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广告的背景音乐:命若琴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1:45:02
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生命的声音,在轻轻地飞扬……他只好再全力去想那张药方和琴弦,还剩下几根,还只剩最后几根了。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他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月亮和星星……还有呢?突然间心里一阵空,空得深重。就只为了这些?还有什么?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   爱情的命运  兄弟  法学教授及其夫人  午餐半小时  没有太阳的角落  “傻人”的希望  绿色的梦  树林里的上帝  绵绵的秋雨  神童  黑黑  小小说四篇  人间  巷口老树下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白色的纸帆  夏天的玫瑰  老人  在一个冬天的晚上  白云  奶奶的星星  足球  来到人间  命若琴弦  毒药  我之舞  车神  草帽  小说三篇  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钟声  第一人称  别人  老屋小记  死国幻记  两个故事  往事

编辑本段序言

  大家争论问题,有一位,坏毛病,总要从对手群中挑出个厚道的来斥问:“读过几本书呀,你就说话!”这世上有些话,似乎谁先抢到嘴里谁就占了优势,比如“您这是诡辩”,“您这人虚伪”,“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不说理,先定性,置人于越反驳越要得其印证的地位,此谓“强人”。问题是,读过几本书才能说话呢?有标准没有?一百本还是一万本?厚道的人不善反诘,强人于是屡战屡“胜”。其实呢,谁心里都明白,这叫虚张声势,还-1自以为得计。孔子和老子读过几本书呢?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读过几本书呢?那年月统共也没有多少书吧。人类的发言,尤其发问,是在有书之前。先哲们先于书看见了生命的疑难,思之不解或知有不足,这才写书、读书,为的是交流而非战胜,这就叫“原生态”。原生态的持疑与解疑,原生态的写书与读书,原生态的讨论或争论,以及原生态的歌与舞。先哲们断不会因为谁能列出一份书单就信服谁。  随着原生态的歌舞被推上大雅之堂,原生态又要变味儿似的。一说原生态,想到的就是穷乡僻壤,尤其少数民族。好像只有那儿来的东西才是原生态,只要是那儿来的东西就是原生态。原生态似要由土特产公司专购专销。自认为“主流话语”的文化人,便也都寻宝般的挤上了西去的列车。这算不算政治不正确?人家的“边缘”凭啥要由你这“主流”来鉴定?“原生态”凭啥要由“现代”和“后现代”来表彰?再问:你是怎样发现了原生态的呢?根据你的“没有”,还是根据你的“曾有”和“想有”?

编辑本段书摘

  命若琴弦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他小野兽。山谷中常有鹞鹰盘旋。  寂静的群山没有一点阴影,太阳正热得凶。  “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间震起回声。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  “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湿了。弄湿了晚上弹你的肋条?”  “抓在手里呢。”  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缠在腰间的粗布小褂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蹚起来的黄土干得呛人。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呆在家里,有的人晚饭也不在家里吃,捧上碗到路边去,或者到场院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上一晚上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光线开始变得深沉。远远近近的蝉鸣也舒缓了许多。  “小子!你不能走快点吗?”老瞎子在前面喊,不回头也不放慢脚步。  小瞎子紧跑几步,吊在屁股上的一只大挎包叮啷哐啷地响,离老瞎子仍有几丈远。  “野鸽子都往窝里飞啦。”  “什么?”小瞎子又紧走几步。  “我说野鸽子都回窝了,你还不快走!”  “噢。”  “你又鼓捣我那电匣子呢。”  “噫--!鬼动来。”  “那耳机子快让你鼓捣坏了。”  “鬼动来!”  老瞎子暗笑:你小子才活了几天?“蚂蚁打架我也听得着,”老瞎子说。  小瞎子不争辩了,悄悄把耳机子塞到挎包里去,跟在师父身后闷闷地走路。无尽无休的无聊的路。  走了一阵子,小瞎子听见有只獾在地里啃庄稼,就使劲学狗叫,那只獾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他觉得有点开心,轻声哼了几句小调儿,哥哥呀妹妹的。师父不让他养狗,怕受村子里的狗欺负,也怕欺负了别人家的狗,误了生意。又走了一会儿,小瞎子又听见不远处有条蛇在游动,弯腰摸了块石头砍过去,“哗啦啦”一阵高粱叶子响。老瞎子有点可怜他了,停下来等他。  “除了獾就是蛇,”小瞎子赶忙说,担心师父骂他。  “有了庄稼地了,不远了。”老瞎子把一个水壶递给徒弟。  “干咱们这营生的,一辈子就是走,”老瞎子又说。“累不?”  小瞎子不回答,知道师父最讨厌他说累。  “我师父才冤呢。就是你师爷,才冤呢,东奔西走一辈子,到了没弹够一千根琴弦。”  小瞎子听出师父这会儿心绪好,就问:“什么是绿色的长乙(椅)?”  “什么?噢,八成是一把椅子吧。”  “曲折的油狼(游廊)呢?”  “油狼?什么油狼?”  “曲折的油狼。”  “不知道。”  “匣子里说的。”  “你就爱瞎听那些玩艺儿。听那些玩艺儿有什么用?天底下的好东西多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跟咱们有关系。”小瞎子把“有”字说得重。  “琴!三弦子!你爹让你跟了我来,是为让你弹好三弦子,学会说书。”  小瞎子故意把水喝得咕噜噜响。  再上路时小瞎子走在前头。  大山的阴影在沟谷里铺开来。地势也渐渐的平缓,开阔。  接近村子的时候,老瞎子喊住小瞎子,在背阴的山脚下找到一个小泉眼。细细的泉水从石缝里往外冒,淌下来,积成脸盆大的小洼,周围的野草长得茂盛,水流出去几十米便被干渴的土地吸干了。  “过来洗洗吧,洗洗你那身臭汗味。”  小瞎子拨开野草在水洼边蹲下,心里还在猜想着“曲折的油狼”。  “把浑身都洗洗。你那样儿准像个小叫花子。”  “那您不就是个老叫花子了?”小瞎子把手按在水里,嘻嘻地笑。  老瞎子也笑,双手掏起水往脸上泼。“可咱们不是叫花子,咱们有手艺。”  “这地方咱们好像来过。”小瞎子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  “可你的心思总不在学艺上。你这小子心太野。老人的话你从来不着耳朵听。”  “咱们准是来过这儿。”  “别打岔!你那三弦子弹得还差着远呢。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我师父当年就这么跟我说。”  泉水清凉凉的。小瞎子又哥哥呀妹妹的哼起来。  老瞎子挺来气,“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您师父我师爷说的。我都听过八百遍了。您师父还给您留下一张药方,您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药,吃了药您就能看见东西了。我听您说过一千遍了。”  “你不信?”  小瞎子不正面回答,说:“干嘛非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药呢?”  “那是药引子。机灵鬼儿,吃药得有药引子!”  “一千根断了的琴弦还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哧哧”地笑。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弹断了的才成。”  小瞎子不敢吱声了,听出师父又要动气。每回都是这样,师父容不得对这件事有怀疑。  老瞎子也没再作声,显得有些激动,双手搭在膝盖上,两颗骨头一样的眼珠对着苍天,像是一根一根地回忆着那些弹断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心里受了多少委屈呀。一晚上一晚上地弹,心里总记着,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尽心尽力地弹断的才成。现在快盼到了,绝出不了这个夏天了。老瞎子知道自己又没什么能要命的病,活过这个夏天一点不成问题。“我比我师父可运气多了,”他说,“我师父到了没能睁开眼睛看一回。”  “咳!我知道这地方是哪儿了!”小瞎子忽然喊起来。  老瞎子这才动了动,抓起自己的琴来摇了摇,叠好的纸片碰在蛇皮上发出细微的响声,那张药方就在琴槽里。  “师父,这儿不是野羊岭吗?”小瞎子问。  老瞎子没搭理他,听出这小子又不安稳了。  “前头就是野羊坳,是不是,师父?”  “小子,过来给我擦擦背,”老瞎子说,把弓一样的脊背弯给他。  “是不是野羊坳,师父?”  “是!干什么?你别又闹猫似的。”  小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老老实实地给师父擦背。老瞎子觉出他擦得很有劲。  “野羊坳怎么了?你别又叫驴似的会闻味儿。”  小瞎子心虚,不吭声,不让自己显出兴奋。  “又想什么呢?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又怎么了,我?”  “怎么了你?上回你在这儿疯得不够?那妮子是什么好货!”老瞎子心想,也许不该再带他到野羊坳来。可是野羊坳是个大村子,年年在这儿生意都好,能说上半个多月。老瞎子恨不能立刻弹断最后几根琴弦。  小瞎子嘴上嘟嘟囔囔的,心却飘飘的,想着野羊坳里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  “听我一句话,不害你,”老瞎子说,“那号事靠不住。”  “什么事?”  “少跟我贫嘴。你明白我说的什么事。”  “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事靠得住。”小瞎子又偷偷地笑。  老瞎子没理他,骨头一样的眼珠又对着苍天。那儿,太阳正变成一汪血。  两面脊背和山是一样的黄褐色。一座已经老了,嶙峋瘦骨像是山根下裸露的基石。另一座正年青。老瞎子七十岁,小瞎子才十七。  小瞎子十四岁上父亲把他送到老瞎子这儿来,为的是让他学说书,这辈子好有个本事,将来可以独自在世上活下去。  老瞎子说书已经说了五十多年。这一片偏僻荒凉的大  山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头发一天天变白,背一天天变驼,年年月月背一把三弦琴满世界走,逢上有愿意出钱的地方就拨动琴弦唱一晚上,给寂寞的山村带来欢乐。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来,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劳和心里的孤寂全忘却,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道:“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来烟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老瞎子也全心沉到自己所说的书中去。  他会的老书数不尽。他还有一个电匣子,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山外人手里买来,为的是学些新词儿,编些新曲儿。其实山里人倒不太在乎他说什么唱什么。人人都称赞他那三弦子弹得讲究,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疯颠狂放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老瞎子的嗓子能学出世上所有的声音,男人、女人、刮风下雨,兽啼禽鸣。不知道他脑子里能呈现出什么景象,他一落生就瞎了眼睛,从没见过这个世界。  小瞎子可以算见过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时还不懂事。他对说书和弹琴并无多少兴趣,父亲把他送来的时候费尽了唇舌,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最后不如说是那个电匣子把他留住。他抱着电匣子听得入神,甚至没发觉父亲什么时候离去。  这只神奇的匣子永远令他着迷,遥远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绝,凭着三年朦胧的记忆,补充着万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里说蓝天就像大海,他记得蓝天,于是想象出海;匣子里说海是无边无际的水,他记得锅里的水,于是想象出满天排开的水锅。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里说就像盛开的花朵,他实在不相信会是那样,母亲的灵枢被抬到远山上去的时候,路上正开遍着野花,他永远记得却永远不愿意去想。但他愿意想姑娘,越来越愿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总让他心里荡起波澜。直到有一回匣子里唱道,“姑娘的眼睛就像太阳”,这下他才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形象,想起母亲在红透的夕阳中向他走来的样子,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也总有一些东西小瞎子无从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  这天晚上,小瞎子跟着师父在野羊坳说书,又听见那小妮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尖声细气地说笑。书正说到紧要处--“罗成回马再交战,大胆苏烈又兴兵。苏烈大刀如流水,罗成长枪似腾云,好似海中龙吊宝,犹如深山虎争林。又战七日并七夜,罗成清茶无点唇……”老瞎子把琴弹得如雨骤风疾,字字句句唱得铿锵。小瞎子却心猿意马,手底下早乱了套数……  野羊岭上有一座小庙,离野羊坳村二里地,师徒二人就在这里住下。石头砌的院墙已经残断不全,几间小殿堂也歪斜欲倾百孔千疮,唯正中一间尚可遮蔽风雨,大约是因为这一间中毕竟还供奉着神灵。三尊泥像早脱尽了尘世的彩饰,还一身黄土本色返璞归真了,认不出是佛是道。院里院外、房顶墙头都长满荒藤野草,蓊蓊郁郁倒有生气。老瞎子每回到野羊坳说书都住这儿,不出房钱又不惹是非。小瞎子是第二次住在这儿。  散了书已经不早,老瞎子在正殿里安顿行李,小瞎子在侧殿的檐下生火烧水。去年砌下的灶稍加修整就可以用。小瞎子撅着屁股吹火,柴草不干,呛得他满院里转着圈儿咳嗽。  老瞎子在正殿里数叨他:“我看你能干好什么。”  “柴湿嘛。”  “我没说这事。我说的是你的琴,今儿晚上的琴你弹成了什么。”  小瞎子不敢接这话茬,吸足了几口气又跪到灶火前去,鼓着腮帮子一通猛吹。“你要是不想干这行,就趁早给你爹捎信把你领回去。老这么闹猫闹狗的可不行,要闹回家闹去。”  小瞎子咳嗽着从灶火边跳开,几步蹿到院子另一头,“呼哧呼哧”大喘气,嘴里一边骂。  “说什么呢?”  “我骂这火。”  “有你那么吹火的?”  “那怎么吹?”  “怎么吹?哼,”老瞎子顿了顿,又说:“你就当这灶火是那妮子的脸!”  小瞎子又不敢搭腔了,跪到灶火前去再吹,心想:真的,不知道兰秀儿的脸什么样。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叫兰秀儿。  “那要是妮子的脸,我看你不用教也会吹,”老瞎子说。  小瞎子笑起来,越笑越咳嗽。  “笑什么笑!”  “您吹过妮子脸?”  老瞎子一时语塞。小瞎子笑得坐在地上。“日他妈,”老瞎子骂道,笑笑,然后变了脸色,再不言语。  灶膛里“腾”的一声,火旺起来。小瞎子再去添柴,一心想着兰秀儿。才散了书的那会儿,兰秀儿挤到他跟前来小声说:“哎,上回你答应我什么来?”师父就在旁边,他没敢吭声。人群挤来挤去,一会儿又把兰秀儿挤到他身边。“噫,上回吃了人家的煮鸡蛋倒白吃了?”兰秀儿说,声音比上回大。这时候师父正忙着跟几个老汉拉话,他赶紧说:“嘘--,我记着呢。”兰秀儿又把声音压低:“你答应给我听电匣子你还没给我听。”“嘘--,我记着呢。”幸亏那会儿人声嘈杂。  正殿里好半天没有动静。之后,琴声响了,老瞎子又上好了一根新弦。他本来应该高兴的,来野羊坳头一晚上就又弹断了一根琴弦。可是那琴声却低沉、零乱。  小瞎子渐渐听出琴声不对,在院里喊:“水开了,师父。”  没有回答。琴声一阵紧似一阵了。  小瞎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师父跟前,故意嘻嘻笑着说:“您今儿晚还想弹断一根是怎么着?”  老瞎子没听见,这会儿他自己的往事都在心中,琴声烦躁不安,像是年年旷野里的风雨,像是日夜山谷中的流溪,像是奔奔忙忙不知所归的脚步声。小瞎子有点害怕了:师父很久不这样了,师父一这样就要犯病,头疼、心口疼、浑身疼,会几个月爬不起炕来。  “师父,您先洗脚吧。”  琴声不停。  “师父,您该洗脚了。”小瞎子的声音发抖。  琴声不停。  “师父!”  琴声嘎然而止,老瞎子叹了口气。小瞎子松了口气。  老瞎子洗脚,小瞎子乖乖地坐在他身边。  “睡去吧,”老瞎子说,“今儿个够累的了。”  “您呢?”  “你先睡,我得好好泡泡脚。人上了岁数毛病多。”老瞎子故意说得轻松。  “我等您一块儿睡。”  山深夜静。有了一点风,墙头的草叶子就会响。夜猫子在远处哀哀地叫。听得见野羊坳里偶尔有几声狗吠,又引得孩子哭。月亮升起来,白光透过残损的窗棂进了殿堂,照见两个瞎子和三尊神像。  “等我干嘛,时候不早了。”  “你甭担心我,我怎么也不怎么,”老瞎子又说。“听见没有,小子?”  小瞎子到底年轻,已经睡着。老瞎子推推他让他躺好,他嘴里咕囔了几句倒头睡去。老瞎子给他盖被时,从那身日渐发育的筋肉上觉出,这孩子到了要想那些事的年龄,非得有一段苦日子过不可了。唉,这事谁也替不了谁。  老瞎子再把琴抱在怀里,摩挲着根根绷紧的琴弦,心里使劲念叨:又断了一根了,又断了一根了。再摇摇琴槽,有轻微的纸和蛇皮的摩擦声。唯独这事能为他排忧解烦。一辈子的愿望。  小瞎子作了一个好梦,醒来吓了一跳,鸡已经叫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听听,师父正睡得香,心说还好。他摸到那个大挎包,悄悄地掏出电匣子,蹑手蹑脚出了门。  往野羊坳方向走了一会儿,他才觉 出不对头,鸡叫声渐渐停歇,野羊坳里还是静静的没有人声。他愣了一会儿,鸡才叫头遍吗?灵机一动扭开电匣子。电匣子里也是静悄悄。现在是半夜。他半夜里听过匣子,什么都没有。这匣子对他来说还是个表。只要扭开一听,便知道是几点钟,什么时候有什么节目都是一定的。  小瞎子回到庙里,老瞎子正翻身。  “干嘛哪?”  “撒尿去了。”小瞎子说。  一上午,师父逼着他练琴。直到响午饭后,小瞎子才瞅机会溜出庙来,溜进野羊坳。鸡也在树荫下打盹,猪也在墙根下说着梦话,太阳又热得凶,村子里很安静。  小瞎子踩着磨盘,扒着兰秀儿家的墙头轻声喊:“兰秀儿――兰秀儿――”  屋里传出雷似的鼾声。  他犹豫了片刻,把声音稍稍抬高:“兰秀儿――!兰秀儿!”  狗叫起来。屋里鼾声停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问:“谁呀?”  小瞎子不敢回答,把脑袋从墙 头上缩下来。屋里吧唧了一阵嘴,又响起鼾声。  他叹口气,从靡盘上下来怏怏地往回走。忽听见身后嘎吱一声院门响,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他跑来。  “猜是谁?”尖声细气。小瞎子的眼睛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上了。――这才多余呢。兰秀儿不到十五岁,认真说还是孩子。  “兰秀儿!”  “电匣子拿来没?”  小瞎子掀开衣襟,匣子挂在腰上。“嘘――,别在这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听去。”  “咋啦?”  “回头招好些人。”  “咋啦?”  “那么多人听,费电。”  两个人东拐西弯,来到山背后那 眼小泉边。小瞎子忽然 想起件事,问兰秀儿:“你见过曲折的油狼吗?”  “啥?”  “曲折的油狼。”  “曲折的油狼?”  “知道吗?”  “你知道?”  “当然。还有绿色的长椅。就一把椅子。”“椅子谁不知道。”  “那曲折的油狼呢?”  兰秀儿摇摇头,有点崇拜小瞎子了。小瞎子这才郑重其事地扭开电匣子,一支欢快的乐曲在山沟里飘荡。  地方又凉快又没有人来打扰。  “这是‘步步高’。”小瞎子说,跳着哼。一会儿又换了支曲子,叫“旱天雷”,小瞎子还能跟着哼。兰秀儿觉得很惭愧。  “这曲子也叫‘和尚思妻’。”  兰秀儿笑起来:瞎骗人!“  “你信不信?”  “不信。”  “爱信不信。这匣子里说的古怪事多啦。”小瞎子玩着凉凉的泉水,想了一会儿。“你知道什么叫接吻吗?”  “你说什么叫?”  这回轮到小瞎子笑,光笑不答。兰秀儿明白准不是好话,红着脸不再问。  音乐播完了一个女人说,“现在是讲卫生节目。”  “啥?”兰秀儿没听清。  “讲卫生。”  “是什么?”  “嗯――,你头发上有虱子吗?”  “去――,别动!”  小瞎子赶忙缩回手来,赶忙解释:“要有就是不讲卫生。”  “我才没有。”兰秀儿抓抓 头,觉得有些刺立,“噫――瞧你自个儿吧!”兰秀儿一把搬过小瞎子的头。“看我捉几个大的。”  这时候听见老瞎子在半山上喊:“小子,还不给我回来!该做饭了,吃罢饭还得去说书!”他已经站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了。  野羊坳里已经昏暗,羊叫、驴叫、狗叫、孩子们叫, 处处起了炊烟,野羊岭上还有一线残阳,小庙正在那淡薄的光中,没有声响。  小瞎子又蹶着屁股烧火。老瞎子坐在一旁淘米,凭着听觉他能把米中的砂子捡出来。  “今天的柴挺干。”小瞎了说。  “嗯。”  “还是焖饭?”  “嗯。”  小瞎子这会儿精神百倍,很想找些话说,但是知道师父的气还没消,心说还是少找骂。两个人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又默默地一块儿把饭做熟。岭上也没了阳光。  小瞎子盛了一碗小米饭 ,先给师父:“您吃吧。”声音怯怯的,无比驯顺。  老瞎子终于开了腔:“小子,你听我一句行不?”  “嗯 。”小瞎子往嘴里扒拉饭,回答得含糊。  “你要是不愿意听,我就不说。”  “谁说不愿意听了?我说‘嗯’!”  “我是过来人,总比你知道的多。”  小瞎子闷头扒拉饭。  “我经过那 号事。”  “什么事?”  “又跟我贫嘴!”老瞎子把筷子往灶台上一摔。  “兰秀儿光是想听听电匣子。我们光是一块儿听电匣子来。”  “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了?”  “我还问她见过曲折的油狼。”  “我没问你这个。”  “后来,后来,”小瞎子不那么气壮了,“不知怎么一下就说起了虱子……”  “还有呢?”  “没了,真没了!”  两个人又默默地吃饭 。老瞎子带了这徒弟好几年,知道这孩子不会撒谎,这孩子最让人放心的地方就是诚实、厚道。  “听我一句话,保准对你没坏处。以后离她远点好。早年你师爷这么跟我说,我也不相信……”  “师爷?说兰秀儿?”  “什么兰秀儿,那 会儿还没她呢,那会儿有你们呢……”老瞎子阴郁的脸又转向暮色浓重的天际,骨头一样白色的眼珠不住地转动,不知道在那儿他想能“看”见什么。许久,小瞎子说:“今儿晚上您多半又能弹断一根琴弦,”想让师父高兴些。  这天晚上师徒在野羊坳说书。“上回说到罗成死,三魂七魄赴幽冥,听歌君子莫嘈 嚷,列位蝗我道下文。罗成阴魂出地府,一阵旋风就起身,旋风一阵来得快,长安不远面前存……”老瞎子的琴声也乱,小瞎子的琴声也乱,小瞎子回忆着那比柔软的小手捂在自己脸上的感觉,还有自己 的头被兰秀儿搬过去的滋味。老瞎子想起的事情更多……  夜里老瞎子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多少往事在他耳边喧器,在他心头动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炸。坏了,要犯病,他想。头昏,胸口憋闷,浑身紧巴巴的难受。他坐起来,对自己叨咕:“可别犯病,一犯病今年不甭想弹够那 些琴弦了。”他又摸到琴。要能叮叮当当随心所欲地疯弹一阵,心头的忧伤或许就能平息耳边的往事或许 就会消散。可是小瞎子正睡得香甜。  他只好再全力去想那 张药方和琴弦:还剩下几根,还只剩最后几根了。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她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 ,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和月亮和星星……还有呢?还有什么?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  夜风在山里游荡。  猫头鹰又在凄哀地叫。  不过现在他老了,无论如何没年活头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他象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最后能看一眼世界,这值得吗?他问自己。  小瞎子在梦里笑,在梦里说:“那是一把椅子,兰秀儿……”  老瞎子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坐着的还有那三尊分不清是佛是道的泥像。  鸡叫头遍的时候老瞎子决定,天一亮就带这孩子离开野羊坳。否则这孩子受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兰秀儿不坏,可这事会怎么结局,老瞎子比谁都“看”得清楚。鸡叫二遍,老瞎子开始收拾行李。  可是一早起来小瞎子病了,肚子疼,随即又发烧。老瞎子只好把行期推迟。  一连好几天,老瞎子无论是烧火、淘米、捡柴,还是给小瞎子挖药、煎药,心里总在说:“值得,当然值得。”要是不这么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身上的力气几乎就要垮掉。“我非要最后看一眼不可。”“要不怎么着?就这么死了去?”“再说就只剩下最后几根了。”后面三句都是理由。老瞎子又冷静下来,天天晚还到野羊坳去说书。  这一下小瞎子倒来了福气。每天晚上师父到岭下去了,兰秀儿就猫似的轻轻跳进庙里来听匣子。兰秀儿还带来熟的鸡蛋,条件是得让她亲手去扭那匣子的开关。“往哪边扭?”“往右”“扭不动。”“往右,笨货,不知道哪边是右哇?”?“咔哒”一下,无论是什么便响起来,无论是什么俩人都爱听。  又过了几天,老瞎子又弹断了三根弦。  这一晚,老瞎子在野羊坳里自弹自唱:“不表罗成投胎事,又唱秦王李世民。秦王一听双泪流,可怜 爱卿丧残身,你死一乘风破浪 打紧,缺少扶朝上将军……”  野羊坳上的小庙里这时更热闹。电匣子的音量开得挺大,又是孩子哭,又是大人喊,轰隆隆地又响炮,嘀嘀哒吹地又吹号。月光照进正殿,小瞎子躺着啃鸡蛋,兰秀儿坐在他旁边。两个人都听得兴奋,时而大笑,时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这匣子你师父哪卖来?”  “从一个山外头的人手里。”  “你们到山外头去过?”兰秀儿问。  “没。我早晚要去一回就是,坐坐火车。”  “火车?”  “火车你也不知道?笨货。”  “噢,知道知道,冒烟哩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兰秀儿又说:“保不准我就得到山外头去。”语调有些惶。  “是吗?”小瞎子一挺坐起来,“那你到底瞧瞧曲折的油狼是什么。”  “你说是不是山外头的人都有电匣子?”  “谁知道。我说你听清楚没有?曲、折、的、油、狼,这东西就在山外头。”  “那我得跟他们要一个电匣子。”兰秀儿自言自语地想心事。  “要一个?”小瞎子笑两声,然后住气,然后大笑:“你干嘛不要俩?你可真本事大。你知道这匣子几千块钱一个?把你卖了吧,怕也换不来。”  兰秀儿心里正委屈,一把揪住小瞎子的耳朵使劲拧,骂道:“好你死瞎子。”  两个人在堂殿里扭打起来。三尊泥像袖手旁观帮不上忙,两个年青的正在发育的身体碰撞在一起 ,纠缠在一起,一个把一个压进身下,一会儿又颠倒过来,骂声变成笑声。匣子在一边唱。  打了好一阵子,两个人都累得住手,心怦怦跳,躺着喘气,不言声儿,谁却也不愿意再拉开距离,兰秀儿呼出的气吹在小瞎子的脸上,小瞎子感到了诱惑,并且想起那天吹火时师父说的话,就往兰秀儿脸上吹气。兰秀儿并不躲。  “嘿,”小瞎子小声说,“你知道接吻是什么了吗?”  “是什么?”兰秀儿的声音也小。  小瞎子对着兰秀儿的耳朵告诉她。兰秀儿不说话。老瞎子回来之前,他们试着亲了嘴儿,滋味真不坏……  就是这天晚上,老瞎子弹断了最后两根琴弦。两根弦一齐断了。他没料到。他几乎是连跑带爬地上了野羊岭,回到小庙里。小瞎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师父?”  老瞎子喘吁吁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小瞎子有些犯嘀咕:莫非是他和兰秀儿干的事让师父知道了?  老瞎子这才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一辈子的辛苦是值得的。能看一回,好好看一回,怎么都是值得的。  “小子,明天我就去抓药。”  “明天?”  “明天。”  “又断了一根了?”  “两根。两根都断了。”  老瞎子把那 两根弦卸下来,放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儿,然后把他们并到另外的九百九十八根去,绑成一捆。  “明天就走?”  “天一亮就动身。”  小瞎子心里一阵发凉。老瞎子开始剥琴槽上的蛇皮。  “可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小瞎子小声叨咕。  “噢,我想过了,你就先留在这儿,我用不了十天就回来。”  小瞎子喜出望外。  “你一个人行不?”  “行!”小瞎子紧忙说。  老瞎子早忘了兰秀儿的事。“吃的、喝的、烧的全有。你要是病好利索了,也该学着自个儿出去说回书。行吗?”  “行。”小瞎子觉得有点对不住师父。  蛇皮剥开了,老瞎子人琴槽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他想起这药方进琴槽时,自己才二十岁,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好象冷。  小瞎子也把那药方放在手里摸了一会儿,也有了几分肃穆。  “你师爷一辈子才冤呢。”  “他弹断了多少根?”  “他本来能弹够一千根,可他记成了八百。要不然他能弹断一千根。”  天不亮老瞎子就上路了。他说最多十天就回来。谁也没想到他竟去了那么久。  老瞎子回到羊坳时已经是冬天。漫 天大雪,灰暗的天空连接着白色的群山。没有声息,处处也没有生气,空旷而沉寂。所以老瞎子那顶发了黑的草帽就尤其躜动得显著。他蹒蹒跚跚地爬上野羊岭,庙院中衰草瑟瑟,窜出一只狐狸,仓惶逃远。  村里人告诉他,小瞎子已经走了些日子。  “我告诉他等我回来。”  “不知道他干嘛就走了。”  “他没说去哪儿,留下什么话没?”  “他说让您甭找他。”  “什么时候走的?”  人们想了好久,都说是在兰秀儿嫁到山外去的那天。老瞎子心里便一切全明白。  众人劝老瞎子留下来,这么冰天雪地的上哪去?不如在野羊坳说一冬天书。 老瞎子指指他的琴,人们见琴柄上空荡荡已经没了琴弦。老瞎子面容也憔悴,呼吸也孱弱,嗓音也沙哑了,完全变了个人。他说得去找他的徒弟。  若不是还想着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药方原来是一张无字的白纸。他不信,请了多少个识字而又诚实的人帮他看,人人都说那果真就是一张无字的白纸。  老瞎子在药铺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他以为是一会儿,其实已经几天几夜,骨头一样的眼珠在询问苍天,脸色也变成骨头一样的苍白。有人以为他是疯了,安慰他,劝他。老瞎子苦笑:七十岁了再疯还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再不想动弹,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问消失干净。就像一根不能拉紧的琴弦,再难弹出赏心悦耳的曲子。老瞎子的心弦断了。现在发现那目的原来是空的。老瞎子在一个小客店里住了很久,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在熄灭。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弹也不唱,一天天迅速地衰老。  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直到忽然想起了他的徒弟,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可那孩子在等他回去。  茫茫雪野,皑皑群山,天地之间躜动着一个黑点。走近时,老瞎子的身影弯得如一座桥。他去找他的徒弟。他知道那孩子目前的心情、处境。  他想自己先得振作起来,但是不行,前面明明没有了目标。  他一路走,便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赶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那时有个东西把心弦扯紧,虽然那东西原是虚设。老瞎子想起他师父临终时的情景。他师父把那张自己没用上的药方封进他的琴槽。  “您别死,再活几年,您就能睁眼看一回了。”说这话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师父久久不言语,最后说:“记住,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不错,那意思就是说:目的本来没有。老瞎子知道怎么对自己的徒弟说了。可是他又想:能把一切都告诉小瞎子吗?老瞎子又试着振作起来,可还是不行,总摆脱不掉那张无字的白纸……  在深山里,老瞎子找到了小瞎子。  小瞎子正跌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想那么等死。老瞎子懂得那绝不是装出来的悲哀。老瞎子把他拖进一个山洞,他已无力反抗。  老瞎子捡了些柴,打起一堆火。  小瞎子渐渐有了哭声。老瞎子放了心,任他尽情尽意地哭。只要还能哭就还有救,只要还能哭就有哭够的时候。  小瞎子哭了几天几夜,老瞎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守候着。火头和哭声惊动了野兔子、山鸡、野羊、狐狸和鹞鹰……  终于小瞎子说话了:“干嘛咱们是瞎子!”  “就因为咱们是瞎子。”老瞎子回答。  终于小瞎子又说:“我想睁开眼看看,师父,我想睁开眼看看!”  哪怕就看一回。“你真那么想吗?”  “真想,真想——”  老瞎子把篝火拨得更旺些。  雪停了。铅灰色的天空中,太阳象一面闪光的小镜子。鹞鹰在平稳地滑翔。  “那就弹你的琴弦,”老瞎子说,“一根一根尽力地弹吧。”  “师父,您的药抓来了?”小瞎子如梦方醒。  “记住,得真正是弹断的才成。”  “您已经看见了吗?师父,您现在看得见了?”  小瞎子挣扎着起来,伸手去摸师父的眼窝。老瞎子把他的手抓住。  “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一千二?”  “把你的琴给我,我把这药方给你封在琴槽里。”老瞎子现在才弄懂了他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  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  “怎么是一千二,师父?”  “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老瞎子想: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二百根?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  这地方偏僻荒凉,群山不断。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鹞鹰在盘旋。  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始: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日

编辑本段《命若琴弦》读后感

  一个作家,首先他是人,一个完整的人,哪怕有身体的缺陷。  作家对于读者,呈现于文字背后而见,清晰而又模糊。对于史铁生,我更多了一份猜想。  阅读史铁生的作品,是阅读他本人。我再没见过第二个如此将自己融于作品的人。阅读他的作品,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精神洗礼;而阅读他本人,那是在接受一个人间奇迹。史铁生,让我自觉不自觉地参与了他的理想世界。  对于身残的史铁生,开始并没有志坚。曾经千方百计寻找自杀机会的史铁生,不会想到今天已获得如此多人的认可。之所以能活下去,是因为它为活着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他选择了写作,写作成了他的生存方式。可以说,他是被生活逼上文学道路的,可他却比比别人走得更远,因为人的残缺证明了神的完美。因为身残,他有了更多的思考机会;因为身残,他更多地关注人的精神;因为身残,他更懂得了人的生存境地;因为身残,他……所有这些,为他铸就了长远的文学道路,而且越走越远。  读完史铁生的《命若琴弦》,我更加知道为自己找到生活的理由是多么重要。老瞎子的师傅在临终前告诉他有一张复明药方,但非要弹断一千根琴弦,否则就不灵。这张药方支撑着老瞎子走过了七十多个春夏秋冬,老瞎子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将一千根琴弦弹断,以图看到世界一眼。后来,老瞎子发现复明药方不过白纸一张,复明计划失败,他千方百计找到小瞎子,对他说:“是我记错了,是一千二百根,师傅记错了,记住,是一千二百根!”老瞎子知道,这一千二百根琴弦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小瞎子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就寄托在脆弱的琴弦上,这是否是一个玩笑!琴弦脆弱但有韧性,人的生命也应该如此吧!  作者为老瞎子和小瞎子设计了一个人生的目标,可却又不让他们去实现。因为实现,等于破灭。老瞎子找到药方,发现只是一张白纸的时候,才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可破灭,终究还是破灭,它不可能回到从前,不可能再有以前生活的热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怎么让小瞎子坚强地活下去。他应该做到了,因为小瞎子相信了。这时,老瞎子才真的是“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在读史铁生之时,常会使我们想到加缪。加缪认为荒谬是人与世界之间联系的唯一纽带,荒谬是不可能被消除的,人只能带着裂痕生活。但是人必须超越荒谬,在荒谬的生活中获得意义。史铁生也是这样。他意识到人生的困境和残缺,却将它们看作获得生命意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如果没有孤独,爱就失去了意义;如果没有欲望的痛苦,就得不到实现欲望的欢乐;如果人永远不死,那么人就像波伏娃的名著《人皆有死》中那个死不了的福斯卡那样,变得乏味透顶。生命的残缺,人生的虚无状态,反而为人战胜自己,超越困境和证明存在的意义敞开了可能性空间。  人的生存是荒谬的,没有任何理由,但在一个理想主义者看来,必须赋予它以意义,必须有东西证明它的意义。“只有人才把怎样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要紧,只有人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康复文本断想》)对生存意义的追问,是人文精神的骨髓所在,也是人区别与动物的主要标志。人必须选择一种东西作为生存意义的证明。史铁生选择的是写作。但是,写作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若作为一种生存的目的,作为一种具体的,功利的目标,那么人就会被写作囚禁起来,就会失去生存的意义本身。而在史铁生看来,写作无非是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一种意义的证明,“只是因为我活着,我才不得不写作。”(《我与地坛》)  这又让我想起余华的《活着》。余华说:“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这不是一种行尸走肉的混日子,而是一种生存哲学。余华深刻地认识到中国人们生存的苦难,作为什么也反抗不了的最下层的劳苦大众,也许为了活着而活着是最明智的人生选择。史铁生和余华当然有很大的不同,史铁生认为人要把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要紧。毕竟,史铁生是理想主义者,而余华是理性反叛者。但两人都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  因为残缺,完美才得以显现。史铁生意识到:所有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人生而就有缺陷,问题,不可能完美。对于很多人的精神缺陷,身体缺陷又算得了什么呢?史铁生是理想主义者,因此他要用文学去弥补人们的精神缺陷。有的评论家把史铁生的创作分为两个阶段:1985年之前写的是残疾的人,之后写的是人的残疾,人的缺陷和问题。史铁生用自己的心灵营造了一个巨大而无垠的精神空间,让无数的人在此遨游,得到精神的洗涤和锤炼。  在为自己找到活着的理由之后,史铁生在为别人寻找活着的理由。史铁生当然算得上是经历过绝境了,绝境从来是这样,要么把人彻底击垮,要么使人归于宁静。史铁生属于后者。我们在史铁生的作品中,往往看到生活的激情,也时时感受到他本人的一份宁静。所谓“宁静以致远”,史铁生并不是在呐喊,而是在剖析,在阐释,为了生活。  “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人生就是一条漫长的河流。你也可能会是老瞎子。这时候你会怎么办?#bk-album-collection-box-1158131{width:687px; height:228px; border:1px solid #C6E1F5; border-top:2px solid #268BD7; margin-bottom:30px; overflow:hidden;}.bacb-head{height:28px; background-color:#F5FBFF; padding-left:10px; position:relative;}.bacb-title{font-size:14px; font-weight:bold; line-height:28px;}.bacb-more{text-decoration:none; position:absolute; font-size:12px; line-height:1; line-height:14px \9; top:8px; right:8px; padding-right:9px; padding-right:11px; background:url("http://img.baidu.com/img/baike/s/arr.gif") no-repeat 54px -22px; background-position:54px -23px \9;}.bacb-more:hover{text-decoration:none;}#bacb-left-btn-1158131, .bacb-window-outer, #bacb-right-btn-1158131{float:left;}#bacb-left-btn-1158131, #bacb-right-btn-1158131{display:block; text-decoration:none; border:1px solid #FFF; width:17px; height:53px; background:url(http://img.baidu.com/img/baike/bkalbumbtn.gif) no-repeat; cursor:default;}#bacb-left-btn-1158131{margin:59px 3px 0 6px; _margin-left:3px; background-position:3px 16px;}#bacb-right-btn-1158131{margin:59px 5px 0 6px; background-position:-27px 16px;}#bacb-left-btn-1158131.enable:hover{background-position:-61px 16px; border:1px solid #DDD; cursor:pointer;}#bacb-right-btn-1158131.enable:hover{background-position:-91px 16px; border:1px solid #DDD; cursor:pointer;}.bacb-window-outer{width:628px; height:185px; position:relative; overflow:hidden; margin-top:15px;}#bacb-window-inner-1158131{position:absolute; top:0; left:0; padding-left:6px; _padding-top:1px;}#bacb-window-inner-1158131 .item{float:left; width:156px; height:195px;}#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height:145px; position:relative;}#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b1, #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b2, #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b3, #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img-wrapper{position:absolute; background-color:#FFF;}#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b1{left:0; bottom:0; border:1px solid #CDCDCD;}#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b2{left:3px; bottom:3px; border:1px solid #CDCDCD;}#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b3{left:6px; bottom:6px; border:1px solid #AAA;}#bacb-window-inner-1158131 .img .img-wrapper{left:9px; bottom:9px; display:block; text-decoration:none; line-height:1px;}#bacb-window-inner-1158131 .item .desc{text-align:center; font-family:宋体; width:145px; margin-top:7px; font-size:12px; line-height:1; line-height:14px \9;}#bacb-window-inner-1158131 .item .count{color:#999; white-space:nowrap;}词条图册更多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