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装机兵梦想起飞隐藏:刘心武:为一只麻雀高兴
有一天,我在胡同口遇上了一个女青年,她仰望着大槐树,满脸喜悦,那
表情非常富有感染力,令我好奇。当她目光回移时,恰好同我目光相遇,我俩
便相视一笑。不待我问,她便像报告一桩特大喜讯似的指着槐树那翠绿的树
冠对我说:“有好大一只麻雀,瞧,在那儿蹦哩!”
如今我们这条并不出名的街,也满布着大大小小的饭馆商店,胡同外的
摊档一直延伸到了胡同内,直逼大槐树下,喧闹的市声已使鸟类绝迹,所以
尽管胡同口的大槐树上飞来了一只小小的麻雀,也确实算得上一桩新闻。
那女青年向我报告完那新闻,也就骑上自行车走了,显然她也是个忙
人,有她自己一摊忙不完的事。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但她那天因发现
一只活泼的麻雀而现出的满面春光,却久久地烙在我的心中,使我一回想起
来,便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们身处的社会生活,坦率地说,人们的喜怒哀
乐,似乎都胶着在了一个“钱”字上,人们想发财,想得眼睛都快瞪得有碟子
那么大了。人们互相探问,又互相保密,有时艳羡嫉妒,有时幸灾乐祸,有时
巴不得结为一伙共赴金山,有时又希图甩掉别人自己独抢金碗,真是八仙过
海,各显其能,时聚时散,浪来潮涌……当然也有自知无竞争之力,抱拙守朴
的;也有清高孤傲,冷眼向洋的;也有富而思雅,捐款行善的;也有为一厂一
店操心,并非为肥己而奋斗的……总之,市场经济的浪潮,使人们口中说得
最勤的是一个“钱”字,心中算计得最勤的亦是一个“钱”字,衡量成败得失的
标准到头来还是一个“钱”字。这都无足怪,而且还可以说坦言“钱”字促进了
生产,改善了生活,发展了社会,虽有弊却无掩于大利的。
不过在“钱”字奔腾跃动于人们的意识中枢时,许许多多的人已经提出
了这样一个问题:用什么来制衡这“钱”字对人的负面作用?也就是说,在整
个社会为物质的丰裕做出如此这般可歌可泣奋斗的同时,我们民族该以怎
样的精神财富来延续值得自豪的民心民魂?
讨论这样的问题,已非一篇短文所能胜任,回答这一问题,更非笔者认
知水平所逮。但我想,至少我们还应使自己的心灵空间,有相当的部分不去
承载关于钱财的思虑,在那得以摆脱物欲控制的心灵空间中,又至少能葆有
比如说为一只麻雀在翠绿的树冠上跳跃而生的由衷喜悦。
任何宏大的精神高尚的情操,我想都不会是无根之木无翼之鹏,宏大的
精神必定萌芽于清醇的善念,高尚的情操必定有哪怕是稚嫩的双翅带动飞
升。至今回忆起那在胡同口偶然相遇的女青年,她仰望槐树时的满脸春光,
她与我相视而笑时的那满眼欣悦,仍使我怦然心动。我想,那便是她精神世
界强健的根须,她情操修养的无形双翅。她能为一只麻雀的活泼生命而高
兴,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不幸也有与此相反的记忆:一次郊游中,
有一只硕大的彩蝶飞到了山道上,游客们不是欣喜地驻足观赏这大自然的
恩赐,而是争先恐后地去捕捉,结果那大彩蝶惨死在一个男青年甩出的茄克
衫的抽击中,他还踏上去一只脚,将其尸体碾碎,一脸油汗地袒露出潜意识
里的无尽满足。我盼中国人都能发财,既包括那在胡同口为一只麻雀高兴的
女青年,也包括那扑杀碾死一只彩蝶的男青年。然而,我却希望每一颗包容
发财的心,起码也都能包容每一个活泼而美丽的——哪怕是小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