好人是做不成的,坏人又做不到,结局便只能是"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我们不能把《普拉东诺夫》这样的戏剧,仅仅理解为是某种"时代的悲剧"、"时代的痛苦"或者"时代的黑暗"、"时代的罪恶"。成年的作家往往更会关注时代风云,写出"准风月谈",而年青的作家,往往更容易思考永恒性的问题,穿透性的问题。《普拉东诺夫》虽然故事性很强,但正如曹禺的《雷雨》同样故事性很强一样,时空交待得很清楚的故事探讨的却是一个普遍意义的天问。曹禺说宇宙是一口残酷的井,人在里面无论怎样挣扎都没有出路。《普拉东诺夫》不同样如此吗?我在剧场里看到一半时,脑海里就涌出了"挣扎"一词。19岁的契诃夫,直觉地感受到了生活本质上的痛苦与荒谬。怎样活,都是没有意义的,或许唯有游戏,然而游戏也会弄假成真--轻薄调戏竟会招来真挚的爱恋。鲁迅在《死火》里说,要么冻灭,要么烧完。可普拉东诺夫既不甘心冻灭,又无勇气烧完,于是只能"自食其心,欲知本味",但本味又何能知?生活,太残酷了。

  普拉东诺夫代表人类,看清了我们自己:"我害怕生活。"我们每天自以为在"生活"着,其实那不是"生活",而是"躲避生活"。我们天天躲避着,逃窜着,躲到权力中,躲到名利中,躲到法律中,逃到家庭里,逃到流俗里,逃到爱情里……然而我们不躲不逃,又能"怎么办"呢?这是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问题。后来,奥斯特洛夫斯基给了一个答案:"我不愿意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我们长期把奥斯特洛夫斯基仅仅当成一个共产党英雄来理解,不能跳出狭隘的阶级热爱和阶级仇恨,承认他也属于探寻人类精神出路的伟大的俄罗斯作家之一。他所指出的"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不过是燃烧我们生命的理想途径之一,要旨在于避免"虚度年华"和"碌碌无为"。而要做到今人看去似乎很幼稚的这一点,却需要极大的勇气,无数的尝试者都出师未捷或浪子回头了。也许连这些,普拉东诺夫都看到了。所以,他的那句"我害怕生活",不是鲁迅式的狼在旷野里的惨伤的嚎叫,也不是尼采式的雄狮迎着朝阳的怒吼,而是地地道道的"人"的声音,我们的声音。这里,我们看到了十九岁作者的那颗菩萨的心。或许是怀着同样的心境吧,张爱玲在真真假假挥洒了她的才华和机巧之后,说了一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由于这一句,我谅解了张爱玲所有的刻薄与肤浅。我知道,她努力撑起的骄傲后面,是一颗谦卑的心。

  要我们给普拉东诺夫一个安慰或者是出路,我想大多数人不会劝他自杀与堕落。我们不能免俗,大抵还是如鲁迅和奥斯特洛夫斯基一般,劝他振作,激他勇气,励他燃烧。这是我们给自己壮胆的一贯良方,也是躲避生活的最佳迷彩。

  只是普拉东诺夫还要问:燃烧了,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