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肉很厚怎么减:散文新势力:展现汉语之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3:50:05
 散文新势力:展现汉语之美  《汉语本我表达的极致之美》

 

  周闻道

 

  什么是散文,这是一个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话题。散文和诗歌都是几乎与人类的话语同时产生的最早文体,但相对于诗歌的特色鲜明而言,散文的定义似乎要复杂得多。过去,文论家们曾将散文定义为“铺陈其事直言之”,大概是指直白的言说吧。这表明,广义的散文,其实就是一种随意言说式的文体,无拘无束,恣意自在。即便没有读过书,不会写文章,甚至目不识丁者,也可能天天在说散文。法国剧作家莫里哀在他的喜剧《中产阶级的绅士》中,讲述了一个关于散文的有趣故事:中产阶级绅士嘉坦先生,是一位十分追求绅士内涵的人,他想让自己的家庭成员都很有文化修养。于是,他请来老师给他们讲诗歌和散文。听了老师长篇大论的讲课后,嘉坦先生激动万分。他发现,原来自己过去说过的话,竟然全都是散文。这虽然是个笑话,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散文的原初性和随意性。

  古今中外的散文创作和散文研究的大家们,虽然在散文的创作实践上颇有成就,但在回答散文是什么上,却也是形形色色,莫衷一是。概括起来,大致有如下一些说法:一种是形散神不散说。认为散文应当是在形式上灵活多样、开阔舒展、不拘形式,但需有一个内在的精神贯穿始终。“刻意的追求,无法抓住散文的灵魂”一种是心灵感应说。认为散文是作家长期生活体验在瞬间的爆发,是不可复现的灵光闪耀。萧风认为,“散文,应该是散文作者对人生的一种感悟,这种感悟不象小说,可以铺陈渲染、环环渐进,囿于散文的篇幅,它只能是浓缩的。”曾卓也认为,作家应“以诚恳、炽热的心感受生活,以亲切朴质的风格表达对生活的感受”一种是情感珍藏说。认为散文是作家情感的自然流露, “不是情感的一次渲泄,而是情感的一次珍藏。”(章品生)“而心迹的表述就是情的表述”(王乐)一种是内心体验说。认为散文是作家对物象的内心体验,反映的是作家对外部事件的认识和情感。文艺理论家周伦佑主张散文应当表现作家对事物最真实独特的体验;作家王乐认为,“散文与歌唱十分接近,都是自我感悟,自我聆听,自我抒发的东西……,是一种不拘一格的自我体验的表述”还有一种是近几年出现的所谓“新散文”,尚未形成统一的散文理念,表现出一种纷乱庞杂。但是,从积极方面看,它反映了散文意识的某种觉醒和对既有文本意识的突破,表现出对传统载道观的释负,以及对传统叙述方式的解构;不足之处是,觉醒中的定位迷茫、文本的残缺不全、思想丢失的轻浮和叙述解构的支离。但作为一种探索和改革,是应当给予肯定的。

  那么,究竟应当怎样来认识散文呢?最近,我们在“天涯社区?散文天下”搞了一个征文,投石问路式地提出了我的散文观,包括八个字:在场,思想,诗意,发现。虽不一定准确,却在一定程度反映了我们对散文的认识。虽然这种认识也许是一己的、不全面的、粗浅的,但作为一种探索,应该是有益的。

  在场  这里的在场,是一种哲学范畴的存在方式,是散文创作的一种姿态,而不是理性思维的时空概念,不仅仅是作家对对象的物理走近,更是心理走近。正如萨特所说,“人们也可以意识到不在场,但这个不在场,必然是作为在场的先决条件显现的。”散文创作中的在场,就是作家在创作散文时,要最大限度地用心灵贴近自然,贴近社会,贴近生命,贴近灵魂,在贴近中与物象用灵魂沟通,以心灵对话,他体现的是散文的时代美。散文创作必须有在场的姿态,而不是疏离。如果一个作家要么高高在上,脱离物象,要么蜻蜓点水,若即若离,要么心猿意马,貌合神离,是很难写出具有深刻社会现实意义的作品的。

  思想  思想是散文的灵魂。综观古今中外的散文,没有哪一个流传下来的名篇,是苍白虚空,消解思想的。古人说的“道”,道学家的“文以载道”,其实就是思想。荀子最早提出的文章应表达“心”中之“道”,与圣约翰《福音书》中的“太初有道”,都是指精神或思想。但是,长期以来,对道的理解却形形色色,有时失之偏颇,甚至出现了另一种极端,即消解思想,消解价值,认为散文应当反映生活的无序、虚妄和无意义,主张“逃避知识,逃避思想,逃避意义”,还原语言原初的直接性,以“零度的语言”,作为价值创造的基点,实际上是无病呻吟地渲染作者内心的个人情绪。任何文学作品,包括散文,没有思想就没有了灵魂,无异于一具干尸。当然,我们所说的思想,是一个广义的词,不是简单的政治承载,它反应的是作家对整个自然、社会、灵魂等方面的本质感受,是一种贴近本原的生命认知,它体现的是散文的内涵美。可以说,一篇散文,只要有了深邃的思想,语言即便有些瑕疵,也是可以医治的“外伤”;而思想的空泛与欠缺,则是难以医治的“内伤”了。

  诗意  所谓诗意,是指散文的结构、语言、叙述方式等,要有诗一般的意韵,体现的是散文的艺术美。诗意更侧重的是指散文的表现形式,给人以美的享受。有了好的思想作为内涵,再有好的形式来表达,就做到了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就是好散文。有位外国作家曾说,“我们的作品不是写给哑巴的。每句语法上的形式,同时也是音乐上的句子。我们写作,同时我们也想,也听。语调,这就是旋律。旋律不是诗的专有品。旋律是散文的基础。”这可以说是对散文诗意美的生动注脚。

  在具体创作中,如何达到诗意的境界呢?窃以为,诗意不是华美词藻的堆砌,不是游离于思想之外虚妄之美,也不是过犹不及的语言构造,而是一种与思想水乳交融的恰到好处的语言表达。诗意的最高境界是“辞达”。孔子的“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和苏轼的“言止于意达……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说的都是这种境界。在平淡中出奇,在辞达中实现思想与诗意的融合,才是散文的真正佳构。

  发现  散文写作是一种创作,创作就不是走老路,炒陈饭,发旧叹。任何一种本质意义上的创作,都是一次新发现,包括对自然、社会、人生、灵魂,对生命本质的独特的发现。如果说被别人发现过了你再去写,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当然,既然是发现,就是痛苦的,就像一片荆棘,趟出一条路,不可能一蹴而就。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创作是一种痛苦的营生:是在不断发现中探索,是对难度的挑战。

  散文是开放的,开阔的,自由的,不断推陈出新的。同时,散文又是有其自身内在规律,万变不离其宗的。散文就是散文,不是其它。在场,思想,诗意,发现,也只是相对的。任何绝对的范式,都是散文的大敌。

  我们之所以强调散文是汉语本我表达的极致之美,是在于相对于其它文学样式而言,散文更接近于母语表达的本我纯真。它不像诗歌那样以激情和情感扩张和变形本我,也不像小说那样以故事和情节淹没本我的真实。它是以最原初的语言对本我的最真实表达.我们由此判定,汉语本我表达的极致之美,是散文最本然的特征.而呈现这种极致之美,则是我们选编这本书的初衷。我们的观点是否正确,本书所选作品是否符合前面谈到的四点要求,这只能由读者来评判了。“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在散文写作的优美时间中,我们作出了自己的努力,这已经足够了。

  《个人生活的介入》

 

  吕虎平

 

  散文回到当下的写作,已经被赋予了全新的向度,这一向度源自于汉语自身的丰富和衍生,它要回归生活的本源和汉语的传统,要做到个人写作思考的“在场”。

  散文最忌矫饰和矫情。用矫饰和矫情搭建起来的唯美语词,剔除修辞、象征和比喻的杂质,包括所谓的象征和意义,如虚空的鸟巢,是站不住脚的。这样的散文写作是值得警惕的。

  写散文就像骑着一匹奔驰的快马,既想迫不及待领略前面的千般风景,又禁不住回望来路,总怕那些直击心灵的缕缕清香白白飘逝。读本期的三篇作品,就有这样的感觉。从容、力道和文字本身呈现的张力,直击心灵。

  经历是不可被复制、修正和重塑的,无论它曾经带给你苦痛、伤怀,或幸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经历也许相同,但生活本身千差万别。写作者要不断从生活本身中,搜求闪光的火花。加缪曾说:“这个世界并不追求对现实的纯粹而简单的再造,而是意在随意的勾勒。”唐朝晖的《锈?铁是可以传染的》,用一位朋友的评价也许更为准确,“有沈从文的影子,工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作家的边城。”作品不乏技巧和象征,但这种技巧又不脱离散文写作的本身,让散文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本原回归。读这样的作品,能够感知作者内心涌动着太多东西,又似乎力图去掉某些遮蔽。一个人在开口说话之前,我们最关注他的内心,而内心最直接的体现却是语言文字和文字之外的目光、颜面。小山的《像赛里木湖那样蓝色》,注重选择内心的生活,寥寥数语,呈现了比生活本身更加内在的原汁原味,来唤起被现实遗忘的和被忽略的东西。这样的视觉是独特的,也最能打动人,是语言的力量和暴力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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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晖

 

  《铁》

 

  铁是可以传染的。铁在我们工厂无处不在。

 

  火车每天都运进各种颜色的石头,放在不同的料坑里,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它们停止了喧哗,等待着从石头到铁的彻底改变。铁是可以传染的,安静的石头都在散发着这种信息。这里没有一个柔和的工人,我们说话的声音都特别洪大。

  铁合金的铁是可以流动的。

  各种颜色的石头分类地进入电炉,分别与不同的配料混合在一起,它们像炒菜一样被丢在一个充电的电炉里,几千瓦的电煮着它们,闷着这些不同颜色的石头。时间一到,电炉开始倾斜,石头消失,流出来的是红的水,这就是铁合金。

  铁在这里与冷与坚硬完全没有关系。

  我站在工厂巨大的厂房门口,厂房有六层楼房高,是完全的直线,隐约的光线从后面照射过来,我看着一字排开的电炉,其中一个电炉倾斜着,流出铁来。

  一个工人用一根三十米长的铁棍往那红色的铁水里捅,他希望让铁流得更顺畅些。倾斜的电炉一直保持着那个60度的姿势。铁水似乎意外的堵在流口。工人的铁棍更加激烈的搅和捅,工人与电炉的距离在拉近。我还想过去帮他一把。

  突然之间,很多事情就在这突然之间发生。铁水不再是流出来,而是从那个缺口喷出来,它已经不是在说话,而是嚎叫着,铁水史无前例的呈喷射状,顺着铁棍的方向,向前。前面是工人。他不可能反映过来,铁水已经到了他的身上。铁水是一群施了魔法的水,它们把所有石头和各种黑、白、灰色配料全部融化成红色,红色只会让我们看见几分钟,之后,铁水就会冷成冷色,与水无关,与红色无关,与温度无关。

  可此时,铁水在几十秒钟之内,让工人不见了。铁水让所有它遇到的事物变化成铁和水,然后冷成冷色。工人消失,最后那个姿势的影子还停留在电炉前面。我看见他还在动。一直在动。铁水冷下来的几分钟,那个工人的影子还是站着的。电炉停止了倾斜。我们跑过去,那个工人90%的身体已经找不到了。被铁水吃了。

  后来,一个新分厂成立的时候,在正中的厂房屋顶钢铁柱上,垂下来一快红纸。在高大的厂房门口,燃放了几十封巨长的鞭炮,重要的是还宰了一头牛。杀牛的是一位来自农村的中年工人。会杀牛的工人很多,只是他们很多年都没有杀过牛了。

  工人中,尤其是一线工人,基本没有一个体无完肤的。不是这里被铁水咬了一口,就是那里被铁水扎了个洞,有些人的皮肤里还存有一些铁的渣。黑黑冷冷的。它们是以水的方式融进皮肤,最终因为体积太小,而被人的皮肤冷却在里面。 

  没有一个工人怕铁水,铁水是可爱的,那种纯粹的红,没有一点杂质,铁水把整个分厂照得通红。就是这些铁水养活着工人。工人一年年的制造着铁水。

  我一年年地来往于这些铁之间。我认识很多的铁。

  一块三角形的小铁板,冷青色,浅浅地埋在分厂马路边的树下,露出一个角,其余部分埋在土地里,它收敛着自己的硬度,与身边的草似乎没什么区别。

  每次散步经过,它都会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我或绕过它,或用脚轻轻踩着它。经过了几个冬天,它没有像草那样长起来又被割掉,还不断地变化着自己。而它,这块三角形的铁一直就这模样。它的年岁与我们动植物是不同的。

  直到有一天,我们被一阵嘈杂声吸引,来到马路边,保卫科的人用手套拿着这块铁。我一看,就知道是这块我踩过了四年的铁,太熟悉了,四年几乎天天见面。我是第一次完整地看见这三角形的铁,它不大,与我想象的差不多,其中两个角之间有个缺。血把手套全部染红了。它还是那样子?我有点怀疑,它有点变化,像突然振奋了一下之后再恢复以前的安静。这铁在一个流氓的手上复活,它重重的击向工人的头部,工人手里的刀刺进了流氓的身体。但保卫科的人说,这流氓的凶器不是自己带的,是随手拿的,责任不大,而工人的武器是随身带的,这就有问题。这也是逻辑?铁被保卫科的人拿走,我最后看了它一眼。它的冷还藏在冷青色里,更加显示出血的红。

  后来,石灰窑维修。我们把一块块凉席大小的铁板重叠在那里,放了一排,每一叠的高度都超过我的身高。我们花了两个轮班四天,才搬运完,铁笨笨的,不时发出一些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我们石灰窑二十四个人,基本上每个人或轻或重的被铁板留下了一些记忆。我的右中指在丢第二块铁板时,被上下双重挤压了一下,结果是中指马上死了一块血。大部分工人是碰伤的,流血的只有一次。工人在放最后一块时,铁伸出一个角,拦住他的脚,一动一静的碰撞结果是,皮肤划了一道口子。

  与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他是一分厂的钳工。他们分厂的厂房与我们的一样高大,结构基本差不了多少。他从东头厂房进去,走到四号炉的中间位置,他还在往里面走,他没有想什么问题,他是一个不喜欢想问题的人,这我知道。很多工人都看见了,一块铁从二十八米高的屋顶没有声音地飞下来,稳稳地砸在我哥哥的头上,他的安全帽振到一边。他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后来是哥哥自己走上救护车的,所有工人都吓坏了,哥哥满脸是血,后来才知道因为安全帽挡了一下,铁在接近哥哥的头时,只是轻轻地划伤了他的头皮,让他出血。

  铁合金厂的所有工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是程度问题。工人没有一个逃脱过被铁弄伤的命运。

  我相信铁所经历的年岁和与我们不同。尤其是骨气,与我们不一样。

 

  《水》

 

  两堵墙形成一条巷子,这里从来就没有过电灯。一到晚上,感觉巷子特别的深。进了巷子,向左转一个弯,往前走,没有路了,往左,再王左,人还是在巷子里,很累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是一条在黑色里游动的鱼,轻悠,带一点虚脱。左转。还是黑色的巷子,身边有呱呱的声音,像黑色在冒着水泡。

  终于到了,推开后门,几十盏白瓦的电灯把屋子彻底照亮。打开四个热水龙头,对着我站的位置,确定我已经站在四点相交的那个点上。拧开关,水从四个方向冲过来,左边两个水压大,水流拧成了一股绳照直过来,右边的水流速度很慢,浇下来。砸在头顶,流过眼睛,水流在鼻子处形成水帘,我站着没动,水流太大,我完全不能呼吸,窒息感越来越强。眼睛是完全紧闭的,我一次次落进流动的黑里,窒息让我飘起来。我延长着窒息的感觉。实在憋不住了,把头往任意的一边移动,就躲过了四股水柱的冲洗。

  要是在白天,我一定会去那个水池。

  我租住过一套房子,前面是三丘田,围墙里面是工厂的二十一个大烟囱,与围墙最近的是变压分厂,里面种植着五层楼房高的三十五对电线竿,我从没看见过有人在那些变压器下面走动过。

  围墙往右边延伸的田地到底有几十亩,谁也不清楚。

  横过三丘田,接近工厂围墙的外面还有三堵围墙。

  我隔七天就会连续来两次,因为我只有上零点班,下午才有很长的宽余时间可以泡在这里。

  东北角,一扇长满了黄色铁锈的门虚掩着,推开,有铁锈掉下来。

  每次走的时候,我从没关过门,但每次来,门都是关上的,这样一个地方,是没人来的,所有来的人都必须经过这片田地。但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是一个围起来的蓄水池,从进门开始的那一秒钟开始,所有的喧嚣和躁动,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的气息,马上被一一取消。里面的安静,是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叙的。我站在里面,四堵围墙突然高大起来,墙根三面有小路,长满了杂草,水池四周的草全部是从路上垂落下去的,旺盛地漂浮在水面,密密麻麻的草缠绕在一起,上面偶尔落了点不名垃圾物,水池里面是不会长一根草的。池子里到处很原始的草与墙,好像几十年就没人来过。

  靠工厂的那堵墙上用红笔写了四个大字:严禁游泳。

  小路与水池全部是通过垂直的水泥相连,水的深度到处都一样。我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下到最里面。水池里只有右墙角有三根沉在水里的巨大铁筒可以稍微站一站,想要休息,就必须游回到我下水的位置,其它地方全部是草。在水里,杂草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它警示着人的靠近。这种漂浮的水草,总让我想到纠缠、吞噬和下沉的一些意象。

  我游到水池东头,又游回来,没有休息,又往东游,来来回回我也不知道有了多少次,很多次都有种把自己游累的感觉,这是这一次把这一想法极端地付诸成现实。我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脚往后蹬的力气越来越小。我转身仰泳,以次来休息。看着天空,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茫茫。我的脚和手停止了动作,我停留在一片空茫之中。水池晃了晃,起浪了?这个念头让我到好笑,这里从没有过浪。外面即使是狂风,里面也是没有动静的。

   没有力气了,站都有点恍惚。我已经到了那三根铁筒位置。站在铁筒上身体有些晃动。像只点水的蜻蜓,战战兢兢地停在一片叶子上。大脚趾碰着铁筒。一个念头突然置人我的动作中:抓着铁筒,顺着它的方向就可以摸到水池的底。

  憋一口气,往下扎,在水试图把我推上来的时候,明显感觉水的压力在拒绝我身体的进入,我就抓着铁筒往下移。但终究被水浮了上来。前面几次都失败了。我坐在岸边,休息了几分钟。再次进入。

  水开始依旧拒绝我的身体往下沉,我就把身体依附着铁铜,往下摸索。到了后面,我感觉到水在把我凝固,我的身体像凝固在水泥里一样。水不入我进入,更不让我往上。头顶上的水已经凝固成海绵,不让我冲破,甚至还在一点点往下压我。开始几秒钟,我的手还松开了铁筒,身体就往下,而不是再往上浮。几秒钟后,我特别想呼吸,我想往上的时候,身体没有动静,还在继续往下。压力,这个词闪进我的头脑,第一次被一个词语惊吓。

  手自觉的抓着铁筒往上。我已经不能正常思维了。只是在用力往上抓,这个信念还在。

   冲出那层海绵。水把我送出来。

  我彻底虚脱地坐在岸上。鞋子掉了一只,浮在水面。我的身体还在滴水,只坐了几秒钟的时间,我看见水在动,整个水池在摇晃,我想自己吓晕了。几秒钟的时间,水池摇晃得更加厉害,水面像浮着一块整体的海绵,上下左右的摇晃。像有一只水兽在里面转身。我自觉地把脚拉上岸,身体是没有气力离开的。我的鞋子在往铁筒方向漂去,四面的垃圾也往铁筒方向靠拢。鞋子是黄色的。铁筒那里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像一张嘴,鞋子来不及看我一眼就消失在旋涡里,还有一些开始被我忽视的藏在草丛里的破竹席,大捆大捆的卷进旋涡。那张嘴发出干干的嚎叫,有那么多的水和物什,它还在干嚎。

   两分钟后,我的整个身体悬在岸上,水至少下降了七米。两分钟后,旋涡嘴没有了。水又在上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水清绿,安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那水池。临走的时候,我把门关上。

  后来听工厂保卫部门的人说,那里死过四个人,都是在水池放水的时候被吞噬至死。

  后来听一个垂钓者说,那门被红砖砌死了。

 

  《电》

 

  没有电,偌大的铁合金厂就是一片废墟。各个雄壮的部位软化在敞口的房间里,这里是手那里是脑袋,所有的机器完全没有了呼吸,还原为铁的概念,它们灵魂已经出窍。任意地进入某一个分厂,站在电炉的底部,抚摩它们。这个时候,很少会遇见任何人,大部分工人已经放假,只有少数几个维修工人在这里敲敲,那里打打,给掉了的手指焊接上,重新给左边的耳朵安上一个环,方便吊车的抓放。我听到里面有搬动铁的声音。

  顺着左边的单行楼梯往电炉平台上走,一层层的数着台阶而上,三十三级。我听到了自己细微的数数的声音。在这些机器运转的时候,嚎叫和呼喊只是一个动作,与声音没有关系,所有的声音被机器一一化解取消。

  搬动的东西肯定是铁,声音沉闷,时断时续地发出来,可以猜想它的体积。

  平台有三十六平米左右,基本上呈圆形,中间有一个洞,里面长出电炉的主体部分。它巨无霸的身体就是一堆死铁,里面是空心的,它的心就是身体本身。

  只要一连接上电,几百吨重的身体就会在一秒钟之内突然苏醒,身体站起来,甩甩身上的灰尘,醒来的狮子,不断地发出可以取消一切声音的声音。

  我们看不的电,在电炉的身体里流动,生铁变热变红变化成水。

  铁合金这座大森林里的一切动物都要电来冲动它们。电是所有动物的血液,但血液感染我们的事情特别多。

  电安安静静地流动在工厂的各个部分,通过一个个离合器的离与合,行使着它们的功能。没有人看见过电,只看见它借助于每一种个体,在上面或安静或疯狂地表演着能量的魔力。

  它们的表演并不是每次都循规蹈矩的,它们经常掉下来,或者改变个性和风格。

  它们出奇不意地藏在按纽周围的铁片上,一个手指习惯性地伸过去,把蓝色的按纽按下去,这时候手指是肯定会触到周围铁片的,电就会在万分之一秒中出击,把你击倒。这只是它们在调皮的时候,开的一个极端小的玩笑。

  它们会痛恨、抗议很多事情,但最后,她们抗议的后果只有无辜的属于底层阶级的工人同胞受罪受过。

  工人下到电炉的最低部把一块铁给焊接上去。他是下午开始工作的,外面要下雨了,他知道,他感觉到厂房里暗了许多,电灯亮了几盏,他已经干了四个小时,该休息了,站起来,把焊枪关掉,把身边的工具一件件收进工具袋里,钳子、扳手丢在袋子里发出铁与铁的碰撞声,他单背在左肩上,他收得很细致,他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他的节奏不快。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有一只异类的眼睛在盯着他,他想自己为什么经常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在心里笑自己,还笑到了脸上。

  他直了直身体,看了看身边冷冷的铁,黑青色的铁一言不发,像是已经死了,他不知道它们并没有死,而是睁开着已经在看他。他在想着等会到菜市场去买点菜,回家要老婆好好吵一顿饭。他中午没有吃好,时间短了点,领导们还在说,吃饭时间太长了。他在摇头的同时,他抬头,看见靠电炉右边壁上有一根绳子隐在很暗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还是很好使的。他把手抓着电炉里的一些小部位,往上爬,他的头已经伸出了电炉,他看到了平台上的一把铲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不经意的碰了一下右边的绳子,但他错了,那不是绳子,这是一根铁,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埋伏在这里。它在他挨近的一念之间,强大的电流进入他身体的所有部位,把他紧紧的吸住。火花出来了,电流在他身上燃烧。

   他被电彻底吸干。

  这些电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了铁合金厂以后,又被变化变压送往各分厂。四个分厂有自己的变压器。呈白色,各种铁的粗纹路弯弯曲曲地绕成一个长方形,被一个铁架子支在中间。最上面来来往往的几路线,那是电的道路。下面一般有扇门,外面画着两个像闪电一样的红色符号,警示人们这里有电。

  这是电的家,它们在这里集合,在这里流向各个地方。它们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流,不息地流。

  现在是七月天,南方到处涨大水,这就意味着有水可以发电,有电,铁合金厂才可以运转,每年的六、七、八、九月肯定是铁合金厂的大生产期。这几个月,所有工人都不可以休假。

  工厂每天24小时都有人上班。晚上11点钟,这里依旧是工人出进的地方。他们听习惯了变压器发出的呼吸声,与水流声一样,就那么几种声音的不断重复起伏。

  突然之间,很没有理由的,变压器,电的交汇点突然爆炸,原本是冷的钢铁、看不见的电,突然从里面爆发,声音响起来的同时,远处六台运转的电炉和厂里所有的电灯,全部熄灭,它们在听变压器的爆炸声,不断发出的火花把突然漆黑的工厂照亮。经过那里的五个工人,三人当场死亡。他们看到了白晃晃的光突然亮起来,他们的耳朵失去了声音,很快,他们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们上班。我看着没有电的电灯,我想会不会还有一点没有走失的电,会突然把灯点亮。外面有人在叫,送电了。我去拉,手一碰到那跟我拉了十年的开关线,它突然咬了我一口,把我的身体击开。整条手臂都是麻的。我做错了什么。什么也没有错,一切就这样没有理由。那几个经过变压器的工人又做错了什么?

  电的每个部分都有手、牙齿、脚,电的每个部位都充满了暴力的力量、狂妄的念头、安静的思想。电隐身于每一冷事物的任何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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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度忧伤》

 

  ■李云

 

  从白天到黑夜

 

  因为想着一些烦心的事情,夜晚久久不能入睡。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不愿起来。在早晨,若能美美睡上一觉,睡到自然醒来,不用担心上班迟到,这是幸福的。可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除非到了周末。妻子每天比我起得早,她们单位七点半报到。她担心睡过了头,每晚临睡前将闹钟的指针拨到七点。一到这个时刻,那家伙便毫不留情地在枕边尖叫,一点也不理会熟睡之人的好梦。我有时候对它恨之入骨,巴不得它坏了才好,可多年来它一直正常,没有出过差错。妻子在单位年年被评为先进,应当说我家的闹钟功不可没。听到妻子蹬蹬蹬地下楼后,我还会在床上赖上半个小时,然后才起床。像行军打仗一般,我必须在半个小时以内将自己收拾妥当,而早饭大多数是没有时间理会的,等到中午一齐吃。

  出门的时候,看到天在下雨,心里顿时感觉不舒服。连绵不断的阴雨已经下了好几天,长时间影响着我的心情。在小镇,要是没有好天气,那就更加让人沮丧。“一宵冷雨葬名花”,我心头忽然冒出纳兰容若的句子。我不知道,别人对天气是否像我这样敏感。虽说雨并不大,但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像一场冗长而乏味的争执,令人厌恶而疲惫。因为下雨,周围的事物,山川啦,房屋啦,都像怀着很重的心事,阴沉着脸,缺乏生气。在暗淡的色彩和光线中,我加快步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和守候。

  教师宿舍楼和教学楼之间隔着一块不算大的水泥场地。因为长时间下雨,地面长满了一层暗绿色的青苔,像某些岩壁上出现的神秘图案。这些神秘的图案与我的生活有没有一点关系呢?我曾花过时间弯下腰来仔细研究,试图发现隐藏其中的玄机,可惜一无所获。走在上面,若是不小心,很可能摔一跤。我就摔过一次,学生看见后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我感到很没面子。

  学生们早早就来了,大部分很自觉,在教室读书,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追逐打闹。看到我走来,赶紧溜进教室去了。我在学生中拥有一个并不雅观的绰号,叫“清水脸”,那是因为我平时不苟言笑,有些严厉,再加上外表清瘦所致。N年前,一位天才的学生看了四川方言剧《山城棒棒军》以后便把这个绰号赠予我了,从此便在校园流传开来。老实说,我对这个绰号一点也不反感,符合我的特征,可以接受。这些年,学生的名堂大大超出我的想象,让人啼笑皆非。比如,女生中有抽烟的,也有喝酒的。男生的花样就更多了,打架事件层出不穷,令学校管理者头疼不已。尽管如此,一代又一代的学生还是在茁壮成长,源源不断地走向社会。

 

 我们学校的作息时间是这样的,830-855,早读。9点开始上第一节课,上午四节,中午休息40分钟,接着上下午四节,要到5点以后才放学。老实说,这样的节奏老师学生都有些吃不消,但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老师们的课普遍偏重,有的一天三节,四节,甚至还有五节的。要是遇到有人到上面开会,或是去参加教研活动,缺的课就要由在家的老师代上,那上的节数就更多了。上完一天的课后,老师们都感到很疲倦,年轻的还能坚持,年老的就吃不消了,他们在心里数着退休的日子。但谁都知道,只要一迈入退休的年龄,生活就没多大滋味了。

 

  按照教学进度,我今天该上朱自清的《春》,我从教书开始到现在,已经教过不下十遍,都能背诵了。老实说,我对《春》显然有些厌倦。但我还是保持应有的热情为学生讲课。一班一节,二班两节。除此之外,我还为有事请假的老师代了一节。在这样忧伤的天气里,《春》还是为我带到了一丝温暖的气息。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感到口干舌燥,不停地喝水,连烟也不敢抽了。嗓子几乎说不话来。

  值得高兴的是,学生们今天的表现都很乖,没有特别出格的事情发生。各班都平静无事,大约天气不好,学生们玩的兴致也没了。几个班的班主任也很轻松,要是往天,办公室里常常站着一排学生,今天一个都没有。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天空依然飘着丝丝冷雨。有家长打着雨伞来接学生,不一会工夫,整个校园一下安静下来,只有几个住校的学生在打乒乓球。

  我感到疲乏不堪,回到楼上,抽了一只烟,便抓紧时间做晚饭,我得在7点以前吃完饭,然后再下楼去守学生上自习。今晚一场NBA中国行的篮球比赛只好泡汤了。

  我们学校的住校生不多,只有三十来个,分散在各个年级。晚上把他们集中起来上自习,每周安排一名教师轮流守着。从七点到9点,待930以后学生进入寝室睡了,才算完成这天的任务。为了防止学生半夜起来溜到附近网吧上网,还须不时起来在校园中巡视。以前常有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趁夜深人静,翻墙进来骚扰住校生,闹得鸡犬不宁。派出所打击过几次,后来情况好多了。但还是有个别学生和社会上的无业游民保持着隐秘的联系,给学校增添不少麻烦。

  在守学生上晚自习的过程中,我用一半的精力注视学生写作业,用另一半的精力关注着窗外的风吹草动。这么冷的天气应该不会有人翻墙进来的,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的面前放着一本书,《癌症楼》,读了一大半的篇幅。很显然我今晚无法继续读下去,因为学生在方位上小声的说话声影响着我,还有窗外花溪河水的流动声也影响了我。我不能集中注意力,一会儿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正在讲话的学生,一会儿看着对面黑黝黝的山峰。我感到心里空空荡荡的,对面的山峰像要倒伏过来,压在身上。我的双脚向着地底一点一点地沉陷下去。我就这么迷糊着,思维出现了暂时的短路。

  散乱的时光

 

  我感到每天说的话太多了,有些是不得不说的,比如课堂上。有些是可说可不说的,比如和同事闲聊。还有的是说了就感到后悔的。大量无聊无趣的废话套话,消解着我的内心,我渴望回到一个人的时光,像果实一样紧紧守护住内心的核质。我喜欢处在这种不可言说的状态之中,有意无意中拒绝过很多热闹的场合。前不久,镇上来了一个电视摄制组,据说是拍一部叫《英雄无名》的电视剧,主演是唐国强,一大半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想看看银幕下的唐国强有着怎样的风采。只有我无动于衷。我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人,现在也还是这样。一大堆散乱的时光中,我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本色。大约也算是一点坚持吧。有几次,我迈开步子准备出门,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硬生生地将我拖曳回来。我只好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打量着头顶这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只觉得过去的时光,像碎片一样纷纷跌落下来,无法自恃。

 我每天都会花一些时间,想着时光对于我的意义。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想。最终明白,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如果时光可以重回,我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呢?我不知道。面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刻板生活,我到哪里去发现生活的智慧呢。发现不了,只能是不断的体验。我羡慕那些宣称发现了生活智慧的高人,不知有着一个怎样的头脑。

  过去的历史是不存在的,从来就不存在。时光依然在一个并不规则的轨道上运行。我只是盲目地跟着它旋转,其间我失去了很多,也被改变了很多,包括我极为珍惜的青春岁月。我禁不住痴痴回想,那个本来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有着怎样的七情六欲。时光把这一切全搅乱了,像沙滩上留下的脚印,海水一来,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平了,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但是在我心里,却很想找回来到世界的最初模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自己的形象越来越模糊,有一天我会完全看不清自己。我可悲地预见到这点,并为此深感不安。

  我内心的隐秘长久地折磨着我。

  我体验到的忧伤是种低度的忧伤,没有大悲大喜,淡淡的,若袅袅轻烟,似有若无,它是我生命的空气,我喜欢被它包围着来思考人生,思考生活。曾经想写篇文章来表现时光的褶皱,断裂,现在还没写出来。有一天,我会写的。我现在的生活乱成一团,无暇他顾。不管将来怎样,我想我会将那些散乱的时光碎片拼成一幅神秘的图案,除我之外,没人能懂,只有我自己清楚,就像我这篇短文一样令人费解。

  这时间静止下来……

 

  我觉着时间静止下来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天和地都不存在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我坐在房间里。房间漆黑一团,黄昏的暮色从窗外洇染进来,我被浓重的黑暗和寂静包裹着。我想我的表情是严峻和忧伤的,虽然说不出具体的烦恼对象,我仍然忧伤着。我没有开灯,我怕破坏内心的奇妙感觉。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段时间,哪怕是10分钟或是5分钟也行。这几乎成了一种低度的瘾。别小看这几分钟,它让我感到通体透明,仿佛婴儿在水中被浸泡一番,心里说不出的舒服。时间其实尚早,只有五点半左右。可是小镇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一场秋雨在所难免。我仿佛听到冰冷的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这样的场景和气氛中,我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它在我的世界中静止下来。很多时候我都有类似的感觉。时间不是一分一秒地消失,而是凝固不前,我被一大片的虚幻包围着。

  窗外是个深不可测的世界,我的眼睛根本无从把握。听不到人声,我所熟悉的人和事应该在千里之外。我和世界隔着巨大的距离,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人们都在做些什么。好长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我在这片黑色的雾霭中虚幻着,像闪电的影子在空中蜿蜒游动。

  我经常感到时间慢得不行,可是回过头来,一切都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无从寻觅,就连我的记忆也变得极为迷糊,极不可靠。像所有人一样,我也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每一天,享受着属于我的光和影,可是内心总有不塌实的感觉。因为我的每一天,很少产生实质性的效果。既不能带来体面和令人羡慕的东西,也不能使我个人变得更好。老实说,我是在虚度光阴。除了痴长年岁之外,别无所有。因此我老是希望时间能够暂时停顿下来,让我清理一下身上的污垢。在小镇无声无息死水微澜的平静中,我产生了时间静止下来的虚幻感觉。

  外面更黑了,夜色沉沉的大地无声无息,仿佛回到不明所以的史前时代。这一刻和许多消失了的月岁突然贯通,使人迷幻而伤感。我终于拎亮了房间的灯光,强烈的光线照耀下,我像秋风中一朵瑟瑟的小花,疲乏地轻轻摇晃。

 

  落叶的唯美

 

  上初中时,语文老师借我一本《唐诗三百首》,读到白居易的“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街红不扫”这样的句子,心里非常喜欢,不仅朗朗上口,而且还暗含着一股子颓败的意韵——落叶满街?那是怎样诱人的场景啊,一直无缘得见。倒是看过图片上的风景,北方的某处公园,满地的落叶,满地的金黄。灿烂辉煌,气势宏大。那才是真正的秋色啊。相比之下,南方的落叶,不过是一片两片的零星飘飞,像空中偶尔划过的几只孤雁,白白让人增添一丝惆怅罢了,谈不上任何诗意。

  落叶是一个饱涵哲学意味的词语。一个“落”字,让人浮想联翩:落魂,落魄,落寞,落难,落网,落水,下落不明,流落他乡,落草为寇……,道尽人间多少沧桑,包含着多少难以言说的尴尬与窘迫。东山魁夷说,每一片落叶都是有意义的。只是这意义不一定人人都懂。落叶下落的姿势是一首平平仄仄的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落叶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经历大风大浪之后,总要回归尘土。人们常说落叶归根,绝对是一句朴素的至理名言。

  我向往走在落叶满径的小路上。周围是衰草腐败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像我小时候一个人在树林中行走闻到的味道一样。如果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心情就更加舒畅。我的脚步会变得越发轻盈。人生诸多感受如涟漪般涌起。这个时候,我凝视着脚下的每一片落叶,内心是宁静和丰澹的。从来没有想过落叶会带给我这么多奇异的感受。那天清晨,我在教室监考,学生们专注于面前的试卷之中,我无所事事,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看到窗外,漫天飘飞的落叶,被秋风裹挟着飘来荡去,慢悠悠落到地面,不一会儿,就将地上的积水满满罩住。真是难得的景观的啊。很多年没看到过了。那是因为我以前一直忽略了它们,那些卑微的落叶。我常常关注的是一些正处于上升中的事物。我理解不到落叶的意义。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两片落叶,生老病死就是其中之一。人,不仅要习惯像风一样挂在枝头,也要习惯像水一样落到地面,回归尘土。

 

  写字的人

 

  房间里到处都是书,各种类型的都有。我的目光每天在上面停留几秒钟,然后挑出其中一本或是几本,轻轻拂去上面的少许灰尘,读上几页,又放回原处。作为一个爱书的人,我被散落在房间里的大量书籍包围着。我的书籍真是泛滥成灾,而且每月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通过邮局的窗口源源不断地到达我的房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安置它们。它们让我沮丧,在黑暗中闪着幽怨的眼神看我,怪我冷落它们。我对书一直保持着幻想的热情,只要听人说有什么值得看的书,我就会想方设法搞到手中,可是我一旦拥有,看不了几页,又会失去兴趣,长久扔到一边,等到我想起来的时候,早已忘记前面读过的内容。《瓦尔登湖》,已经买了好几年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整阅读一遍。我对很多书的态度都是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选择一本,放在枕边,看到睡意朦胧,然后沉沉睡去。有好多书都是在床上看的。但一本都没看完。最近我又从网上购了几本:《鸟儿不惊的地方》《英国旗》《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博尔赫斯谈艺录》,我是从别人的介绍中产生了购买的欲望的。我希望阅读它们找到写字的灵感。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写字的艰难。那些摆在我面前的书,让我绝望,这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奇思妙想的人。

  我写字的速度是大大不如以前了,仿佛进入一个死胡同。我翻检着以前写下的文字,那么纤细苍白,面目可憎。它们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文字,我渴望写出与众不同的东西,贴近心灵的东西。我现在依然这样追求。当我看着别人的文字,我的内心常常是羡慕和焦虑,人家怎么写得那么好,相似的生活怎么就有不一般的表达。我每天也在生活,可是怎么就不能发现什么呢。我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写东西的料子。也有人劝我干脆别写了,何必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有时候也想这样,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是心有不甘,冥冥中有一个美好的世界诱惑着我。在还没有完全证明自己真的不行之前,我不想放弃。

  我每天都在想着写一些新的东西,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它就消失不见了,隐藏在记忆的最深处。还有的时候,我头脑中出现了一些闪光的断片,刚好我手头正有事情绊着,当我处理完手中的工作后,想要记下来,却怎么也捕捉不住。我常常为这样的情形苦恼着。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在我眼中只是一个个语义不明的词语。我周围人群的生活,也只是一场关于宿命的扎挣。我想用文字解开其中的密码,可是不管怎样冥思苦想,也找不到其中的答案,也许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竞走。

  关于人生的诗篇,我还没有写出来,也许可以,也许不能,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对缪斯的追逐。

 

  办公室

 

  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写一篇关于它的文字,这个浸透着我的全部哀思和忧伤,青春和梦想的地方,它迷一样的气息笼罩着我的全身。我说的是,办公室。这里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有的只是淡淡的色彩和气息,近乎灰色或是白色。一种凝重而疲惫的色彩。我的每一天,无数个轻飘飘的日子,都被它若有若无,若轻若重地包围着。

  感觉如何?感觉如何?

  感觉我从来就不曾离开过,被命运牢牢地锁定在某一个位置上。是的,20多年来,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种停滞的窒息在我体内到处游走,像毒蛇一样拼命乱窜,让我无法安宁。我这样说,你会以为我是个很不安分的人,喜欢胡思乱想,好高骛远。其实不是那样的,如果是的话,我早就想法离开,到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去了。当然这需要一点儿勇气和运气,而我的生活中似乎从来就缺少这两样东西,所以只好万般无奈地固守着这份清贫。我在这间办公室不停地走进走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着走着就老了。现在我的头上隐约出现几丝白发,先前那个渴望像鸟一样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人,忽然明白哪里也去不了,人生之路已变得异常狭窄,可供选择的机会越来越少。像大多数人一样,我已经熄灭了所有的梦想。每天无所事事,按部就班,怀着灰色的思想,想着一些隐秘的事情。像一枚经霜的树叶,苦熬着残余的岁月。

  我所在的这间办公室面积并不大,中间摆着两排桌子。靠南面墙壁的那一排坐7名教师,靠北面坐8名教师。桌子和椅子都很陈旧,是那种老式的桌椅,表面光滑,看不出最初的油漆是什么颜色,它们和办公室的其他简陋设施一样呈现出暗淡的颜色。我的座位上方的墙上写着八个红色的大字“为人师表,教书育人”,背后的墙上悬挂的是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班主任工作制度》《任课教师制度》等等,它们是一双双威严的眼睛,注视着我在下面的一举一动。当我们一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时,时间会过得很快,一个沉闷的上午或是下午就这样在大家的嘻嘻哈哈中度过,没有人觉得可惜。

  办公桌上的本子或是卷子是永远也改不完的。平日里,大家不是埋头改作业,就是写教案,当然有很多内容是照着书抄的,明知没有多大意义,还是要抄,因为每隔一定的时间要检查。不光学校要检查,上面来的人也要检查。为了应付各式各样的检查,我们扒弯了腰,磨坏了骨头。最终换来学生一点儿可怜巴巴的成绩。天气好的日子,我们会偶尔搬条凳子坐在外面的走廊上晒太阳,看天空的白云飘来飘去。要是下午,会有人伏在桌上轻轻打盹。冬天是比较冷的,四面通风,没有火烤。我们只好不停地跺着脚,通过肢体的运动来抵御寒冷。

  我从18岁开始坐进这样的办公室,一坐就是20年,其中没有任何变动。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同事也换了一批又批,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看样子还得干上20多年。我厌倦了同事之间的互相攀比,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我的心一直在别处。外面的风,远处的景,一切的一切,在我脑海中虚幻着,摇晃着,和近处的沉闷纠结在一起,将我的心撕裂得不成样子。我想纵身一跃,跳出这纷纷扰扰的世界,去到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像雪花天上来

   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个题目了,所以打算用它写一篇文字。假如我真的打算用它写字的话,那我就要好好想一下了。是的,我觉得自己很像一片来自天上的雪花。冬天已然来临,是最适合用这个比喻的时候了。 

  徐自摩有首诗,叫《雪花的快乐》,诗中这样写到:假若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诗是少有的明晰和爽朗,在徐诗中大概算是异类。没有后期的郁闷和颓废。但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他的后期之作,那些绝望而灰色的句子更符合我的口味。照理说,徐诗人已经拿雪花做过文章了,我不写也罢。因为再怎么写也写不出雪花的神韵。可我偏偏喜欢雪花,明知写不出像样的文字,也要写。这就叫不到黄河心不死。

  大约在三十多年前,我像一枚雪花从天上来,然后飘飘荡荡下坠在这个叫做小镇的地方,这是事先无从把握和选择的。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被深深融化和根植于这片土地上了。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好人。可他们的命运都不好。就像我的命运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久而久之,我们身上已变得污浊不堪。不知天上的兄弟姐妹看了有何感想,但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没有忘掉自己的出身,仍然固执地保持着内心的纯洁和清白。别人说我身上总是有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那不是我的错,而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本性使然。

  在尘世,我从事着一份卑微的工作,勉强可以养家糊口。但想要进一步过上更好的生活,那就力有不逮了。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因为雪花本就是卑微至极的事物,它总是胆怯地躲避着炙手可热的东西。它适合躲在幕后,而不是出现在前台。明白这点对我今后的人生大有帮助。

  我常常回忆着我前世的生活。那个时候,我是一片无忧无虑的小雪花。我有我的方向,我有我的快乐。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我变得很迷茫。不知道如何打发剩余的生活。我只知道,有一天我要回到天上,继续前世的快乐飘荡。飘荡。

  这一趟尘世之旅也不是毫无收获。我原来生活的地方美哉美矣,可是过于冷清,缺乏众生喧哗与骚动,眼泪和微笑。来到尘世,我至少目睹了人间的苦难,诸多的爱恨情仇。从这点来说,我已相当满意。我记起当初来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孩子,去吧,去感受人间的苦难,你的生命就会更加长久。母亲的话是对的。我明白这点并不迟。我还将在尘世继续我作为雪花的忧伤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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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赛里木湖那样蓝色》

 

  文/

 

  1

 

  天山的风啊,吹来!

 

  2

 

  我正在天山的雪线以上,寒风把露出的手和脸冻得生疼。

 

  大客车司机把车停了下来,让旅客下车方便一下。于是男男女女很自觉地从车尾如河流分叉,男往左、女往右,分别聚成两堆人,自觉地不东张西望,都把头低着匆匆万事。这是特殊地段的特殊处理情形,羞臊是矫情的,不如坦荡完事赶紧上车。久了司机会骂人的。翻越天山的司机脾气都大。战场上指挥作战的将军,也大多发火使用他的权力。能理解,刚才还路过一段雪崩区域,冰碛物的哗啦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天山公路被惊心动魄堵塞一截儿情形让人后怕!听从司机的吩咐,就是尊重自己的生命。

 

  我下车透透气,跑了大半天的车,快把我晃荡散了。而且车外,就是雪山,天山绵亘千里,能够近前看到它的雪冠,也不是容易的事儿。新疆人把这样地方叫冰大坂,什么意思我不是很能领会,但是在这里经受的刺骨寒风、硬生生的冷,可叫我领教一番什么是雪山的高度。其实,雪山不都是白茫茫被雪覆盖着,在天山,更多的是铁灰色的山石和冻硬的沙砾,只在一些凹陷地方和背阴处可见一些积雪。但当我们在山下的公路上行驶时,远望天山,确实看见天山山脉横卧新疆大地,而那俊美的千里山颠是蓝天下的银白色!天山是我见到的最飘逸俊朗的山,在新疆腹地,它是天界飞来的神驹,以我们无法想象的原因,留在了这片大地上,当你凝视它白白的烈鬃,凝视它墨绿色的雪松,凝视它腾跃起伏的身躯,你甚至担心有一天它又飞入云端,腾空而去……

 

  从昌吉的天池,走到伊犁的草原,我一路上都是在天山的脚下。

 

  是的,这是我从伊犁回返乌鲁木齐的路上。必须翻越天山冰大坂。而接下来的路就不那么难走了。

 

  3

 

  伊犁河、巩乃斯河、喀什河的水声还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山地草原的牛羊、毡房童话世界一样一次次进入我的眼睛。连天接地的向日葵一片片点燃我内心的梵高。

 

  我爱这里,我在它的山岭与河川之间行走了七十多天,产生了无可比拟的留恋之情。从哈巴河边境上老阿妈的笑脸,到额尔齐斯河边沙尔布拉克巨大的金块儿,到布尔津河上傍晚的落霞,再到阿勒泰草原稀罕的蘑菇圈……中国没有哪一块土地更比新疆多彩多姿了,也没有哪一块土地更像新疆给了我足够的礼遇。

 

  我要回沈阳了,在《新疆老年康乐报》帮助下的采访活动就要结束了。报社领导说,你最后去一趟伊犁吧,这样你的新疆之行才会画一个更好的句号。

 

  于是我能够参加了伊犁的天马节。于是我能够走访了东北民族在伊犁地区保存完好的一个部族——锡伯族人之中。察布查尔,一个历史上的奇迹,民族大迁徙一个壮举。英勇的马背民族锡伯族听从清朝皇帝调遣,从东北腹地,一路车马粼粼,穿越内蒙草地和河西走廊,穿越黑色的戈壁滩,直到边陲之地伊犁。他们在这里重建家园,游牧生活转换为农耕生活,垦荒开渠,把这一荒蛮之地,建成“粮仓”(察布查尔涵义)。我在锡伯族人中间听到了我母亲家族的满语,看见了萨满文化,几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这是让我惊奇的事情。天马节上,那些十几岁的少年策马扬鞭的野性,让我感怀一个古老民族的传统魅力。

 

  我感谢新疆给我生动的教育。虽然我读过大学,虽然我并不匮乏知识,但是,新疆行,让我一下子成熟了,青春期结束了。

 

  我很记得那天下午,我们到距离乌鲁木齐市区不算很远的南山游玩,那是天山腹地一处风景如画的山地草场。接近黄昏时我们返回乌鲁木齐,路上在路边我们停留休息一下,我高兴地跑入戈壁滩里。那是一种被当地人称为黑戈壁的地方,因为一望无际的荒凉,寸草难生,连放牧都不可能,几乎看不见什么绿色和水影。我静静站立着,四野茫茫,我感到寂静与风声同时涌入我的内心……非常奇特的感受,天空正浓云低垂,疾风呼啦啦吹飘我的上衣丝绸衫,我说不出来的那种孤独意识,回荡在内心深处——却又分明感到生命的丰厚!忽然,仿佛天灵盖子被掀开了,我浑身被注入了另一种东西,我以前所不熟悉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说不清,真的说不清。但我好像明白了,生命必须长大,不管怎样,生命不能老是原来的样子,不能!

 

  4

 

  因为我从沈阳出发时,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带上,原本想记录一些看到的风土人情;可我竟然在本子扉页上鬼使神差写下“逃亡与寻找”五个字。

 

  似乎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为什么“逃亡”?我“寻找”什么?

 

  是的,是我自己主动请缨去新疆采访的。而且按照约定,我必须在新疆完成两个多月的“异地采访任务”,我所工作的报社专辟栏目,要求我及时供稿,把新疆的新闻和风土人情呈现给读者,这不是玩着的。两家报社给我提供了资费,我需要不辱使命。但我今天写作这篇回忆文章时,我再一次感到这是我的报社领导对我的大度——尽管那时我也明白,这是我的偏得。

 

  事实上,我的报社领导明白我的心志,他把我从一所中学调入报社那天起,就另眼相看我,所以给我一次次异地体验机会,多次派我去往外省采访。他有一个理由,“你是个诗人,多看看有好处。”工作单位能够碰上这样领导,简直是遇到贵人相助了。后来同事告诉我,这位总编年轻时写诗,放弃诗歌写作专心致志于报业,可能内心有一个遗憾吧。我进入报社并没有太难,只是把自己一个写满诗歌的本子给这位领导看,以为这样人家就可以考核我文笔的水平。幼稚本来是要撞墙如鸡蛋被石头粉碎,可是,我的鸡蛋碰上一位喜爱鸡蛋的人,他不是冷漠的石头。所以,六年后的冬天,中年的他脑溢血猝然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已经到辽宁省作协工作的我,听闻后放下一切奔跑到医院!那个雪天,我像哭亲人一样地哭早逝的他——陈鹤山先生。

 

  新疆方面的报社领导则说:你来不易,可以出乌鲁木齐多走走,报社尽可能提供给你帮助。乌鲁木齐光明路27号,我安心地驻扎下来,享受报社给我的诸多方便。有食堂、宿舍,有出行时可以搭乘当地政府的越野车。年轻、任性的我,可以枣红马一样自由奔放。造化如此,我还能够说什么?可惜当年我却并不全部领会幸运,而是一路走马观花就把两个月挥霍完了!

 

  我当时的心是浮躁的。写了几年的诗歌,完成一本薄薄的诗集,交给出版社,心理上上窜下跳,不得生存要领。从我那不成熟诗集的书名就可以看出,《逆光的孤儿》。什么叫孤儿?怎么样又是逆光?由于自己头脑混乱的缘故,虽然激情冲天,但只是无的放矢状态。我心里常常苦闷,大半天发呆在音乐里不能自拔,找不到突破的出路,便突发奇想逃到天边。我女儿的父亲心疼我恍恍惚惚连走路都能骨折,知道帮不上我的忙,便让我出门散散心。我雇了个保姆照顾他们爷俩,就心安理得地溜了。读者啊,你们明白青春期的苦恼与懵懂吧,可笑的是,我女儿都三四岁了,我还没有度过青春期,被无由的东西折磨着。

  当我踏上火车,又转车,整整一个星期抵达乌鲁木齐(那个时候车速很慢,站站停),子夜时分,新疆方面的领导和司机等待在站台上,我下车后腿都发软时,我究竟也不明白我到底来寻找什么,只有“逃亡”的快意跳荡在心中!

  生平我头一次穿越东北到西北的广袤,我看见了古城,看见了祁连山,看见了沙漠,看见了异乡人,看见了少数民族的色彩,我觉得自己“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流浪远方”……

  接我的领导一直把我送到特意为我准备的单身宿舍。台灯、门锁、床单被子,书桌,一应全新他还问我是否有意见时,我毫无挑剔的神情,让他都有些感动。那时我哪还在乎这种物质享受?我的身体栖落在乌鲁木齐,其实我的心一直在“飞翔”呢……

  年轻就这样,有头没尾的念头一闪现,什么就都不顾得了。

 

  5

 

  我不说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我不说天池的美丽和汗腾格里的异族风情。我也不说火焰山的炽热和魔鬼城的迷津。现在回首往事前情,我愿意过滤掉一切外表的华丽与风景愉悦。我最要告诉你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发生了什么,在一时一地,那些无关紧要的风光怎样通过更为重要的东西,开启了你的心灵。磨难也好,艰苦也罢,快乐与怡然,如果没有在我的灵魂深处烙印下什么,那不过是浮光掠影!我感谢新疆的意义,远不止是我在那里好奇得到了满足;不,新疆行作为我人生发展的一个分界线,我看重它扬弃了我生命价值里的那些浅薄,使我正本清源,降落自己到一个初始的地方。

 

  我认识了谁呢?哪位放歌的老人让我激动不已?哪次毡房前的访谈让我唏嘘不已?哪个姑娘让我泪满衣衫?哪位艺术大家让我感佩折服? 哪个维族小伙子让我领会十二木卡姆的深邃富饶?

 

  我小小脆薄的生命啊,你本来微不足道,本来黯淡无光,可在新疆获得的珍贵给了你青春崭新的花冠,你在新疆受到的热烈,是你一生中明媚的瑰宝……

 

  不到三十岁,我不仅能够饱看新疆之美,还有,我仿佛进入另一重天地,如辛巴达航海,冲出重围也是破译了生存阻碍的密码!如果生命真有轮回,肯定是命运给了我一个恩泽,使我必须在新疆完成某种脱胎换骨。

 

  在乌鲁木齐的幸福路我幸福。

 

  在子夜巩乃斯河边的雷鸣中,我咏唱人的勇气与欢乐颂。

 

  向日葵开放向阿波罗的金色面庞。

 

  枣红马和栗色马一起攀越草原的峰峦,对星星低语。

 

  我心灵的那拉提呀,你的到来是宿命的到来?还是死与生的必须切换?

 

  ……

 

  我肯定是在新疆脱落了什么,才会是我后来生命的样子。

 

  肯定是。

 

  6

 

  我已经做不到,时间太久了,模糊了很多东西。

 

  只有择其重要,我讲一讲自己在天山深处一个牧民村落里经历的一件事情。

 

  那天是报社领导陪同我去采访的。我想了解一下异族老人的家庭风俗,比如孝道和家居秩序等等。在村落里的村长家里,那位哈萨克家长让我戴上一顶带羽翎的花帽,他们说这是公主的待遇,这种规格的帽子只有族长家里才有。我坐在那图案漂亮的花毯上,刚吃完羊肉,喝足马奶,一副兴冲冲的喜悦,好像都忘了老家、忘了来干啥,只一味地享受边疆民族人的憨厚。他们一点儿都不计较我的忘乎所以;不计较我学习骑马的笨拙,耐心地给我牵马,一遍遍扶我上马。那个年代旅游还没有成为时髦,边疆人还不大懂得商业意识,而对来客持守一律的慷慨。我草草完成采访,就一溜烟地独自跑出去,想有个什么大发现。这时,我平生挨了一次狠狠的训斥,把我的虚荣一下子撕下来!

 

  我跑到了村落边缘上。牧民村落常常是孤立一处,两个村落之间要依靠骑马才能互访。我在村落的边缘远眺,看那起伏的草原地貌和上面的风物。我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高岗上。高岗上满是石块或者垒着或者堆着,我正惊讶这么多整整齐齐的石头,在草原并不多见时,被猛地一声吼叫吓得灵魂冲出胸腔——

 

  那是我听不懂的民族语言。我只闻其愤怒,不知其愤怒所以然。

 

  我愣怔了几秒钟,看清宽鼻子深眼窝的面目,就明白了是一个当地人在对我怒吼。

 

  我想解释,于是用我的汉语普通话说明我是记者,来自远方,希望他对我文明友好一些。我还没有都说完我来此有领导陪同、我在村长家里采访等有利的情况,他的怒火上涨就把我的话给淹没了!

 

  他根本停不下来训斥,声声如沉雷,而且他有步步逼近的意思,近前驱赶我走下高岗,像老鹰对付胆小的兔子。他很高大粗犷,长相和身架棱角分明,我觉得他要是动粗,我准斯文扫地,所以,只有慌慌张张逃跑一条出路。

 

  我趔趄着后退,下了高岗,懵懵懂懂撤退到村落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行,后来还是汇报给了在场的人,希望得到个好好的答案,我为啥遭到如此冷遇,和当天的气氛毫不和谐。因为懵懂的是,那位男子并没有任何邪恶的表情,不过是怒火万丈,直截了当冲着我这个异乡客的弱小。经过一番翻译,我才知道是我冲撞了他们。原来,我不经意走入他们的墓地里了。那些石块的集中,是族人辛辛苦苦为亡灵预备,没有人敢于脚步踏上,辱没他们如同活着的灵魂。

 

  在我的老家,墓地没那么严格不可进入,土坟也没那么费力堆砌;埋葬是让死者棺木下落穴坑,隆起的坟包更让我避讳鬼魂的存在。我从没有觉得死亡这么不容侵犯,亡灵还具有这般神圣价值,生者会为死者这么严厉地负责。

 

  他们对亡灵的守望让我顿生敬意!

 

  是的,如果我们不知道死亡的尊贵,就不会珍惜生存的高贵。

 

  7

 

  也是在天山上,在天山高高的地方,我看见了最蓝的湖水:

 

  赛里木湖。

 

  在乌鲁木齐开往伊犁的疾驰的车上,从车窗我一眼看见外面的湖水。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人家已经告诉了我途经赛里木湖和果子沟,我还是对她的突然出现,感到愕然。

 

  赛里木湖就在公路边上。可是啊,这是汽车爬行到很高的山地草原上,没有人影,没有牛羊,突然一个蓝蓝的湖闪现在你的面前,那挺让人惊异的。况且,赛里木湖实在是一面奇特的湖水,水之纯蓝色,湖岸边之寂静流风,湖水周围的空旷无际,使人未免疑虑她的来历。那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照着,而湖的上空是低气压下的沉郁,站在湖边,我们感到很冷、很冷,一些人站了一会儿,马上往车上跑,蜷缩在座位上,宁肯透过玻璃窗遥望湖水。司机好心地请大家下车,逗留在湖边,纯属为车上的人意外收获一个风景着想。长途汽车并非旅游服务,让赛里木湖一闪而过对司机来说是正常的。可是,司机知道外乡人对新疆的喜爱,他停车热情周到地让我们观光,源于他的厚道和作为新疆人的骄傲。

 

  我走下缓坡,一步步接近湖水。

 

  有人喊,“湖水特别凉,你不能下水!”我没有回头,不知道是谁及时善意劝告。

 

  我的倔强性格,在那个年龄还有三分虎气,也不大能听人劝说。一意孤行,我的运动鞋步步弹性十足地把我带到湖水边儿——那种蓝色太吸引人了!

 

  女人也都是有亲水性的,莫名其妙,看见水想进入其中的惯性,是女人令人费解之处。君不见大海沙滩、大河岸边或者游泳馆里,嬉水好玩的不更多是女性?我也难逃窠臼吧,走进水里,就仿佛回到故乡,那种急切和悠然充满着挑战和心安。

 

  可我一蹲下把两只手伸进湖水,我就反弹似的惊叫一声,噢!!真的,手指一下子就感到了骨头刺痛,怕抽回的两手瞬时脱落皮肉一样恐惧。高山湖水,是咸水?还是淡水?我还没有来得及咂摸这水的厉害,却已经让两手伸进“火”里去取“栗”,不管不顾比那傻猫还没脑子。

 

  束手无策蹲在湖边,我似乎还是不甘心地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么清澈见底的湖水。于是,又把手尖儿试进去——果然,凉死人了,这么冷冽的湖水,即便是我家乡的冰窟窿里,也没有这等寒彻销骨!气死我了,这简直不可思议,八月初的大夏天。

 

  我只能撤回到湖岸上离水有点儿距离的地方,站着看湖,和车里那些人差不多情形。

 

  真的,赛里木湖太美丽了,无法言说的美让人惊诧又产生冥想。天山这么高高的地方,怎么有这泓纯蓝清冽的湖水?长白山的天池其高度也让人咂舌,但那是火山爆发给我们的奇迹,至今白雾缭绕天池忽然镜面一样闪现她的倩影时,我们都明白她不是什么仙子下界,嶙峋的湖岸山石可以让人明白火山的力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见证,而已。天山的天池也不奇妙,那是雪山的雪水长年湍流,博格达峰无意地在他的怀抱存蓄了一个洗脸盆子——新疆人美化地说,是西王母娘娘的面盆,旅游项目的附会,而已。地质学可以给我们一些解释,比如火山或者堰塞、地堑成因,湖水诞生,可是,我不能因之释然。

  我举目看着赛里木湖,什么样的科学和神话,都不能安慰我的疑问。

 那种蓝,我可以比作丝绸吗?太俗;我可以比作天空吗?太淡;我可以比作远山吗?太飘渺。都不是。

  她实实在在地停留在天山高处,不张扬,却也不隐藏地袒露在世人面前,无论你理解不理解,她都谜一样存在,但昭然纯洁,蓝宝石一样可以佩戴爱情!

  赛里木湖,蒙语是“山脊梁上的湖”,突厥语是“平安”。而当地人则过分渲染她的一个凄凉的爱情故事,把她视作“眼泪”的化石。关于赛里木湖,传说太多,而究竟什么可以体现她存在的内蕴,往往让人不得要旨。我只是弄明白了,她是新疆海拔最高的冷水湖,诞生于喜马拉雅山冰川时期,记录了西天山的地貌发育和古冰川作用的全部历史,她至今依靠自己的地下水维持自己的水源,是一个奇怪的高山微咸湖。

  爱情传说不是她的全部。也并非她惟一的本质。眼泪这种肤浅的解释,有些辱没她的高洁与静谧。这样一泓湖水,你要是说她意味着悲伤,你不免是主观臆断了。

 

  我对赛里木湖的领悟,是毋宁这样解说的:

 

  大自然天力生成。远离人烟的纯净与圣洁。高山草木与骏马的小母亲。

 

  确实,刚刚走过赛里木湖,我们的车就进入神秘野性的果子沟了!

 

  8

 

  天山的风啊,吹来!

 

  赛里木湖的水啊,神的眼睛一样——

 

  目送我走过了伊犁,翻越了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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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观察]

 

  散文写作中的“发现”

 

  主持/周闻道

  周闻道:我们今天讨论一下“发现”在散文写作中的意义。希望各位结合自己的创作体会,各抒己见。

  傅菲:我认为,散文不仅仅是一种适合个人语境的叙述,也是散文写作者世界观的本真体现。写散文不是因为你急需表达,而是你有“发现”。

  米奇诺娃:散文写作中的发现,不是数学领域里的发现,因此不能用公式推演;不是体育比赛,因此不能用倒计时迫近;不是熟练工种,因此不可培育训练;不是愿望,因此不可求佛。

  发现即灵感,是偶得。

  江子:散文,就是表达你的发现。它不是在纸上造屋,它需要直接面对生活,与生活短兵相接,进行肉搏和巷战。

  赵瑜: 散文写作者是日常生活的发现者。散文需要写作者从自己的内心出发,找到与自己场域共振的东西。哪怕这些场域平淡得厉害,譬如街道、陌生人、水龙头、阳光,因为有了个人视角的介入,这些平常的生活片断,便有了值得关注的新鲜和价值。

  想起一个关于阳光的故事。我有一个老师,他曾经对“下午四点”这个时间特别敏感,因为,他们家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只有每天到这个时间才有一缕阳光进入,大概持续三十六分钟左右。所以,他新买的房子,强调阳光。他个体的对阳光的珍视恰好衬托了我们大家对阳光的忽略。这是他的生活,他的独特发现。

  周闻道:赵瑜关于阳光的故事很生动。散文写作是一种创作,创作就不能走老路,炒陈饭,发旧叹。任何一种本质意义上的创作,都是一次新发现,包括对自然、对社会、对人生、对灵魂的发现,以及对生命本质独特的发现。如果你所写的东西,已经被别人发现过了,写过了,再去写,就没有意义了。

  米奇诺娃:散文这个体裁得天独厚,一个“散”字既囊括了所有,又忽略着一切,所以万万不可人为地以提拔的名义拘泥之。散文写作好比散步,最理想的状态是无目的、无时间意识地纯粹前行,随意地,亦东亦西,且歌且行。发现既要在用心中,更要在随缘中,关键是要与众不同。

  赵瑜:米奇的话,使我想起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在这个文本里,史铁生写了什么呢,写了安静的一切,平常的一切,和内心的一切。他把大家都忽略的生活一一发现。生活对史铁生来说是呆板的、沉重的、无法释放的。他在地坛那个固定的地点一坐就是五年,叶子落在哪里,公园里锻炼身体的人群中少了一个,这些生活的现场全都是为他一个人表演。这个时候,他的任何表达,都是散文的,而他所描述任何平常的事物,也都是属于他自己内心的发现。

   傅菲:散文的“发现”是对生活的深层勘探。以一个独特的角度,把你“发现”的价值,在你推进的叙述中一层层地深入,扩张,似一根金线,把生活中的事件和人物,结结实实地捆扎起来,让表象遮蔽的东西重新呈现出来。擦去时间的灰尘,一扇窗户被你打开,让我们看到田野、四季、一片天空。

  江子:作为一名文学刊物编辑,我经常收到许多作者醉心描摹乡村的散文稿件。在他们的笔下,乡村依然是炊烟袅袅,宁静祥和,仿佛世外桃源。我鄙视这种写作。因为,他们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没有真正发现乡村的现实。这样的文章,缺乏发现;这样的写作,是依照中国古代哲学范式对乡村的虚假书写。写作者分明是对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村生活的真实图景视若不见。而真实的情况是,乡村破败不堪,传统的伦理体系坍塌瓦解,整个乡村都处于逃亡的无法把握的命运之中。

   周闻道:江子说得很好。没有发现乡村的现实,是因为没有用心,图省事,走捷径,想当然,重复别人和自己,重复过去乡村的摩本。这里有一个创作态度问题。既然是发现,就是痛苦的,因为一次发现之后,还有新的、未知的领域等着你去发现;就像一片荆棘,趟出一条路,不可能一蹴而就。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创作是一种痛苦的营生。你的写作,实际上是在拓荒,是对难度和极限的挑战。

   赵瑜:是的。只是简单地阅读别人,被动地发现生活。实际上,写作是猜测生活的一个方式。散文写作者对生活应该持好奇之心,通过主动猜测和敏感的阅读,掌握生活暗处的秘密。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值得重新发现和猜测。散文有这样的功能。我所说的再发现,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是不经意地发现,而不是天天趴在街头发呆。是用心发现,而不是用力。

  傅菲:就我个人的阅读趣味而言,我越来越讨厌近乎自恋的散文,像看一个人自我调情。我偏爱对生活有铺陈有穿透力的散文,能“发现”生活的美与痛,有烟火,有温情,有观照。

  米奇诺娃: 当“发现”这个词汇越来越多地被人提及,并被越来越多的人们、尤其是评论家们放在作者肩头,使其有力无力都必须担承的时候,我反倒觉得,对于作者来说,尤其对于散文写作者来说,自然而然地偶得,远比苛求下的发现更重要。也就是说,放任眼睛,营养心灵,远比扛着镐头到处刨重要。

   江子:我们的时代正在发生急剧变化,传统美学和文化图式早已坍圮。一切都需要改写和重新命名。关注当下,关注这个时代中我们身体(我们存在的唯一凭证)的痛楚和欢愉,关注指间一切流失的方向,和我们掌心中暂时的拥有。回答我们这个时代的审问,为这个时代的真实作证。从当下出发,寻找写作的新的可能——这正是我们需要完成的使命。

  周闻道:谢谢大家。散文是开放的,开阔的,自由的。这种“开放”、“开阔”、“自由”,正如几位谈到的,不仅在于形式,更在于内容,在于对现实,对当下,对人的命运和生存苦难的把握和观照。而要实现这一点,重要的需要我们有“发现”的精神。并且正是因为有发现,才使散文葆有不断推陈出新的活力和魅力。

  

  [个人观点]

 

  朱大可:散文应当终止紧张的文化漫行,返回到伫立、安坐或躺的的舒适姿态。在这样一个超级资讯的阿年代,散文完全没有必要成为思想者的承重文本。

  朴素:散文必须介入生活, “介入”是对生活有一种批判性,有所爱,也有所恨;有所宽容,也有所憎恶。散文家不是纸人,他必须对生活有所发现,以散文的方式对生活发言。

  张绍民:我们不反对散文的长短,只反对散文的坏,不纠缠散文的形式,更在乎散文的品质。散文有好品质就有好命运。长散文大散文可以把字典里的文字铺成大地。几百字的散文则可以让文字长成很好的树。

  峻毅:个体经验在散文写作中是重要的,我觉得个体经验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写作者对世界的触觉、认知、感知存在着差异。在我的心里,总有这样一个难以改变的认识——文字的个性可以显示出一个作家的胸襟;文字的气质可以框定一个作家的品质。

  江少宾:当代散文最难得的品质其实就在于对人文精神的坚守,它也像谷物的种子,深埋于人心温暖的大地。长期以来,我们的散文充斥着表面的真相和虚饰的灵魂,真相的缺失和灵魂的缺位,更使得我们的散文仅仅浮游于低层,高高在上的“低层书写”,也一直显得力不从心,苍白无力。

  陈洪金:散文创作中,细节是很重要的,而细节在一篇散文里所承载的意味,必然地会对文章本身的深度理解和对文章之外的扩散性想象,造成深远的影响;在散文创作中,细节的谋划与展示,在很大程度上,作为构建一篇散文的要件,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江南雪儿:真正纯粹的散文写作不依赖华美文本的探索和精致语言的递进,关键是源自内心的内涵品质写作,找准写作根基,确立写作立场,丰盈写作气质,在寂寞而洁净中酿造经典的芳华。

  杨献平:现在的散文仍是一个五四时代,我觉得,大家不要苛求什么,怎么写和写什么,这些都是表象问题,更深的问题是:我们在散文中做了什么?抵达的什么,穿透了什么,在前人之基础上迈进了什么,创造了什么,而不是怎么写和写什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