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打弯处疼:爱了散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21:4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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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爱了散了
作者:瑛子
欢迎来本网站下载更多小说.正文 第一章 字数:2866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陈峰处理完几份销售报告,独自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乱。这种乱在他身上是很少见的。在同事眼里,他从来都是从容和自信的,开朗又乐观的。然而,最近几日,不知何故,这种静悄悄的乱意,却常常不知不觉地在心里隐现。
  陈峰跟办公室的秘书打了个招呼,从公司里走出来。
  陈峰是天晟市浣汶服饰集团市场部的主管,主要负责招盟、企划、客户等方面的业务。眼下的陈峰还只有二十五岁,之所以年纪轻轻便已被委以重任,除了他有超出一般同龄人的经商的头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有一个不一般的爸爸。因为浣汶集团的董事长兼股权所有者陈留星,是陈峰的父亲。也就是说,在陈峰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为陈家事业的重要继承人。
  下午的酒吧静悄悄的,偌大的店里只有陈峰一名顾客。他穿着浅色的休闲夹克,款式是今春流行的那种,大气、时尚。
  此刻,陈峰独坐一隅,目光透过玻璃幕墙,望着外面的天空。天空在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暗了下来。这半个下午,他都是这样一种姿态。他大约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整个人沉浸在某种难以忘记的回忆之中,本该是阳光灿烂的英俊面庞上,正流露着几许说不出的烦恼之意。年轻人的烦恼,总有点说不清楚。
  我在爱,不管这爱的结局是天堂还是深渊,我仍然要爱。因为我已经在爱中沉沦,再也回不到原地。
  这是陈峰保存在手机里的一条短信。是董晓晗发给他的。
  想她的时候,他会身不由己、情不自禁地想到这句关于爱的话。深蓝色的空中,几颗星星在悄悄地游弋,在他心里,一股淡淡的惆怅悄悄弥漫。
  如今,爱已成歌,成往事。
  就在几分钟前,他与董晓晗通了一次电话。隔着电话线,董晓晗声音低低的,却每一个字都理智而清晰,如一把刻刀,在他心上刻下疼痛的痕迹。她说,陈峰,忘了我吧。
  他沉默了一下,问,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她说,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不错……经历了你的这份爱和关怀,我应该非常非常满足……可是……我们这样……来往,总是……不大好,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说出这段并不复杂的话,对董晓晗来说,显得十分艰难。看得出,她也正承受着内心的煎熬。放弃对一个人的感情,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不能让他太难受了。她不得不琢磨着修辞造句,连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陈峰感到胸腔里的心在流血。他忍着自己,提出见她一面。她告诉他,她丈夫要回来了,她现在已经到了上海,在浦东机场,接机。
  丈夫,这个词在陈峰的耳中,成了一种讥讽与羞辱。这个词残酷地提醒他,他爱的女孩子,或者说他曾经爱过的女人,现在的身份是别人的妻子。
  他仿佛看到了她脸上那一抹纯真的笑意。那笑意,曾经像清晨橙色的霞光,像蓝天洁白的云朵,让他心情灿烂,心醉神迷。现在,那看似纯真的微笑,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
  她和他相爱过。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她还在如火如荼地相爱,还“在爱中沉沦,再也回不到原地”,可是现在,几乎转眼之间,她又回到她的轨道,一切就这样结束。
  从酒吧出来,街上华灯初上。陈峰不习惯在喧闹的酒吧里过夜生活。平时如果与朋友或客户谈事,他会选择香格里拉或颐中假日那类的酒店。如果休闲娱乐,他会选择设施俱全服务周到的高级会馆。如果不是董晓晗带他到这里来过几次,他基本上不会涉足酒吧这样的地方。
  所以,在酒吧进入夜间的喧闹之前,他离开了。
  陈峰开着银色的沃尔沃轿车,在沿海公路上一阵快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这种无目的地消耗时间,在他的日程表上是不多见的。今天,此时此刻,他就是想纵容自己,任着性子狂飙一气。董晓晗的丈夫从国外回来了。从加拿大到天晟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取道上海,所以,董晓晗乘飞机赶到上海去接机。
  还真够情深意重的,陈峰自嘲地笑了笑。路两旁的景色飞一般向后退去。路过市公安局的大楼时,陈峰身不由己停下车子,点燃一支香烟,然后用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他想约苏竞出来坐坐。可苏竞在电话里说,他正在值夜班,脱不开身。
  苏竞是一名刑警,也是他的好友。陈峰知道,苏竞很珍视与他的这份友谊,但对苏竞来说,工作比生命都重要。
  其实陈峰并不知自己究竟想跟苏竞谈些什么。他清晰记得,如果没有苏竞,如果没有苏竞的新婚妻子乔煜,陈峰与董晓晗就是两条轨道的车,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行驶,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相碰。难道跟苏竞谈谈董晓晗吗?
  不,伤口有什么好炫耀的。
  夜以华丽的面貌降临到这个城市。陈峰在夜的华丽中,感受着来自内心的强烈孤独。这是失爱之后的失落和空虚,这种空洞洞的感觉让他有些失神,他把车子滑到路边,趴到方向盘上,心中忽然涌来一种虚弱的感觉,一瞬间,身上仿佛连开车的力气都失去了。
  失去她,他的生活中什么都没有少。可为什么如此难受?
优憂书萌 UutXT.CoM 全文字版月读正文 第二章 字数:6697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空气中还有一些凛冽的风。
  傍晚,丽苑高级社区的一栋公寓楼前,一辆出租车停下来。董晓晗与鲁小昆双双从车里钻出,司机打开后备箱,取出一只大行李箱。楼梯上,鲁小昆左手拎箱子,右手拉着董晓晗的手。看上去,这是一对非常般配的男女。男的一表人才,女的婀娜漂亮,走在人群中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鲁小昆满面开心,小别胜新婚,何况这一别就是四个月。鲁小昆在电话中
  叮嘱董晓晗不用去接,然而她坚持飞到上海,接他回家。看上去,她的脸上也流露着笑意,应该和他一样为相聚而喜悦。
  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似乎埋藏了某种心事。她的神态里,也有一些不自然的成分。只是,鲁小昆没有觉察而已。
  进了家门,父亲和妹妹鲁小渐围着鲁小昆,坐在客厅里,亲热地聊天。鲁小昆打开提箱,一件一件取出带给亲人的礼物。送给父亲的是电动剃须刀、保健枕之类,送给妹妹的是数码相机、MP3、录音笔等贵重时尚的电子玩意。不知何故,鲁小渐一反常态,接过礼物却也没有太多的兴奋。直觉告诉鲁小昆:他不在的时间里,家里大约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董晓晗从厨房到餐厅来来回回忙碌着。
  很快,一桌丰盛的菜肴摆上餐桌。餐桌上,董晓晗像往常那样默默地吃饭,鲁父像往常那样不停地劝孩子们多吃,一团和气,不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鲁父向儿子询问了一番身体状况,得知儿子在国外四个月,连感冒都没患过时,便放心地笑了。饭后,鲁父叮嘱儿子早点休息,睡上两天,倒倒时差,便起身回房休息去了。鲁小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向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乔道衡打电话,汇报自己已回到天晟,并问董事长何时有时间,他要前往拜访。
  乔道衡则在电话中客气地要鲁小昆先休息,不必急着上班。
  放下电话,鲁小昆走进卫生间。董晓晗收拾完毕,也回卧室去了。只有鲁小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鲁小昆冲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冲妹妹笑了笑,正要往卧室走,鲁小渐叫住他:“哥!”鲁小渐望着哥哥,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忧虑。她压低了声音,“哥,有件事,我觉得你还是早点知道为好。”
  鲁小昆看着妹妹的脸色,不由地收起笑容。不会是什么好事。这种预感他从一进门就有了。
  他问:“小渐,什么事这么严肃?”鲁小渐严肃的神情和她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不太谐调,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你来一下,别关电视。”
  在妹妹的闺房里,鲁小渐关上房门,从一只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份病历,递给鲁小昆,压低声音:“你自己看吧!”鲁小昆翻开病历,上面醒目地显示着人工流产记录。又看看病历封皮上的患者姓名,“董小非”,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
  妹妹眼睛中隐隐的忧虑和怨愤,让他瞬间明白了个中缘故。鲁小昆的心往下沉着,压低声音:“小渐,你是说,这董小非就是你嫂子晓晗?”鲁小渐道:“这本病历出现在咱们家里,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咱爸,如果也不是她,难道会是别人?”
  鲁小昆大脑轰轰地响着,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来,脸色渐渐地变了。呆了一会儿,他硬着头皮向妹妹道:“她怀孕了,私自做了流产,你不高兴了?”鲁小昆对妹妹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底气。鲁小渐恨铁不成钢道:“哥,亏你还是学医的,你看看时间啊。”
  鲁小昆沉默着,一股无名之火开始从心底往外蹿,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鲁小渐带着一身学生气,情绪激动,含着眼泪,控诉般道:“平心而论,我们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尤其你,处处宠着她,疼着她,要什么给什么,百依百顺,对她比对亲妹妹都好几百倍。她凭什么这么干?有什么理由这么干?书上都说了,女人哪,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漂亮,但一定得有人品……哥,我左等右盼,就盼着你回来,这本病历我交给你了,保存着吧,不是我们心眼小,不愿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这是我们受辱的见证,作为一个人,可以忘记自己的伤,但能忘耻……”
  半天,鲁小昆醒转过来。他竭力用平静语调安抚小妹妹:“小渐,别想太多,单凭一本病历,不足以说明问题,现在事实并不清楚,也许是一场误会呢。”鲁小渐道:“你倒是宽心,但愿是我多事吧!”鲁小昆站起来,准备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问:“小渐,这东西从哪里发现的?”
  董晓晗穿着睡衣,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站在客厅里,目光盯着鲁小渐的屋门。
  电视机屏幕上,画面依然闪烁,但声音已被关掉了。鲁小昆从妹妹房间推门出来,一眼看见董晓晗,愣了一下。他经过董晓晗身边,站住了。他低了低头,瞅了瞅她的脸,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中,进门时的热情和兴奋已经不见了,只说了两个字:“睡吧。”便径自走向卧室,从里面关上了门。
  客厅变得寂静。遥控器忽然从董晓晗手中脱落,掉在木地板上,声音不大,却让董晓晗吓了一跳。她垂头瞅着木地板,忽然发现地板的颜色和一种干红的颜色一样红,红得发黑,像凝固的红葡萄酒。
  这么一个夜晚。理应是久别重逢的美丽之夜。
  所有的美丽,几乎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
  这个冬末初春的晚上,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很美,也很凉。
  久别重逢,躺在同一床上,两人都仿佛成了木头。鲁小昆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他的热情拥抱她,这并非乘坐长途飞机太累的缘故。幸好他没有热情给她。如果有,那只能让她更加难
  受,甚至痛苦。第二天早上,鲁小昆从床上起来,独自在床沿上坐了好一会儿。董晓晗到卫生间帮他挤好牙膏,喊他去洗漱,他却站在卧室的衣橱前,打开柜门,望着里面的衣服发呆。本来他要在家里休息两天的,可他突然决定直接上班。她给他热好牛奶,他一口没喝,便红着眼睛开着车走了。她给他煎的鸡蛋,也是原封未动,在一尘不染的餐桌上散尽了热气。
  董晓晗站在阳台上,心有些虚。
  她目视鲁小昆的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离开小区,便急忙回到卧室,打开衣橱。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藏在衣橱抽屉里的病历不翼而飞了。那是记录了她隐私的病历。也是她对丈夫不忠的证据。她把它悄悄锁进抽屉,她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可是此时,她忽然发现它不见了。她惊呆了。尴尬、忐忑、不安、内疚与自责像几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正当她翻箱倒柜,找得满头大汗时,卧室门突然被轻轻打开,鲁小昆像一个无声的影子,骤然出现在她面前。董晓晗冷不丁吓了一跳,愣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探询和质疑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想要从中找到秘密。董晓晗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中惊慌不堪,一脸不知所措。她的表情已把她的秘密暴露无遗。一切不言自明。他太了解她了,她的表情永远都不会撒谎。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身子似乎晃了一下。
  “你找这个?对吗?”鲁小昆从怀里抽出一本病历,用手举着,送到她的眼前来。董晓晗望着,瞠目结舌。他又道:“它不见了,让你惊慌,感到害怕,是吗?”
  只一句话,董晓晗像中了一枚子弹,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她这个样子实在令鲁小昆太难受了!他并不想对她发狠,可是,他的手却把病历高高举起,狠狠地、愤愤地摔到床上,转身大踏步走了。
  她的大脑失去了作用,变成一片空白。
  下班后,鲁小昆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家。当所有的职员都离开后,他独自一个人离开办公楼,开着车在街上跑了一阵,然后找个餐馆吃饭,却因为没有食欲而只喝了两口汤。夜色降临的时候,鲁小昆来到鲁安集团的家属区,去拜访集团公司董事长乔道衡先生。
  鲁小昆是一个礼节周到的人,每次出远门回来,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拜访乔先生。乔道衡是天晟市的龙头国企、上市公司——著名大型国企鲁安集团的当家人,乔道衡印在名片上的头衔是董事长,员工们私下里称他“一支笔”,因为在整个集团公司,乔道衡是绝对一号权威人物。鲁小昆所负责的立生电器公司,就是鲁安集团的下属分公司。可以说,乔道衡大权在握的手里,几乎掌握着鲁小昆的前程命运。
  鲁小昆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按响门铃。白色的门铃按钮十分光滑,几年以来,作为乔家的常客,鲁小昆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手指多少次触摸过这只按钮了。记得当初,他就是在这扇门里,邂逅了乔煜的同学董晓晗。
  开门的是乔道衡的独生女儿乔煜。
  乔煜对来客没有太多热情,只是礼节性地把他让进屋。乔道衡脸上的表情却远比女儿客气多了。他像以往那样,客气地请鲁小昆坐到沙发上,并示意乔煜去洗水果,泡茶。
  乔道衡五十多岁,个头不高,头顶微秃,慈爱的面庞,有一双稍显混浊但十分智慧的、洞察秋毫的眼睛。他的眼珠是褐色的,闪着亮光,一看就知道身体保养得很好,精气神十足。单从外貌形象上看,乔煜与父亲站在一起,不知内情的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对亲生父女。因为乔煜太漂亮了,她身材修长,肌肤光滑如水,比父亲高出至少半个脑袋。
  乔道衡尽管身材矮小,但无论坐、立还是行走,总是昂首挺胸,气定神闲。他是一位传奇性的商界精英,敢作敢为,精明绝顶,有着非同一般的智慧和人缘关系,经历过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创业的艰辛和不懈奋斗,最终把二十年前的几十间破厂房,变成了如今气势磅礴的工业园,变成国内知名企业、省内国企中首屈一指的纳税大户。而他自己,十多年来,头上顶着“政协委员”、“劳动模范”、“创业企业家”等多顶桂冠,终日生活在盛名和光环之下。
  乔道衡的住所,并没有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奢华。
  房屋的面积共有一百三十多平方,若对一般老百姓,这算得上豪宅了,但相对于乔道衡的身份,他的住宅就显得太过清廉。别的不说,单凭他为他的企业所创造的巨额财富,二十多年来为一代代职工谋到的福利,他现在就是住别墅,拥有私家花园,也绝不为过。这套住房是八年前的建筑物,现在已显得老旧了。八年来,单位建过十几批高档住宅,每次分房,乔道衡都具备优先换房的条件,但每次他都放弃,把房子让给年轻的、急需用房的人。
  乔道衡说,不管你是什么人,睡觉的时候也就需要一张床,吃饭的时候也就需要一张桌,若换个二百来平方米、上下复式的,每间屋子都空着,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上,有什么意义?死了能带着进坟墓吗?所以,他坚持不换房。
  因工作关系,几年来鲁小昆一直是乔家的常客。乔煜虽与董晓晗要好,但她并不喜欢鲁小昆本人,所以对鲁小昆的来访基本上没表示过应有的热情。但礼貌还是不能丢的。待乔煜沏了茶,洗了水果,乔道衡与鲁小昆已转移到书房谈话去了。书房的门关着,也许他们要谈什么重要的事,不便让第三者听到。乔煜把茶果送进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翻开一本书。
  大约半个小时后,鲁小昆告辞离开了。送走客人,乔道衡转身望见女儿,便问她还回不回去,若回去就尽早,要不然走夜路不安全。乔煜去年国庆节与苏竞办的婚事,结婚以后,她与父亲就分开住,很少在父亲这里留宿。
  乔煜望着父亲的脸,轻声问:“爸爸,为什么又忽然不高兴了?”乔道衡看她一眼:“我不高兴了吗?”乔煜清晰道:“是的,爸爸,你又有心事了。因为工作,还是因为他?”乔道衡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你就别管闲事了,要回去的话就赶紧拿钥匙回家吧,我明早要开一个会,晚上得准备一个讲话提纲。”
  乔道衡转身钻进北屋他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再也没露面。
  乔煜走进书房,默不作声地收拾完茶几上的剩茶,把茶几抹干净,轻轻带上门,悄悄离开了。对父亲的行为,乔煜早已司空见惯,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因为父亲的古怪脾气与爸爸生气了。
  自从母亲离去后,乔道衡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常常无端地发火,甚至发怒。他的生活习惯也悄悄发生了一些改变。如果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像蜥蜴那样长久地保持着一个静止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他喜静,不愿意别人涉足他的私人领地。
  钟点工每天进他的卧室打扫卫生,总是快进快出,不然,若让乔道衡发现,就一定会惹他不高兴。当初苏竞与乔煜谈恋爱时,有一次苏竞来到乔家,无意中跑到乔道衡的北屋,站在乔煜母亲的照片前,指着照片说,阿煜,你的眼睛跟你妈妈最像,最好看……话音未落,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凉气,一扭头,看到乔道衡站在身后,眼睛里怒气沉沉,把苏竞吓了一跳,急忙逃跑出来。
  后来苏竞跟乔煜谈起,他说,天哪,你父亲发了火真可怕,不吭不声一句话不说,眼睛一瞪能把人吓死。乔煜见怪不怪,埋怨苏竞,谁让你那么弱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爸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我妈。苏竞直言不讳道,阿煜,我不喜欢你爸爸。乔煜也坦言说,说实话我爸爸也不喜欢你。苏竞笑问,你爸爸喜欢鲁小昆吧?乔煜眉头一皱道,你瞎说什么?我爸与那个人只是工作上的关系。乔煜不喜欢鲁小昆,所以她称他为“那个人”。
uU书擝 uuTXt。coM 荃汶自板越镀正文 第三章 字数:11200
  报社,临窗一个“阁子间里”,一身黑衣的乔煜正对着电脑敲一篇稿子。正午的太阳暖暖地晒在身上,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手机响起来。董晓晗打来的。听声音,她的情绪不大好,遇到什么麻烦了?乔煜向同事打个招呼,匆匆赶到约好的茶馆,董晓晗已经坐在那里了。她双眼发红,表情凄楚。看来真是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发生了。
  乔煜大董晓晗一岁,两人是大学同学,专业都是学美术的,理想都是成为一名画家。刚
  毕业时,乔煜的父亲希望她出国深造,并办好了一切手续把她送到美国。然而乔煜在美国待了不到三个月,便自己跑了回来。她哭着说在那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太孤独,死活不肯再出去。父亲很失望,狠狠把她训了一顿,因为办美国签证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为此父女俩闹了一场矛盾。后来乔煜自己找了一份出版社的工作,不久与出版社领导闹矛盾,一气之下辞了职,在家里闲了一阵,又应聘进了报社,先做美编,后做记者,之后又鬼使神差做起了专栏编辑。现在乔煜做的栏目叫《特稿》,专门采访发表各种各样的人生故事。而董晓晗毕业则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做动画和平面设计,在一个岗位上一做就是两年。
  毕业两年来,乔煜和董晓晗在很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比如,两人先后从单身女孩变成别人的妻子。而且两人都越来越觉得,当画家的梦想已经很遥远了,不过,她们都已经不太在乎了。没变的是,两人一直亲密要好,比当初在校园里还好。小到化妆服饰,大到情感恋爱婚姻家长里短,无话不谈。也许又因为乔煜比董晓晗大一些的缘故,董晓晗什么事都愿意找乔煜商量,一直把乔煜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样。
  乔煜坐定,在衣服袖上拍了两下,笑道:“瞧我,满身都是狗毛。”
  董晓晗定定地望着乔煜。身材修长皮肤雪白如玉的乔煜酷爱黑色。她的衣服不论冬季的大衣,夏季的短裙还是春季的休闲装,有一大半都是黑色。果然,董晓晗看到乔煜的黑衣服上,沾着几根黄褐色的狗毛。董晓晗问:“小狗掉毛?”乔煜无奈一笑:“开始人家说天一热小狗就脱毛,我还不信,这不,应验了。”董晓晗问:“小狗多大了?”乔煜道:“来的时候三个月大,现在也半岁了吧。不过也好,这一脱毛让我知道春天就要来了。”
  乔煜关切的目光落在董晓晗的脸上,伸手给她续了一杯热茶。董晓晗缓缓抬起视线。乔煜把一块纸巾递给她,因为她看到,董晓晗的眼中已涌出泪花。乔煜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来了。”董晓晗声音低低的。乔煜小心道:“啊,这我知道,我看见他了。回来是好事,你这是怎么了?”董晓晗目光沉郁,把病历的事给乔煜讲了。
  她把病历藏在衣橱小抽屉的最底层,那个小抽屉平常放些重要票据和现金,一般情况下总锁着,钥匙只有一把,随身带在她身上。可能是有天早上她从小抽屉里取了点钱,因匆忙上班忘了锁,而鲁小昆那个妹妹,人不大心眼却很多。董晓晗工作起来没有时间观念,习惯把工作带到家里加班,经常三更半夜趴在电脑前搞动画,所以总是没有时间收拾屋子。鲁小渐手脚特别勤快,平常看到嫂子房间里乱,就爱进去收拾。人家是好意,董晓晗虽不喜欢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制止。可能那天鲁小渐又帮着收拾房间,顺手翻了她忘了上锁的抽屉,发现了那本病历,她偷偷把它藏了起来,而董晓晗一直粗心大意,居然没有觉察。
  乔煜问:“那个男的是谁?”董晓晗脸一红,垂了垂眼帘:“你认识,苏竞的朋友。”乔煜惊疑:“苏竞的朋友?”董晓晗低声道:“陈峰。”乔煜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陈峰?你可从来没对我提过这事啊。”董晓晗的脸更红了。在此之前她与乔煜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惟一隐瞒乔煜的恐怕也就是这件事了。现在又不得不讲了出来:“不是什么好事,怎么好意思讲。”乔煜还是感到惊讶:“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董晓晗咬了咬嘴唇:“就是那一次,你们几个人出去玩,非要拉上我,就那样认识了。后来他打过几次电话,就交往起来。”
  乔煜埋怨道:“你真糊涂。唉,如果还在以前我单身的时候,遇到这事我也许不会埋怨你,现在我也结了婚,我的心态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明白对一个女人来讲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家,是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虽然我不喜欢鲁小昆那个人,但我知道他一直是真心待你的,所以,这事是你的错,我不能纵容你。”董晓晗低声道:“也许你说得对。”
  乔煜道:“可是你一错再错,为什么没有把病历给撕了,埋下祸根?!”董晓晗道:“保存那本病历,我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不过我也不后悔。”乔煜瞪大眼睛:“你疯了?”董晓晗流着泪喃喃道:“谁知道呢,也许爱就是发疯吧。”乔煜问:“爱?”董晓晗点点头:“是的。”乔煜道:“简直是毁灭。”董晓晗的眼泪又滚落下来:“毁灭就毁灭吧。”
  乔煜恨铁不成钢道:“陈峰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你跟他谈爱,他跟你谈爱吗?幼稚!”董晓晗茫然的视线落在乔煜脸上:“他是什么人?”乔煜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跟他玩到一块了?他爸爸陈留星,在圈子里是出名的大奸大恶之人,听说手里养着一批黑手党。”乔煜语气柔和,言辞之间有一股毫不遮饰的率直。闻听乔煜之言,董晓晗着实吃了一惊:“谁说的?
  ”乔煜道:“听说的。”董晓晗疑问:“谣言吧?”乔煜道:“无风不起浪。”
  董晓晗犹豫了一下道:“陈峰那个人还不错,他对我不错。”乔煜痛心道:“不错?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唉,你知道他姐姐给他选妃的事吗?”董晓晗茫然地问:“什么?”乔煜缓缓道:“在圈子里都出了名了。他姐姐陈莹四处委托亲朋好友,到处网罗条件出色的女孩子,就是为了给陈峰选一个女朋友,都选了一年了,也没见选出来,圈里的人都戏称他们
  在选妃。这个陈峰,人家都说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整天去跟女孩子见面相亲,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总之就是一个玩,跟谁都不会是真的。”
  无法克制的眼泪,从董晓晗的眼里不停地往外涌。好半天,董晓晗道:“我们没有玩。”乔煜道:“这还不算玩?你离婚,他肯娶你吗?”董晓晗喃喃道:“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乔煜叹了口气:“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还这么幼稚。”董晓晗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道:“现在不是这个问题。我倒希望陈峰真是你说的这样……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现在小昆知道了,我真的不想伤害小昆……”
  乔煜问:“可你已经伤害他了。”董晓晗道:“我只求让这种伤害减到最小程度。”乔煜沉默一下问:“你有什么打算?小昆呢?他有什么打算?”董晓晗痛苦道:“我也不知道。我无颜面对他,我想实在不行离了算了,可是他不表态,不说离,也不说不离,那天他去了单位,今天是第三天了,一直没回家,也不接我的电话,这让我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办。”
  乔煜道:“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找他谈谈?”董晓晗道:“你不必找他。他现在正生气,等理智下来,我想他会给一个答复,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乔煜劝慰道:“也不用太折磨自己,顺其自然吧。大不了离婚,焉知非福?喝水吧。”董晓晗喝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目光怅惘:“我倒不是怕离婚。我只是不想让小昆太难受。今天我找你,就是托你一件事。”乔煜望着她。
  董晓晗顿了一下:“你去跟陈峰说一下吧,让他别再找我了。”乔煜有些惊讶:“怎么?他还找你?”董晓晗道:“最近,他又打过两次电话,提出跟我见面谈谈。”乔煜问:“那就见面谈谈吧,看他还想干什么。”董晓晗痛心道:“不能见面了,越见越难受,越分不开。
  ”
  乔煜道:“也好。我找陈峰谈谈吧。做手术的事陈峰知道吗?”董晓晗咬着嘴唇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乔煜问:“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负责任?”董晓晗道:“不是他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他知道。”
  鲁小昆回家了。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傍晚时分,先开车去了董晓晗上班的广告公司,接她下班。为了不打扰家人,两人去了一家茶楼。茶楼里静幽幽的,一个包间里,门紧闭着,窗开了一小半,一炷藏香幽幽地燃着,一缕白色烟雾袅袅地升向空中,又悄悄散开。空调向外输送着热气,鲁小昆与董晓晗进行了一次郑重的长谈。这也是鲁小昆从国外归来之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长谈。
  在结婚以前,两人的约会地点一般都是茶楼或咖啡店这样的地方,但结婚以后,两人再没有到这类地方来过。坐在家里的客厅和餐厅喝茶和品尝咖啡,比这里要惬意得多。因为他们的家比茶楼更为华丽优雅,音响设备也比茶楼的高级得多,家中那些洁白细腻的瓷质茶具自然更是没法挑剔,最起码也不用担心传染疾病。
  现在,两个人又坐到了这里。因为他们不想在家里谈不愉快的事,毕竟还有老人。
  鲁小昆是个懂茶的人。如果喝绿茶,他一定要那种颜色清新碧绿的,叶片又小又嫩的,香味扑鼻的。而那种茶,价位至少在千元之上。坐在茶楼里花上百八十元喝上一杯,虽然觉得有些浪费,不过也还消费得起。
  鲁小昆品着绿茶,态度诚恳。他首先剖析了婚姻出现问题的主要原因。他掏心掏肺地说,虽然发生了这种令人痛心的事,但主要原因在他身上,她没有错。他声音沉痛,发自肺腑。一句话就让董晓晗眼泪扑簌。
  无疑,她的眼泪又触动了鲁小昆的伤心往事。
  鲁小昆原是学医的。读研时,有一次他热心帮助导师袁鹏做一个关于研究某种微量元素的实验。到了半夜十二点,实验还不能结束。袁鹏那几天恰患感冒,便留下鲁小昆提前休息去了。鲁小昆不负导师嘱托,整夜密切追踪实验的全部过程,关注实验每一步动态。为取得最佳实验效果,年轻气盛的鲁小昆竟越过雷池,忽略了导师交待的注意事项,连续七八个小时内,与微量元素进行密切接触!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导师推开实验室门,发现身体一向健壮的鲁小昆昏倒在实验室。从医院急救室里出来后,鲁小昆在病床上调养了几天,之后进行体检确定身体各项健康指标都已恢复正常,便出院了。可不久后,鲁小昆时常莫名地头晕,浑身虚弱,需要用力的时候四肢使不上劲。袁鹏教授经研究,认为是身体在受到微量元素辐射伤害之后,体内元气还没有彻底复原的缘故,继续调养一阵就会不治自愈。又调养了两周,当鲁小昆自我感觉四肢的力气渐渐地上来了,头晕现象也彻底消失了,却还没等他为康复庆贺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晚,当他与女朋友方婕亲热时,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相当严重的障碍。
  方婕是鲁小昆的师妹,同在袁鹏教授手下读医。方婕是鲁小昆的第一位女友,也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他们的相爱是真心实意的,相处的日子是快乐的,两人已经决定毕业后就结婚。谁也没料到,微量元素事故一夜之间改变了既定的一切。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检查和治疗,在一个风雪交加之夜,鲁小昆终于忍不住哭了。那晚,他与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女
  人方婕相拥着,抱头恸哭。那是无助的哭,绝望的、凄凉的、悲伤的哭,怨愤的哭。因为那一天,通过最具权威的科学的检验,鲁小昆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他不愿相信的事实:因受到一种特殊微量元素的强烈辐射,他终生丧失了男性功能。也就是说,他丧失了作为男人最基本的一种能力,性能力。
  后来,方婕离开了他。她起初并不愿意离开,是鲁小昆软硬兼施,逼着她走的。他是真心爱她的,所以才逼她离开。他不愿以一个废人的姿态在她的生活里存在。虽然她也因无奈分手而痛苦不已,但她毕竟还是走了。后来她去了英国,据说是申请了一所学校,去攻读博士学位。尽管她的离去让鲁小昆一度痛不欲生,可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并咽下命运的苦果。
  鲁小昆消沉过一段时间,之后以常人无法相信的毅力,坚持读完那令他伤心透顶的医学硕士课程。后来,也许上帝为了显示公平,一些机遇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聪明的鲁小昆及时抓住每一个机遇,他丢开了令他痛苦一生的医学专业,转行从事经营管理,凭着他特有的勤奋上进和聪明智慧,经过刻苦的打拼,不到三十岁便已成为天晟市大型国有企业鲁安集团下属分公司立生电器公司的总经理。在鲁小昆的领导运作下,立生电器也在短短三四年内跻身国内知名品牌,在天晟市电器业里,鲁小昆也一度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鲁小昆挣的是令人心跳的高额年薪,穿的是名牌,戴的是名表,开的是靓车,就连领带,八百元以下的基本上不考虑。
  当初方婕离开以后,鲁小昆下定决心,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同时,也下定决心,用自己这具已死了一半的男性身体,最大限度地创造出经济价值,让在社会下层挣扎了一辈子的父亲,让从小就过着贫穷日子的妹妹,提高生活品质,改善生活质量。当然,不仅仅是让他们衣食无忧,最主要是让他们享受有钱人的待遇,过有钱人的生活,受人尊重,受人重视,从此成为人上人。这,就是他的幸福!这样,他即使身体死去了一半,他的心还有所寄托,有所安慰,他的安慰就是给亲人带来幸福和快乐。
  可是,上帝又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时候,遇到了董晓晗。董晓晗比鲁小昆小六岁,当时正在大学一年级读书,还只有十九岁。虽然鲁小昆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谈恋爱,可是,当董晓晗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大脑还是控制不住地出现了某种化学反应。董晓晗身上简直有一股魔鬼般的力量,不可抗拒地吸引着他,让他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走近,直到他感觉自己那颗被微量元素致死的冰冷的心,又一点点地复活。
  如果说,一开始他就爱上了她,那是不确切的。因为在当初那个自卑的心理状态里,他简直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女孩,因为他不敢去爱。但他心里悄悄地喜欢她,愿意与她接触,交谈,交往,跟她在一起他感到由衷的快乐。后来,他发现她与别的女孩不太一样,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这个女孩没有太多的欲望。那种被欲望燃烧甚至自毁的女孩,他见得太多了,即使一般的女孩,也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可是董晓晗不太一样。她对金钱、对物质、对名利的反应不仅不敏感,甚至有些迟钝。她善良,开朗,淳朴,又特别懂得体恤别人。认识她的时候,鲁小昆并没有真正的发达,兜里也没几个钱,每次他提出上好一点的饭店请她吃饭时,都会被她婉拒,并时常委婉告诫他,乱花钱不是好习惯。恋爱期间,逛街是最能够考验一个女孩的品质的,事实也证明,董晓晗经受得住种种考验,两个人逛商场,她从没主动提出过购买物品,有时他主动提出给她买件衣服什么的,她都坚决拒绝。她总是说,你现在正是创业期,不要太铺张。
  就这样,这个欲望不多的女孩子,一点一点渗透到鲁小昆的内心里。他在内心的苦苦挣扎中,在欲罢不能的灵魂煎熬中,跟她谈了整整四年的恋爱。当然,这四年中,两人之间最亲热的行动,也没有突破男女之间最后的防线。每一次都发乎情而止于礼,也正因为这样,董晓晗的心目中,比她大六岁的鲁小昆,是一个“正派、稳重、成熟、有修养、有教养、有良好的克制力”的形象。她对他的评价让他羞愧难当,同时也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越发珍爱这个女孩,把这个单纯、心无城府的女孩视若珍宝,敬若女神。
  她拯救了他。这是真的,在他的心灵绝望到几乎已死去的时候,她的出现,成为他沙漠里的绿洲,成为他荒芜世界里的精神食粮,使他的生命重新焕发了生机。他在工作上的刻苦努力,不断地得到丰厚回报,直到他以成功男人的身份,用隆重的婚礼把董晓晗娶回家,直到那层令他惶惶不安的面纱终于被撕开……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董晓晗居然没有怨恨他,甚至连一丝埋怨都不曾有过。相反,她还不断地安慰他,要他不要太在乎,因为她不在乎,只要真心爱她,真心待她好,她就非常知足了。她甚至说她可以一辈子不生育。
  “如果你想要个孩子,我可以去做试管婴儿嘛。现在科技发达,什么事情都能做成。”这是她安慰他的话,他知道,这也是她的真心话。这样的婚姻,无疑是鲁小昆所期待的。但是一开始,他还是有些疑惑,觉得不可理解,惴惴不安,甚至怀疑董晓晗是不是在施烟幕弹,会不会一方面依赖于他给予她的物质生活,另一方面在外面偷偷地寻找慰藉。但经过缜密的观察,他发现自己多心了。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娶到手的,是一块货真价实、洁白无瑕的珍宝,因为她居然还没有品尝过“鱼”的滋味。有一段时间,他内心极为不安,一方面心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未来的生活怎么办,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对妻子不公。正因为这种不安和愧疚,他拼命工作,在生活上对妻子百依百顺,千般呵护,万般体贴,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
  好在董晓晗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品性优良,无论生活小节还是为人处世,都深得他的欣赏和叹服。所以,他对她一直还是放心的,信任的。
  两人在香格里拉举行了一场令人艳羡的豪华婚礼。婚礼是鲁小昆坚持要办的。微量元素带给他的伤害,成为一个秘密,被他埋藏在心底最痛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婚后的董晓晗,除了他的初恋情人方婕,除了他自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包括他的尊若父亲的导师、他的生身父亲、他的妹妹、他最亲密的朋友,谁也不知道。如果方婕和董晓晗都能够遵守她们对他的承诺,他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所以,在表面上看,他与常人无异。是一个英俊的男人,风度极好,修养极好,有知识,有能力,有魅力,有魄力,爱家爱妻,被同事戏称为“最佳好男人”的典范人物。在他那个圈子里,鲁小昆有着极好的口碑,朋友、亲人提起他,更是不在话下。
  婚后,两人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好在董晓晗没有品尝过“鱼”,所以也不想鱼。在男女生活方面,一直懵懵懂懂的,二十三四了,却一直还像个单纯的孩子。这让鲁小昆既庆幸又不安。婚后大约过了半年时间,他决定出国进行一次管理方面的培训。这种机会公司每年都会有一次,选拔精英人物出去进修,归来更好地为公司服务。但自从遇到董晓晗后,每一次出国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他都以“大局为重”把机会让给身边的下属,所以在下属眼里,他虽然还年轻,却一直是一位宽厚、大度、仁爱的高瞻远瞩的优秀上司。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害怕长时间地分开,他怕他不在的日子里,董晓晗突然被别人夺去。他是真的从内心里珍爱她,害怕失去她。
  直到结婚以后,鲁小昆确认了董晓晗死心塌地跟定了他,成了他鲁家的媳妇,加之他对她有了更充分的了解,这才放下以前放不下的心,决定到国外去镀金。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讲,事业更为重要。如果眼下的事业不能维持,不仅父亲和妹妹可能会失去幸福生活,连董晓晗也未必能拴得住。并非说她现在爱的是他的高薪和地位,但至少他的高薪和地位,证明了他的成绩、他的不凡、他的出类拔萃。女人爱一个男人,都是有理由的。如果他沦为一个平庸的、不能给家人创造舒适生活的男人,如果他沦为一个处处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而不是如今这样处处受人尊敬的男人,他还能吸引董晓晗吗?她还能一如既往地钦佩他吗?是的,当初董晓晗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孩时,她说过一句话,让他终生难忘。她说,她钦佩他。他问,他有什么好钦佩的。她说,就凭你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穷孩子,靠着勤工俭学读完了硕士。她钦佩他的理由就这么简单。她因为钦佩,而爱慕,直到从内心里依赖上了他,嫁给了他。他不能让她失望。他需要她不断地钦佩,永远地依赖他。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自己在一个台阶上停留太久,他要不断地进取,不断地攀登,不断地创造更新更高的价值,他要一步步地往上走,直到登上事业的最高峰。为了家人,为了爱妻,也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死了一半的欲哭无泪的身体。
  在国外学习期间,他最牵挂的人还不是父亲,不是妹妹,而是妻子。他几乎每天都给她发邮件,每天都打一次越洋长途。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牵住她的心,他以为当他回来时,她还是原来那个不谙世事的单纯的小女孩,可是,他想错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不仅把她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别人,她还为别人保存下一张做手术的单子。只要一想到那张单子,他就疼痛不堪。那简直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刹那间将鲁小昆那颗因微量元素而弄得脆弱、自卑的心绞得粉碎。他知道,吃过“鱼”的猫,知道鱼的美味,再不让她吃了,她会永远想着。放手吗?他并不想让她永远想着那种味道过日子,更不想让她在那种东西的诱惑和折磨之下,勉强跟他过压抑的生活。即使她可以忍受,他也不可以忍,男人的自尊使他不可以忍受。可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又怎能做到?那无疑是割身上的肉!
  鲁小昆在办公室里拼命工作了四个白天,期间的三个夜晚,就独自一人平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这三个晚上,每夜只能勉强睡上一个多小时,严重的失眠令他饱受折磨,无数颗脑细胞被损耗掉。多年以来,他又一次哭了。在连续三个痛苦的不眠之夜之后,他决定吞下这口污水。因为他发现,他的生活不能没有女人,没有女人的不完整生活与他当前的身份不相配。
  尤其是,他内心里还是爱着这个女人,他不愿离开她。只要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像当初撵师妹那样,撵董晓晗离开。当初撵师妹时,他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尽管受了致命的创伤,却依然浑身充满勇气,敢于用独身的誓言向命运挑战。当时师妹走了,他虽然痛苦无比,却也觉得自己高尚无比。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当初那股勇气丧失了,他变得软弱,变得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他宁愿忍受一切痛苦,就是为了让她依然停留在他身边。而且他变得自私,尽管他不能给予她做女人的幸福,他还仍要挽留她。当然,他内心永远不
  会放弃一丝隐隐的希望,那就是想通过发达的医学科技,哪一天忽然奇迹出现,让他的男人身体获得复原。
  所以,他得挽留她。他不能失去她。
  “你没有错……”鲁小昆舌尖上品着碧绿的茶,一字一顿道,“责任都在我身上……”
  董晓晗望着丈夫的眼睛,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鲁小昆与她对视着,语气诚恳,郑重,他用千真万确的声音道:“从跟你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一天起,我心里就怀着强烈的愧疚和矛盾,可是,我怕,怕失去你……一直不敢告诉你真相,我也恨过自己的自私,骂过自己,我一直在挣扎,在努力,却最终无法放弃你,我害怕独自面对没有你的日子,从娶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暗自发誓,这辈子惟一的任务就是努力工作,拼命赚钱,通过别的方式给你最大额度的补偿……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不怪你,不管我有多么自私,可我还没有丧失人性,我理解你……的行为。如果你认为你找到了真爱,如果那个男人真能对你好,你也能真心爱他,你还是去吧……你知道,我这样子,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也不能剥夺你寻求幸福的权利……”
  鲁小昆哭了。男子汉的眼泪砸在茶杯里,叮当作响。
  董晓晗早已涕泪横流,哭得一塌糊涂。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亲人。他心里有无法愈合的伤,有说不出口的苦。作为妻子,她不仅没能帮助他恢复伤口,而且还往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可是,他却这么大度地原谅了她。这怎么能让她不感动?她不能离开他。这并不是她的生活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她。她无法想象,若失去了她,他一个人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董晓晗真的选择离开,鲁小昆一定不会放手。慷慨的话可以说出来,到底是否能够做得到,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可毕竟他太了解她了。
  她善良,心太软,这是她最致命的性格缺陷。
  这晚,鲁小昆和董晓晗一起回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个家。
幽幽書擝 UUTXt.com 铨文吇坂月读正文 第四章 字数:9746
  春节在绚烂的烟花中到来了。
  兴高采烈都是别人家的事。在鲁家,这个春节异常压抑而沉闷,这种特殊气氛也算破历史纪录了。几天假日,鲁小昆早出晚归,干什么谁也不知道。董晓晗老老实实待在家中,鲁父不爱说话,即使董晓晗主动想跟他聊点什么,老人家也是爱答不理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鲁小渐的脸色更是难看,要么用鄙视的目光打量嫂子,要么根本不屑于多看她一眼,如果
  说话,言辞也是相当尖刻。如果哪天鲁小昆进门后发现董晓晗不在,便会在董晓晗出现的时候,找出一些借口摔摔打打。他不打她,连碰她一下都不,摔打的都是家什。
  一切都变了。
  那次郑重长谈之后,两个人眼泪也流了,检讨也做了,也握手言和了,董晓晗以为可以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可是,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这大约是董晓晗有生以来,过得最难受的一个春节。可是她不能不忍受着。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个有家的女人,有丈夫的女人,如果再与别的男人发生些什么事,那是不应该的,是道德所不容的。她没有回娘家。娘家太远了。短短几天节日,让她感到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春节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那天清晨,她是第一个到达公司的职员。之后每天她都第一个到达办公室,即使没有繁忙的工作,她也会早早到达办公室。她不愿在家里多待,办公室是最合适的避难所,不需要找任何理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从报纸的一块豆腐块文字上,董晓晗看到南方一些城市流行SARS(非典型性肺炎),流行飞沫、通风、白醋、板蓝根、中草药、口罩、香烟等传闻。传闻中,有不少人已经被SARS夺去生命。
  董晓晗把报纸丢到一边,觉得这些报道有些荒诞。
  两个月过去了。
  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下班后的董晓晗拎着沉甸甸的食品蔬菜,从出租车上下来。正要拐进单元楼,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见是熟人,便应酬性地打了个招呼。那个男人看见她,兴致非常高,连续咨询几个关于广告业务方面的问题。董晓晗出于礼节,耐着性子站下来,聊了几句。转过身往家里走时,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自家阳台,鲁小渐正站在阳台上,目视着她。董晓晗心里格登一下。
  走进家门,鲁小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鲁小昆钻在书房里,鲁父也不见踪影。没有人跟董晓晗打招呼。两个月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漠视。这是一个装修华丽的家,每一个角落的优雅装饰都体现了主人的品位和独具匠心。但现在,家庭的美好和温馨再也感觉不到了。
  董晓晗一个人在厨房做晚饭。一个灶上正炒着菜,一个灶上坐着一壶水。炒菜,做汤,一遍遍刷锅,剥葱扒蒜,她并不是擅长做家务的女人,所以常常手脚并用,手忙脚乱。
  以前在鲁家,做饭基本由鲁父完成,后来鲁小渐大学毕业,鲁小昆通过熟人,把她安排在政府机构当公务员,工作比较清闲,每天按时下班,于是把做饭的任务从父亲手里接下来。再后来,董晓晗来了。董晓晗听从母亲的劝告,学着做家务,这样不仅利于家庭成员和睦相处,更有益于增进夫妻感情,做饭这件事就落到董晓晗身上了。在鲁小昆出国以前,一家人是非常和睦的。每天只要董晓晗一进厨房,鲁小渐和鲁小昆都会帮着做这做那,融洽的气氛总能让家里每一位成员都体会到幸福的感觉。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知冷知热的丈夫不见了,那个一进门抢着帮她做家务的丈夫不见了,那个贴在她耳边甜甜蜜蜜说悄悄话的丈夫不见了。自从记载了她隐私的病历落进他们手里,董晓晗与鲁家人中间便仿佛隔了一堵墙,生活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充满爱意的状态了。董晓晗不知不觉地沦落为一个罪人,鲁家的罪人。她在不知不觉中包揽了一切家务,洗衣做饭,埋头负重,忍气吞声,但仅有这些仍是不够的,仍无法消除她的负罪感,无法取得他们的宽恕。鲁小昆和他的妹妹,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劳动和服务,一边用挑剔和不原谅的目光,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这种冷漠,让董晓晗犹如终日生活在冰窖和坟墓里,那种小心翼翼、缩手缩脚的感觉,那种极端冰冻和窒息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餐桌上,气氛沉闷,没有人说话。鲁小渐吃了几口,借口头晕,就回自己房间去了,鲁父吃罢也回房去了。鲁小昆吃完一碗米饭,董晓晗拿起他的碗,要给再盛一碗。鲁小昆阻止道:“别,你什么时候见我晚上吃过两碗饭?”董晓晗道:“刚才你盛的只有半碗。”鲁小昆没理她的话,只是问道:“刚才在楼下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董晓晗不解:“什么男人?”
  鲁小昆道:“我吃半碗饭你都看得那么清,刚跟人家聊完天,转眼就忘个一干二净?”董晓晗顿时回过神来:“一个过去的熟人,住一个小区,自己开个小公司,做点生意,刚才他问了我几个广告方面的问题,可能想做广告……”鲁小昆摆摆手,搁下筷子,站起来:“我也就随便问问,你用不着讲这么详细。”
  董晓晗呆呆坐着,呆望着鲁小昆,仿佛不认识了似的。鲁小昆变了,变得陌生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让她信赖的男人了。她觉得他变得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甚至有些阴险。她清晰地记得,那次在茶楼,他握着她的手,诉说他对她的愧疚,诉说他对她的爱,诉说他对她所犯错误的原谅……那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他沉痛诚恳的声音犹在耳边,难道他忘了吗?可事实上他又是怎样做的?怎样对待她的呢?他真正原谅她了吗?他变得让她不认识了。他喜怒无常,常常无端地大发无名之火,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盘问她,就连她跟男性熟人说几句话,都会在他心里造成地震。他简直变成了一个怪人!他父亲和他妹妹如何待她,她都可以忍受,惟有鲁小昆这样待她,让她伤心难过透顶,无法接受。
  离开餐桌,鲁小昆一直待在书房。先是在电脑敲敲打打,关上电脑后,又翻开一本厚厚的书,一边看,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董晓晗轻轻推开门,无声地走进来。鲁小昆的视线仿佛在书上生了根,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
  “小昆!”董晓晗轻声叫道。鲁小昆一边看书,一边道:“噢?有事儿吗?”董晓晗在一只椅子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我们还是谈谈吧,总这样下去也不行。”鲁
  小昆漫不经心地问:“好啊,想谈点什么?”董晓晗道:“如果人犯了罪,法院判处徒刑也有个期限。我们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如果你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想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到期?”
  鲁小昆抬抬眼皮:“什么意思?”董晓晗道:“我做过的事我不赖账,家里现在弄成这样,你也得面对现实,没必要不承认。”鲁小昆道:“家里这样子怎么啦?不是挺好吗?”董晓晗顿了一下:“挺好?你不要昧着心说话好不好?我是错了,我也承认了,你也说过原谅我了,你亲口说的,要我们重新来,好好过日子。可你好好过了吗?”鲁小昆嘴角讥讽地一笑:“我怎么没好好过?我努力工作,按时回家,我在外面乱来了,还是在家里搞破坏了?我做什么损害家庭利益的事情了?”董晓晗噎住了,半天没讲出话。过了许久,她鼓足勇气道:“不要讲那些没用的了。我只想问问,你究竟有什么想法?我们在自己的家里,却形同陌路,这样子让人很难受,你知道吗?”
  鲁小昆从书上抬起视线,落在董晓晗的脸上。她的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色彩,眼睛里闪着一层朦胧泪光。这是他的妻子,是他从内心里爱着的女人,有一刹那,他有点心痛,有点被她的样子打动。但他眼前立即闪现出那本让他受到奇耻大辱的病历,顷刻间,心中连一点温情都找不到了。是她伤害了他,背叛了他,并且伤害了他的妹妹、他的家人。
  她犯了不可以饶恕的错误。
  他原是打算原谅她的,他内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甚至有一种想法,就是像当初放手师妹那样,对董晓晗放手,把手里的积蓄都给她,安排好她的后路,成就她未来的幸福,也成就他的“宽容、大度”的人格之美,让他自己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他也想把一个高尚的、无私的男人形象种植在董晓晗的心里,毕竟她是他此生所爱的第二个女人。难道他还会爱上第三个女人吗?就他这样子,再不会了。
  是啊,鲁小昆多么想让自己再高尚一次、无私一次啊!让她永远想着他的好,永远怀念他,让他成为她心中不朽的记忆……可是,他悲哀地发现,他做不到。当初作为一名穷学生,他可以高尚,现在,他有钱了,有身份了,有地位了,却高尚不起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是真的想原谅她,他把她接到茶楼推心置腹地谈过了,也真的是想要按原谅她的方式来做,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然而,在家里,只要一看到她,他就会想到那本病历,就会想到她吃过的“鱼”,这任何一个念头都会令他忽然之间烦躁不安,愤怒不已。可是他一直忍着,压抑着,努力调整着自己,他不愿撕破脸皮地爆发自己。在这种情绪支配下,如何令他像以前那样待她,爱她,呵护她,关怀她?像以前那样把他的热情,把他的温柔,把他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她?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封闭自己,就像一台关了电源的电视机,任何画面都没有了。展现在她面前的,是黑屏,冰冷的机器。色彩和温情都无处可寻了。
  她不提“难受”还好,一提“难受”,他就来气。她为什么只关心她自己的难受?鲁小昆压抑着自己道:“你很难受?是吗?这个样子是我造成的吗?就你一个人难受是吗?我愿意这个样子吗?”一缕讥讽和怨怒的笑意流露在他的嘴角。董晓晗低下头,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大串落下,无声地哭。鲁小昆又道,“你还觉得挺委屈的是吗?”董晓晗抽泣着:“在你眼里我成了犯人,我怎么做都不对,都不能让你满意,你漠视我的存在,我是一个大活人,可在你眼里,连一本书都不如,你每天回家来就抱着书,一句话都不跟我讲,你这是对我施暴……”
  鲁小昆冷笑两声:“嗬,漠视?你让我怎么重视你?施暴?我打你了?骂你了?你干出了那种事儿,我说你什么了?换了别的男人,你还能这样生活吗?我已经够意思了!”董晓晗道:“你有不满你可以说出来,你可以打我,骂我,你觉得我不可原谅,你可以提出离婚,可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会把人闷疯的?我真是受够了!我求求你,你既然不能原谅我,那就离婚吧,让我们彼此都解脱,好吧?”
  鲁小昆再也忍不下去了,压抑已久的怨愤刹那间发泄出来:“解脱?你在背后捅我一刀,在我脸上抹一把屎,然后拍拍屁股,说声离婚就走人,弄得好的话,再分去一半财产,是吗?
  我成什么人了?你想要就要,想甩就甩?你认为这样公平吗?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吗?你不怕做噩梦吗?”董晓晗道:“我们这样折磨下去有什么意思?如果我真想背叛你,你能拦得住吗?你能管得了吗?我一直在忏悔,在自责,可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鲁小昆啪地一下甩掉手里的书:“这日子怎么啦?你觉得折磨?你不该为你的不忠付出一点代价?你给我戴了绿帽子,还要我每天回家哄你开心?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每天工作那么忙,那么累,没有时间陪你闲聊,你就觉得受了折磨,就受不了,你是不是也太娇气了?你是谁家的公主?说我施暴,好啊,你找司法机关来处罚我,去啊?!”
  董晓晗看着他,半天,擦了擦眼泪,猛地站起来,离开书房。
  卧室里,董晓晗打开一只行李箱,从衣橱里取出一堆衣服,往箱子里塞。当她拎着箱子正要走出卧室的时候,鲁小昆出现了。他笔直地站着,像一团阴沉的黑雾,堵在门口。她没去看他的脸,只是用礼貌的语气请他让开一下。鲁小昆却闪身进来,顺手关死了门:“你去哪儿?”
  董晓晗叹了口气:“我还真以为你会原谅我,好好过日子呢,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我是因为同情你才留下来,看来你并不需要。”鲁小昆一下子被激怒:“听着,我不需要谁的同情,你可以走,但不是现在!”董晓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们现在必须先分开,双方都冷静一下,天天在一起不利于问题的解决。”鲁小昆冷笑着质问:“至少在法律上你还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力知道你晚上住在哪儿。告诉我,你现在想去哪儿?”
  董晓晗站着,一脸茫然。她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儿去。这个城市里,血缘上与她有些接近的,只有一位远房老表姑,却也早在两年前病逝了。除了鲁家,除了丈夫鲁小昆,这个城市她没有别的亲人了。乔煜是她的好友,可这种时候,她并不愿去打扰她。董晓晗幽幽道:“去一个我该去的地方,你不必再管了。”鲁小昆阴沉着脸道:“去找他,找那个男人,对吗?
  ”董晓晗心里一阵刺痛。她嘴唇哆嗦着道:“你别再侮辱我了!”
  鲁小昆盯着董晓晗痛苦万状的脸,忽然之间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快感。她的痛苦让他痛快!就在这一刻,他做出决定,绝不放手,抓住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从身边离开。他不能给她幸福,谁能给她幸福?即使有人能够给她幸福,他也不能让那个人得逞。她是他的。他为她付出的心血太多了。他心绪杂乱,情绪激动,冷笑道:“我侮辱你?我说得不对吗?去找你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的父亲,不对吗?我说你心也够狠的呀,小孩子还没出世,你就把他杀害了……”董晓晗泪水横流,箱子掉在地上,她伸出手,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掴在鲁小昆脸上,她怒喊道:“你们这些农民!什么素质!凭什么偷看人家的隐私……”
  “你他妈的你高贵吗?你素质高干吗要背着老公去流产?跟人通奸还恬不知耻要什么隐私……”鲁小昆愤怒地吼叫着,一拳挥上来,砸到董晓晗的眼睛上。董晓晗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鲁小昆简直失去理智,又追过来对着她的肩、脑袋狠狠踹了两脚。鲁父听到动静,慌忙跑过来,看到董晓晗嘴角鼻孔到处冒血,吓呆了,拼着老命抱住儿子,欲把暴怒的鲁小昆拖走。而鲁小昆,差不多失去了理智,哪里还顾得父亲的病体受不得惊吓……很快,鲁小渐也冲了出来……
  鲁小渐帮助父亲把狂怒发疯的鲁小昆拉进了她的卧室。
  董晓晗从冰凉的地板上慢慢爬起来。这是与鲁小昆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动手打她。他出拳的动作十分野蛮,毫无分寸,往日的情分一丝一毫都不见了。董晓晗用手抹了抹脸,抹了一把血迹。董晓晗血泪满面,嘶哑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却微弱异常:“鲁小昆,离婚吧!不要担心我会分你的钱,这个家里一根线我都不要,存折上一分钱我也不拿,只要你签字,让我们都解脱……”
  随后,董晓晗不顾一切拎起箱子,摔门走出去。下楼走出小区,在路边等出租车时,三五分钟过去了,不知何故,居然没有等到一辆空车。夜深了,冷风吹着她的脸,董晓晗毫无目的地徒步往前走着,想到伤心处,不觉泪流满面。大约往前走了二百米,一辆黑色轿车忽然不期而至,在她身边停下。她愣了一下,只见鲁小昆拉开车门跳下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箱子扔进车后门里,接着又一把拧住她的胳膊,把她拧进车里。董晓晗叫道:“你要干什么?”
  鲁小昆道:“你要走,别三更半夜走,等天亮了我不在家,愿去哪里都随你的便!”
  鲁小昆调转车头,往自家楼下驶去。
  清晨,天空阴沉沉的。
  昨晚大打出手后,如果鲁小昆能够为自己的粗暴行为向她道歉,便也罢了。董晓晗即便挨了暴打,也会原谅他在盛怒下的冲动行为,毕竟当她要深夜离家出走的时候,他还跑出去把她给追回来。可是,回家后,鲁小昆不仅没道歉,没有任何让步和解的言行,而是扔下董晓晗,冷冰冰地摔门而去,整夜未归,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独自失眠。他的行为令董晓晗难以理解。惟一的解释便是,他不愿意她离开这个家,但他又不愿意与她相处,或者不愿意看见她。
  在苦苦煎熬中,天亮了。鲁小昆又从外面回来了,浑身带着酒气。他到卧室里转了一圈,在家里停留不到五分钟,又带着酒气转身离去。当他走到门口时,董晓晗叫住了他。她平静地说:“你不用这样折磨自己了,我走。”鲁小昆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冰冷,
  他只吐出两个字:“随便!”
  这两个冷冰冰的字,还有他说话的腔调和目光,让董晓晗彻底绝望,也让她下定了离开的决心。董晓晗打开家里的保险柜,却惊讶地发现,除了一些不能兑付现金的债券,几本存折居然一本都不见了,包括股票股东账卡、几件珠宝首饰、几千元现金,全部不翼而飞。
  小区大门口,陈峰徘徊着。他先是看到鲁小昆的车驶了出去,那是一辆黑色奥迪A6。鲁小昆自己开车,面色阴沉。陈峰从董晓晗装在钱包里的照片上看到过他。当鲁小昆从国外回来,董晓晗向陈峰提出断绝关系后,陈峰有几次身不由己来到这里,凭着一种特殊感觉,陈峰第一次看见鲁小昆,就一眼认出了他。其实,陈峰来这里,只希望碰上董晓晗。他对鲁小昆毫无兴趣。
  在这个社区里,陈峰碰上过董晓晗,在她上下班的时候。她的时间非常规律。但他始终没有走上去,没有正面跟她打过招呼。他只是远远地望着她,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又消失。
  乔煜已经接受董晓晗的委托,向陈峰正式转告了她的意思:为了他和她彼此的幸福,她不能跟他继续来往了。他如果不肯罢休,那就有点无赖了。而无赖并不是陈峰的作风。爱她,就不要难为她,他对自己说。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只能远远地望着她,这就是属于他的情感表达。爱也好,恨也罢,他都只能把它们埋在心里。
  陈峰在车里准备有鲜花。然而,鲜花已经枯萎了,他还没能把它们拿出来送到她面前。他是多么想走过去,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或者冲着她的脸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可是,他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和自身的修养,令他做不出来。
  两个月过去了,尽管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有一些胡思乱想的念头,但行为上,他始终遵守对乔煜的承诺,克制着自己,没有再打扰她。可是今天,当董晓晗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远远地走出来的时候,陈峰忽然发现,事情可能起了变故。
  董晓晗回到了她的生活中。可是她果真像乔煜描述的那样吗?她幸福吗?快乐吗?开心吗?
  过得好吗?陈峰埋伏到自己的车里,拿着高倍数望远镜,仔细观察这个跟自己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女人。这个让他忘不掉的女人。在他的镜头里,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人。他见过的漂亮女孩太多了,她的丈夫也许把她当成天下第一美人,但在陈峰眼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董晓晗都算不上多么漂亮,真的。
  但她总是让他感觉舒服。舒服!这是她给予他的扑面而来的最真切最强烈的感觉。他在乎的就是这种感觉。他从内心里的确不愿失去这个给予他舒服感觉的女人。他管不住自己的思维,他骗不了自己。
  她的脸怎么啦?
  董晓晗上了一辆的士。陈峰不再犹豫,把车子从隐蔽处开了出去。他追着她。今天很奇怪,她没有去公司,而是径直去了一家医院。当董晓晗从眼科门诊离开后,陈峰找到刚刚接待过董晓晗的老医生。他向医生询问,刚才那位女病人,她的眼睛怎么了?医生告诉他,一点外伤,受外力所致。
  陈峰道过谢,转身快步出去。
  董晓晗交完费,取完药,从医院走出的时候,陈峰已经等候在医院门口。
  从她的脸上,他发现往日那种春光明媚的神情不见了。两个月不见,她整个儿消瘦一圈,就像换了一个人。但往日的轮廓却依然没变,让他怦然心动的那种气质依然没变。是的,她不算特别漂亮,他爱上的是她的气质,是她游离于外貌之外的灵魂。
  他身不由己走下车子,伸手为她打开了车门。
  整整一天,他关掉手机,什么事都没做,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天的时间仿佛一瞬,转眼就过去了。
優悠书萌 UUtXt。coM 全汶子板月镀正文 第五章 字数:7534
  公司里,董晓晗戴着墨镜来到经理办公室。经理发现她情绪低落,脸颊还有一片青色,便关切地询问怎么了。董晓晗语气淡淡地,说是不小心摔的。她向经理提出,想请一段时间假。经理问多久。她犹豫着,说可能得两三个星期。经理问她什么事,并告诉她,今年形势大好,广告业务量增加了一倍还多,设计部人手一直不够用,希望她能快去快回。董晓晗告诉经理,妈妈身体不太好,她想回去看看,陪陪老人。
  乔煜忧心地说:“你现在回家合适吗?就你这种状态?脸上还带着伤,看着你,我心里都难受,你成心回去让父母难受?”董晓晗犹豫地说:“可我现在不想待在这里,多待一天都受不了。我已经请了假,我必须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会疯的。”
  乔煜道:“那还不如去旅游。”董晓晗摇摇头:“现在哪有心思旅游?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阵,不愿见任何熟人。”乔煜想了一下:“这样吧,去海南怎么样?我认识一个开旅行社的大姐,跟团走,到天涯海角看看去,那可是最好的散心场所。”
  董晓晗想都没想拒绝道:“我不去。”乔煜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担心费用,我打个电话,团费、地接费都给你免了。五日游,等从海南回来,你脸上的伤也好了,再回家看父母也不迟。”董晓晗犹豫着:“这行吗?”乔煜道:“去吧,听我的,不去白不去。那位大姐去年因税务问题被地税局查了,我帮着找的熟人,给她省了七万多块钱罚款呢,她为了还这个人情儿,好几次邀我去旅游,可我一直没时间。你正好替我去了吧。”
  晚饭时间到了。乔煜拉董晓晗离开茶馆。本来茶馆也可以就餐,但乔煜怕董晓晗吃不好。问董晓晗想吃什么,董晓晗说什么都不想吃。乔煜便找了一家星级酒店的西餐厅,然而董晓晗只吃了几口水果沙拉。从酒店出来,已是华灯初上。董晓晗站在夜色里,身影显得愈加单薄,无助,精神颓废。乔煜问她是不是回鲁家。董晓晗告诉乔煜,这两天没在家里住。乔煜问她住哪里。董晓晗沉默了一下告诉乔煜,昨天她搬回她那小屋了。
  乔煜问:“你表姑那个小鬼屋吗?那儿能住人吗?”董晓晗道:“有什么办法?昨晚就睡在那儿,反正自由自在,不用看人眼色。”乔煜问:“鲁小昆知道你住那儿吗?”董晓晗道:
  “不知道,现在我住在哪儿,他不会关心了。”乔煜说:“就住我家里。走吧,我陪你过去,去把东西搬过来。”董晓晗道:“我不想住在任何人家里,只想一个人待着。”
  乔煜道:“你怎这样固执呢。那个小鬼屋是人住的吗?冷锅冷灶的,一个人待着,有点头疼脑热也没人知道,陈峰知道吗?”董晓晗道:“他也不知道,他还以为我住在鲁家。不过我
  跟他说了,最近别找我,不然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天空落雨了。细雨丝丝地飘着,如泣如诉。乔煜伸出一只胳膊搂了搂董晓晗的肩,安慰她:“别太当回事儿。不就是离婚吗?天塌不下来。至少,还有我呢。”乔煜的话让董晓晗心里由衷感到温暖。她心里一热,笑了笑:“是啊,至少还有你。”
  董晓晗在街边与乔煜分了手。
  这个雨夜,苏竞约了陈峰。
  上次陈峰找他,虽然隔着电话线,苏竞依然听得出,陈峰情绪明显异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后来想约陈峰出来,却一直因工作缠身,没完没了的案子,两个多月了居然没腾出一天工夫。这天晚上好不容易挪出时间,赶紧打电话给陈峰。
  贵都大酒店的咖啡厅里,苏竞与陈峰见了面。
  陈峰虽然像往常那样面含微笑,神情平和,但眼睛深处一缕淡淡的忧郁,仍旧隐隐透露出他的心事。苏竞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够从陈峰的脸上看到他的心事,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自己。
  多年的同窗兼好友,在苏竞看来,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比自己更了解陈峰,包括陈峰的父亲和姐姐。陈峰是个开朗的人,任何时候都是乐观的、不羁的、无牵无挂的,什么都不会让他压在心上的。苏竞还从来没见过陈峰这样子。看来真的遇到事儿了,不是一般的事儿。
  “不会是失恋了吧?”苏竞话一出口,自己却先笑了。觉得不可思议,陈峰这样的人,什么女孩子舍得离开他呢?然而若不是这件事,还有什么事能让陈峰不开心呢?
  “不可以失恋吗?”陈峰微笑着,反问苏竞。苏竞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下奇闻啊,想找你这位大帅哥的女孩子排队可以排到太平洋,告诉我吧,是哪个仙女,连你都不要了?”陈峰道:“不是什么仙女,一个凡人。”苏竞笑道:“那就更不应该了。再说了,失恋了就失恋了吧,失去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这是幸事。祝贺啊!”
  陈峰端起酒杯,一口闷进去。苏竞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陈峰很少这样喝酒的。这一夜,由于陈峰的情绪不时地波动,一会特别高兴,一会又显得忧虑,苏竞便陪他坐到很晚,陪他聊了很多话题。走出酒店时,差不多已经凌晨两点。
  细雨还在不停地下。
  一场绵绵的春雨,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温柔,飘飘洒洒浸润着大地。
  陈峰坚持要送苏竞回家。路过一片施工区,路面不太好,雨却一反常态地越下越猛,车轮突然陷进泥泞里,发动机熄火了。陈峰启动了两次,车子没有反应:“不好,需要推车,苏竞,你过来把一下方向盘。”说完陈峰就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坐在副驾座上的苏竞也推开车门:“陈峰你坐着别动,我下去!”
  两人同时伸出手拉住对方,还是苏竞动作快,抢先下了车。
  车子重新启动。苏竞像一只落汤鸡,从大雨中重新回到座位上。陈峰有些过意不去,他道:“这车子真叫人生气,平时它的品质是很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发牛脾气。”苏竞笑道:“是路不好,不能埋怨车。”陈峰道:“让你受罪了。”苏竞笑道:“应该的嘛。”陈峰问:“为什么应该?”苏竞自嘲地笑着说:“从职业的角度讲,我是人民警察,你是老百姓,
  老百姓遇到困难时,警察伸出援手义不容辞。从贡献的角度讲,你是公司老板,纳税大户,对国家、对社会的贡献都比我要多得多,保护你也就等于保护了社会财富。”
  陈峰笑了笑,没说什么。
  天亮了。西城区一片旧房区。一条胡同似的小街。一间小屋里,董晓晗和衣躺在床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暗暗的。
  这屋子的主人,原是董晓晗的一位远房表姑。董晓晗在幼年的时候,由这位表姑带过三年,从小与这位表姑有一份特殊感情。表姑出嫁以后,跟着丈夫到外面闯荡世界,阴差阳错落户天晟,中年时,又不幸死了丈夫。后来,董晓晗考大学,毫不犹豫考到天晟来。
  表姑一生孤苦伶仃,无儿无女,靠一间临街的小卖店维持生活,到了老年,落下一身疾病。
  几年前董晓晗还在大学校园里,经常利用勤工俭学与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买些吃的用的,过来照顾老人,陪老人说话,尽一切努力让老人安享晚年。后来老人病逝,把这间临街的小屋遗赠给董晓晗。房子不大,只有十五六平方米,表姑活着时,前面开个窗,卖小百货,后面住人,中间只有两只木柜子做隔断。表姑去世后,董晓晗便把卖小百货的窗给堵上了,小屋恢复成原样。
  乔煜劝董晓晗把房子卖掉,说老人死在这里,想起来就觉得像个鬼屋,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到这里居住,卖了倒省心。董晓晗觉得表姑辛苦一生,就留下这么一间小屋,临死留给了她,怎能随便卖掉?留着小屋,感觉还像留着一位亲人,一旦卖了,感觉就把亲人也卖了,再说就是卖,也卖不出几个钱,虽说是临街,但确切地讲,这条小街更像一条小胡同。倒不如留着,一来作个纪念,二来自己将要一辈子生活在天晟这个旅游城市,每年夏天都会有一些亲友来访,家乡若有人来,就安排住在这里,能省不少住宿费。董晓晗平常极少到这里来,偶尔来一下,也是独来独往,不与周围任何人打交道。因此小屋附近,整条街上,包括周围邻居,几乎没有熟悉她的人。
  大约九点钟,一阵手机铃声把董晓晗从隐隐约约的睡梦中吵醒。乔煜打来的。乔煜做过记者,现在做编辑了,还保留着记者的习惯,做事雷厉风行,讲究速度和效率。只要她答应的事,就是整夜不睡觉,也不会拖到第二天。乔煜告诉董晓晗,去海南的事已经搞定,问她准备什么时候走,早点走还是晚点走?
  不知何故,董晓晗无论从心理还是身体,一点旅游的热情都提不起来。但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城市,换换空气。便道:“既然要走,那就越快越好吧。”乔煜说:“那正好,人家现在就有个团,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就一块走?”董晓晗道:“那就走吧。”乔煜道:“人不会很多,南方流行非典,好多人都退团了,你不怕非典吧?”董晓晗道:“非典有什么好怕?我身体好着呢。具体哪天走?”乔煜道:“就今天,晚上的飞机,先飞深圳,从深圳飞海口,你能来得及吗?你不收拾一下?”董晓晗道:“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回去拿点东西,拎着包就走了。”乔煜道:“你把身份证给我传过来吧,对了,你那儿没有传真机,我过去取吧。
  ”董晓晗道:“你别来了,我一会给你送过去。”
  半小时后,董晓晗来到公司,找经理签过字,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然后与乔煜见了个面,将身份证复印件给了乔煜一份。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临分手,乔煜将一只装着五千元钱的纸袋塞进董晓晗的包里。董晓晗想把钱退回去,乔煜按住了她的手:“借给你的,有了再还我。”
  想到现状,董晓晗没再争执。
  十点多钟,董晓晗回到与鲁小昆共同的家里。厨房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热醋味。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大包板蓝根,几只透明的小杯子摆在茶几上,其中一只杯子里,有小半杯褐色的液体,冒出一股中草药的味儿。
  董晓晗快步走进卧室,收拾东西。前天走得太匆忙,很多日用品还遗留在这里。梳妆台上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羊。这是一个精致的水晶工艺品,是乔煜送给董晓晗的结婚礼物。送水晶是因水晶可以避邪,送羊则因董晓晗属羊。这是一份最让董晓晗感觉珍贵的礼物,任何时候看到它,心情就会变得愉快、温暖。董晓晗顺手把水晶羊装进行李包。
  鲁父听到有动静,便从房间走过来。老头子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在客厅里踱了一会儿,过来敲开董晓晗的门。看到老人一脸关切、忧虑的神情,董晓晗觉得这样闹腾着,给老人带来伤害实在不应该。她心里有些难过,轻声叫了一声爸爸。鲁父看着她:“小昆昨天没回家,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董晓晗心里想,到底是亲儿子,他一天没回家,你就操心了,我都两天没回家,进了门你也没问一句。转念一想,在人家眼里,自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坏女人,指望一位嫉恶如仇的老人去关心一个坏女人,也算是非分之想了。那天晚上自己被打倒在地,脸上淌着血,可这位老人只知道担心他的儿子,连过来看她一下都没有,这么一想,董晓晗刚才还柔软着的心肠,立即变得硬起来。董晓晗礼貌地说:“昨天上午他还在公司,可能他工作太忙,你老也别担心,他很会照顾自己的。”
  鲁父嘀咕道:“昨天晚上他没回家,我打他手机,关机,今天早上打电话到他公司,也不在公司里。”董晓晗道:“也许出差到外地了吧,信号不好,关掉手机也是很自然的事。”鲁父疑问道:“出差为什么连他办公室的秘书都不知道?”董晓晗道:“小昆最近变得怪怪的,他想干什么,谁也猜不透。”
  鲁父瞟了她一眼,闷闷不乐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董晓晗离开后大约半个小时,穿着便衣的苏竞与他的上司安丽敲开了鲁家的门。
  下午六点钟,董晓晗拎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旅行社大巴来到机场,在候机厅等飞机。随行团员里,有不少人拎着成箱的板蓝根、白醋,都是给南方的亲友捎的。听他们在议论,说广州、深圳那边的板蓝根一包卖到七八十元,白醋则炒到二百元一瓶,真是耸人听闻,不可思议。
  来来往往的旅客中,有不少人戴着白口罩。董晓晗这才猛然意识到,在一个多月前还觉得荒诞的白醋、板蓝根、中草药、口罩、飞沫、通风等,已经活生生地来到周围,来到生活中间。不知是这个城市反应迟钝,还是她受情感问题的影响,一直没有注意到罢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导游卖力地挥着小旗:“注意!注意!赴海南的会员们请注意!现在请大家拿好自己的机票,随我到检票口……”董晓晗取出机票,提着行李箱,站了起来,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当她把身份证递向安检台时,安检员仔细看了看,向身后两名保安递了个眼神,保安迅速前来,挡住董晓晗的去路:“对不起,有个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董晓晗大惑不解,随保安来到旁边一个隔断间里。在这里,她惊讶地看到了经理,她的老板!经理一眼看到她,立即上前来,一把抓住董晓晗的胳膊:“小董,可找到你了!真把我吓坏了,都还以为你跑了呢!”董晓晗茫然不解:“跑?我跑什么?我为什么要跑?”经理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一刻也不肯放松:“没跑就好!没跑就好!”转头向身后的一男一女道,“安队长,小苏同志,我把人交给你们了!再跑了可就由你们负责了!”
  董晓晗这才看清,经理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神情严肃。女的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陌生面孔。男的就十分熟悉了。是苏竞,乔煜的新婚丈夫,一名刑警。此时此地,看见穿着便衣的苏竞,董晓晗惊诧不已,一种说不清的怪怪的感觉掠过心头,甚至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眼神里也顿时闪出几分慌乱。董晓晗挣脱经理的手,向苏竞询问:“怎么了苏竞,发生了什么事?”
  苏竞目光锐利,面无表情,盯着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请问你是董晓晗吗?”董晓晗无法理解,为人和气的苏竞,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一副冰冷陌生的面孔。董晓晗目光流露出惊讶:“怎么?苏竞,你连我都不认识了?”苏竞向董晓晗出示相关证件及传讯通知书:“有人指控你涉嫌一起谋杀案,请你跟我们去一趟。”
  “什么?”望着两名从天而降的便衣警察,董晓晗的脸上,出现了茫然不解和惶然不安的表情。站在苏竞旁边的安丽,尽管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一直用犀利的眼神盯着董晓晗,企图从她的眼睛中掘出某种秘密。安丽开口了,她的语气比苏竞客气多了,但说出的话却差点让董晓晗晕过去:“董小姐,现在我们正式通知你,你的丈夫鲁小昆先生昨天夜里被人谋杀了。侦查需要,麻烦你走一趟。请吧!”
  大脑轰地一响,刹那间,董晓晗瞪大双眼,脸色变得煞白,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鲁小昆被人谋杀了?开什么玩笑啊!
  咚的一声,董晓晗手里的提箱掉在地上。仿佛遭受了重磅炸弹的袭击,整个世界在一瞬间改变了颜色,还只有二十四岁的董晓晗,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从小隔断里走出,董晓晗无意间瞟了一眼候机大厅的电子屏幕,上面的时间显示为2003年4月1日。
  这天是西方的愚人节。
U優书擝 uUTxT。Com 铨纹自版粤渎正文 第六章 字数:10449
  董晓晗被连夜突审。讯问室里,安丽与苏竞并肩坐着,董晓晗坐在被讯椅上,手上的手铐被暂时解除。一盏雪亮的大灯,照在董晓晗的头顶,她清丽的面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伤感之中,目光里有一种深切的迷茫和悲痛,还有一种招致巨大打击后的焦躁和不安。
  苏竞依照法律程序道:“由我和中队队长安丽同志,具体负责承办鲁小昆被杀一案,你有权利申请办案人员进行回避,你需要申请回避吗?”
  董晓晗摇摇头:“不需要。”
  苏竞:“根据法律规定,犯罪嫌疑人对侦查人员的提问应当如实回答,明白吗?”
  董晓晗点点头:“明白。”
  苏竞又道:“你在此所说的一切都要被记录在案,都可能成为指控你的证据,明白吗?”
  董晓晗:“……”
  安丽:“三月三十一日夜里至四月一日凌晨一段时间,你有没有实施过犯罪行为?”
  董晓晗:“没有。”
  安丽:“这天晚上你去老人坡干什么?”
  董晓晗:“老人坡?是什么地方?我根本就没有去过。”
  安丽:“你不知道老人坡?”
  董晓晗:“不知道。”
  安丽与苏竞对望一眼。
  苏竞接着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吗?”
  董晓晗:“不知道。”
  苏竞:“有人指控你谋杀你的丈夫鲁小昆,而且我们也有初步的证据,表明你与此案有重大关系。”
  董晓晗:“我想知道我丈夫是怎么死的。”
  苏竞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安丽也严厉地盯着她。董晓晗目光没有躲闪。苏竞没有回答董晓晗的问题,接着问:“我们在被害人的被害现场,也就是被害人的车内,提取到你的指纹,对此你怎么解释?”
  董晓晗:“他是我丈夫,我以前经常乘坐他的车。”
  苏竞:“你最后一次坐死者的车是什么时候?”
  董晓晗想了半天:“那天晚上他打了我,我气极了,跑了出去,他又出去追我,我进了他的车。”
  苏竞:“具体时间?”
  董晓晗又想了一下:“三月二十九日夜。”
  苏竞:“三月三十一日夜里你有没有坐过死者的车?”
  董晓晗摇摇头:“没有。”
  安丽出示一只被装在塑料袋里的白色绒布小兔子,问董晓晗道:“认识它吗?”
  董晓晗盯着瞅了一会儿。苏竞拿着东西走近董晓晗,让她仔细查看。董晓晗道:“跟我丈夫挂在车内的小兔子很像。”
  苏竞:“就是那只,你为什么把它从车上扯下来?”
  董晓晗显得惊讶,反问:“我拽它干吗?我根本就没有碰过它!”
  安丽:“知道它的来历吗?”
  “知道。”董晓晗目光陷入沉思,“我丈夫读研究生的时候,他的师妹送给他的,那个女孩属兔。”
  安丽:“你怎么知道的?”
  董晓晗:“鲁小昆告诉我的。他们曾经谈过一段恋爱,后来分手了,他一直把她当做好朋友,他把小兔子挂在车上,问我反不反对,我表示同意。我说这是一份情谊,应该珍惜。”
  安丽:“三月三十一日晚上至四月一日早晨,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董晓晗想了想道:“在一间小屋睡觉。”
  安丽:“跟什么人在一起?”
  董晓晗:“一个人。”
  安丽:“有没有人可以证明你一个人在睡觉?”
  董晓晗:“……”
  苏竞:“小屋在什么地方?”
  董晓晗:“西城区ⅹⅹ路139号,一间小平房。”
  接下来又问了些问题,但都没有什么价值。讯问快要结束的时候,苏竞向董晓晗道:“你有权利申请律师进行法律援助,你需要申请律师吗?”
  董晓晗呆呆地道:“谢谢。”
  苏竞道:“不用谢,我们有义务向你告知,你享有申诉和辩护的权利。”
  董晓晗道:“我不申请律师。”
  苏竞道:“这是法律程序。”最后,他拿着审讯笔录,走向董晓晗:“你看一下,有没有遗漏或需要补充、更正的地方。”
  董晓晗看也不看一眼:“没有。”
  苏竞道:“签个名,按个指印。”
  董晓晗按照要求签了名,按了指印。
  讯问暂时告一段落,苏竞和安丽起身正要走出讯问室,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厉的喊叫:“苏竞,你们别走,是我杀了我丈夫,我承认,是我!你们就让我替他偿命好了!”
  董晓晗突然神经质地叫喊了一声。
  董晓晗突如其来地叫喊着认罪,与刚才的消沉对抗形成强烈反差,突然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东西,在她的声音落地之时,讯问室里,突然变得寂静,吓人的寂静。寂静之后,是董晓晗的啜泣声。
  苏竞与安丽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董晓晗。此时此刻,董晓晗满脸是泪,眼睛里全是绝望。那是令人心碎的不忍目睹的绝望。苏竞吓了一跳,他望着董晓晗,他的心脏在狂跳。他万万没想到,这起被定性为谋杀的案子,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内,就可以顺利破获。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他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
  安丽迅速反应过来,她立即示意苏竞重新回到讯问椅上。
  安丽:"董晓晗,你坦白吧,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用什么手段实施了犯罪?”
  董晓晗眼睛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沉默。
  安丽:“说吧,先说时间。”
  董晓晗木然道:“昨天晚上吧。”
  安丽:“具体点,几点?”
  董晓晗想了想:“半夜吧。”
  安丽:“请你端正自己的态度,回答问题不要模棱两可。半夜几点?”
  董晓晗流下了眼泪:“我实在不记得了。”
  苏竞:你用什么方式杀了你丈夫?
  董晓晗:“用刀。”
  苏竞和安丽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惊讶。显然,董晓晗的回答出乎他们的意料。
  苏竞:“什么刀?”
  董晓晗:“水果刀。”
  苏竞:“刀呢?”
  董晓晗:“扔了。”
  苏竞:“扔哪儿了?”
  董晓晗:“记不清了。”
  苏竞:“自己扔的能忘了?”
  董晓晗突然大声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叫道:“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让我想想!”
  苏竞与安丽面面相觑。
  从讯问室出来,安丽立即做出决定,对董晓晗实行刑事拘留。
  死者鲁小昆,男,身高一米八零,三十岁。
  天晟市公安局刑警二中队,一位警员出示了现场勘验结果,主要负责侦查此案的安丽与苏竞等几个人,在连续几日的忙碌后,又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案情。
  四月一日早晨七点半,在ⅹⅹ海域附近一块叫老人坡的空地上,有一名老人发现了受害人的车。这名老人姓孙,是一位孤寡老头。老人坡是一块荒坡,六十年代曾一度做过天晟市对死刑犯执行枪决的刑场,后被废弃,据说被一个房地产商买下,但由于离市区较偏,至今依然荒芜着,还没有开发,平常少有人迹出现。
  孙老汉曾与一条小狗相依为命,小狗病亡后葬于此地。三月三十一日正是小狗病故一周年之期,孙老汉在夜晚十点多钟来到此地,为亡犬送祭品,烧箔纸,之后因思念小狗,便坐于小狗坟前抽烟,一直坐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天空落雨,不得不离开。离开时孙老汉忽然发现一条长着荒草的便道上停着一辆汽车,车灯熄了,在朦胧夜色里,车内坐着两个人,看不清性别,只隐约看到两个脑袋及肩部轮廓,其中坐于副驾座上的人戴一只口罩,半截脸白花花的,在夜色里比较醒目。除了白花花的口罩之外,眉眼等面部情况均一无所知。
  近来全世界都在流行SARS。天晟市目前虽然尚未出现SARS病例,但市民已从卫生部发言人的电视讲话中,了解到SARS的凶猛之势,有一些谨慎的市民,出门戴口罩已成习惯。因此,孙老汉没有多加注意,只是远远地冲着车头瞟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老人心想可能是青年男女在谈恋爱,便未走那条便道,而是抄另一条小道离去。
  次日清晨,雨已停了,老汉在海边晨练完毕,又独自一人去了荒凉的老人坡,主要去查看一下昨夜送去的肉食等祭品有没有被野狗叼去。去了之后,看见昨晚那辆汽车依然停在便道上,心中纳闷,便走过去。这时车内只剩一人,坐在驾驶座上,已经死亡。
  通过死者身上的证件,死者身份很快被查明并确定。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显示,死者鲁小昆尸体完好,没有外伤,车内没有搏斗痕迹,从口腔检测出剧毒物氰化钾,死亡原因可初步认定为氰化钾中毒而导致急性呼吸窒息死亡。
  死亡时间为四月一日凌晨零时三十分左右。
  据现场勘验结果,侦查人员从死者腿部的裤子表面,提取到一团咀嚼过的口香糖。经过化验,口香糖表面涂有剧毒物氰化钾。口香糖的状态及鉴定结果表明,口香糖还没得到充分咀嚼,是被吐出去后落到裤子上的。也就是说,死者在咀嚼口香糖时发现异样与不适,立即将之吐出,但为时已晚,身体已中剧毒。
  如果是死者自己把毒涂在口香糖上,要自杀,为什么又把口香糖吐出来呢?因此,自杀的可能基本排除。
  据专家提供的资料表明,氰化钾通常为白色结晶粉末,外表与食盐差不多,高剧毒类,属国家严格控制的危险物品,进入人体后会迅速引起组织缺氧,导致窒息,人口服约0.1克就会立即死亡。
  死者手腕所戴劳力士手表以及钱包内几千元现金,完好无损。由此可以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死者车内发现一只装饰性挂件白色小绒布兔子,根据现场勘验结果,小绒布兔子原为悬挂于车内后视镜上的挂件,根据对挂件系绳断裂处进行痕迹鉴定,绒布兔子系被撕扯脱落,之后扔于车内。后根据死者之妻供述,绒布兔子系死者初恋情人所赠。
  指纹鉴定结果表明,死者车内所留指纹为两人所留,其一是死者鲁小昆,另一指纹为死者之妻董晓晗所留。
  根据对鲁小昆手机通话记录的调查,鲁小昆死亡前一天,通话单中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136打头的神州行手机号码。在电信所能查到的记录中,这个号码先前从未出现过,鲁小昆的通讯簿上也没有这个号码。根据对其他通话号码的排除和分析,可以基本认定,约鲁小昆出去的正是这个神秘的神州行号码。
  根据电信的记录,这个神州号码的发行时间为一年前,总共使用了一次,就是在鲁小昆死亡前一天,与鲁小昆通了一次话。神州行手机卡购买时不需要出示居民身份证,随便在电信的任何摊点,都可以掏钱购买,即买即用。
  因此,此案可以初步定为有计划的谋杀。行凶者,正是那个戴着白口罩的人。行凶者在SARS流行病毒的巧妙帮助下,不仅达到了蒙面的目的,而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
  包括受害者鲁小昆。他丝毫没有怀疑对方戴口罩的真正目的!也许在他意识到自己遭遇不测时立即吐掉口香糖,但已经晚了。
  侦查人员在鲁小昆办公室一只紧锁着的文件柜里,查获一只褐色小玻璃瓶,瓶体标签为钢笔字体:“氰化钾”,经鉴定系鲁小昆笔迹。对瓶内白色粉状晶体化验,确系剧毒氰化钾。案发后,鲁小昆之父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基本表明了鲁小昆所藏剧毒的具体来源。
  去年夏天,鲁小昆陪董晓晗回了一趟董晓晗的老家ⅹⅹ市,并到ⅹⅹ县山区的金矿,看望董晓晗在那里包矿冶炼黄金的舅舅。在矿里,鲁小昆瞒着董晓晗,从其舅舅手中购买了一克氰化钾。后来董晓晗无意中从舅舅嘴里得知此事,跟舅舅大吵一场。回天晟后,又与鲁小昆大吵一架。鲁小昆便把氰化钾拿到办公室,保存在办公室中。而对办公室小瓶里氰化钾的检测发现,该瓶中氰化钾只有不到0.6克。显而易见,自鲁小昆购买之日到鲁小昆被毒杀,该瓶中毒物已被人取过。
  根据立生电器公司的技术专家介绍,该公司拥有自己的电器厂,电器厂从生产到销售,任何一个环节都没有对化学剧毒氰化钾的需求。据鲁小昆之父介绍,鲁小昆上大学及硕士研究生一直攻读医学,而鲁父退休之前为乡村中学化学教师,鲁小昆从小受父亲影响,对化学试验有较高兴趣,购买私藏氰化钾完全为个人兴趣所致。
  除此外,鲁父提供另一重要情况:最近几个月,死者之妻董晓晗因外遇问题,与死者关系颇为紧张。死者被杀前几日,与董晓晗夫妻矛盾升级,三月二十九日夜里,董晓晗曾与死者大吵大闹,提出离婚,死者不同意离婚并被激怒,殴打了董晓晗,致董晓晗面部受伤。董晓晗于次日也就是三月三十日早晨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中间隔了一天,又于四月一日上午十时半左右,突然出现在鲁家,收拾了一箱行李外出。因死者一夜未归,鲁父担心儿子,便向董晓晗询问知不知鲁小昆在哪儿,董晓晗表示“昨天”也就是三月三十一日上午在死者办公室见过死者。
  侦查人员于四月一日上午十一时赶到鲁家,此时距董晓晗离开正好半个小时。妹妹鲁小渐惊闻哥哥遭遇不测,当即明确指控哥哥为董晓晗所害,要求警方严惩凶手,并拿出一本病历复印件,以证明董晓晗的外遇情况属实。随后,警察从董晓晗随身携带的行李箱里,搜出那本病历原件,并从某医院妇产科确认了董晓晗做过手术的事实。
  另从董晓晗公司经理处了解到,董晓晗曾于三十一日早晨上班后,向公司提出请假回老家探望父母,并从公司预支工资,而警察却调查到,董晓晗实际上随旅行团订了天晟转道深圳飞海口的机票!晚上七时许,侦查人员在天晟机场将董晓晗截获。
  在第一次讯问董晓晗时,董晓晗亲口承认,是自己杀害了鲁小昆。然而,当一夜过去,苏竞和安丽第二次提讯董晓晗时,董晓晗却突然翻供,对头天所说的全盘否定。
  看守所提审室。董晓晗被提押出来。她神情中的悲痛还深刻地存在着,但眼神已显呆滞,面色灰暗。
  苏竞:“董晓晗,你想好了吗?谈谈吧,你是如何杀害你丈夫的?”
  董晓晗:“我没有杀害我丈夫。”
  苏竞与安丽对望一眼,但这次两人都没有意外,因为在办案过程中,遇到嫌疑人来回反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竞:“昨天你亲口说过,是你杀了你丈夫。”
  董晓晗:“昨天我说错了。”
  苏竞:“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
  董晓晗:“我没开玩笑,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没有杀人,你们尽管去查好了。如果你们查出来是我杀的,你们把我枪毙了好了,如果你们查出来不是我,你们现在对我这样就是在冤枉我……你们不可以冤枉我!”
  董晓晗哭起来,审讯只得中断。
  从看守所出来,苏竞开着车,安丽坐在一旁,一路上,两人沉默着。
  苏竞忽然道:“董晓晗前言不搭后语,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出了问题?需要对她进行这方面的检测吗?”安丽反问:“你看她像神经出了问题的人吗?”苏竞摇摇头:“不太像。”安丽道:“杀人者十分了解被害者的家史、历史、人际、弱点,甚至掌握被害者的所有秘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案子为情杀的可能性较大,董晓晗有重大嫌疑,目前侦查重点应围绕董晓晗展开。”
  苏竞吐出一口烟雾:“董晓晗虽亲口承认过是她杀了鲁小昆,但很多细节对不上,比如时间、作案工具等等,她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又突然翻了供,事情变得很复杂了。”安丽道:“杀人者的心理一般都是比较复杂和矛盾的,因为心理负担重,想坦白了获得心理释放,但又害怕严惩,所以常常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不管怎么说,对董晓晗的拘留目前不能解除,我们得从多方面查找证据的同时,争取口供。”
  苏竞点点头:“除此之外,另有一个重要情况不可忽视,死者鲁小昆为医学硕士,毕业时突然改行进入商界,事业上一路绿灯,短短三五年间,从一名小职员晋升为鲁安集团分公司总经理,权限之内可调度资金高达亿元。死者在死前,曾到加拿大进行了为期四个半月的管理培训,学完归来,算是又镀了一层金,鲁安集团的董事长乔道衡先生原本就对死者的潜质和能力赞赏有加,已经提请公司党委与董事会对‘关于任命鲁小昆为集团公司副总裁的决议’先后进行了两次评议和研讨,鲁小昆升职基本已成为定局,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死亡
  ,也不排除被竞争对手因嫉生恨而铤而走险的可能。”
  安丽道:“这一情况不可忽视。”
  安丽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兵分两路,一条围绕着鲁小昆的感情查找线索,另一方面针对鲁小昆的事业对手进行侦查。
  为了全面了解鲁小昆生前的情况,安丽提出应该去拜访苏竞的岳父,也就是鲁安集团的当家人乔道衡先生。因为从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鲁小昆从医学院走向社会,并没有在医院里工作过一天,而是直接进入了鲁安集团。在鲁小昆调整人生道路的过程中,乔先生起了非常关键
  的作用,在他的一路赏识和提拔之下,鲁小昆在事业上取得了突飞猛进的高速发展。可以说,乔道衡对鲁小昆有着扭转人生命运的知遇之恩。
  可是,早在鲁小昆出事的前几天,乔先生出国考察,目前身在国外,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拜访乔先生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通过对鲁小昆人际调查,先后共查出六名曾与死者发生过矛盾的疑点人员,但又都被一一否定,仇杀这一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接下来,安丽与苏竞又针对那只绒线小白兔进行了一番调查。据调查,那只绒线小白兔的主人叫方婕,系鲁小昆读研时的师妹,在六七年前,跟鲁小昆有过一段感情。后来跟鲁小昆分手后,到国外念书,至今没有回国。安丽和苏竞查了一圈,企图找到方婕的联系方式,希望
  能够直接跟她通话。由于方婕父母早年过世,在国内已没有什么直系亲属,只找到方婕的一个远房的叔叔,可这个人表示,方婕自出去以后,从来没跟他们联系过。找方婕过去的同学
  ,也没人能说得出方婕在国外的具体联系方式。考虑到方婕已与死者分手多年,即使找到她,也未必能够提供有价值的东西,于是,这条线索暂时就被搁下了。
  转了一圈,安丽和苏竞最终不得不把力量集中到对董晓晗的调查上。
優滺书盟 uUtxT。coM 诠汶子坂阅牍正文 第七章 字数:16725
  董晓晗点点滴滴回忆着鲁小昆的好处。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像他那样疼爱自己的老婆?
  半夜两点她从梦中醒来想吃甜食,鲁小昆就立即起床跑到大街上,满世界寻找蛋糕房。在她每月特殊的几天里,连她自己的内裤,都是他帮着她洗……他哪里亏待她了?他拼命工作,所赚的钱不论工资还是奖金,不论加班费还是出差补助,不管人民币、港币还是美元,不论灰色收入还是白色收入,都一分不少交给她管理,交给她支配。
  可是,她居然背叛了他。而如今,他心里创伤还没有抚平,却忽然整个人都没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看守所里,董晓晗又一次被提审。
  安丽向狱警询问该嫌疑人有没有烦躁、愤怒甚至自杀倾向。狱警说没有,该犯一直很安静,连哭泣都是不出声的,只面对墙壁默默流泪。只是刚进来头两天,绝食,夜里不睡觉,面对墙壁出神,发呆。狱警还担心她是不是要以绝食的方式自杀。到了第三天,正准备采取措施,董晓晗却又主动进食了。
  现在,董晓晗不仅仅是眼神呆滞了,她的整个身体仿佛都变木了。
  安丽:“知道氰化钾吗?”
  董晓晗不说话。
  安丽:“问你话呢!知道氰化钾吗?”董晓晗沉浸在某种沉思中,对安丽的问话充耳不闻。
  苏竞道:“董晓晗,回答问题。”
  董晓晗忽然把目光刺向苏竞,就像刺向一名敌人。是的,尽管苏竞是她的好友乔煜深爱的丈夫,但此时,他和董晓晗站在两个完全对立的立场,水火不容。董晓晗盯着苏竞:“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他是冤枉的,可他一句话都不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吗?”
  苏竞厉声质问:“你是耶稣吗?”
  董晓晗咬了咬嘴唇,眼泪又滚落出来。
  安丽道:“我们是在查案子,需要你的配合。如果你是清白的,调查的结果就是还你清白,如果你有问题,即使不说一句话,也仍然会水落石出……”
  董晓晗又哭了。
  苏竞:“你知道氰化钾吗?”
  董晓晗:“知道,一种剧毒。”
  苏竞:“从哪里知道的?”
  董晓晗:“这是常识。”
  苏竞:“你丈夫鲁小昆私藏剧毒氰化钾,你知道吧?”
  董晓晗:“知道。”
  苏竞:“来源何处?藏在哪里?”
  董晓晗:“去年他跟我回老家,得知我舅舅开矿冶炼黄金,便提出去探望我舅舅。后来我离家的时候,我妈悄悄问我,鲁小昆为什么要买氰化钾,那是剧毒,沾上就没命,一定要小心!我打电话向舅舅询问此事,舅舅承认他以两千元的价格卖给鲁小昆一克氰化钾。我很生气,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剧毒品卖给鲁小昆。舅舅说,他并不想卖,是鲁小昆缠着他非要不可,说做什么化学实验和研究,才给了他一克,并没打算要钱,可是鲁小昆硬扔给我两千块。回到天晟以后,为这事我专门问过鲁小昆,说这是剧毒,家里放这东西太危险,鲁小昆便把东西拿出去了。后来我问他弄哪去了,他说锁在办公室里,谁也碰不着,很保险。后来时间久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大家都淡忘了。”
  安丽:“你淡忘了?”
  董晓晗:“如果你们不提起,我是不会想到这事的。”
  苏竞:“他为什么要放在办公室?”
  董晓晗:“不知道。”停了一会儿,她又道,“他的东西如果不放在家就放在办公室,大概除了这两个地方,也没有别的安全的地方可以存放。”
  安丽:“这件事都有什么人知道?”
  董晓晗:“当时,就因为这事我和鲁小昆闹了点别扭,让鲁小昆的父亲知道了。”
  安丽:“为什么闹别扭?”
  董晓晗:“为他担心,那东西是剧毒,既然不做专业用途,动那个东西干什么?挺危险的,因此我们吵了一架。”
  安丽:“鲁小昆的妹妹知道吗?”
  董晓晗:“她还小,家里不愉快的事情,不会让她知道。”
  安丽:“除了他父亲,他把氰化钾藏在办公室,还有别人知道吗?”
  董晓晗:“我跟我的一个好朋友谈过。”
  安丽:“什么朋友?叫什么?”
  董晓晗:“乔煜,我们在一起无话不谈。”
  苏竞稍一怔,记录下来。
  安丽:“鲁小昆有没有把这事告诉别人?”
  董晓晗:“我不知道。”停了一会儿,又道,“他是个言行谨慎的人,当初购买剧毒,如果不是我舅舅透露出来,我想他是不会告诉我的。至于他告诉别人,不大可能,除非有特殊情况。他不会不知道,贩运私藏剧毒物品是法律不允许的。”
  安丽沉默。
  苏竞:“死者生前有没有使用过氰化钾进行什么化学实验?”
  董晓晗:“没见过。”
  苏竞:“有没有听他谈起过?”
  董晓晗:“没有。他工作一直很忙,好像还没有时间进行什么化学实验。怎么?难道他的死亡跟氰化钾有关系?中毒死亡?”
  苏竞:“谁告诉你他是中毒死亡?”
  董晓晗:“这是我正常的思维啊,你们突然问氰化钾干什么?”
  苏竞话锋一转:“136ⅹⅹⅹⅹⅹⅹⅹⅹ是你的手机号码?”董晓晗:“不是。”
  苏竞:“你用过这个号码吗?”
  董晓晗:“没有。”
  苏竞:“有没有人使用这个号码给你打过电话?”
  董晓晗:“很陌生的号码,有没有接到过这个号码,我没有印象。你们可以从电信查我手机记录。”
  苏竞和安丽交换一下眼神。两个人都意识到,所面对的是一场尖锐复杂的心智斗争。这个年轻的女子,看上去非常单纯,实际上并不好对付。当她知道她丈夫被谋杀,自己在被嫌疑、被羁押的情况下,没有像普通妇女那样,被悲伤和愤怒冲昏头脑,而仍然能够保持如此清晰的思维、理智和平静,对答如流,这非常罕见。
  单从这点上看,董晓晗的嫌疑似乎更重了。
  安丽与苏竞再次走访鲁小昆之父。鲁父身患高血压等多种疾病,儿子遭遇不测,鲁父受到巨蟠蚧鳎〗皆骸T谝皆河植槌鎏悄虿?/p>
  鲁父老泪纵横:“我儿子是个大孝子,平常有什么事儿,总会及时给我打电话。那天晚上一夜没回来,也没接到他的电话,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皮直跳。果然,就出了事儿!那天上午,董晓晗回来收拾东西,我问她知不知道我儿子在哪里,她说,‘我昨天还在他办公室见到他了,没事,他可能出差了吧,信号不好关了手机……’她在骗我啊!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把我儿子杀害了啊。这事儿百分之八九十是她干的,后来她拎着东西就走了,她是逃跑啊!等你们追来的时候,她已经跑掉了!那个女人哪,我儿出国鞭长莫及,她就跟别的男人……我儿子回来,发现了她的丑事,她又提出离婚,我儿子没有让她得逞,她就想法置我儿子于死地……她真狠哪!”
  安丽:“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跟董晓晗来往的那个男人?”老人道:“不知道啊,她的行动非常诡秘,我女儿跟踪过她,也没弄清楚到底是谁。”苏竞说了几句宽慰老人的话,言归正传:“我们想详细地了解一下,鲁小昆为什么要购买、私藏剧毒?”
  鲁父道:“不是说过了吗?我以前是化学教师,我儿子小时候对化学有兴趣,从小就喜欢鼓捣些什么实验,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寒假,小昆闲着没事,缠着一个化工厂的师傅购买硫酸,我们都觉着危险,制止他弄硫酸,可他很固执,我行我素。弄到硫酸后,又到垃圾堆里捡废电池,扒下锌皮来,自己制作氢气球,我们乡里那个小刘知道后,特意拜小昆为老师,学习制作氢气技术,小昆心地善良,把所懂的知识和技术一股脑传授给小刘,还把一罐硫酸都送给小刘。后来一连几年,小刘靠卖氢气球为生,养活了一家老小好几口子人哪。直到现在,小刘一家人提起我儿子,都感恩戴德呢。我的儿子我了解,他非常细心,做事又谨慎,所以,他弄那什么氰化钾,我也没阻止。我对我儿子是很放心的,他不会做坏事,也不会做蠢事,他弄什么,肯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谁会想到,有人藏了这样的歹心,用这东西谋杀了我儿子呢?!”
  安丽拿出那只装在塑料袋里的白绒布兔子:“你认识这东西吗?”老人看了一眼,老泪长流:“这是我儿子车上的东西啊!”安丽问:“你知道它的来历吗?”老人道:“听他们叨咕过,好像是一个姑娘送给我儿子的礼物啊……我那可怜的儿子啊!”苏竞正想问点什么。鲁父已经伤心得受不了,快要断气了似的。
  这时鲁小渐拎着饭盒从外面进来,一看见苏竞和安丽,情绪立即激动起来,激愤地说:“你们可一定要把董晓晗这个歹毒女人绳之以法,为我哥哥报仇雪恨!她没了良心,太歹毒了!
  你们还查什么呀?百分之百是她!是她和那个第三者合谋杀害了我的哥哥,你们要是有眼睛,就赶紧把她……”鲁小渐说着,啜泣不止。
  护士闻声走进来,急忙给老人采取措施,说老人需要休息,不客气地撵安丽与苏竞离开。
  安丽与苏竞交换一下眼神,离开病房。
  第三者?是谁?
  这是充斥在苏竞和安丽两人心头共同的疑问,但谁也没说出口。
  鲁小昆办公室。鲁的秘书陈述道:“三月三十一日上午,鲁总的太太到公司来了一趟。她的情绪好像不大好,眼睛上戴着墨镜,看上去怪怪的。她进鲁总办公室不久,有电话找鲁总,鲁总觉得在里面接不方便,就没叫我往里面转,他亲自出来接电话。大约五分钟,鲁总又进去了。接着没一会儿,鲁夫人就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走了。从她的脸色上看,他们可能吵架了。”
  从鲁小昆秘书的神态和语气中,苏竞得出这样的结论,鲁小昆是一位受下属尊敬和爱戴的公司领导。苏竞问:“为什么吵架?”秘书道:“不知道。他们声音很低,门关着,墙壁隔音,我在外面什么也没听见。”
  从立生公司出来,安丽与苏竞上了车。安丽道:“董晓晗到那儿干什么去了?自己在里面待了五分钟,这五分钟,可以做些什么?”苏竞道:“如果鲁小昆的钥匙遗留在办公桌上或室内其他地方,五分钟的时间足可以打开文件柜,动一下装氰化钾的小瓶。”安丽道:“如果鲁小昆的钥匙没有遗留在室内,如果董晓晗存心要做这件事,也很简单,夫妻长期在一起生活,偷偷地配制对方身上的钥匙,并不是难事。”
  西城区那间董晓晗住过的小屋。门几乎一年四季上着锁。通过对小屋附近居民的走访,得到的结论是,三月三十一日夜里到四月一日清晨,没有人在附近看到过董晓晗这个年轻女人,也没有人看见那间屋子亮过灯。
  一整夜,屋子始终黑着。也就是说,董晓晗那晚到底在不在里面,除了董晓晗自己,没有人说得清楚。安丽道:“董晓晗有了外遇,要离婚,鲁小昆不同意,成了她离婚的障碍。
  ”苏竞点点头:“具备作案动机。”安丽道:“没有人能证明她那天晚上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苏竞点点头:“具备作案时间。”安丽道:“我们面临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苏竞脱口而出:“查找董晓晗的外遇对象。”安丽道:“二十九日夜夫妻打架,三十一日董晓晗去公司请事假,谎称回老家,之后又到死者办公室去一趟,四月一日就跑了。”
  苏竞立即接过话:“对,三十号那天呢?她在干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安丽说:“董晓晗曾把氰化钾的事告诉过乔煜,你回去先问问乔煜,看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苏竞说:“董晓晗这个问题我还没有对乔煜讲,我找机会跟她谈。”
  鲁小昆出事后,苏竞是通过乔煜才得知了董晓晗出门旅游的消息,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苏竞一直对乔煜守口如瓶。乔煜见他不肯说,也没有追根问底。这是乔煜身上最大的长处,善解人意,从来不会让人感到为难。
  苏竞开着半旧的雪弗莱吉普早早回家了。在楼下停好车,他习惯性往楼上瞥一眼,看到自家的窗口前,露着乔煜的肩部轮廓和一张秀气的瓜子脸。
  乔煜显然也看到了他,站在四楼的高度,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笑让苏竞备感温暖。他工作时充沛的精力,源源不断的动力,对生活的眷恋、热爱,基本上全都源自于乔煜温暖的笑意。乔煜高挑身材,丰腴婀娜,秀气的瓜子脸上,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思考时会像深渊一样,充满丰富内涵,令人琢磨不透;但当它们看到自己的朋友、爱人、亲人时,又会明亮、亲切、温柔,具备十足的亲和力。
  苏竞最初就是先迷上了这双眼,才爱上了她的人。
  两年前,刑警队接受一个特殊任务,与缉私队合作破获一桩“假钞购买毒品”的涉黑犯罪人员黑吃黑的案子。那是苏竞与安丽第一次合作,只用一周时间便胜利围剿毒贩巨头,缴获毒资五百多万。谁知五百多万巨款里只有四万块是真币,其余全是假钞。苏竞与安丽经过艰苦战斗,又用了一周时间端掉了一个贩卖假钞的犯罪团伙。那个案子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天晟都市报派出记者前来采访,乔煜和苏竞聊过以后,两人便成了朋友。
  乔煜毫不掩饰自己对警察职业的兴趣,她有事没事找苏竞聊天,好奇地问这问那。比如刑事证据啊、刑事侦查啊,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案例问题。当时乔煜刚毕业不久,父亲安排她出国,她却哭着闹着跑回来,自己应聘到报社做记者,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苏竞对她的问题见怪不怪,每问必答。每当她听他说话时,她的眼睛就会固执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安静地、认真地倾听他每一句话。后来苏竞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止不住地心跳。
  有次深夜,乔煜打电话给苏竞,说她父亲出差,她睡不着,苏竞便在电话中陪着她天南海北地闲聊,一直聊到凌晨两点,仍然毫无睡意。正聊着,苏竞忽然接到通知,说*9菖*9菖小吃店发生一起命案,苏竞毫不犹豫挂上电话,穿上衣服就跑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当他与同事们还在案发现场忙碌的时候,手机上来了一短信:为你担心,注意安全!
  看到短信的一刹那,苏竞心中冲过一股暖流,就是在那一刻,这个女孩令他怦然心动。第二天一早乔煜就打来电话,问昨晚什么案子那么匆忙?苏竞简单地说了一句“出了命案”,便没再多说什么。后来,两人聊天,乔煜问他,你们的工作就是这样啊,深更半夜说走就走,把身边的什么都丢下不管?苏竞道,还有什么比案子更重?一旦发生案子,什么都退为其次。乔煜说,你们的工作真不容易。苏竞哈哈一笑道,我有两个同事都因工作问题被老婆休了。乔煜睁大眼睛问为什么,苏竞说,又忙又累赚钱又少。乔煜却出乎意料地说,苏竞,我向你和你的同事们表示敬意,你们对待工作的态度让我感动。
  如果说苏竞在看到乔煜对他表示关心的短信时,只是瞬间的心动,但在这一刻,当她向他的工作表示理解和敬意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强烈地爱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记得谁说过,热爱一个男人,首先要理解和热爱他的事业。
  后来,两人不知不觉地频频约会,直到双双堕入情网,爱得无法自拔,谁也离不开谁。
  作为一名清贫警察,又没显赫家庭背景,苏竞能和乔煜这样的千金小姐发展感情,让苏竞身边的人不由瞪大了双眼。反过来,乔煜把绣球抛向苏竞,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也不能不让她周围的人跌破眼镜。
  尤其是乔煜的父亲乔道衡,对女儿与苏竞的来往,最初他是坚决反对的。女儿从小到大,在任何事情上,作为父亲,乔道衡都是开通的、豁达的、民主的、令人尊敬、爱戴的,惟有这件事,老头子大发其火,坚决制止两人来往。乔道衡并非嫌贫爱富,也非阶级观念作怪,他看不中苏竞,只有一个理由:他不喜欢苏竞的职业。
  苏竞终日为案子奔忙,没有规律的作息时间,没有正常的休假,不仅不安定因素大,而且危险系数高,终日让亲人担心。乔道衡并不要求女儿非找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女婿有一份本分的工作,有一技之长,每日能够按时回家,定期休假,爱妻爱家,能够与女儿分担家务、和睦温馨地厮守一生。作为深爱女儿的父亲,乔道衡的要求无可非议。
  曾经有一段时间,苏竞也因为两人家庭条件的巨大悬殊,觉得不太合适,想结束这段痛苦感情。可乔煜伤感得差点自杀。女儿对爱情的执著最终感动了父亲,乔道衡妥协了。在后来相处的过程中,乔道衡逐渐发现,苏竞身上有许多令他欣赏的东西,渐渐地也算勉强接受了他。不过,他还是向苏竞提出:愿不愿意改行?如果愿意,他会帮助他重新选择人生道路。
  苏竞知道,乔道衡有那个能力。可苏竞摇摇头说,二十年内没有改行的打算。乔道衡问做警察又苦又累,为什么一辈子把自己捆在这里?苏竞说,这说不清原因,我就是喜欢,我喜欢我的职业,就像你喜欢你的职业那样,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去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乔煜爱苏竞,也可能就因为苏竞骨子里的某种东西让她欣赏着迷。他能够坚决地抵挡诱惑,坚定不移地坚持去做自己所喜欢的事。他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男人。好在苏竞一表人才,与乔煜站在一起毫不逊色,不然,真让别人看不懂了。两人去年国庆结的婚,新房是苏竞和乔煜共同贷款购买的商品房。
  对女儿另购新房,乔道衡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他似乎并不愿意苏竞住到家里,他独处惯了,不习惯与外人共处。而苏竞,也不愿意与乔道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乔道衡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是一位真枪实弹拼杀出来的成功人士,是一位充满智慧和思想的企业家,但越是这样,越令苏竞感到压抑。
  婚前,苏竞和乔煜都没有多少积蓄,买房子时,苏竞的父母帮他凑了一点,勉强交了首付,又用公积金贷了一笔款,买了一套只有七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还款期限为三十年,每月固定向银行交纳一笔钱。幸好乔煜在报社的薪水高,每月交完按揭,加上苏竞的工资,计划着用钱,小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买房之初,苏竞的父母还指望乔道衡能够对女儿进行一点资助。他们猜测,作为鲁安的“一支笔”,每年光是奖金都是很可观的一大笔,不要说别的灰色收入了。只要乔道衡愿意出手,买一套别墅送给女儿都是小菜一碟。可事实上,苏竞娶了乔家的千金小姐,在经济上一点光也没沾着。不过,苏竞的父母又想,也许,人家这是故意做出一种姿态,故意给外人看的。乔道衡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将来他过世了,手里的一切还不都留给乔煜?
  买房以后,有一次乔煜主动跟苏竞谈过这事。她说,其实我爸给了咱们一笔钱,他让咱们一次性交房款,买一套好点的、大点的、舒服的房子,是我拒绝了这笔钱,我把钱给他退了回去。你不介意吧?苏竞笑道,介意?我得感谢我老婆呢,你爸原本就瞧不上我这个穷警察,如果我再用了他的钱,势必一辈子被他瞧不起。我宁可省吃俭用还贷款,也不能伸这个手,只是让你跟着我吃苦了。乔煜道,我们吃点苦倒没关系,我就是觉得父母养我们这么大很不容易,现在我们大了,能自己挣钱了,干吗还要伸手用父母的?我们应该自立。
  她这么一说,倒让苏竞惭愧起来,为买住房他还用了父母几万块血汗钱呢。不过,还没等他说出口,乔煜就主动提出,等我们钱攒够了,把你父母的钱都还给他们,他们也不容易,咱们不能拿钱去孝敬他们,反而用他们的钱,能说得过去吗?
  这就是乔煜,他的妻子。她常常让他感动。苏竞总想,自己只有把心掏出来奉献给她,也才能表示自己对妻子的爱意。
  有时候,想起岳父乔道衡,苏竞也会感到过意不去。
  说起来确实心酸。乔先生事业出奇成功,感情生活却十分失意。七年前,乔家发生过一件不幸的事,那时乔煜还是一名高三学生。有一次,她身为记者的母亲梅雨聪外出采访,一去不返。从那天开始,乔道衡四处刊登寻人启事,向所有亲戚朋友以及外地同学,打出了上千个寻人电话,企图能找到太太的下落。在乔家人发疯般寻找梅雨聪的过程中,一些关于梅雨聪的传闻渐渐传来,原来在她失踪之前,就已经瞒着乔道衡有了外遇。而她失踪之时,她那个外遇对象也同时失踪。梅雨聪的外遇对象是一名医生,在乔道衡四处寻找妻子的时候,那名医生的太太也正承受着噩梦般的经历。在遍寻不见的情况下,乔道衡和那名医生的太太,不得不痛苦地得出结论,那一对背叛家庭的男女,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狠心抛弃各自的家庭,不负责任地私奔了。
  若较之情感,苏竞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富翁,而岳父就是一个赤贫。有时候苏竞真的很同情乔道衡。因为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讲,妻子的私奔都是一件难以面对的事。
  母亲的离去,曾让乔煜一度受到严重打击。幸而乔煜天性开朗乐观,随着时间流逝,尤其与苏竞谈恋爱以来,在爱情的滋润下,母亲带给她的阴影也渐渐褪去。几年过去了,母亲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过,乔煜的心也渐渐地冷了。
  乔煜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一直默默地替母亲照顾着父亲。结婚时,苏竞还有些担心,自己硬生生地让乔煜和父亲分开,是不是太自私了?乔煜不在父亲的身边,今后谁来照顾乔道衡?乔道衡忙完工作回到家,一个人在一所大房子里,从这间走到那间,会不会有孤独凄凉之感?会不会怨恨自己夺走了他的宝贝女儿?
  苏竞向乔煜提出过他的忧虑。谁知乔煜说,没事,什么也不用担心,我爸他还喜欢一个
  人清静呢,如果不是借着结婚搬出来,要让我一辈子跟他生活在一起,我可真受不了。乔煜告诉苏竞,母亲失踪以后,父亲受了刺激,性格大变,尤其近几年,脾气越来越古怪,常常会为一丁点莫名其妙的事,大发其火。虽然她很爱父亲,父亲也深爱着她,但她早就想跟父亲分开住了。
  与父亲分开生活后,为了让父亲生活方便,乔煜给父亲雇了钟点工,每天在固定时间里去帮父亲打扫卫生,做早餐、晚饭。而她自己也常常对父亲放心不下,三天两头往父亲那里跑,大到身体健康,小到饮食细节,无一不尽心尽力替父亲打理。不论乔煜对她父亲做什么,苏竞都是万分支持。毕竟,没有乔道衡,就没有他这个天上难寻地上难找的独一无二的妻子。
  结婚以来的几个月里,苏竞一直沉浸在幸福生活里。是的,他长了二十五六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个人生活是这么美好,这么惬意,到处是阳光,雨露,如诗似画,不管案子的事情有多么烦恼,但只要一回到家里,走进家门,这种幸福感就会如此强烈地从心底里往外冲溢。
  乔煜的生活非常规律。在报社,与那些赚钱不要命的年轻同事比起来,乔煜算得上清闲。她做的那个《特稿》专栏,每星期只有一期,内容以真实的新闻故事为主,亲情、爱情、人情或感人肺腑,或扣人心弦,或给人以启发,或给人以警示,都是《特稿》所刊发的内容。每周只需要花至多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做完自己的栏目。如果碰上好的故事线索,乔煜也会跑出去采访,自己动手写稿子。如果愿意把栏目做得再精一点,更引人注目,只需要多花一点心思和时间,至多也不会超过四个工作日。
  因此,乔煜平常的空闲比较多。而空闲时间里,她大部分都待在家里,早睡早起,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把这个小家收拾得干净漂亮赏心悦目,画画,看书,养养花草,看看电视,都是令她快乐的事。从这些琐事中体会幸福的感觉,让她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叫知足常乐。
  当然,她的生活圈子也窄得很,除了上班,除了一个好友董晓晗,除了去照顾父亲,便整天围着小家庭转。她不喜欢与太多的人交往,不喜欢常在外面跑。
  苏竞对妻子的生活习惯非常满意。
  苏竞几乎是跑步上楼梯。每次回家,他都这样迫不及待地要奔进家门。不用他掏钥匙,门已从里面轻轻打开。乔煜蓬松的乌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穿着一身粉紫与乳白相间花色的纯棉休闲家居服,手握着门柄,苏竞双手在她肩上搂了搂,亲亲了她的双颊,换了鞋,拥着她走进客厅。
  家里是一尘不染的。乔煜非常爱干净,她除了自己每天都要洗头冲澡,脏衣服不过夜,对家庭卫生也是一丝不苟。只要有她在,厨房里永远都不会有没洗的饭碗,地板上哪怕有一根头发丝、一个小线头,她都会及时捡起来,处理掉。有时候苏竞看她辛苦,要帮她干,她都要拒绝,她担心他弄不干净。在她的意识里,除了她自己,把这个家的日常家务交给任何人,她都不会放心。原先她干记者,就因为工作时间太多,让她无法获得良好的放松和休息,所以才改行做编辑。对她来说,只要不需要紧张工作,收拾家务,采购,都是最佳的放松和休息。
  苏竞换过衣服,在沙发上坐下来。乔煜端来泡好的茶,洗好的水果,在他身边坐下来。苏竞喝两口茶,放下杯子,问:“今天去报社了吗?”乔煜笑道:“去啦。”苏竞伸手拍拍她的头,问:“这么早就回来了啦?”乔煜笑着说:“没事了,就回来了。你呢?怎么也回家这么早呢?”
  苏竞道:“我也没事了呀,一猜你准在家,就赶紧回来陪你。”乔煜道:“鬼才信呢。”苏竞说:“信不信由你,那你说我回来干吗来了?”乔煜说:“你回来是想让我陪你。”苏竞笑道:“就算是吧,说说吧,报社里又发生什么趣事啦?”乔煜道:“你总是让我给你讲我们单位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讲讲你们单位的趣事呢?”苏竞笑笑道:“好!今天我就给老婆讲一件。”
  乔煜开心起来。苏竞讲:“一般的男人吧,都要面子,有的人常常为了面子跟老婆干仗。而我们队里有个小王警察,却相反,真是要媳妇不要面子。”乔煜嘻嘻笑:“怎么要媳妇不要面子?”苏竞讲:“小王身高一米八多,体重二百多斤,外表看是个男子汉吧?”乔煜点点头:“对呀。”苏竞笑道:“小王原来谈个对象,在一个星级酒店当服务员,长得有几分姿色。有一次航空公司招空姐,这女孩千方百计要去报考,小王为了满足女朋友的夙愿,把他父母的房子抵押出去,从银行贷了一笔款,跑关系托熟人,花出去一笔钱,最终把女朋友弄进航空公司当了空乘。不料女朋友当了空姐后,眼看着身边的小姐妹们要么嫁飞行员,要么嫁大款,心里失去平衡,横看竖看瞧不上小王了,嫌他长得太胖,嫌他工资太低,嫌他没本事,天天吵着要分手,如果小王现在同意跟她分手,那女孩能乐得蹦到天上去。”
  乔煜睁大眼睛:“他同意吗?”苏竞喝一口茶:“他就是不同意。他为了挽留女朋友,把自己的工资卡交到女友手里,自己挣的工资,一分钱也花不上,连看一眼都看不着。”乔煜惊讶不已:“天哪,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男人和女人?那他平常生活怎么办?一分钱不花能行吗?”苏竞笑道:“就有这种人嘛,这是真事,就发生在我们队里。他手上没一分钱也不行,只好伸手管父母要。父母看他可怜,每个月就从退休金里拿出一二百元给他零用。小王很节俭,超过三块钱的理发店,他肯定不敢进。每天在食堂里,吃饭只吃馒头和咸菜,哪
  个同事请客,他从来不敢去,怕回请,请不起啊。只要遇到队里搞什么活动,不需要回请,他一定抢着去,主要是为了解解馋。”
  乔煜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男人。”苏竞道:“我们都劝他,赶紧分手恢复自由得了,可他死活不同意。”乔煜问:“为什么不同意?喜欢受虐?”苏竞道:“他不觉得这是受虐,他反而认为这是媳妇爱他,爱他才管着他的钱嘛。”乔煜道:“他女朋友真可恶。这哪里是爱他,爱一个男人哪能让他手里一分钱没有?”苏竞叹气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人也真遇到一块了。”乔煜也叹惜着:“后来呢?”苏竞道:“后来还有待发生,等他们又有故事了,我再接着讲。宝贝,该你了,谈谈你朋友的趣事吧。”
  乔煜笑道:“我朋友有什么好谈的?”苏竞问:“跟哥讲讲,最近跟你的好朋友联系了吗?
  ”乔煜摇摇头道:“没怎么联系。”苏竞问:“跟董晓晗也没联系?”乔煜点点头:“跟她常有联系啊。对了,你们那天找她干什么?”苏竞问:“找她问点事。你这两天没找她?”
  乔煜道:“很奇怪,这几天我给她打了几次电话,每次总是空响,她不接手机。”
  苏竞道:“会不会是不方便接听?哎,对了,你知不知道,董晓晗有什么要好的异性朋友?”乔煜一愣,睁大眼睛望着苏竞:“不知道啊,你怎么忽然会问起这个?”苏竞一笑:“真不知道?你跟她那么好,没看见她跟别的男性来往过?”乔煜摇摇头道:“没亲眼看见过。
  ”苏竞问:“也没听她说起过?”乔煜反问:“真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苏竞道:“我可听说过。”乔煜又是一愣:“你?谁说的?她跟谁啊?”苏竞道:“算了,这不能乱讲。
  饿了吧?今天哥去给你做菜。”乔煜拉着苏竞站起来:“好啊,我就爱吃你做的菜!走,我陪你做。”
  万籁俱寂,千家万户沉睡入梦。
  一抹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涂抹在一米八宽的大床上。苏竞与乔煜并排躺着,轻轻响着鼾声。
  忽然,乔煜哇的一声哭起来。
  苏竞蓦地被惊醒,掀被坐起。月光下,乔煜闭着眼睛,嘴里呜呜地发出声音,一只手在胸前拍打、驱赶着什么。她还在睡梦中。苏竞忙去摇动乔煜:“阿煜,醒醒!”乔煜忽然睁开眼睛,她满头满脸都是汗。苏竞问:“做噩梦了吧?”乔煜瞪大眼睛望着苏竞,脱口而出:“我梦见晓晗了!”
  苏竞心里忽地一惊。他知道她们关系要好,难道,已经好到连心灵感应都产生了?董晓晗被羁押后,手机被监控起来,基本上与外界切断联系。苏竞按照法律程序,通知过董晓晗直系亲属,也就是她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此外,就是被害人的家属即鲁家父女知道此事,除此,几乎一直对外封锁着消息。
  董晓晗的事,他并没有告诉过包括乔煜在内的任何人。因鲁小昆的特殊身份,怕引起不良反应,他被害的消息也一直封锁着,还没有在社会上扩散,所以乔煜也一无所知。苏竞把乔煜搂在怀里,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梦见晓晗什么了?”乔煜颤声道:“她在骂我。”苏竞问:“为什么?”乔煜半闭上眼睛道:“不知道啊,梦里稀里糊涂的,就看见她指着我说话,很不高兴的样子。”苏竞问:“她说什么了吗?”乔煜半睡半醒揉着眼睛:“忘了。不知道她对我讲什么了。会不会是她最近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埋怨我不管她呢?睡吧睡吧,我好困。”
  乔煜打个哈欠,翻过身去,又睡了。
  清晨,苏竞和乔煜坐在餐桌前用早餐。早餐很简单,煎蛋、牛奶、牛肉片、小馒头、凉拌青椒。吃到一半,苏竞开口问乔煜:“阿煜,昨晚你在梦里,梦见了董晓晗?”乔煜脸上闪过一丝怪怪的神情,点了点头。苏竞问:“昨晚你说董晓晗最近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具体是什么事?”乔煜放下筷子,想了一想:“你为什么忽然对晓晗感起了兴趣?”
  苏竞神情严肃起来。他郑重地告诉乔煜,董晓晗出事了。
  清晨。太阳红彤彤地升起来。苏竞和乔煜并肩从楼洞里走出。乔煜平常不需要这么早去报社,她一般都在十点钟左右出门。可是今天,她不愿一个人待在家里了。因为,鲁小昆和董晓晗的事让她受到了惊吓。
  苏竞发动了吉普车。出了小区,车子往报社的方向出发了。乔煜不让他送她,要求把她放到路口,打个车七块钱就到报社了。苏竞表示能省则省。乔煜则说公车私用,让他单位的人知道了对他没好处。苏竞笑了,他说他在工作上多干了多少额外的活,也没多发过奖金。
  过了一个路口,苏竞问乔煜董晓晗走之前跟她见面的事。
  乔煜点点头道:“见了一面。”停了一会儿,她叹一口气,又道,“真没想到,真让人意外。我简直无法相信,晓晗居然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她平常其实是一个很能忍的人。”苏竞道:“忍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来,只是爆发的方式人各有异。”乔煜若有所思:“对,忍到一定程度,必然会爆发。”苏竞道:“谈谈董晓晗跟你见面时的详细情况。”
u优书盟 uuTxt.coM 荃蚊子坂阅渎正文 第八章 字数:14341
  刑警队办公室,苏竞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一个键,乔煜的声音从里面缓缓流出。
  安丽与苏竞侧耳倾听。
  只听乔煜道:“前一阵,她跟鲁小昆出了问题,要闹离婚。那天她约我出去,我发现她情绪不太好,脸上乌青一片,她说是鲁小昆打的。她说心情特别糟,想离开一段。我问她去
  哪儿,她说她想回去看看父母,父母养她这么大,也没侍候过父母一天,她妈妈身体不好,她想回去侍候妈妈。我说你这种状态回家去只有让父母难过,建议她旅游,她说其实也没心思旅游,就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换换心情。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痛快就接受了我的建议,并叮嘱我尽快帮她订票,我问她想什么时候走,她说越快越好,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她说了,鲁小昆坚决不原谅她,又不肯离婚,还打了她,又拿走了她的存折,让她心灰意冷,很绝望。当时她说了一些傻话,说什么她自己肯定活不长。我听得心直跳,真怕她做傻事,劝了她半天……晚上我怕她吃不下,特意找了西餐厅,点的都是比较清淡的,可她没有食欲,心烦意乱、心神不宁的样子,饭吃了一半就急着走了,不知她要干什么。我让她来咱们家,她坚决拒绝,我要送她,她也坚决不让送。”
  录音机里传来苏竞的声音:“她去哪儿了?”乔煜答:“去她西城区一间小屋,那是她表姑留给她的。”苏竞问:“董晓晗外遇的对象是谁?”乔煜说:“这个你不是问过了吗?唉,我也说不大清楚。”苏竞问:“第二天你们又见了一面?”乔煜道:“是啊,我找的旅游社的人帮她订的团,还借给她五千块。”苏竞问:“她主动管你借的?”乔煜道:“没有。她只是头天对我说,手里连生活费都没有了,我能当没听见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朋友嘛,关键的时候你不帮她谁帮她?不就五千元吗?我多写几篇稿子就出来了。”
  苏竞又谈到鲁小昆曾经私藏氰化钾的事。他问乔煜:“董晓晗把这件事告诉过你,对吗?”
  乔煜不急不缓:“鲁小昆的死跟氰化钾有关系?让我想想,对了,她好像是说过这事,不过很早了,我都忘了。”苏竞问:“你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吗?”乔煜吃惊地反问:“告诉别人?我有病啊,跟别人说这事干吗?她向我倾诉,只是那么随便一说,我根本没往心上放。
  ”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啪,安丽又按下播听键,重放一遍。完了,安丽与苏竞半天没说一句话,两人都陷入沉思。
  通往看守所的路上,安丽冷不丁问苏竞:“乔煜是董晓晗的好朋友?”苏竞点点头。安丽又自言自语重复道:“好朋友。”
  苏竞瞬间明白了安丽的弦外之音:乔煜是董晓晗的好朋友,自然不会害董晓晗。乔煜谈到的关于董晓晗反常的情绪状态,不能不让人沉思。
  安丽又问:“办这个案子你有没有障碍?”苏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若有的话我主动下。一开始我就把法律条文搬出来跟自己比对,不属于回避之列,不然我还真不想管这种烂事。对外遇、情杀,我不感冒。”安丽笑了笑。苏竞又道,“董晓晗跟乔煜是关系不错,我跟乔煜的关系也不错,不过你放心,任何关系都不会影响我对案子的态度。”
  安丽点点头。
  审讯室。董晓晗面孔上的悲痛没有减轻,目光依然有些呆滞,思维却仍然清醒。
  苏竞:“三月三十一日上午,你见过死者鲁小昆?”
  董晓晗:“见过。”
  苏竞:“在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董晓晗:“在他办公室。去向他要存折。”
  苏竞:“什么存折?”
  董晓晗:“我的工资储蓄存折。我们婚姻发生危机,他把家里的存折都拿走了,包括我的存折,我想把我的存折要回来。”
  苏竞:“他给你了吗?”
  董晓晗:“没有,他不承认拿走了存折。”
  苏竞:“他不承认?那你凭什么认定是他拿了?你看见了?”
  董晓晗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家里保险柜完好无损,里面东西不翼而飞,钥匙只有两把,我们各保存一把,密码只有我和他知道。”
  安丽:“他为什么不承认?”
  董晓晗:“可能他心里不平衡吧,怨恨我。”
  安丽:“他拿了你的东西又不承认,你心里平衡吗?你怨恨他吗?”
  董晓晗:“我心里不舒服,但也想通了,是我对不起他,亏欠他的。”
  安丽:“那天你有没有在他办公室单独待过?”
  董晓晗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安丽又问:“待了多久?”
  董晓晗:“我正在跟他谈存折的问题,刚谈了两句,他秘书喊他接电话,他到外间去了,接完电话他重新进来,大概有三五分钟吧。”
  安丽:“三分钟?五分钟?”
  董晓晗想了一下:“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安丽:“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董晓晗:“我什么也没干,站在窗边,没动。”
  安丽:“有人能证明你一直站在窗边没动吗?”
  董晓晗怔着:“我不知道。”
  安丽:“这天你还见了什么人?”
  董晓晗:“从鲁小昆办公室离开后,我约见了我的好友乔煜,一起聊了一阵,又吃晚饭,饭后我就自己回我那小屋了。”
  苏竞犀利的眼神一直盯着董晓晗,观察着她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当她提到乔煜时,苏竞的眼神不由得跳了跳。
  安丽:“当天晚上你住在什么地方?”
  董晓晗:“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过。不过我可重复回答,那天我住在西城区一间小屋里
  。”
  苏竞突然插话:“你回去后是不是把灯打得通亮?”
  董晓晗:“不,我没有开灯。”
  苏竞:“为什么不开灯?”
  董晓晗:“那天我感觉特别疲惫,心情也不好,进屋后就和衣躺在床上,连脸都没洗,便睡着了。第二天乔煜的电话把我吵醒,告诉我旅游团的事。”
  安丽:“三月三十日,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董晓晗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想说,可以吗?”
  这个问题安丽与苏竞也多次问过,但每次董晓晗都保持沉默。
  苏竞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把你的行踪说清楚,又用什么证明你的清白?”
  董晓晗的视线痴痴呆呆地凝在一点上,眼睛里忽然涌出两团泪花,目光变得朦胧。
  三十日那天早晨,董晓晗从医院出来,一眼望见了等在医院大门口的陈峰。她很意外,稍稍愣了一下,神情又很快恢复木然。陈峰已经打开车门:“上车吧。”
  董晓晗知道,如果她视而不见径自离去,陈峰是不会像鲁小昆那样,抓住她强行拧她上车的。他只能默默地、无奈地看着她离去,尽管他心里会不痛快。这就是他的风格,总那么矜持。与鲁小昆是完全两样的人。
  董晓晗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快点离开,离开这个让你犯错误的危险男人。可是,她的双脚却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仿佛有奇怪的力量在控制着她,她上了他的车。陈峰帮她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
  她坐在他旁边。陈峰回头注视着她,并伸出一只手,轻轻摘下她脸上的墨镜。他看见了一只青肿的眼睛,眼睛里不仅布满血丝,而且有一块很明显很可怕的紫青色瘀血。
  陈峰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是他打的?”董晓晗不说话,面对他,面对他英俊温暖的面孔、温柔的询问,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陈峰忍不住道:“那个……他!他怎么能……”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痛。
  董晓晗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可是她却摇摇头说:“不要埋怨他。”陈峰怔了一下,看着董晓晗,半天,又轻声问:“他这么打你,你还护着他?”董晓晗低声说:“是我的不对。”
  陈峰轻声问:“是因为我?”董晓晗用手擦掉眼泪,重新戴好墨镜,叹了一口气:“跟你没关系,走吧。”陈峰发动车子,小心地问她:“回家吗?”“不,送我上公司吧。”她还像往日那样,语气温柔,但坚定。
  三十分钟后,车子来到董晓晗任职的广告公司大楼下。这段路程,若在平时十五分钟足够了。今天,陈峰把车子开得很慢,很慢。他很少用这样慢的速度在马路上行驶。可即便把车子开得很慢,仍然感觉时间过得太快。
  车子停稳。两人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董晓晗靠在椅背上,眼睛躲在墨镜后,沉浸在一种情绪里,似乎没有觉察到已到达目的地。陈峰侧头关切地望着她:“你这个样子,去公司上班,合适吗?”两行泪从墨镜后滚落下来。董晓晗嘶哑着嗓音,无力地说:“……调头吧。”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慢慢地跑着。
  陈峰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又拧灭。他伸手打开自动天窗,让海风从头顶流下来,无声无息地净化着车内空气。他道:“如果他打你是因为你跟我的事,我就找他谈谈,我要亲口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董晓晗有些吃惊:“我们的事已经很严重地伤害了他的感情和尊严,我们已经理亏,对不住他,你还要跟他谈什么?”陈峰道:“就凭他打你。他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打女人?为什么说我们理亏?你这种理念不对,真正理亏的是他。既然无爱又为何霸占你的青春?这不人道。”
  董晓晗的语气不知在为鲁小昆辩护,还是在替自己挣扎:“是我自愿的,我和他是有感情的……”但她的声调明显微弱起来。在陈峰面前,她几乎不敢提“爱”这个字。也是遇到了陈峰,她才真正懂得了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始终不愿在陈峰面前谈“爱情”。
  董晓晗沉默着。陈峰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你幸福吗?
  你开心吗?”董晓晗道:“我不愿想太多。”陈峰道:“你这样活着,很悲哀,知道吗?我替你感到难过。”董晓晗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曾经是幸福的。”陈峰道:“你以前的生活是幸福的吗?我真是好可怜你,晓晗。”董晓晗抽泣着:“行了,别谈这个了好吗?”
  沉默中,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阵。行至一僻静处,陈峰把车子停下来,问她:“他是怎么知道的?”董晓晗哽咽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永远包不住火的。不管怎么样,是我对不起他,他打我出出气,也是正常的。”陈峰摇摇头,表示对她的思想无法理解:“上帝!你的大脑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思想?难道你喜欢受虐?他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粗暴?”董晓晗道:“换了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还能心平气和吗?”陈峰道:“我至少不会动手打女人。我已经对你讲过了,你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离婚?”
  起雾了。公路上大雾弥漫,所有的车子都开着雾灯,缓慢行驶。陈峰的话让董晓晗心里暖暖的,又让她对眼前的他越发刀割般地难舍,上帝为什么让她遇见他呢。董晓晗叹了一口气:“我跟他提了,他不离。”陈峰不相信似的问:“你对他提出来了?离婚?”董晓晗点点头。陈峰问:“他为什么不离?他既然已经知道你爱上别人,为什么还不放手?”董晓晗无奈地说:“我没有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陈峰问:“为什么不告诉他?”董晓晗道:“我不想让他更伤心。”陈峰道:“他动手打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感受?”
  董晓晗道:“别这么说他,我相信他也不愿过这种痛苦日子,他这个人大男子主义比较重,可能我主动提出离婚让他觉得没面子,如果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我想他最终是会提的。可是他迟迟不提,我忍不住提了出来,他就受不了。”陈峰沉默了半天,忽然自语道:“真可恨,杀了他吧。”
  董晓晗吃了一惊,侧头望着他:“你说什么?”陈峰道:“我说他真可恨。”董晓晗问:“你说要杀了他?”陈峰愣了片刻,侧头与她对视:“我说什么?”董晓晗道:“你说要杀了他。”陈峰瞅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忽然笑起来:“你当真了?我会那么做吗?”
  陈峰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孩子气,他的笑容很快感染了董晓晗。但很快,那笑容又消失了。他伸手打开了音响。蔡琴的老歌从音响里倾泻出来:“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这是一张曾百听不厌的CD,熟悉的旋律让他和她又仿佛回到往日时光。因为她喜欢女歌手声音里的沧桑感和穿透力,他便陪她在车中无数次共同沉醉其中。而此时,董晓晗知道,陈峰心里一定是难受了。
  他与别人不太一样。别的男人难受的时候就会尽情发泄,去骂人,打架,砸玻璃。可陈峰从来也不懂得用这样的方式去发泄郁闷的感情。他实在难受得受不了,便只会去飙车。他讲过一件事让她记忆深刻。有一次他挨了父亲的训,一时接受不了,便在深更半夜开车跑高速,第二天天一亮,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城市。董晓晗问他,开车跑了那么远,你累不累?陈峰摇摇头说,没感觉到累,就是心里变得平和了,也想通了,不再生爸爸的气了,爸爸年纪大了,训自己两句自己就往外跑,这该让老爸多伤心啊。为了不耽误工作,为了尽快让老爸得到抚慰,他到酒店吃了点东西,稍事休息立即调头,又一口气狂奔了上千里。
  听陈峰讲这件往事,董晓晗便感到身体一阵阵地冲动。她简直抑制不住内心对他越来越强烈的痴迷和喜爱。是的,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就在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是那么爱他。从头到脚地爱,从里到外地爱,她爱他强健的体魄,爱他蕴藏在斯文外表下波涛汹涌的力量,爱他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内心,爱他固执的孩子气的脾气。她告诉他,以后不要飙车,那太危险了。陈峰便笑道,那只好关在车里静静听歌。静静地听歌,成了他发泄心中郁闷的一种方式。
  “出来看雾。”董晓晗拉拉他的手,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他的忧郁令她心疼,她不知该如何排解他的郁闷。站在马路边的大雾中,两只手很自然地牵起来。这时候董晓晗忽然想起乔煜对她讲过的话,她想亲口问问陈峰“选妃”的事是不是真的。她发现自己很在乎这件事。
  “阿峰。”董晓晗道。“噢?”陈峰望着她。他望着她的时候,总是让她怦然心动。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定,总是能够让她感到既温暖又安全,让她感觉心里是那么甜蜜和充满温情。望着他,她把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想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她想,即便选妃的事是真的,可他现在牵着她的手,跟她在一起。她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雾水弄湿了。后来又回到车上,在车里待了整整一天。听音乐,玩扑克,玩智力玩具,打赌,猜谜,一张报纸撕成两半交换着看……为讨论一个并不重要的问题两个人又争执了半天,直到争得面红耳赤天昏地暗。这一天,两人把一切不愉快全抛到了脑后,即使身边马上就有战争打响,也不会影响这份突然而来的快乐。这一天董晓晗没去公司,也没有回家。她与陈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外界任何一切烦扰都与他们无关了。在这个小世界,董晓晗脸上的忧郁消失了,陈峰平日在办公室或在公众场合时的那种沉稳和庄重不见了。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贪玩的孩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直到肚子咕咕叫喊,饿得不能忍受的时候,而董晓晗又拒绝到饭馆去,陈峰便从后备箱里找出一盒点心,分成两份,就着矿泉水,一边下五子棋,一边吃了。
  两人都有这种感觉:跟对方在一起,真是快乐。她比他只小半岁,属于同龄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那份快乐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份感觉,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他真可恨,杀了他吧!这是曾经在她耳边响起过的陈峰的声音,记忆犹新。她听到的时候,只以为是玩笑话。但当她被苏竞带进讯问室的一刹那,那句话一下子从记忆中复活。杀了他吧!几日来这几个字如同雷鸣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就像一具残酷的精神刑具时时折磨着她快要崩溃的神经。她回想着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平常话语不太多,但每说一句话,都常常具有决定性意义。虽然她不相信他会那么干,却又无法解除心中的疑惑。如果真是他,那也是因为爱她,她愿意把一切顶下来,甚至替他去死。因为她无法忘记他给予过她的那种燃烧的、眩晕的、甜蜜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美好感觉。那心跳的、让人激动、兴奋、终生难以磨灭的感觉,让她为之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要不然,她为何还要精心保存那份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病历呢?那是一枚定时炸弹啊。她当初难道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它早晚一天会炸响吗?为了那份美好感觉,她突发神经,居然对苏竞说,是她杀了鲁小昆。当警察问她用什么凶器,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在看守所一个无眠之夜后,她的想法忽然变了。如果不是陈峰呢?她为什么要愚蠢地稀里糊涂地替该死的罪犯去顶罪?那样也实在太可悲了!所以,她又坚决地推翻了本就没有证据支撑的口供。
  苏竞多次问她三十号那天干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始终不肯说。无论如何,她不愿因为她的松嘴,把陈峰牵进来。如果陈峰有罪,就等警察自己去查办。如果陈峰是清白的
  ,自己嘴巴一松,岂不给他增添许多麻烦?可是现在看来,不说是不行了。苏竞和安丽他们一次次来攻她的心,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如果没有陈峰的事,警察也不会不还他清白。
  第二天早晨,董晓晗通过狱警转告苏竞,说她有情况要交待。苏竞与安丽立即驱车去了看守所。案子发生以后,安丽与苏竞一直在查找这位神秘男主角,却一直没有得到线索。现在,董晓晗却自己坦白了。她的坦白令苏竞震惊。他希望她说的陈峰是同姓名的巧合,可事实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
  乔道衡从国外回来了。安丽闻讯,建议苏竞利用与乔先生的特殊关系,从侧面试探性了解鲁小昆的相关情况。苏竞一口回绝了。他说,要了解情况,最好还是公事公办。在鲁安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两人如约见到了乔先生。可是,乔先生并没能提供有价值的东西。乔先生对鲁小昆的意外表示非常痛惜。他说,鲁小昆是个人才,是鲁安集团一直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之一。就在前不久,乔先生还向公司党委会提出关于鲁小昆升职重用问题,党委会为此专门开会讨论,没想突然就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关于鲁小昆为什么从医学转行进入鲁安集团的问题,乔先生说,这是鲁小昆个人兴趣问题,因为乔先生与鲁小昆的导师袁鹏教授是好友,是鲁小昆自己向袁鹏表示,想改行从事新的工作,虽然袁鹏并不赞同,但还是热心地把鲁小昆推荐给乔先生。乔先生看在袁鹏教授的面子上,安排鲁小昆进入鲁安集团。因为鲁小昆聪明能干,很快就上了轨道,干什么都很出色,所以没多久便被委以重任。
  这种结果似乎也在意料之中。这种情况下,安丽和苏竞更加坚定了最初的判断,应该从情杀这条线上寻找突破口。苏竞把几天来的奔波结果和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番:根据已掌握的线索,嫌疑人可划归以下范围之内:第一,半夜能把死者约出去,可定为熟人作案;第二,死者对这一熟人没有任何防备,至少死者认为此人对自己不能构成任何生命威胁,这说明凶手从身体表面上,不具备对死者实施暴力的行为,所以应该是一个表面上弱于死者的人,起码在死者眼里,对方是个弱者;第三,将悬挂于死者车内的装饰性挂件小绒布兔子撕拽下来,可初步推断为凶手所为。而该物为死者过去一恋爱对象所赠,凶手扯掉挂件这一行为,说明凶手了解死者情史,而在死者死前,曾为感情之事与死者发生争吵,气愤之余撕扯泄愤;第四,争吵完毕,凶手还能诱使死者吃口香糖,这完全说明凶手与死者关系非同一般,至少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关系。最后,疑点还是集中在死者之妻董晓晗身上。其一,董晓晗符合嫌疑人以上四个基本条件;其二,董晓晗有作案动机和目的,具备作案时间;其三,董晓晗知道死者在办公室藏有氰化钾,并在死者死前一天,到过死者办公室,单独在里面待了五分钟之久,无人证明她在干什么;其四,董晓晗在死者死亡前一天,向公司请假,说回家探望父母,而在死者死亡当天,董晓晗突然仓促订票随团旅游,有作案后潜逃的嫌疑。
  苏竞又提出他的质疑,既然鲁小昆被人有预谋地杀害,凶手为什么会留下指纹?假设是董晓晗,她在一年前就把神州行号码都买好了,还借着非典戴上了口罩,可为什么没想到戴一副手套呢?这一疏忽是不应该的。安丽建议,无论如何董晓晗的嫌疑是不能解除的,尤其她与陈峰的事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当天下午,苏竞来到陈峰所在的浣汶大厦。
  来之前,他先接通了乔煜的手机,告诉她今天如果陈峰跟她打电话问起董晓晗的情况,让她不要跟他乱讲,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乔煜疑惑地问他,今天陈峰为什么要跟她打电话?苏竞说也不一定打,但如果打的话,不管他问什么,只要涉及董晓晗,你就说不知道。然后他又叮嘱她记下陈峰打电话的时间。
  浣汶公司是一家规模庞大的现代化私营集团公司,专业从事设计、生产、销售都市休闲风格的时装服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陈峰还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的时候,浣汶还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规模服装生产厂家,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公司先后引进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最先进的管理理念、创意设计以及国际一流的营销模式,短短几年取得了惊人发展。如今,浣汶公司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浣雯”牌女装以及“浣汶”牌男装,在国内及东南亚各大中城市拥有品牌加盟店上千余家,不仅在业内享有令同行钦羡不已的知名度与美誉度,而且早已成为都市时尚白领男女衣柜里的经典服饰。
  浣汶公司的生产厂区都设在郊区,矗立在海边这座气势磅礴的大厦里,汇聚着整个浣汶集团的中高层管理精英。苏竞三年前来过一次,事隔三年他已经不再记得陈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他在一楼大厅里按照浣汶公司组织结构导引图,找到了市场部的办公区域,很顺利地找到了陈峰的办公室。
  刚才进大厦之前他给陈峰打过电话,说他路过这里忽然想进来看看他。陈峰自然表示欢迎。
  走进陈峰办公室之前,苏竞在思索着用什么样合适的话题打开突破口。
  据董晓晗供述,她在遭遇鲁小昆暴力毒打之后,第二天与陈峰待在一起整整一天,而两
  天之后鲁小昆就遭遇毒手。鲁小昆的遇害,与他的夫妻矛盾有因果关系吗?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
  更加巧合的是,鲁小昆遇害当晚,陈峰与苏竞在一起,在贵都大酒店咖啡厅一直待到凌晨两点。那次见面,是苏竞主动约的陈峰。可时间却是陈峰定的。见面前的一天,苏竞跟陈峰打电话,说出来聊聊。陈峰便说,好,我安排好时间给你打电话。第二天下午,陈峰便打电话给苏竞,说今晚吧。于是两人便见了面,在一起待了那么久。分手时天下着雨,陈峰还坚持送苏竞回家。
  就在那天晚上,鲁小昆出事了。
  陈峰的办公室宽阔敞亮,窗台上摆着蝴蝶兰、君子兰,还有十多种兰花苏竞都叫不上名,墙上挂着名人书法,茶几和办公桌的下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跟苏竞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的简陋环境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在办公室里的陈峰,居然一身休闲的打扮。上面是白色针织衫,下着浅色休闲裤,一双软底的运动鞋,加上眉清目秀、朝气蓬勃的一张脸,陈峰站起来迎向苏竞时,苏竞感觉到一片阳光向自己洒来。
  显然,苏竞不期而至,陈峰十分高兴。他立即停下手头所有的工作。秘书进来客气询问苏竞喝点什么,苏竞便要了一杯水。
  “真是稀客,你怎么会忽然想起到我办公室来呢?”陈峰微笑着问他。苏竞笑笑说:“刚才我路过这里,忽然想参观参观你的工作环境。没有打扰你吧?”陈峰笑着道:“你来打扰求之不得。不过,我觉着这不是你的真实意图,记得三年前刚上班时,我带你来参观过。”被陈峰一语点破,苏竞并不觉得尴尬。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再来参观一次,看有没有新的变化。”
  两人坐在沙发上,天南海北聊了大约半个小时。陈峰要秘书不要进来打扰,却不停地被电话铃声骚扰,只得时不时地向苏竞说“抱歉”。最后,苏竞看看手表:“呀,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得走了,下次再来接着聊。”
  陈峰也不挽留,起身送客。走到门口,苏竞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陈峰:“你知道董晓晗吧?乔煜的那个女朋友。”陈峰眼睛里立即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他点点头道:“知道啊,还是你们介绍我和她认识的。怎么?你经常见到她吗?她现在怎么样啦?”
  陈峰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苏竞只是很随意地说:“前几天我见着她了。”
  陈峰笑了笑:“她上你们家找乔煜玩去了?”“不,”苏竞道,“那天我办案子到机场,在候机室看到了她,她当时正准备去旅游。”陈峰问:“是吗?她上哪儿去旅游?”
  看上去,陈峰还不知道董晓晗出了事。苏竞轻描淡写地说:“可她没走成,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不得不改变了行程。后来她没登机,又离开了机场。”陈峰望着苏竞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苏竞道:“我们没有多说话,我只看到她离开机场,别的她也没告诉我。”
  “噢。”陈峰点头微笑着,神情里却若有所思。
  走进电梯的时候,苏竞抬腕看看表,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一刻。
  晚上,苏竞一进家门,看到乔煜,开口便问:“陈峰跟你打电话了吗?”乔煜看着苏竞,有些吃惊:“你现在成小诸葛了。”苏竞问:“什么时间?”乔煜道:“在我手机上,你自己看。”
  乔煜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苏竞。苏竞看到,陈峰打电话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苏竞算了一下,他告别陈峰走进电梯时是四点一刻。而安丽在电话中告诉他,董晓晗的手机在四点十八分的时候,来过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正是陈峰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也就是说,苏竞前脚离开,陈峰就拨打董晓晗的手机。由于董晓晗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于是,陈峰又转而接通了乔煜的电话。
  苏竞问乔煜:“陈峰在电话里给你说了什么?”乔煜想了一下,歪着脑袋道:“我不告诉你。”苏竞上前抚抚她的头发:“好媳妇,难道你还有什么条件吗?今天晚上我洗碗擦地好不好?”“不好!”乔煜撒娇说,“你洗过的碗上还沾着米粒,我再不让你洗碗了,擦地就更不用说了,你擦完一遍我还得擦两遍,你就会糊弄人。”苏竞说:“要不我给你做个拿手好菜吧?”乔煜噘着嘴说:“不吃,你有什么拿手好菜?昨天你做的菜我都不好意思不吃,怕打击你。”苏竞放开她:“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乔煜道:“你告诉我,鲁小昆这个案子,你们弄到什么程度了?晓晗什么时候能出来?你们现在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吗?”苏竞无可奈何道:“要能找得到,我还这么低三下四求你吗?”
  关于案子,他不会对任何人多讲,包括乔煜。这是纪律、原则。再说,他也不想因工作之事使家人受到烦扰。不过介于董晓晗与乔煜的特殊关系,他不得不向乔煜询问一些必要的问题。看苏竞这个样子,乔煜有些不满:“唉,你们现在这帮警察,真让人失望,老百姓还怎么信任你们呢。”
  苏竞言归正传,改变了谈话方式,不再向乔煜询问,也不再哄她,而是沉下脸来,一针见血道:“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陈峰跟你通话的内容,他向你询问董晓晗现在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对吧?”提到董晓晗,乔煜的目光又瞬间黯淡下来,她点了点头。苏竞问:“你没跟他讲什么吧?”乔煜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讲,按照你吩咐的,只说不知道。”苏竞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他道:“好了,好媳妇,快做饭去吧,饿死了。”乔煜嗔怪:“你不是说你要给我做个拿手好菜吗?”苏竞说:“我怕我做出来的菜你不好意思不吃,还是
  你去吧,你做的菜最好吃。”
  “你就会哄人。”乔煜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又拿着锅铲跑过来,问苏竞:“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晓晗?”苏竞说:“不可以。现在她这个情况还不允许探视,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讲,我可以转达。”
优憂書擝 UuTxT.COm 荃文字扳越牍正文 第九章 字数:11444
  苏竞与安丽碰过头,当机立断,决定找陈峰正式谈话。在前往陈家的路上,安丽说:“见了陈峰,讲话一定要注意措辞,在不出乱子的前提下,寻找我们需要的线索。”苏竞明白安丽的意思。陈峰作为一名还只有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他的父亲,是一位成就赫然的企业家,在天晟市算得上有头有脸的角色。更不可忽视的是,陈峰的姐姐陈莹在天晟的律师界里,是著名的“铁嘴”人物。陈家不是一般人家,查案子查到陈家人身上,不能不注意方式和分寸。假若不小心弄出什么误会,恐怕不大好收场。到时案子不仅破不了
  ,还有可能惹来一身腥,擦也擦不净,这种糟糕结果一定得避免。
  苏竞点点头,开着车,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他内心里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忧虑,可嘴上还是说:“没有什么大不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再说我们不过是去询问一些情况,求证一下嫌疑人董晓晗究竟有没有说谎。放心吧,陈峰是一位小绅士,明事理得很。”
  安丽道:“也是,甭管他是谁,只要犯了法,照治不误。”
  天晟东南部临近海边的金都景苑小区周边是一些连体别墅与矮层高档公寓,中间是一些独立的小楼,款式与风格各不相同,各有千秋。陈家是一座独立三层小楼,位于金都景苑中心地带。安丽一路经过观察,发现陈家拥有整个小区里最大的院子,院里有一块三角形的大草坪、一个水池、一个花架,院子有两个门,一前一后,前门较小,用来走人,后门较大,用来行车。前后两门分别拴着两条狗,一条样子凶猛的藏獒,一条漂亮的牧羊犬。
  这天正是周末,陈峰如约在家里等他们。
  一楼大厅里,陈峰以礼接待了安丽与苏竞。大厅非常宽敞,吊顶大约有五米高,在客厅的一侧,一只立柱形的水晶吊灯高悬在环形楼梯旁,阳光从外面射进来,上千颗水晶球的无数横切面,闪烁出耀眼的七彩光芒。小保姆送完茶和水果,退出去了。
  陈峰穿着便服、棉布拖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愉快,昨天在办公室接待苏竞时的热情不见了。安丽和苏竞刚刚坐定,还没及开口,一向不爱多语的陈峰,居然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竞客气地说:“是这样,有几个情况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
  没想到陈峰立即打断他:“苏竞,我不太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拿眼睛去看苏竞。苏竞笑了笑:“陈峰,别误会。我们现在遇到一个案子,可能需要你的帮助。”陈峰微微点头:“你是我朋友,有什么事开口就是了。”
  一条绿色脊背的蜥蜴爬过来,爬到陈峰的膝盖上,这是陈峰养的小宠物。陈峰伸手抚了抚蜥蜴的脑袋。陈峰专心地注视、把玩着蜥蜴,根本无视安丽与苏竞的存在,仿佛这两人是两柱空气。
  陈峰骨子里的傲气毫不掩饰,简直让安丽无法忍受。刚才进门的时候,陈峰冲她点了点头,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说是握手,其实也是用他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碰了一下而已。进门坐下来以后,陈峰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安丽一眼。这让一向受人尊重的安丽,实在忍无可忍。
  但又不得不忍受着。安丽克制着心里的反感,平静地问:“最近你是不是跟*9菖*9菖广告公司的董晓晗有过来往?”
  “晓晗?”陈峰的眼睛闪出一道亮光,瞬间,这道亮光又消失了。他将目光转向苏竞,“晓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陈峰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去抚弄蜥蜴了,他把它轻轻放到沙发上,让它自己玩。他盯着苏竞的脸,希望尽快找到答案。
  陈峰有些不悦,不待苏竞回答,他又直言道:“苏竞,昨天下午你突然到我办公室去,我就感觉不是单纯的叙旧闲聊那么简单。可你又不肯直言相告,这很让我失望。今天本是休息天,可一大早你又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需面谈,这更加让我感到奇怪。现在,你居然把警察领到我家里来,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对我讲?”
  苏竞与安丽交换一下眼神。安丽尽量用简单明了委婉平静的语调道:“董晓晗被指控涉嫌谋杀他人,我们已经立了案。现在我和苏竞负责调查此案,为尽快查清事实,我们想了解一下她最近几天的行为,我们有证据表明,最近你跟董小姐有过来往,今天来找你,就是证实一下,最近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具体在哪天?在一起都做了什么?”
  陈峰骤然呆住了。他看到安丽的嘴在一张一合,但他仿佛已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了。安丽与陈峰对视着,她明显地感觉到,对手的气焰一下子被浇灭了。这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此时,陈峰的目光全部落在安丽的脸上,刚才的那股傲气不见了。他瞅着安丽圆圆的脸,就像看着一张柿饼,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的神情变得茫然。半天,他一把甩开手边的蜥蜴,蜥蜴瞬间飞到几米之外。陈峰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转了几圈,忽然咄咄逼人问:“怎么?董晓晗涉嫌谋杀?杀了什么人?谁指控的?你们有证据吗?我和她在一起做什么是我的私事,凭什么要给你们汇报?你们是谁?”
  苏竞盯着他的眼睛道:“董晓晗的丈夫鲁小昆被人谋杀了。”陈峰与苏竞对视,半天,他问:“什么?董晓晗的丈夫被人谋杀?”苏竞道:“四月一日凌晨零时三十分左右,鲁小昆被人谋杀在他的车内。”陈峰望着苏竞,忽然激动起来:“她丈夫死了就死了,是谁指控董晓晗杀人?这是诬陷!她怎么会杀人?她怎么会杀人呢!这可能吗?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
  苏竞没有料到陈峰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以为,陈峰听到董晓晗之事后,首先会陈述与董晓晗的真实关系,然后摆出事实为自己开脱,说清楚自己的无辜。
  然而事实却与苏竞想象的完全相反。望着陈峰的样子,苏竞真是有些惊呆了,他压根没想到,一向斯文有礼的陈峰,一听到董晓晗这个名字就会一反常态地跳起来,不仅不为自己开脱,而是首先替董晓晗着急、担心,替她辩解!
  安丽与苏竞对视一眼,很显然,安丽跟他想到一块了。苏竞道:“陈峰,你别激动,董晓晗到底有无犯罪行为,还待进一步查证,也需要相关人员全力配合。”陈峰立即质问:“我是相关人员,对吗?需要向我调查,是吗?”
  苏竞又道:“陈峰,你冷静一下,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最近董晓晗有没有跟你接触过?具体在哪天接触?跟你在一起时,她有没有什么异常言谈或反应?你冷静一下,回答我们的问题。”陈峰盯着他:“我没法冷静!全世界的人都去杀人董晓晗也不可能杀人!我再说一遍,是你们弄错了!我希望你们尽快纠正错误,你们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苏竞道:“正因为责任,我们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一位普通公民称之为嫌疑人,明白吗?”陈峰说:“你们若一定坚持你们是正确的,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请便吧!”
  陈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毫不客气地向安丽和苏竞下了逐客令。什么都没问出来,倒先让人家给轰出来,这让苏竞和安丽都感到尴尬。
  此时,外面传来汽车驶进院子的声音。一辆墨绿色的顶级宝马。陈峰的姐姐陈莹从车里钻出来,又从后备箱里取出几袋水果。天晟市的大街上跑着的高级宝马虽不少,但开顶级宝马的女律师并不多。打官司的人只要一看见她的车,就十分愿意把钱交给她,跟她签订委托合同。不过,陈莹开宝马并不非为了这种包装效果,最大的原因是,驾驶宝马的感觉比任何车子都舒服。
  安丽和苏竞看见陈莹,都站起来打招呼。陈莹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招呼他们坐,然后把手里的水果送进厨房。陈莹洗过手出来,走到陈峰身旁。
  “小峰,你怎么啦?”陈莹瞅了陈峰一眼,一下子就看出家里的气氛不对劲。陈莹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岁。她坐下来,声音亲切,笑声爽朗,她冲安丽和苏竞友好地点点头,客气地说,“啊,安队长,见到你真不容易啊。”
  安丽笑道:“陈主任,今天我是第一次到贵府拜访,进了这个大门,才忽然明白大律师是怎么炼成的了。这么好的环境,培育出一位优秀律师,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陈莹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恭维话了?”
  陈峰的脸色非常难看,闷声不响,在沙发上呆坐着。小保姆送来一盘红毛丹、一盘切好的木瓜,都是新鲜的南方水果。陈莹亲自拿起一块木瓜,送到安丽手上,又给苏竞递了一块。
  陈莹十分漂亮,开朗,脸上永远带着端庄自信的笑容,做起事来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她的厉害安丽早有深刻的领教。记得有个案子,是安丽经办的,一名重大谋杀嫌疑犯,本来已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提交检察院提请公诉了。应该判死刑的,一审下来的确判了死刑。
  然而案犯不服判决,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陈莹,经过陈莹一番工作和法庭舌战,终审结束,驳回一审,重新量刑,只判了十五年。那是三年前的事,当时安丽切身体会了陈莹的铁嘴功夫。因为杀人犯没有被判处死刑,受害人家属非常愤怒,数次找到安丽及相关办案人员,吵闹滋事,认为公安办案不力,庇护罪犯,搞得安丽与一帮同事有口难辩,窝囊了半年之久。
  安丽把木瓜送回桌上,开口道:“陈主任,今天我们来,不单纯是拜访,而是有任务在身。
  既然在这里见到你了,也就不瞒着你了,直说吧,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该案嫌疑人最近与你的弟弟陈峰先生有过来往……”陈莹的脸上稍稍滑过一丝不悦,立刻明白其意:“我们家小峰,平日里来来往往的朋友是比较多,但不杂,基本上都是圈内人。不过既然关系到案子,就是严肃的事,如果与小峰有什么牵连,一定全力配合,这个我给你担保。”
  安丽不能指望陈峰主动交待什么,便又主动向陈峰询问:“三月三十日那天,你是否与董晓晗见过面?”陈峰目光直直地:“你们想问的问题,我会通过我的律师跟你们说话,现在我需要你们先告诉我,董晓晗她在什么地方?她怎么样了?”
  安丽与苏竞交换一下眼神,苏竞道:“在看守所……”苏竞的话还没说完,陈峰腾地站起来,迈开双腿就往外走,忘记了脚上还穿着拖鞋。苏竞急忙奔上前去拦住他:“陈峰,你冷静一下!听我把情况讲明……”陈峰的脸上忽然流泪了!他伸手推开苏竞:“我去看看她,她没有杀人,我知道她不会!”
  陈峰不正常的过激反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不仅苏竞大为惊讶,连他的姐姐陈莹也惊诧不已!只有安丽,已在心里大致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陈峰像一头狮子,已经冲到院里。苏竞还要去阻拦,只听陈莹在身后叫了一声:“陈峰!”
  她声音不高,但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接着,陈莹又叫了一声。陈莹的声音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陈峰呆了一下,站住了。他回头望了姐姐一眼,脸上满是痛苦。让他的姐姐无法理解。
  这时苏竞也忽然明白了最近以来陈峰不愉快的症结所在!
  得出这个结论,几乎把苏竞自己吓了一跳!
  从陈家大院出来,苏竞心里像压了一座山,沉得简直没法形容。安丽的心情也不大好。两个人都隐约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这个案子可能会变得复杂,并且很可能遇上阻力,而这
  股力量非同一般,不是轻易就可以排开的。
  安丽眼前闪现出陈莹的脸,陈莹对弟弟陈峰呵护有加的爱意,还有陈莹那爽朗的却十分有威慑力的声音。苏竞想得更多的是陈峰。一种隐隐的担心和忧虑,像一团浑水在他心里搅来搅去。现在,苏竞连一丁点的侥幸心理都没有了。他是多么希望,陈峰能够站出来,带着他一贯的斯文风度,轻松地、从容地、镇定地、微笑着申明,他与董晓晗只是普通的朋友,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陈峰的反应,太出乎苏竞的意料了。
  隐隐的心痛在折磨着苏竞。
  苏竞和陈峰是高中同学。高一的第一个学期,两人碰巧坐了同桌。从一开始,苏竞就发现陈峰是个与众不同的同学。陈峰的思维与一般同学不太一样。有一次班上组识讨论会,讨论的主题是假设你有一百万,你最想用它做什么。有的同学说,我要买辆漂亮轿车,找个漂亮女友,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有的说,我要游遍中国风景名胜。有的说,我要出国念书。有的说,我要尝遍山珍海味。轮到苏竞,他不假思索道,我要用它买一座大房子给父母住。班上共四十五名同学,有四十四个人都是要把这一百万消费掉。只有陈峰的回答与众不同。陈峰说,我要用它开一间公司,然后用它来赚回一个亿。陈峰的回答立刻招来哄堂大笑。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只是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开公司”已经够令同学们意想不到了,而他居然还要赚回“一个亿”。一个亿是什么概念?所有的同学都认为陈峰在说胡话,大话。
  但自这件事后,苏竞对这位同桌就开始刮目相看了,毕竟那么多同学中,只有人家敢说那么大的话。不久之后,学校开运动会,班上积极组织同学们报名参加,大部分运动项目,诸如百米短跑、篮球、跳高、羽毛球等,同学们都是踊跃报名,惟有万米长跑这个项目无人问津。万米,十公里,这个数字让同学们望而生畏。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问,谁愿意代表我们班参
  加学校的一万米长跑?问了一遍,无人应答,又问一遍,还是无人应答,老师说,这个项目我们就放弃了?这样的话,我们就要被扣掉三分啊?
  老师的声调颇为无奈,也很失望。
  就在班主任对全班同学失望时,有两名同学同时举起了手。陈峰和苏竞。他们并没有商量过,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就这样,苏竞和陈峰同时代表班集体参加了学校的万米长跑。
  十公里的路程坚持跑下来,别的班上不少同学丑态百出,有的趴在地上直喘气,有的脸憋得通红,眼泪都累出来了,有的早在中途就软了,还有一名男同学居然边跑边哭,泪水和汗水洒了一路。只有陈峰和苏竞,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跑到了终点。他俩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是谁也没有倒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会心地笑了。两个男孩子的心灵,在这特殊的时刻里,达到了奇妙的交融和沟通。那一次长跑,他们俩共同为班集体赢得了荣誉,当他们站在领奖台上,接受同学们的欢呼时,他们的友谊,他们的青春,也从这里开始了。
  从高一开始,苏竞和陈峰坐了三年同桌。那时班上每个学期都要重新调整座位,但每次陈峰和苏竞都会主动要求坐到一块。男孩子之间的感情其实不需要发生什么事,只要坐同桌,哪怕只有一年,就会很扎实了,何况一坐就是三年。拼着比着解答数理化疑难问题,是两人最大的乐趣。在这个不断比拼智力的过程中,两个人相互鼓励,共同进步。苏竞家境困难,每逢学校买参考书或工具书,他从来不买,因为面对艰难生活的父母,他从来开不了口管他们要钱。因此他总是借同学的来看。记不清有多少次了,陈峰拿着两本相同的书,塞一本给苏竞,总这样说,我姐姐这个人,记性实在不好,我对她说过我在学校买过了,可她又到书店买回相同的一本来。每每在陈峰这样的说辞下,苏竞既接受了馈赠,又保全了自尊。内心里,苏竞对陈峰的善解人意常常心存感激。那时候,陈峰与苏竞并没有因为贫富的巨大悬殊,而感到彼此有什么距离。男孩子之间穿什么,用什么,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攀比的是学习成绩,讨论的是人生理想。
  后来陈峰考到北京一所名校念大学,而苏竞则考到了湖北一所公安院校。大学期间书信来往,基本上没断过联系。再后来,两人毕业后又在同一年回到了天晟。走进社会后,不知不觉地,一种距离感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陈峰一毕业就在陈家的公司出任高级管理人员,开的是豪车,穿的是名牌,饮食都是由专门的营养师调配出来最科学的营养搭配,与人谈事,会见客户,都由手下人提前安排好时间,如果出差,非五星级酒店不会入住。陈峰来往的那个阶层,基本上都是社会各领域的精英,周旋于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
  苏竞就不一样了。他的工作是跟各种老百姓打交道,跟各种刑事犯罪分子打交道。刑警队、监狱、提审室、值班室、派出所,是他的主要活动场所。遇到重要的案子,有时候会整周回不了家,床可以设在任意一个地方。平常日子里,他的交通工具主要是公交车,有时候也会骑自行车、开摩托和吉普车,不过摩托和吉普,都属于公安局刑警队的公有财产,不为他个人所有,所以只能在工作时使用。别说进四星级五星级酒店吃饭喝茶了,就是到普通的咖啡馆喝上一杯二十元的咖啡,他都会觉得太奢侈。穿袜子,五块钱一双的,算是够贵的了,以前抽烟抽五六元一包的,自从贷款买房后,苏竞便把烟降了档次,抽两三块钱的,但也不能多抽,一是怕乔煜看到不高兴,因为乔煜不喜欢他抽这种廉价烟,二是抽少了自然也省钱。
  而陈峰抽的是软中华,陈峰没烟瘾,很节制,一支烟点着了,往往只抽五六口,剩一大截就扔掉了。每次两个人在一起,陈峰抽烟的样子,苏竞看着就会心疼。可是陈峰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那是他的生活习惯,他是天生的贵族,谁也没办法改变。
  很多差距不承认也不行。单从上次雨夜推车这件事上,苏竞其实已在内心里意识到了某种距离。要不然他为什么要拼着小命去帮人推车呢,真像他自我解嘲的那样吗?他坐在陈峰
  的车上,他应该是客人才对啊。但不管怎么说,有陈峰这样的朋友,是一件愉快的事。在苏竞的社交圈里,陈峰就是一个亮点。即使苏竞感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大,但陈峰的为人一直没变。陈峰的家门对一般人是保密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涉足的,但苏竞就可以随意出入,不过他还是很知趣的,没事就很少去打扰。一般的人与陈峰见面,都要先打电话约时间。陈峰与人见面,常常会身边带着马仔。而与苏竞,不管是谁找谁,陈峰都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从来不会让苏竞感到压抑。
  在苏竞的印象里,陈峰从小就是一个性格坚毅的男孩子。他总是面含微笑,彬彬有礼,即使有忧伤,也会深藏不露。
  而今天,陈峰居然当众落泪!
  前面挡着一辆车。苏竞啪地一踩刹车,急刹而停,由于忘了踩离合器,车子一下熄了火。安丽不由身体前倾,额头差点没撞到前窗玻璃上。安丽不悦,以训斥的口吻道:“你怎么开车的,会不会开车?”苏竞也很不高兴,扭头瞪了她一眼。前面的车开走了,苏竞又启动车子,把车往前移了移,停靠在路边,他向安丽道:“你来开吧。”
  安丽训道:“你今天怎么啦?车开成这样,差点把人撞了,还不能说你一句啦?”苏竞点上一支烟道:“你不是一直提倡男女平等吗?为什么我既要与你干同样工作,又要充当司机?
  工作完了你可以靠在车上休息,我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疏忽还得挨训,这公平吗?因为你是领导吗?”安丽扭头看着苏竞,有些气恼:“你……”苏竞拿起手机跳下汽车,往前大步走了几步,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拨通了乔煜的手机。
  “乔煜!你那儿说话方便吗?”他问。乔煜说:“方便,什么事?”“陈峰和董晓晗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苏竞开门见山,语气有些生硬。他的确很生气。他也不知自己在生谁的气。这让乔煜不太高兴,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什么意思?”苏竞道:“他们俩已经这样了,你总说董晓晗跟你无话不谈,这事你难道一点也不知情?”乔煜平静道:“实话说吧,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久,董晓晗对我非常信任,我把朋友的隐私泄露给你,这合适吗?”
  苏竞没有跟乔煜说再见,关掉手机,蹲在路边抽烟,他生乔煜的气。他觉得奇怪,乔煜现在心里怎么这么能装事?他跟她相识两年多了,第一次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前天在家里,他问她知不知道董晓晗的外遇对象,她说不知道。他毫不怀疑她的话。从他跟乔煜认识到现在,乔煜没有什么不跟他讲的。单位里的事、朋友间的事、开心的事、不愉快的事,总听她叨叨个没完。
  刚才,当苏竞目睹了陈峰的表现,他突然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事乔煜不可能不知道。董晓晗要闹离婚,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跑去向乔煜诉苦,挨打的原因都告诉乔煜了,为什么还有所保留?何况董晓晗是通过乔煜才认识了陈峰。尤其昨天,苏竞告诉乔煜,陈峰可能会给她打电话。后来果然打了,乔煜只说苏竞像个小诸葛,可为什么不问问苏竞,陈峰为什么打电话向她询问董晓晗呢?
  一支烟抽完,随着烟雾一点点消散,苏竞的气也消了。回头想想,乔煜的做法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董晓晗是乔煜的知心好友,又是有夫之妇,与陈峰的事,抖落到阳光下,自然没什么好处,如果从乔煜的嘴里散播出来,就显得乔煜不够意思。可见,对董晓晗来讲,乔煜的确是一位忠诚的朋友。对朋友能够如此义气,这个人应该错不了。自己查案子遇到麻烦,凭什么往老婆身上撒气?想到这里,苏竞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车子启动,刚才的不愉快已经消失。安丽道:“一本病历,引发董晓晗与鲁小昆的夫妻矛盾,鲁小昆殴打董晓晗,导致矛盾恶化、升级,董晓晗对婚姻绝望,要离婚,鲁小昆不同意,还转移家庭所有财物,之后,鲁突然死亡……董晓晗曾经承认是自己杀了鲁小昆,可事隔一夜又突然翻供。我们找不到能够表明她犯罪的证据,从她对自己最近几天的行踪陈述,表面上看起来基本属实,找不到什么漏洞。”
  苏竞道:“但在关键问题上,她是毫不含糊,滴水不漏,十分理智和清醒。”安丽道:“案发前一天,董晓晗与陈峰待了一整天,饿着肚子,连饭都没有去吃,他们只是简单的聊天吗?”苏竞道:“原来我以为,十天八天内就可以破获一起谋杀案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过于天真。”安丽道:“小伙子,别丧失信心。”苏竞如实道:“赌近盗,奸近杀,想来真是可怕。人一旦陷入恋爱,是很容易疯狂的,发起疯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安丽道:“不要着急下结论。”
  苏竞闭了嘴。他已经意识到,安丽想到的远比自己深远,她考虑更多的还是陈峰的复杂背景。如果这事真跟陈峰有关系,那么,对安丽和苏竞来讲,可就是吃鱼被鱼刺扎了喉,这种味道真有点不太妙。过了一会儿,安丽问:“小苏,你也是年轻人,你会为爱疯狂吗?”
  苏竞道:“情到极至也犯过傻。”安丽皱着眉:“假设半道里杀出情敌要从你手中抢走乔煜,你会怎样?”苏竞不假思索:“起码不会杀人。但我会憎恨那个人,有机会的话,可能会报复,出出气。”停了一下,苏竞反问,“你也不老啊,假设你遇到一个情人,被热恋搞得头昏脑胀,你会做出极端行为吗?”
  安丽道:“实在不行可以离婚嘛。”苏竞追问:“对方拖着离不了呢?还打得你鼻青脸
  肿。
  ”安丽扑哧一笑:“会恨他。”苏竞道:“这么说来,在鲁小昆死前,董晓晗对他的感情是恨的。”安丽道:“不光她一个人恨啊。”苏竞说:“还有陈峰?”
  安丽说:“就像陈峰这种性格,傲慢、冲动、目中无人、三句话没说完就蹦起来……我很难理解,他这种人怎么还能在公司做管理工作。”苏竞学着她的口吻说:“不要这么快就急着对人下结论。”安丽说:“从理论上讲,情绪自控能力差的人,往往最容易犯罪。”苏竞依然替陈峰辩解:“平常陈峰可是很有风度的一个人,最能沉住气的就属他。”
  安丽道:“小苏,你说你跟他认识好多年了?”苏竞道:“是啊。”安丽道:“如果这事真跟陈峰脱不开干系,关键时刻你会手软吗?”苏竞沉默良久说:“说实话我心里不会好受。
  但如果面对罪犯而手软,那可能是生理上生什么病了吧,那样的话也不再适合办案了,你换人好了。”
  安丽笑了笑,未置可否。
u幽書盟 uuTxT。COm 全汶字扳阅渎正文 第十章 字数:4975
  苏竞和安丽离开后,陈峰钻进楼上自己的书房,立即抓起电话拨打乔煜的手机。他告诉她,他有事要跟她谈。乔煜说你直说吧。他说需要见她。乔煜问,现在见?陈峰说,现在。
  陈峰若向人说需要见个面,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因为没人愿意疏远他或得罪他。可是乔煜就不一样。她对他说现在没时间。可陈峰居然说,我只要一分钟,不然我会发疯的。
  报社,乔煜正对着电脑整理一篇稿子。她眼睛看着稿子,心思早跑到别处去了。放下手机她怔了半天。“发疯”两个字从陈峰嘴里跑出来,太让她惊讶了!在乔煜的思维里,苏竞会为一件事发疯,董晓晗会为一件事发疯,全世界的人都可能为某事发疯,可是陈峰不会。在她的印象里,陈峰是一个多么沉稳的男孩子啊。在同学聚会的时候,苏竞那帮高中同学多年不见,见了面都会高兴得发疯,又唱又跳,又吵又闹,苏竞会举着酒瓶跳到桌子上唱歌,扮演大猩猩走路,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同学们会一个个喝个酩酊大醉……在那种场合里,却永远有一个另类,那就是陈峰。陈峰不论说话,还是喝酒,永远都是那么有节制,那么有分寸,他永远不会把自己喝醉,永远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他总是话语不多,但每说一句都很有意义,很有分量。他总是那么知书达理,顾全大局,甚至能够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他跟一般的男孩子不一样,他是陈家事业的接班人,数十亿资产的继承者,他的未来是用黄金铺出一条金光大道,他怎么可能随意失态,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发疯呢?
  可是,陈峰居然如此毫不掩饰地对乔煜说,要见她,不然他会发疯的。这句话让乔煜震惊,而且不寒而栗。因为一听到陈峰的声音,乔煜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被疑为谋杀嫌疑人的董晓晗。乔煜打了个冷战。她在片刻犹豫之后,答应了陈峰的请求。
  陈峰换了衣服,大踏步来到大院,打开车门正要上车,陈莹拿着浇花水壶,从旁边的花架下闪了出来。“干什么去?”她问。陈峰看了姐姐一眼:“我去了解一下情况。”“你不要冲动!”陈莹道。陈峰道:“没冲动。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陈莹盯着陈峰的背影,好半天,她忘了浇花。
  乔煜从报社出来时,陈峰已等在报社门口的咖啡店了。
  陈峰笔直地端坐着。他穿着一件白衬衣,雪白雪白的,白得让乔煜感到刺目。乔煜在陈峰对面坐下来,她的一袭黑衣,恰好与陈峰形成强烈对比。
  陈峰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好像已经凉了,他却没碰一下。他竭力用一种平静,掩饰着自己的真实表情。
  “乔煜,也许我不该打扰你。”陈峰的男中音依然是那么彬彬有礼。乔煜望着他的脸,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微笑。她道:“别客气,大家……都是朋友。”“苏竞找过我了。”
  陈峰的声调里有一种伤感,“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乔煜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痛惜:“陈峰,我也好难过。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也不大相信这会是真的……董晓晗她……我真的很痛心!”
  陈峰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这是真的?不!你相信吗?不是真的!不是!”乔煜难过地说:“我很难相信,可是,事实已经这样……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现在警察正在调查,如果不是她的话,我想他们应该会放她出来……”
  陈峰的目光焦躁起来:“这两天你见过她吗?”乔煜道:“现在还不允许探视。谁都不行,我说去采访也不行,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可是没有丝毫办法……”“对不起,打扰你了。
  ”陈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边,站起来,向乔煜说了声再见,大踏步出去了。
  车子驶到刑警队大门口。陈峰拿出手机,拨苏竞的号码,拨了一半,又忽然挂掉,拧着方向盘调头而去。回到家,陈峰一头钻进自己房间。
  陈莹还没走。今天是周六,先生带着孩子出去玩了,她就一个人回娘家看看。她本来跟先生约好,过来看一眼就回去,陪先生和孩子一起玩,一起吃饭。可是,她刚才又跟先生打了个电话,说这里有事走不开,让他自己陪孩子玩。
  陈莹之所以临时改变计划,是因为陈峰。
  刑警队的安丽因为一个案子,因为案中牵连的一个女人,来找自己的弟弟。陈峰为了这个女人,突然失态地从家里跑了出去。陈莹一直在等他。他回来了,又一声不响把自己关进了房里。陈莹轻轻推开了陈峰的房门。陈峰坐在窗前,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抬头看见陈莹,陈峰的眼睛蓦地闪起一丝亮光。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救救她!姐你一定要救救她!姐……”
  陈峰把脸埋在姐姐的手上,泪水长流。
  陈莹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他不属于那种感情外露的男孩子。不是那种脆弱的男孩子。还在陈峰九岁那年,那一次他药物中毒,已被送到了医院的重危区,包括医生在内,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小生命不保了,连陈峰自己都知道,可能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陈莹哭得像泪人,可他居然没掉一颗泪。他躺在病床上,用极度微弱的声音,问陈莹,姐姐,我是不是要升天了?天堂是不是很美丽啊?陈莹点点头。陈峰使出全身的力气笑了:不要哭,那个地方,每个人都要去的,只是有的人是步行的,需要好多好多年才能走到,而有的人是坐飞机去的……我只是乘飞机去,比别人到得早一点……
  弟弟的乐观是与生俱来的。可能正是这种乐观感动了上帝。当时躺在重危区里的病人,有几个都被推进太平间了,而陈峰一夜之后又被推回了病房,起死回生了。
  可是,此时,陈峰居然流泪了。在姐姐面前,他永远是个孩子,再也不需要伪装什么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流泪了。
  太阳不知不觉地西移了。两个人沉浸在燃烧的激情中,浑然不觉。
  黄昏。小木屋里一片金色的光晕。陈峰平躺在床上,董晓晗在他胸前支起双肘,用一双思考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她轻声道:“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虚伪?”他用手指抚着她的脸,笑道:“每个人都有虚伪的一面。”她说:“其实昨晚,如果你不主动走,我是不会赶你的。”他说:“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可我不想让你有一丁点的勉强。”她说:“昨晚我没睡好,有好几次,都想去敲你的房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跟你在一起。”
  陈峰捏着她的手指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董晓晗问:“这样的念头?”陈峰说:“对,就像现在这样……”他亲了亲她,“自从我见过你,这个念头就在我的身体里出现,我一直忍着,一直忍到现在……”她点着他的鼻子问:“这么说,你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我,就动心了?”
  他想了一下,如实道:“动心倒谈不上。但自从一面之交,你的影子就落在我心里。我对自己说,如果过了两周,还是赶不走这个影子,我就去找你,让你拒绝我,绝了我的念想。”
  她笑了。他说,“你把我的裙子退回来,让我很难受。”她问:“真的吗?我让你难受了?
  ”他点点头道:“我们还是有缘的。我这人,特别信缘。”
  “阿峰!”她轻声叫他,“我想问你一句话。”陈峰用他的手把她的小手完全包在手心里:“你问吧。”她说:“我想知道,我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他望着她:“一个可爱的小魔鬼,让我魂不守舍。”她喃喃道:“我跟你这才是第四次见面啊,第四次见面,我们就这样。”他把她搂进怀里:“傻瓜,难道我跟你是第五次见面吗?”她又道:“你会怎么看我呀?”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你会怎么看我呢?”她道:“你会因此而轻视我吗?”他说:“你呢?你难道会因此而轻视我?”
  董晓晗忽然哭了。她说:“其实我心里特别矛盾,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又……”他用手指擦着她脸颊上的泪:“别说出来,我都知道。”陈峰很想问问她丈夫的问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个人待在一间小屋里,十几个小时一晃而过。一直到半夜,才感觉到饥饿。为找一个吃夜宵的地方,两个人开着车在夜里跑遍了整个小岛。从一间小餐馆出来,陈峰揽着她,董晓晗整个身体倚在他身上,声音里充满开心与甜蜜。她喃喃自语:“凌晨二时,我和你走在陌生的小岛上……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夜晚,我会永远记着它……”
  陈峰感觉到,那一晚,董晓晗的幸福感,是真实的,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这深深地感染着他,让他也感到无比的幸福。可是走回旅馆的时候,她又忽然伤感地说:“我又有一种感觉,现在有多么幸福,将来就会有多么痛苦。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呀……”
  他默默无语地搂着她,搂着她的忧伤,在他没有十分把握之前,他不敢给她什么承诺。他真怕一不小心伤害了她。
  美丽的岛上之夜,陈峰也永远不会忘记。
  离开小岛的路上,陈峰问她:“我那个测试题一直是很准的,为什么在你身上失灵?”
  董晓晗低语:“这是一个秘密。”陈峰说:“不能告诉我吗?”董晓晗笑了一下:“我当时回答的都是相反的答案,所以你必输无疑。”陈峰又问:“想穿那条裙子吗?”董晓晗又变得开心起来:“我现在是多么想穿上它,它肯定最最适合我了……”陈峰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一万条裙子。”董晓晗摇摇头:“不,一条足够。”
u優書萌 UUtXt.Com 全纹字版粤读正文 第十一章 字数:876
  离开小岛的时候,陈峰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件事有些不切实际。
  董晓晗有家庭,有丈夫,这是她的顾虑,也是陈峰的烦恼。陈峰的婚姻,是陈家一件大事,不是什么样的女孩子都可以成为陈家的媳妇。谁要成为他的女朋友,必须得通过父亲与姐姐的认可。而陈峰凭着对父亲和姐姐的了解,他们是不可能允许他找一个做过别人妻子的女人做女友,更不可能允许他娶别人的妻子来做妻子的。
  面前。她冷不丁吓了一跳。陈莹道:“小峰,看着我的眼睛!”
  陈峰在夜灯下与陈莹对视着。
  陈莹盯着他的眼睛问:“小峰,跟我讲实话,她这个事跟你到底有多大关系?”陈峰道:“我所知道、我所经历的,我都跟你讲过了。”陈莹问:“没有隐瞒什么?”陈峰道:“姐,你如果连我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陈莹认真道:“她先生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吧?”陈峰道:“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弟弟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再说,我们是什么家庭?他什么人?我能去跟他换命?”陈莹望着陈峰,望了好一会儿,最后,她点点头:“行了,小峰,今天就先这样吧,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明天我找你。”
  这一夜陈峰辗转反侧,整夜没合眼。
UU書擝 uUtXt.com 全文字板越渎正文 第十二章 字数:1443
  第二天一早,陈莹打电话给陈峰,让他到她那里去。她的寓所距陈家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即到。陈峰知道,陈莹是不想惊动父亲,这也正是他所想的。
  昨天,听完陈峰的叙述,陈莹惊异不已。她无时不在关心着弟弟,关心着弟弟的终身大事,可陈峰,几个月来与一个有夫之妇爱得死去活来,而她自以为是最了解弟弟的人,居然一无所知。一大早,陈莹就打发先生带着孩子出去玩,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陈峰的事情揪
  陈莹的语调干脆利落:“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谈到与案情无关的人。”董晓晗愣住了。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位主动提出给自己提供法律帮助的女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友好。从对方的神情里,董晓晗还看出一种排斥。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董晓晗立即就明白了。一定是陈峰,是他请求陈莹来的。而陈莹并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中,可她为什么不拒绝他呢?
  陈峰!陈峰!董晓晗在心里呼喊了两声。两行泪从董晓晗的眼眶滚落下来。她的目光重新变得迟钝了。她把陈莹的名片轻轻推了回去:“对不起,我不需要律师,我不需要辩护。”
  她的举动显然出乎陈莹的意料。陈莹心里有些惊讶,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道:“说句实话,类似的案子我经手过,我对它缺乏热情,也没有兴趣。我并没有同意做你的辩护律师,我只是同意委托人,做你在法律问题上的顾问,向你提供咨询和帮助,并不为你做无罪辩护。”
  董晓晗站起来,转身欲走。
  陈莹道:“请等一下!”
  董晓晗迟钝地转过身。
  陈莹道:“你缺乏基本的礼貌。”
  董晓晗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陈莹平静道:“这不是一个好地方,你不会希望永远待在这里吧?”
  董晓晗迟缓的目光落在陈莹的脸上。
  陈莹又道:“我对你的帮助不是无偿的,我有条件。我想你应该安静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董晓晗呆滞的眼睛里,隐约滑过一丝微弱的亮光。
  陈莹看着她:“我需要你向我提供你所知道的与案情有关的所有详细情况。”
悠幽书盟 UuTxT.cOm 铨文字坂阅读正文 第十三章 字数:2589
  现在是二○○三年四月下旬。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在进行消毒活动。陈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的停车场,司机们忙得不可开交,几辆班车在轮番消毒,做净化处理。办公室的人员也跑前跑后,把“万众一心,抗击非典”的大幅标语悬挂在大厦的门脸上。有人敲门进来,送来两瓶消毒水,提出帮助陈峰对办公室进行消毒,陈峰却让那人先出去了。来人退了出去,电话铃响了。
  氰化钾的小瓶子,上面没能找到董晓晗的指纹;通过对董晓晗住处及活动地的搜查,没能查出口香糖、蒙面白口罩等本案涉及的重要的物证;董晓晗的鞋子等衣物上,找不到任何与老人坡相关的泥土等痕迹。
  安丽和苏竞都知道,董晓晗嫌疑虽大,但从目前情况看,报请批准逮捕的证据不足,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提交检察院,极有可能被驳回,即使不被驳回,到了法庭审理阶段,董晓晗也有可能在陈莹的强大支持下,被获得无罪释放。与其这样,倒不如给她取保候审,然后继续通过别的方式监控而收集证据。另外,还可以卖个人情给陈莹。
  陈家一楼客厅里,陈莹埋头看一份报纸,不知是否受报纸内容的影响,她眉头紧锁,表情不太愉快。陈峰走进来,在陈莹身旁坐下,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既喜又忧。喜的是董晓晗可以出来了,忧的是她仍然是嫌疑人,即使走出来,也要身负沉重的枷锁,而且,他和她还能像往常那样见面吗?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得沉重。但无论如何,他对陈莹是感激的。她为董晓晗的事付出了宝贵时间,付出了精力,并且,有了可观的效果。
  陈莹向陈峰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安心工作吧,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因为明天,董晓晗就要出来了。陈峰真心诚意道:“姐,谢谢你。”陈莹皱着眉头:“用不着跟我说这个。”
  陈峰道:“我是认真的,你说吧,让我怎么感谢你呢?”陈莹道:“若真要感谢,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做让亲人替你担心的事,不要跟不该交往的人再交往。”
  陈峰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了。陈莹语重心长道:“交友要慎重。交到益友,一生受益;交到损友,后患无穷。”陈峰望着窗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陈莹又道,“我现在以我的人格、信誉、还有我的住所、我的收入,在为一个重大谋杀嫌疑人做担保,公安局里还压着我的保证书,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陈峰低沉着声音:“别说了,姐,我知道。”陈莹说:“我得说出来,我不希望你承受着心灵重负过日子,只想让你轻松愉快地生活,我这想法不过分吧?”陈峰认真地点了点头。
  徐亚雯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进来,小女孩手里抱着一只布娃娃。这是徐亚雯给陈家生的女儿。前些日子,她由航空公司的“儿童快递”递回姥姥家,待了七天,陈留星就要求徐家把女儿“递”回来。此时,徐亚雯刚从机场接女儿回来。陈莹和陈峰停止谈话,向徐亚雯点头招呼。徐亚雯道:“莹莹,我正要找你哪,前天人家给我从法国捎回两瓶香水,我给你留了一瓶,等着我给你取去啊。”陈莹笑笑:“不用了,待会儿我上你房里找你去。”小女孩跑到陈莹身边,开心地说:“大姐,辉辉有没有来?”陈莹亲切地搂住小女孩,抚着小女孩的头道:“辉辉在幼儿园呢。”小女孩又指着陈峰向陈莹告状道:“大姐,那天哥哥骂我,打我。”陈莹柔声问:“有这种事啊?什么时候?”小女孩委屈地说:“我去我姥姥家之前,那天,我不小心把水耍么笫衷谖移ü缮吓牧肆较拢勾笊鹞遥盐蚁趴蘖恕!背掠ㄔ诔路逋壬吓牧肆较拢骸按蠼闾婺愦蛩耍『昧税桑俊豹?/p>
  陈峰沉着脸站起来。徐亚雯看到陈家姐弟好像有事要谈,忙拉着女儿上楼了。陈莹也站了起来。她低声道:“小峰,你不会让我失望吧?”陈峰把头转向窗口,望着窗外的绿色植物,他犹豫了一下:“姐,我能接她一下吗?……我想最后再见她一面。”陈莹忍着不悦:“有这个必要吗?”陈峰说:“就是了断,也是谈开了的好。最后再见一面,也算有始有终。”
  
  陈莹沉默着。陈峰道:“姐,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话,一定会做到。”陈莹道:“你不必因为答应我才去做,我要的是你从内心里同意我的观点。你要从内心懂得,只有离开这个女人,才会有未来美好的生活。你要清醒一点,不要让你自己、让我们陈家的声誉,毁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懂吗?我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吗?”
  陈峰望着姐姐,点了点头。
  小女孩又从楼上跑下来,拉住陈莹的手:“走哇,我妈妈等你呢。”
  陈莹将刚才看过的报纸递给陈峰,叮嘱他看一下,然后牵着小女孩上楼去了。陈峰拿起报纸,这是一份《天晟都市报》,迎面一行粗重的黑体字“致命的诱惑”映入眼帘。这篇稿子是《特稿》栏目的最新稿件,陈峰快速浏览着,捏着报纸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他看了一眼报纸的左上角,责任编辑赫然印着“乔煜”。
  陈峰站在客厅里,把这页报纸撕成碎片,丢进茶几旁边的纸篓里。
U優书盟 uUTxT。COM 荃纹子扳阅牍正文 第十四章 字数:996
  董晓晗面色苍白,嘴唇失血,从看守所的大铁门里慢慢走了出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里面,除了律师,她见不到任何亲人。但她还是先后收到了由狱警转交的两包东西。一包是乔煜送来的,里面是些内衣、面霜等比较贴心的物品;另一包是陈峰送来的,是些吃的东西。陈峰用这种形式来表达他对她的惦念和关怀。可这些好吃的东西,董晓晗一口也没
  当她走出看守所,当她看到陈峰,当她真实地面对那张明亮温暖的脸的时候,她就心疼地感觉到,自己的怀疑是没有道理的。可她不仅那么冷漠地对待他,而且还那么粗暴地质问他,那么愚蠢又残忍地伤害他。是的,她有委屈,有不满,有愤恨,但无论怎样也不该冲他发泄。她的行为已经深深地刺伤了他。她没有理由去伤害他。在看守所里,他给她送吃的,他一直惦记着她,关心着她,如果没有他,现在她所面对的,还是那几乎令人发疯的四面高墙。
  他是比亲人还亲的人。可是,一见面她就伤了他。
  她伤了他。就像用刀插在自己的心上,痛得肝肠一寸寸快要断掉。
  董晓晗思前想后,头痛欲裂,心痛欲碎,眼泪流得枯竭了。她在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从老人坡步行二十多里,回到小屋时,整个人处于半虚脱状态。加之疲累交加,她服了一片安眠药,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没有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和陈峰的呼唤声。
U悠書盟 UUtxt.COm 铨蚊自扳粤渎正文 第十五章 字数:991
  天蒙蒙亮,董晓晗睁开双眼,先喝了一杯水。她没有烧开水,桌上有半瓶不知何时留在这里的矿泉水,有点变味了,但她还是喝了。头痛已经消失了,大脑也重新清醒起来。
  她拿出手机,接通了苏竞的电话。她告诉他,有些关于案子的想法,想跟他谈谈。苏竞正坐在家里的餐桌旁,与乔煜一道吃早饭。苏竞道:“那好,等会儿你到队里去,还是我过去找你?”董晓晗道:“不必见面了,就在电话里简单说说吧。”苏竞说:“好,你说吧。
  许的,是不可以被人接受的。尤其像她这样不守妇道,而且弄出了人命,更是不可饶恕的。
  董晓晗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呆了半晌,问弟弟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瞧不起姐姐?”董晓润眼睛红了,他低声道:“我不是瞧不起你,姐,我只是……不能原谅你。”董晓晗感觉心里仿佛又被插进一柄尖刀,一阵尖锐的痛。在亲人的眼里,她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停了一会儿,董晓润又道:“接到公安局的通知后,爸妈就启程去看你,结果在路上妈的偏头痛又犯了,痛得死去活来,火车上无法就医,只好中途下车,在一个小城的旅馆里住了两天,结果在乘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小偷偷去钱包,一下子丢了一千八百块,爸妈心情都受了挫,就打道回府了。回家后,爸三天没吃进一口东西。这段时间,全家人都忐忑不安,可以说鸡犬不宁了,家里人一边等待着事情的结果,一边在商讨对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到家以后,如果爸妈对你有看法,你就忍着吧,也希望你能理解他们……”家里发生的一切使董晓晗心痛得无法忍受。她摸出纸巾擦了擦泪,站起来:“走吧,回家。”
  本来她回到亲人身边,是想寻求一点安慰的。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厢情愿。她的行为已制造了一场巨大的精神灾难,让亲人遭受了严重创伤,他们比她更需要抚慰。
滺滺书萌 UutXt.CoM 铨蚊子坂粤读正文 第十六章 字数:2283
  父母的背不如记忆中那样挺直了,皱纹里都刻着“岁月的痕迹”,头发上都染着“白雪的痕迹”。他们看到久别的女儿,没有欣喜,眼神里充满疑问、痛心和遗憾。他们看到女儿还健康地活着,便把那份爱深深埋藏在心里,先探询女儿的罪过。从小就是这样,如果孩子们在外面惹事或与人打架,他们不问你为什么惹事,不问你打架是不是吃了亏,他们首先批评自己的孩子,甚至会把自己的孩子一顿痛揍,首先要你清楚惹事和打架是不对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自己
  冷静,她道:“你别劝我了,我决定了,这钱不能要,你把它退给他吧。”
  乔煜望着董晓晗的脸。
  董晓晗泪眼矇眬,神情呆痴。
  乔煜伸手在她脸上拍拍:“好吧,我找他吧,告诉他你是多么高尚。”
  乔煜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邀请董晓晗出去吃饭,说小区内有个家常菜馆,里面有个师傅做朝鲜菜是一绝。董晓晗说不愿出门,改天再去品尝。于是乔煜打开冰箱,把里面所剩无几的菜和食品全部拿出来,勉强做出了一顿饭。吃饭的时候,苏竞打来电话,问乔煜在哪里。乔煜说在董晓晗这里,苏竞便不吱声了,他让她好好陪陪她的朋友,便挂了电话。吃过
  饭,董晓晗就催着乔煜快些回家。她不愿霸占着乔煜让苏竞不高兴。乔煜走时,董晓晗送她到楼梯口,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乔煜,低声问:“阿煜……这段时间,陈峰找过我几次?”
  
  乔煜望着她的脸,半天,吐出两个字:“两次。”董晓晗没说什么。乔煜又道:“一次来说要帮助你,再一次便是送钱。”董晓晗问:“送过钱后,他再没找过我?”乔煜肯定地回答:“再没有。”董晓晗问:“打过电话吗?”乔煜道:“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再来过。”
  董晓晗点点头:“答应我,一定要把钱退给他!”乔煜望着董晓晗的脸:“我找他吧。”
  乔煜离开了。
  关上房门,董晓晗无力地坐到餐椅上。
  一种怪怪的感觉充溢在心间。
  她有一种预感,一旦接了这张支票,她和陈峰之间,便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这难道不是她自己向他提出来的吗?
  可是,为什么一颗心变得如此茫然?如此空?
  她同意结束这一切,但并不愿意用这样一种方式。
  睡前董晓晗喝了一袋牛奶,乔煜临走时叮嘱过她的。乔煜的意思是为了让她补充营养,而董晓晗喝这难以下咽的牛奶主要是为了催眠。可是喝了依然没有睡意,她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干净的内衣、床单、被罩与枕套,然后蹲在卫生间里洗衣服。洗完衣服已经是后半夜了,灯光照在白色的床单被罩上,照在蓝色的棉麻窗帘上,整个房间显得凉凉的,幽幽的。
  董晓晗把那件红色的纯棉T恤衫和白色的棉质长裤拿出来,摆在床头,久久地望着它们。又不断地捧起它们,贴在脸上。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就像每天要抚摸乔煜的水晶羊那样,每夜临睡前抚弄这两件衣服,也成了一种习惯,不然就无法入睡。
  每每在她神经质地想念着陈峰的时候,鲁小昆和陈莹的两张脸,就会同时映在眼前。就像电影镜头那样,反反复复在她的大脑中闪着。还有父母的脸,他们头上突然生出的白发,他们眼睛中的忧虑,还有看守所里,自己一次次被提讯时的痛苦,还有被她卖掉的表姑居住了半生的小屋……一切,都残酷地在心里划出一道道伤痕。
  董晓晗快速把两件衣服收起来,装进干净的塑料袋,小心地放在枕下。然后爬到床上去,躺下来。半夜时分,董晓晗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日记本,记下两行文字:“凶手一日尚存,我一日难安。此仇此恨,永世不忘。不报此仇,不雪此恨,此生誓不为人。如若遇到凶手,必将其碎尸万段。为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优u書擝 uUtXt。CoM 诠汶吇版越读正文 第十七章 字数:4631
  次日早上,董晓晗打电话给乔煜,提出想拜访乔伯父,聊聊鲁小昆的事。乔煜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答应跟父亲约时间。周六下午,董晓晗如约来到乔家,见到了乔先生。
  乔道衡与乔煜有着非常深厚的父女感情。乔道衡天生喜爱孩子,视乔煜为掌上明珠。乔煜童年最快乐的事,就是骑在爸爸肩头,站在厂区的露天影院看电影。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牵着爸爸的大手,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那时候爸爸工作非常繁忙,但
  无论多忙,每天总要拿出一点时间,陪女儿聊聊天,检查女儿的学习情况。上到初中,学校要上晚自习,有一阵社会治安不好,乔道衡便每晚骑自行车接送女儿。当时乔道衡拥有厂里配备的专车和司机,但公车私用的事情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发生过。有一天夜里,哗哗啦啦下着大雨,乔道衡披着雨衣,载着身高已超出自己的乔煜,吃力地踏着自行车,乔煜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撑伞,一手在后面推车,给爸爸助力,乔道衡发现后,严厉喝止她,命令她回到车上。他是担心她双脚踩在水里,受凉感冒。
  乔煜的母亲梅雨聪是一位报社记者。是单位里出名的美人,嫁给乔道衡的时候,并不是十分情愿,但由于乔道衡毕业于名牌大学,精明能干,前途大好,又加上乔道衡多年如一日苦苦追求她,最终才做了乔道衡的妻子。婚后过了几年甜蜜生活,但随着乔道衡职位的升高,工作日益繁忙,平日与妻子的情感交流越来越少,不知何时,妻子悄悄地有了外遇。外遇对象是一名英俊潇洒的青年医生,二人一见钟情,爱得如火如荼,死去活来。乔道衡发现后,痛苦异常,由于他深爱妻子,便把痛苦深埋下来,表示愿意原谅妻子的不忠,苦苦规劝妻子回头。妻子被丈夫的大度和宽容打动了,决定与丈夫重修旧好,谁知那名医生受不了失恋打击,一次次找情人重温旧梦,梅雨聪无法抵挡情欲诱惑,又偷偷地与医生来往起来。乔道衡事业得意,情场失意,痛苦万分,就在他徘徊在婚姻的十字路口,痛苦地准备做出决断时,有一天妻子突然不见了。家里的现金、妻子的存折、首饰以及一些贴身内衣,统统随着妻子的失踪而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位医生。医生的妻子拖着一个小孩,来到乔家,痛哭流涕,伤心诉说。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乔道衡和那位可怜的妻子,面对这场沉重的灾难,无计可施,在用尽方法四方寻找未果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
  那一年,乔煜只有十八岁,刚上高三。当年乔煜受到母亲失踪的打击,高考落榜。又复习了一年,才考进大学。进入大学校门后,乔煜和董晓晗被分进同一宿舍,两人志趣相投,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乔煜每每谈到父亲,总会眉飞色舞,神情间充满崇拜、敬佩之情,父亲无疑是她心中的骄傲和自豪。而只要一提起母亲,她就会神色黯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直到后来,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好,董晓晗才震惊地了解到,乔家这样一个在外人眼里笼罩着光环的家庭,居然发生过如此不幸的事情。
  母亲离开后,多年没有音讯,有好心人劝乔道衡,这种情况可以到法院申请离婚,然后重新组织家庭,但都被乔道衡拒绝了。乔道衡对乔煜十分钟爱,但绝不溺爱。乔煜上大学学的是美术,毕业后父亲坚持让她出国深造,可乔煜在国外感到孤独无依,又自己跑了回来。父亲对她的任性十分生气,两人之间为此发生过一些不愉快。
  后来乔煜应聘去一家出版社工作,不久便与一个部门领导产生了矛盾,心中愤慨,便求助父亲,希望借助父亲的人际力量,“摆平”那位尖刻的领导。没想到乔道衡一口拒绝了她。乔道衡说:“做人做事,得靠自己奋斗,不能依赖别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即使我可以帮你摆平一次,却绝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你后面替你处理各种矛盾,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要自己想办法,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乔煜赌气说:“那我辞职不干了。”乔道衡道:“因为这么一点事你就放弃工作,如果你觉得值,那你就辞吧。”乔煜说:“我真辞了!”乔道衡说:“你辞吧。如果你没饭吃了,我可以给你提供生活费,但你若想要我帮助你解决个人恩怨,这个念头最好想都不要想。”
  乔煜果真一气之下辞了职。有一段时间,她求职连连受挫,碰壁,当时,乔道衡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女儿的工作问题,但他始终没有参与,他只是鼓励乔煜:“年轻人,不要怕失败,任何一次失败都是一场锤炼。”在乔煜求职的日子里,乔道衡计划每月给她五百元钱生活费。乔煜说:“如果我一辈子找不到工作,你就这样养我一辈子?”乔道衡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养我女儿一辈子,我的女儿也绝不可能连自立的能力都没有。”果然,不出一个月,乔煜便应聘到报社。
  乔家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两间朝阳的房间,一大一小,带独立卫生间的大间是乔煜出嫁前的闺房,现在还原封不动保留着。略小一点的是书房,书房里靠墙的地方都立着书柜,这书房说是小间,其实也不小,有十七八平方米。乔道衡住在北边的卧室,而且只有十二三平方米,这让一般的人都不易理解。在人们的观念里,对于住房,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朝阳的房间,这个老头放着朝阳的房间不住,为什么选择阴冷的小屋?
  当初刚搬进这所房子时,乔煜奶奶还在世,梅雨聪也还在,乔道衡为了照顾老人和孩子,把两间朝阳的大房间一间给老人住,一间给女儿住,夫妻俩住在背阴狭小的北卧。梅雨聪跟人私奔后,乔煜八十岁高龄的奶奶受不了打击,在同一年里寿终正寝。不久,乔煜把奶奶住过的房间收拾出来,让父亲搬进来,却被乔道衡拒绝。乔煜不死心,趁着周末父亲不在家,便自己动手,把父亲的物品搬到南卧。不料父亲回来后,大发雷霆,对她的自作主张的做法狠狠训斥了一顿,又亲自把自己的东西搬回北卧。
  从我弟弟手中拿去一百万,然后从中拿两万来向我卖乖?这么一想,陈莹稍稍对董晓晗产生的那一点点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陈莹压着怒火向徐亚雯询问陈峰最近的动态。徐亚雯索性把陈峰前一阵经常到西城去的事,也跟陈莹讲了。前一阵陈莹让徐亚雯多留心陈峰的动静,有几天徐亚雯发现陈峰果然行踪诡异,有时候半夜三更偷偷地往外溜,徐亚雯出于好奇,悄悄开车跟踪过几次,便摸到陈峰不少怪异的行动。
  陈峰与那个女人有过一段不正常的来往倒也罢了,只要他能改邪归正,他仍然是陈莹的好弟弟。为了让他尽快恢复正常生活,陈莹不断地做出让步,还在不断地帮助那个她并不喜欢的女人,把她的时间、精力都无偿地付给那个女人。陈莹呕心沥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陈莹再也不能容忍了。她伤心极了,难过极了。不过,再回头想想,如果一百万能买回陈峰的心理安宁,从此可以与那个女人一刀两断,也算值了。
  晚饭时,陈留星回到家里,一家人围餐桌而坐,陈莹重新恢复了平静。但用餐的气氛,却与往日有别,显得异常凝重。吃到中途,陈留星突然说话了,他向陈峰道:“小峰,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但现在看来,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跟你谈谈。”
  陈峰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望着父亲。父亲第一次当着徐亚雯的面,如此郑重与他谈事。陈留星道:“工作上你是没的说,我就不多重复了。但个人感情上的事,你对有些事的处理欠妥当,你意识到了吗?”陈峰放下筷子,没吭声。看来,陈留星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向儿子点破而已。
  也许他一直相信儿子,相信儿子能够自己处理好个人感情的问题。可没想到儿子如此让他失望,逼得他不得不点破,并当众教训他。
  陈莹瞟了陈峰一眼,陈峰端着脑袋,目不斜视。徐亚雯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不敢去看陈峰的眼睛。陈留星继续道:“你大了,你有恋爱的权利和自由,你选择什么样的女人,我们绝不干涉。但我作为陈家的家长,在你的婚事上,有一个原则必须坚持,那就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把道德品质上有污点的女人娶进家门。”
  陈留星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什么。他从来都是这样,轻易不表态,但凡表了态,那就一锤定音,一句话定航向。定下来的事,谁也休想改变。谁如果不服,那只有鱼死网破。
  第二天早晨,陈留星离开后,陈峰敲开了徐亚雯的房门。他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一步。
  徐亚雯吓了一跳,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以为他来兴师问罪。没等陈峰开口,她就主动道:“小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陈峰脸上没有笑容,问她:“什么对不起?”
  徐亚雯道:“你的事不是我主动跟你爸讲的,是你爸他……”陈峰道:“你多心了,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徐亚雯道:“都怪我这张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陈峰道:“这件事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就一句话,你在股市上损失的钱,我会通过别的方式给你补偿。”
  徐亚雯笑了笑,显得有些尴尬。她知道,陈峰遗传了他爸爸的禀性,从来不愿意欠别人什么,并且说话一言九鼎。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收买陈峰的心,可这一次,会不会前功尽弃呢?不待她说什么,陈峰又道:“我还有一句话,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私事,更不喜欢任何人监视我的行踪。希望你理解,再见!”
  陈峰并没有等她回答,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徐亚雯呆呆站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优優書擝 uuTXT.coM 铨纹字扳粤渎正文 第十八章 字数:2257
  陈峰与艾艾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
  天晟市著名律师的女儿艾艾,有着良好的出身和教养、优雅的举止、出众的相貌、聪明的大脑,从北京最著名的大学里走出来,还只有二十二岁,还是纯洁的白纸一张,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污染,把这样的女孩娶进来,也算不辱家门。可以说,艾艾是陈莹从众多候选人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品。她曾经委托多方亲朋好友,寻觅优秀的女孩子,一次次逼着陈峰去相
  董晓晗默默地流着眼泪。陈峰在她耳边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她问:“去哪里?”他说:“去一个没有熟人认识的地方。”她说:“现在?”他点点头:“对。”她说:“你明天就要结婚了!”
  陈峰说:“我不管。我只问你,你愿不愿跟我走?”她说:“你爸爸、你姐姐怎么办?你的公司怎么办?”陈峰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董晓晗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抱紧了他:“这是真的吗?你什么都可以不去管?”
  “是的,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可以抛开。”陈峰语气温柔,又是那么坚定。董晓晗紧紧地抱着他,巨大的幸福和满足让她不知所措。她激动地哭着,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幸福的女人了。她把头埋在他胸前:“阿峰,有你这句话,我现在就是立即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陈峰说:“我是认真的,愿意吗?跟我离开这儿?”董晓晗答非所问:“这辈子,拥有过你,我没白活。”陈峰道:“回答我的话!”董晓晗说:“陈家的事业离不开你。”陈峰道:“这你不用管。”
  “不能……不能。”董晓晗哭泣的声音几乎在挣扎。陈峰仰躺下去:“因为你现在是监控的对象,不能随便离开,要不然就更说不清楚了,是吗?”董晓晗泪流满面。陈峰道:“我们一直都在为别人活着,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董晓晗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我怕做噩梦,我不想做你们陈家的罪人,我不想毁了你……”
  两人哭着拥抱在一起。
  天蒙蒙亮了。陈峰送董晓晗回她的住处。清晨的街道静悄悄的,还没有行人,只有为数不多的车辆,静静地疾驶在海边的大路上。
  “有时候真想去考研。”陈峰忽然道。董晓晗说:“考研好啊,再拿个学历,好事儿。”陈峰无奈一笑:“我不是为了学历,我对学历没有任何兴趣。”董晓晗说:“我知道了。你是怀念校园里那种感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那种像鸟儿一样展翅飞翔的感觉,对吗?”
  陈峰说:“是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想永远待在校园,永远自由自在。”董晓晗说:“生活在你们那种家里,外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会多舒服,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也就是生活在一个牢笼里,每天在公司,在员工面前时时刻刻要维护一个接班人的形象,我替你累。”
  
  车子到了董晓晗居住的楼下。陈峰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他这才发现,她原来隐居在这里。
  下了车,两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疲劳的身体,像拍着一个大婴孩。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多么幸福。
  至少在这一刻,她拥有着他。
  董晓晗想跟他谈谈那笔捐款的事。
  她张了张口:“阿峰,你给我的那笔钱……”陈峰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她的嘴唇上:“别提钱的事,那件事已经属于过去。”
  董晓晗欲言又止。
  陈峰没有上楼,只站在楼下,目视着她消失在楼洞里。
  董晓晗进了门,跑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陈峰还站在那里,仰头向她张望。她冲他挥一挥手。陈峰也向她挥挥手,然后在晨雾中钻进车子。董晓晗遥望着车子渐渐消失,感到胸腔里的心也渐飘渐远,绝望的感觉几乎令她心碎,精神似乎也快要崩溃。她感到双腿发软,再也站立不稳。她转身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哇地哭出声来。
悠優书擝 UuTXT.cOm 全文字坂粤渎正文 第十九章 字数:3802
  时光飞进了二○○四年。
  阳春三月,春风习习,马路两边的小草开始泛青了。一年前来势汹汹的SARS,早已不知不觉地消失。这天提前结束了工作,苏竞像往常那样推开家门。家里是一派祥和景象。小狗在地板上跑来跑去,厨房里飘着菜香,乔煜坐在电视机前,屏幕上是一个综艺节目,乔煜不时被主持人逗得哈哈大笑。这情景让苏竞备感温馨。
  苏竞换过衣服和鞋子,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乔煜问他:“今天回来这么早?”苏竞笑说:“天天晚回来老婆就有意见了,万一哪天你一不高兴把我踹了怎么办?”乔煜笑着站起来:“饿你一顿我都受不了,怎么会舍得踹你呢?踹你一脚还不疼死我了?”
  乔煜去洗了一盘水果端过来。苏竞削了一只苹果吃着,眼睛直盯着电视屏幕。乔煜一只手拍苏竞的肩上:“握握我的手。”苏竞说:“都老夫老妻了。”这么说着,还是伸手拉她一下,乔煜在苏竞身边坐下。乔煜说:“说说话儿嘛,一回家就知道看电视。”
  “对了,刚才去医院调查一个情况,碰见陈峰了。”苏竞说。乔煜问:“他去医院干吗?”
  苏竞说:“陪他媳妇做检查吧?看到他媳妇了,挺着个大肚子。”乔煜问:“他还亲自陪老婆上医院?没家庭医生?”苏竞扔下苹果核,又拿一只苹果削起来:“鬼才知道。”乔煜问:“你们聊了聊?”苏竞说“聊什么,陈峰压根没看到我,上了车一溜烟就跑了。”
  苏竞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惆怅之意。他和陈峰差不多半年没见过面了。
  陈峰在今年元月份正式接任了浣汶集团总裁的职位。上任那天,浣汶公司向某中学捐款两百万人民币用于建造新校舍,赠送校服两千套。这批特制的校服,成了从没生产过校服的浣汶公司一项空前的新创举,这自然是陈峰的创意。不用说,这一举措取得非常好的社会效益和广告效益。
  陈峰上任那天,苏竞端坐在电视机前,从屏幕看到了在捐款、捐衣仪式上的陈峰。陈峰还是那样年轻英俊,那样充满阳光,只是,他更沉稳了,更从容了,更有气派了。他脸上带着一抹亲和力十足的微笑,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灿烂夺目的光彩,充满了青年才俊的魅力,像一个十足的明星。发言的时候,陈峰的声音充满朝气,他的发言很简短,很有力,很得人心,简明扼要讲完几句话,在如雷般的掌声中,他与那位感恩戴德的校长握过手,被助手们簇拥着离开现场。苏竞看到电视台记者的评论,说这位富有爱心的老总,是目前天晟市最年轻的大型企业领导人……
  乔煜道:“没想到陈峰会对老婆这么好,日理万机,还能亲自陪老婆上医院。”苏竞说:“自己的亲老婆,就是当了总统也得疼着啊。”乔煜笑了笑,“你也会这样对我好吗?”苏竞说:“那还用问?不对你好我去对小狗好?等你生孩子的时候就会知道的。”
  一提到孩子,苏竞立即来了兴趣,“我妈都问了好几次,怎么样,咱们也要个孩子吧?”乔煜笑了笑:“着急什么,我们年龄还不大,过两年再说吧。”苏竞说:“你工作也不忙,顺便生一个,反正对女人来讲早晚要生,趁我妈现在身体还行,还能帮咱带两年小孩子。”
  乔煜说:“瞧你,就想着让妈给你当保姆?亏你想得出,不像话。”苏竞笑道:“哎呀,还是我的老婆懂事啊。”乔煜说:“别着急,该生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生的,给你生个儿子,取名就叫苏小竞好不好?如果是女儿,也叫苏小竞,行吗?”苏竞大笑。乔煜道:“开心了吧?”苏竞说:“跟老婆在一起,哪有不开心的理儿?”乔煜说:“好啦别哄我了,跟我一块做饭去。”
  苏竞跟乔煜去了厨房。乔煜炒菜,苏竞就给她当小工,剥葱扒蒜,两个人不停地说说笑笑。
  饭桌上,苏竞扒了几口饭,忽然问:“最近你跟董晓晗联系了吗?”乔煜道:“经常见面啊。”苏竞说:“还像同性恋似的?她现在忙什么?”乔煜说:“瞧,你还是她的监控人呢,还问我。”苏竞说:“我间接监控嘛,你和她是直接接触。”乔煜说:“她还在那个画廊,修画补画呀,她挺喜欢那份工作的,收入不高,但养活她自己没问题。”
  苏竞点了点头。乔煜问:“晓晗的取保候审快到期了吧?”苏竞道:“你记得还蛮清楚,是快到了。”乔煜问:“到了怎么办?”苏竞道:“如果律师愿意就接着保呗,案子到现在也没进展。”乔煜问:“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案子就算了吧?”苏竞说:“哪能算了。”乔煜问:“那怎么没进展呢?”
  苏竞无奈地说:“进展不了,只能先搁着。”乔煜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大约是在替苏竞忧虑:“那怎么办?对你有影响吗?”苏竞说:“肯定有影响啊,案破不了,不能说罪犯高超,只能说咱无能……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了。”
  苏竞离开餐桌,又回到电视机前。
  乔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收拾碗筷。
  天晟市东部沿海一片风景优美的地段,一片漂亮别致的别墅区,一栋临近路边的小楼,“冰梅画廊”赫然入目。进入小楼,迎面一个牌子特别引人注目。牌子贴着烫金小字:“凡在本画廊购买的作品,如出现赝品,除退还本金外,另按购买价的100%进行赔偿。”
  画廊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冰梅的老太太。冰梅退休前曾任ⅹ省书画院副院长,年轻时候头上就顶了一把头衔,比如: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ⅹ省书画研究会会员等,还曾被国外一家艺术院特聘为“高级名誉院士”。冰梅退休后创办了冰梅画廊。画廊常年举办名家作品展及藏画展,而且常年出售各类珍贵美术作品。三层小楼的墙壁上,挂满书画作品。其中不仅有冰梅本人的,也有国内多名知名书画家的签约作品,很多外地的书画收藏家,不惜千里迢迢,慕名来“挖宝”。
  董晓晗:“你今天怎么啦?净问些让我想不到的问题,怪怪的。”董晓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吧,有时候感到挺无聊的,在画廊,梅阿姨总说我神经质。阿煜,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乔煜道:“我看哪,还真有点。”董晓晗道:“你别吓我了,没病都会被吓出病的。”
  这时小狗跑过来,缠在董晓晗脚边。董晓晗亲昵地把它抱起来,抚着它柔软的长毛。这毛是黄褐色的,比鲁小昆车上发现的那根要稍长一些。她问乔煜:“格格今年多大了?”乔煜道:“一岁半了吧。”董晓晗抚着小狗:“它真可爱。你带它回过你父亲那儿吗?”乔煜道:“没有啊,我父亲不喜欢狗,我怎么能去惹他烦呢?”
  乔煜喜欢小动物,而乔道衡对小狗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婚前乔煜生活在娘家时,从来没有碰过小动物。婚后有了自己的小家,乔煜便从宠物市场抱回格格。董晓晗记得,当时乔煜告诉她,狗贩子把小狗交给她时,小狗只有三个月。从时间上推断,那根狗毛的年龄倒与格格相匹配。董晓晗心中又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只是巧合罢。
  又坐了一会儿,董晓晗要走。乔煜挽留她吃晚饭。董晓晗说碰见苏竞不大好,态度坚决地走掉了。出了门,董晓晗立即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狗毛拈下几根,从包里掏出干净的塑料袋,精心收起来。
優優书擝 UuTXT.COm 诠蚊吇版越镀正文 第二十章 字数:5801
  一周后,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谭湘铭来到画廊。他取出两只分别装着两根狗毛的塑料袋,又取出一份鉴定单,同时递给董晓晗。他的神态比上次更为严肃,董晓晗从他的表情上,差不多已猜到了结果。
  “两根犬毛,出自同一只犬的身体,这是毛发专家通过最权威的科学方式得到的结果。”谭湘铭说着,望着董晓晗。此时,董晓晗盯着单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董晓晗不相信:
  在方婕那边是深夜的时候,才能打过去。
  方婕的声音遥远地传来,董晓晗就止不住哭起来,恸哭不止。内心里,那个从未谋面的方婕,因为曾经与她共同与一个男人有过亲密关系,便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近感。这只是她的感觉,她并不管方婕是否也有同样感觉,也不管方婕能否接受这种感觉。她抓着话筒,向方婕悲泣不止。
  方婕的态度,已由最初的漠然,渐渐地有所好转。她现在愿意拿出时间倾听董晓晗的诉说,也会适当地劝劝她,但始终不与董晓晗深谈。此时此刻,不知是不是董晓晗感染了方婕,方婕握着话筒,也忍不住哭起来。她的伤心似乎比董晓晗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婕边哭边道:“你为什么老是向我诉说你的痛苦?你太自私了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这里混我很不容易我也很痛苦你知道吗?”别人都知道方婕出去攻读博士学位,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干什么。到英国五年了,她连学校的门还没进去。这些年来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工作,早晨要到超市去卖货,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去餐馆洗碗,晚上去医院当护理,夜里十一点以后才能回住处,到现在还没有合法的身份,打工都是偷偷摸摸的……这就是方婕在英国的生活。
  董晓晗停住了哭。她被镇住了,震惊不已。她一直以为方婕已经拿到了学位,在英国已经拥有一份稳定和收入高的工作,过着至少是白领的生活,也许已经找到了如意郎君。要不然,她为什么一直待在英国呢?她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一名医学硕士,跑到英国去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董晓晗拭掉脸上的泪,呆呆地问:“你为什么不进学校读书呢?”
  方婕辛酸不已道:“读书曾经是我的梦想,可你知道英国学校的学费有多昂贵吗?你知道这里的房租有多贵吗?你知道生活在英国每天需要多少最基本的消费吗?”一开始方婕为读书才去打工,想攒够了学费就攻读学业。后来她的心理发生了变化,觉得还是先赚钱吧,钱赚够了就回国,找个人结婚,生孩子,有个自己的家……她太累了,不想再读什么书了。
  董晓晗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她万万没想到方婕当初两手空空跑到英国去,读书的学费全要靠辛辛苦苦打黑工、省吃俭用来积攒。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为读书出国,出去了居然又不愿读了。她也这才明白,为什么几年来方婕就如同蒸发一样,与国内所有亲朋好友切断一切联系。董晓晗问:“鲁小昆以前是爱过你的,你出去的时候没有学费,他就从来没想过帮助一下你吗?”
  方婕收住哭泣,苦笑道:“他?爱的时候什么都舍得给你,可我离开了他,就成了一个外人。”董晓晗呆住了。看来,当初自己提出离婚,鲁小昆立即把家里的钱全部转移,那不是冲动下的行为,而是骨子里的习惯。不然,方婕为什么这么评价他呢?方婕又道:“不过我从没对他谈过我的状况。出来以后联系少了,我的真实情况他并不了解。”
  董晓晗问:“你知不知他为什么要转行?放弃他的医学?”方婕说:“也许医学让他伤了心吧。”董晓晗还想再问,方婕忽然道:“有空再详谈吧,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董晓晗沉默了一下:“方婕,你把你的银行账号告诉我,我给你汇钱过去。”
  这么说的时候,董晓晗已经决定把自己卖小屋的那笔钱赠送给方婕。那笔钱共有九万五,她有一阵没工作,零零碎碎用掉五千元,剩下九万存在银行。一年来她省吃俭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敢动用它,因为那是卖掉一位亲人的毕生遗产,所以那笔钱像命一样珍贵。现在,可以把它派用场了。
  方婕显然十分意外,她万万没想到董晓晗会有这样的想法。董晓晗说:“你在外面不容易。
  我把九万块钱换成美元给你汇过去,赠送给你。但我有条件,你要回答我所提出的所有问题。”方婕道:“九万块钱人民币,你以为能帮我什么忙?”董晓晗道:“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你可以说个数,我会在以后慢慢给你。你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来个电话。”
  方婕忽然哭起来。
  方婕没有说出她的银行账号,她把电话挂掉了。
  一缕缕阳光射进室内,照在董晓晗疲惫、失血、伤心的脸上。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无精打采地去洗漱,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董晓晗从银行里把九万人民币全部兑换成美金,另存了一个存折。她等待着方婕的电话。她想,方婕为了赚钱连读书都可以抛弃,那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了钱跟董晓晗谈出一些往事呢?难道这比在餐馆洗碗在医院里做钟点工还难受吗?
  她相信,方婕一定会打电话来找她的。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下班后,董晓晗迈着疲惫的步子上楼梯。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浑身哆嗦一下,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她的社会交往极少,乔煜找她一般打手机,谭湘铭找她也是打手机。这个时间固定电话响,她有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可能是方婕。
  董晓晗奔进屋去,抓起电话。
  果然是方婕。
  “方婕,你终于想通了?你快把账号告诉我,我明天就把钱给你汇过去!”董晓晗急急忙忙说出滚在心头多日的话。“晓晗,你在哪里?你可以出来吗?到天晟大学门口的咖啡屋
  来,我等你。”方婕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清晰无比。董晓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儿?”方婕说:“我已经回国了,昨天刚刚到天晟,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董晓晗激动不已。几乎顾不上思考,她抓起刚刚放下的包,飞奔出去。
  校门口那间咖啡店已经很有些年头了。门边的木头装饰已经发旧,发白,在繁华都市里,在大学校园的门边上,小小咖啡馆流露着风雨沧桑的书卷气息。
  董晓晗下了出租车,一步跨进去,在吵吵闹闹的咖啡店里,一眼就望见了方婕。这是她第一次见方婕,几乎凭着一种感觉。同样,方婕一眼认出了她,也凭的是直觉。董晓晗压根想不到方婕会突然回来,感动的情绪涌在胸口,让她一时找不到能够表达自己心情的恰当言辞。
  同时,她的回国也让董晓晗意识到,方婕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她吐露。
  方婕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穿着粉红色的开襟针织衫,在幽幽的灯光下,像一片粉红色的云。
  董晓晗走到她面前,满眼感动地凝望着她,她们都想向对方微笑一下,可谁也没有笑出来。
  
  “晓晗?”方婕开了口。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董晓晗看到,方婕的脸上写着明显的疲倦,她的年龄应该比自己大几岁,差不多快三十了吧?董晓晗点点头。听着已经熟悉的声音,她有一种想拥抱方婕的冲动。还没等她伸出手,方婕已经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她。这一刻,她们都落泪了。
  回忆往事,方婕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情。
  方婕曾经刻骨地爱过鲁小昆。那时候,鲁小昆是一个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帅小伙。他热爱体育,性格开朗,跟他在一起,总是笑声不断,特别开心。那时候喜欢他的女同学有好几个,可他偏偏对方婕情有独钟。方婕跟他走在校园里,总会招来女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鲁小昆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待她特别好,所以,那时候的方婕总是感到特别幸福。
  董晓晗望着方婕,她完全能够体会到方婕当时那种幸福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曾经如此那般地幸福过。
  鲁小昆还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有一年寒假,他和方婕坐火车外出旅游,在硬卧车厢里,他主动把自己的下铺与上铺的一位老人进行调换,那位陌生的老人方便了,而小昆自己却要爬上爬下,邻铺的男人笑他是个傻子,鲁小昆却一点也不在乎。方婕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时候,我爱他,更爱他个性里那些闪光的东西。”
  这一夜,两个女人并排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在这个城市里,方婕也是无亲无故。得知她要花钱住酒店,董晓晗便提出,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到她的住处来。就这样,方婕跟她回到了这个暂时的家。
  月光洒在床前,两个人谁都没有睡意。
  大学校园里,方婕与鲁小昆度过了一段如诗如画的美好时光。那是一段令人回味无穷的光阴,两人已经约定,毕业后就结婚。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次令人不堪回首的实验,彻底扭转了鲁小昆的人生。“后来,我们分手了。”月光下,方婕的眼神黯淡下来,“你知道我离开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
  董晓晗静静地躺着,方婕的身体在她身旁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董晓晗是鲁小昆的妻子,但却不是他的女人,他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婕。方婕在他丧失男性功能后,离开了他,抛弃了他。不,不能说是她抛弃了他,用鲁小昆的话说,是他撵走了她。
  “因为他再也不能给你带来做女人的快乐。”董晓晗说出这句话,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淌。是的,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却无法给予她一个妻子应该享有的。是陈峰给了她一切。在她的生命里,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个男人,那就是陈峰。
  听了董晓晗这句话,方婕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霍地一下翻身坐起,她望着董晓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不!晓晗!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也这样认为,那就是对我的侮辱和伤害!”
  董晓晗霎时愣住了。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董晓晗也坐起来,注视着方婕。
  月光下,方婕的头发披散着,裸露着的双肩凝脂般光滑,应该说她算得上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这就是丈夫生命中惟一的女人。此时,董晓晗忽然有一种感激涌在心头。她想,如果没有这个女人,自己的丈夫一生该有多么悲哀、多么可怜。他做过男人。是这个女人给了他做男人的感觉。
  董晓晗很想向方婕说声谢谢,替自己的丈夫谢谢她。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方婕盯着董晓晗,语调激动地问,“他这么说的?他说是因为他有了病,我就嫌弃他,离开他,抛弃了他,是吗?”
  董晓晗有些慌,她不明白方婕为什么这样激动。她慌慌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低声说:“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偶然听他谈过一次你,他说因为他不行了,你们就完了。后来他就再不对我谈你,也不让我提。”
  “不是那样的。我离开他,不是因为那件事。”方婕的情绪缓和下来,“我离开他,是因为,我发现,他变了。”董晓晗问:“他的性格大变?变得忧郁?多疑?是吗?”方婕伤感地说:“不仅仅是性格,还有人格。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了。”
悠优書盟 uUTXt.COm 铨蚊子版月镀正文 第二十一章 字数:15705
  有一段时间,方婕发现鲁小昆整天神神秘秘,神出鬼没,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再后来,她发现鲁小昆与社会上一个什么人过往甚密。跟那个人交往的日子里,鲁小昆有时候会特别开心,有时又特别忧郁,有时候长时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闭门不出,有时候又终日跑在外面,好几天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方婕感到特别纳闷,问过他几次。有一次,在校外他们租住的小屋里,鲁小昆吃过方婕做的晚饭,在方婕再三询问下,神神秘秘地透露出来。
  “小婕,本来这种事不应该让你知道,不过你非要问,那就告诉你吧,你别怕啊。”鲁小昆说。方婕好奇地问:“整天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啊?”鲁小昆有些得意地说:“我现在控制了一个老头,他很听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给我什么他就给什么。”
  “为什么?”方婕感到十分奇怪,同时,她心里升腾一种怪怪的感觉。鲁小昆神色又忽然忧郁起来:“因为我发现了他一个秘密。”方婕追问:“什么秘密?”鲁小昆忧心忡忡地说:“别问了,你会害怕的。”
  方婕笑了笑:“瞧你神神秘秘的,说吧,有什么可怕的?尸体我都解剖过多少具了,还有什么比死人更可怕的吗?”鲁小昆声音变得又阴又冷:“就是死人。”方婕仿佛没听明白:“什么?”鲁小昆道:“那个老头把他的老婆杀掉了!让我给发现了!”
  “什么?”方婕更加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她感到脊背发凉,声音发抖,舌尖不住地打卷,“小昆,你别吓我,你在说什么?”鲁小昆道:“瞧,说你害怕吧,你还嘴硬。这不,怕了吧?”方婕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发现一个老头把他老婆杀了?是这样吗?”
  鲁小昆口齿清晰地说:“是的!我发现那个老头把他老婆给害死了,还害死了他老婆的情夫。”方婕浑身打冷战:“天哪!你开什么玩笑?这是真的吗?”鲁小昆上前抱住了方婕,用他的怀抱温暖她。方婕哆哆嗦嗦问:“那个老头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害他老婆?”鲁小昆又一把推开她:“你问这么多干吗?这事真不该让你知道!”
  此时,董晓晗披着被子,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嗖嗖地蹿冷气,牙齿、身体,都在不住地哆嗦。方婕伸出掷次斩系氖帧1环芥纪蝗灰晃眨隙偈薄鞍钡亟辛艘簧艿骄拧!岸圆黄穑蚁抛拍懔耍俊狈芥济Φ狼福彼趸亓俗约旱氖帧?/p>
  回忆往事,董晓晗受到惊吓的同时,方婕也同样在经历着惊吓。不过由于她早已经历过一遍,所以比起董晓晗,胆子稍稍大了一些。
  得知那件可怕的事情之后,方婕与鲁小昆发生过多次争执。
  “你为什么不报案?”方婕质问他,“你发现有人杀了人为什么不报案?”鲁小昆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思索着:“我想过报案,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可我没有直接的证据,我只是推测,再说,那个老头可能对我有用,我干吗报案把他关起来?”
  “这太荒唐了!”方婕无法相信这一切,也无法理解鲁小昆所说的话,“你为什么去推测别人杀了人,你脑子有病吗?”鲁小昆说:“我当然是有根据的,没根据我怎么能随便说别人杀人?”
  方婕气得浑身发抖:“有根据为什么不报案?”鲁小昆道:“报案又能怎样?让法警叭唧一下把他枪毙了?对他来说是不是也太痛快了?让他痛快了,他老婆还能复活吗?不!”鲁小昆大叫起来。方婕恐惧地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杀了老婆,他是个杀人犯,可他还活得那么好,这让我很难受。我不愿看他那么跟没事人似的活着,我要时时提醒他,他是个杀人犯,我要让他时时记住他自己干过的事,看着他难受,痛苦,我就开心,就感到痛快!”鲁小昆咬牙切齿地说。方婕感到不可思议,她声泪俱下,发出一串串质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老头他跟你有仇吗?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跟我无冤,也无仇,他从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鲁小昆道,“可是,因为他是个杀人犯,是个坏人,我就是不能容忍一个坏人在干过坏事之后还好端端地活着。”方婕喊道:“那你就去报案!让法律来制裁他!”
  “不!把他绳之以法了,我就没有快乐了!”鲁小昆突然又哈哈大笑,“这世上,没有比折磨一个坏蛋更能令人痛快的事情了。他是个坏人,我要慢慢地折磨他。”方婕看着鲁小昆喜怒无常、疯子似的脸,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恐惧,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不仅变得不可思议,而且变得阴暗,让她不敢认识。
  方婕突然拔脚就跑。
  鲁小昆甩开双腿,转眼就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抓住:“你跑什么?你想去告发我?让警察来抓我?然后从我嘴里掏走这件事,去抓那个坏蛋?不!你不能这么做。你要这么做,那就是害我!因为你们永远都拿不到那个老头杀人的证据。没有证据!知道吗?抓了我也没用!我不会说的!”
  鲁小昆突然掐住了方婕的脖颈,狠狠地掐着。方婕感到呼吸困难起来,说话也发不出音了。当她涕泪横流的时候,鲁小昆突然松开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方婕拔脚就跑。这一次鲁小昆没有追她。她跑到楼下,一个人在冷风中转了很久。她没有地方可去。夜已经很深,她想找个小旅馆住下,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在黑夜里喊她:“小婕!小婕!你在哪儿?”
  是鲁小昆。他呼唤她的声音,在深夜的冷风里传到她的耳中,备感凄凉。方婕心里发酸,她慢慢地从黑影中走出来,鲁小昆看到她,立即跑过来,把她搂在怀里。他哭着说:“小婕别怕!是我不好,我是个混蛋。走,跟我回家。”方婕跟鲁小昆回到小屋,鲁小昆不住地跟她道歉,说不该开玩笑吓她。方婕半信半疑,追问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鲁小昆点点头认真地说:“真是开玩笑!”
  方婕惊魂未定,无法判断是真是假,只有神经质地一遍遍问他:“到底那事是真的还是假的?”鲁小昆道:“可能是真的吗?现在的公安那么厉害,谁杀了人能够逍遥法外?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啊,别当真!”方婕仍然将信将疑:“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
  鲁小昆嘟哝着说:“就是为了刺激,吓吓你,谁让你老问我。”方婕问:“那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鲁小昆说:“我在偷偷地治病,不想让你知道。”方婕一听这话就哭了。她觉得他好可怜,让她心疼。
  这时方婕还没打算离开他。她想,只要真心相爱,别的都不算什么。可鲁小昆向她提出来,让她走。“分手是最好的结果,”鲁小昆痛苦地说,“只要面对你,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你的病会治好的。”方婕永远用这句话来安慰他。鲁小昆突然又大吼大叫起来:“你还是走吧,只要你存在着,我的痛苦就无法减轻!”
  有一天深夜,方婕突然被异样的响动声弄响。她睁开眼睛,惊异地看到鲁小昆举着明晃晃的手术刀,在屋内跑来跑去。她吓坏了,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只见鲁小昆双眼发着绿光,嘴里嘟嘟地叫着:“剁了他!剁了他!他是个坏蛋!他把他老婆杀了!”
  说着,他一把从被窝里拎起方婕,拿手术刀在她脖子上划了一下。方婕吓坏了!她感觉自己可能要性命不保。谁知鲁小昆用力并不重,她只感觉刀片轻轻划过脖颈,冰凉的一下,没有出血。鲁小昆咣地又扔下刀,钻进被窝,搂着方婕,眼睛一闭睡过去。方婕越想越怕,想跑掉,却因为被他紧紧搂着,怕惊醒他,便一动也不敢动。睁着眼坚持到了凌晨,却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天大亮了,方婕从被窝里露出脑袋,发现鲁小昆衣帽整齐,和蔼可亲,并且做好了早餐,一切都很正常。方婕特意向地板上望了一眼,那枚手术刀已不见踪影。吃饭的时候,方婕小心翼翼地问:“昨晚你在干什么呀?”“我在睡觉啊!”鲁小昆回答。方婕又试探着问:“昨晚你有没有动过手术刀?”鲁小昆一副不解的样子:“昨晚?手术刀?我动它干吗?”
  方婕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她怀疑鲁小昆是不是患了梦游症,她坦率对他讲了昨晚看到的一切,劝他去找医生看看。谁知鲁小昆坚决不去,他说,我自己就是医生,自己还不了解自己的状况?我绝对没有梦游症,一定是你看花了眼。方婕十分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或者是自己在做梦。可是,当她站到镜子前,她看到白皙的颈部,有一道明显的划痕,红红的,那是刀刃划过的痕迹。她感到后怕。如果他手上用点力,那一刀切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呢?不堪设想。方婕果断地离开了鲁小昆。
  离开他时,她感觉自己是爱他的。可是他的剧变让她感到陌生,让她无法再把那份感情继续下去,她太痛苦了。为了逃避那份痛苦,她毅然决定出国读书。在国外艰苦的生活、长时间的体力劳动,让她的心在疲惫中逐渐麻木下来,常常折磨着她的往事,也渐渐变得模糊。
  方婕对往事的回忆,让董晓晗听得浑身发抖。
  “你怕,是吗?”方婕牙齿打着颤问。董晓晗的声音也在抖:“是。”方婕说:“我当初就像你这样,有一段时间感觉自己生活在噩梦中。”董晓晗问:“后来有联系吗?”方婕说:“我到英国的第二年,也就是三年前,有一天夜里,我突然接到了小昆的电话。”
  董晓晗问:“他找你什么事?”方婕说:“他问我的情况,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他说他常常想我,说着说着他就哭了。我安慰了他好半天,问他需要我做点什么。他说,什么也不需要,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最后,他声调怪怪地,伤感地说,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死了,那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董晓晗身体陡然变僵了。“他说什么?”董晓晗急切地问,“忽然死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谁?谁害死他?”
  “我就说他,你胡说什么呀?活得好好的,干吗说这不吉利的话?可是他非常认真地说,小婕,是真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肯定是被人害的。”
  董晓晗急切地想知道结果:“谁呀?是谁?”
  “我追问是谁想害他,他却不告诉我,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说。他只是说,小婕,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让你承受精神负担,我不能把这些丑事让你知道,如果我真的被人害死了,那也是咎由自取,是天要灭我,那是我的命,我并不指望谁替我报仇,因为这些年来,那个人对我有着很大的帮助,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给我的……这么多年了,我和他也由敌人变成了朋友,但我和他之间的矛盾永远都不可能调和,除非其中有一个人死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小婕,这些话本不该对你讲,可是,如果我不对你讲讲,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能够理解我,我太孤独,知道吗?我很孤独,我活得很痛苦。如果有一天,是我离开了,那我也认了,因为这都是上帝安排好的……”
  “他对你说这些话是在三年前?”董晓晗问,“他自始至终没有告诉你,那个人是谁?”方婕点点头。董晓晗沉默了,心里有一种绝望的东西在挣扎。三年前,她与鲁小昆正处于热恋中。鲁小昆的事业也处于飞黄腾达的阶段。可是,他是孤独的、痛苦的,无人能够理解他。鲁小昆与董晓晗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爱情吗?他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难道他是自杀吗?他私藏剧毒究竟有何用意?
  “他说,这个世界很不公平。”方婕继续道,“小昆对我说,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中,所谓的成功是需要窍门的。有的会跑,有的人会送,有的会拍马溜须,有的背后有高人提拔,而我,也掌握了一个诀窍。那就是我掌握了那个人的致命秘密。那是个有权的人。我要权力,要地位,要金钱,那个人都能够满足我……小婕,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所做过的事,你不要骂我,好吗?请你一定要理解我,好吗?任何时候你都要相信,我做什么,都是最无奈的选择。”
  “什么意思?”董晓晗发出疑问。方婕沉思着说:“当时,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段话。我后来琢磨了很久,又思前想后,才渐渐悟出来一点。”董晓晗问:“什么?”方婕道:“他以前曾说过,他控制了一个人,掌握了那个人的秘密,因此,他能够升官,能够一步步走向所谓的成功,他说,如果他死了,一定被人害死的,我猜想,那个害死他的人,也就是那个可以让他升官发达的人,而那个人,也就是被小昆掌握了致命秘密的人。“
  董晓晗“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方婕吓了一跳:“晓晗!灯在哪儿?开灯!”董晓晗腾地掀被从床上跳下来,赤脚在地板上来回转着,嘴里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方婕惊问:“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快告诉我!”
  董晓晗把手按在墙上,啪地亮了灯。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都是满脸惊恐和泪痕。
  董晓晗望着方婕:“你接着讲,讲完。”
  “之后一连几年,小昆再也没有给我联系过,自从他告诉我有了新女朋友,并且很爱她,我就在心里默默祝福,没再打扰过他。我几乎失去了他所有的消息。直到前不久,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他已经离开了……说他被人害了。”方婕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董晓晗注视着她。方婕哽咽着,继续道:“我十分吃惊,我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一定是被那个老头害死的……可是我还记得他曾经交待过,这都是他的命,并不指望谁替他报仇,是他咎由自取……”
  方婕已泣不成声。董晓晗伸出手,握住了方婕冰凉的手。在她的相握之下,方婕的手依然在发抖。方婕道:“我犹豫,挣扎,是不是该对你诉说这一切,我本不想说,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太折磨人了,它足以让一个人发疯!……还有,我怕惹上麻烦,我在国外待了那么久,太难了,好不容易才站住了脚根,我怕这些突发事件毁了现有一切……可是,我最终没能说服自己。是你打动了我,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太怯懦了?晓晗,我不如你,我心里有很多杂念……当你为了解小昆的过去要把所有的钱送给我,那一刻,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知道必须回来见你……”
  董晓晗热泪滚滚:“方婕,很惭愧我并不是一个好妻子……之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这一切,我也有私心,除了要找到凶手为小昆报仇,还有一个因素是想洗清我自己的罪名……“
  这一夜董晓晗没有合眼。方婕把该讲的讲完了,董晓晗陷入了痛苦的思考中。看得出方婕十分疲劳。自走下飞机她还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现在又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完全靠一种意志在支撑。董晓晗让方婕闭眼休息。方婕却说我还是陪着你吧。她这么说着,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躺下去,不一会儿就轻轻响起了鼾声。天蒙蒙亮,董晓晗轻手轻脚下了床。她刚一离开床沿方婕便睁开了眼睛。方婕腾地坐起来,问她去哪儿。听董晓晗要去找一个人,方婕立即下床穿衣:“我也去,我陪你去!”
  方婕洗漱完毕,董晓晗已热好牛奶、面包、火腿之类,让方婕随便用一点。方婕坐下来,吃了几口,发现董晓晗在看着自己,便劝她也吃一点。董晓晗她说没食欲,一口水都喝不下去。
  清晨的街道冷冷清清,远处有一个清洁工在打扫路面。偶尔有车辆驶过,却很少看到行人。董晓晗拉着方婕从住处出来,才发现时间太早了,还不到六点。
  董晓晗站在大路边拨打谭湘铭的手机。还好,很快接通。谭湘铭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关切地问她在哪儿。董晓晗问他能不能尽快出来一下,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十多分钟后谭湘铭匆匆赶到画廊,董晓晗和方婕已经到了。他的头发有些乱,可能没来得及梳理的缘故。他坐下来,关切的目光落在董晓晗的脸上,开口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画廊里静悄悄的,董晓晗幽幽地说:“我觉得我可能快要找到杀害鲁小昆的人了!”谭湘铭大吃一惊:“什么?”
  董晓晗将方婕介绍给他。
  听完了方婕的叙述,谭湘铭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良久,他向董晓晗道:“从一开始我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案中有案。”董晓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心中那团怪怪的感觉不可阻挡地涌了上来。看来,他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在事业上对鲁小昆帮助最大的就是那位老人。”谭湘铭思路清晰地分析道,“鲁小昆想要的东西,那位老人都满足了他。那是因为鲁小昆控制了他,那个人之所以被控制,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老婆,被鲁小昆发现了秘密。”董晓晗浑身又哆嗦起来。谭湘铭看着她,目光里充满爱怜,他轻声问:“你冷吗?”
  董晓晗摇了摇头。
  谭湘铭又问:“那个在事业上给了鲁小昆最大帮助的人,你知道是谁吗?”董晓晗点了点头。乔道衡的脸浮现在面前。那一张原本慈爱的脸,转瞬变样了,变得陌生,让她不认识了。她的脑袋涨得满满的,被各种想象折磨得几乎快要炸开。
  “记得你跟我说过,乔煜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失踪了。”谭湘铭一针见血,道出了缠绕在董晓晗心头并一直折磨着她的一句话。此时谭湘铭大脑里已形成一套完整的推理,而这一推理正与董晓晗的猜想不谋而合。只是她一直压抑在心,没有说出来罢了。她喃喃道:“她妈妈,跟人私奔了,距今整八年。”
  董晓晗声音微弱,似乎在挣扎。谭湘铭言辞犀利:“私奔和失踪是两个概念。跟谁私奔?谁看见他们私奔?私奔到哪里?有谁在哪里见过他们私奔后的生活?私奔多年,有没有与家中亲人进行过联系?”
  “我找乔煜!我要找她问个明白!”董晓晗忽然冲动地站起来,抬脚往外跑。“万万不可!”谭湘铭一个箭步抢在前头,一把将她拉住。由于用力过猛,董晓晗的身体几乎被拉到他的怀里。谭湘铭用他的双臂,用他的怀抱,竭力安抚着她烦躁不安、痛苦万状的身体。他低声而坚决地喊道,“不,晓晗,一定要听我的,你不能找乔煜!不许找她!”
  董晓晗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谭湘铭紧紧抱着,她慢慢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沮丧地坐了下来。方婕走过来,董晓晗把头埋到她怀里。方婕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董晓晗哭了。方婕带回来的关于鲁小昆的秘密,不仅没有能够释放董晓晗心头的压力,反而使她更加无助,更加烦恼和痛苦,她觉得自己正在往深渊飞速下坠。
  谭湘铭语气坚决道:“晓晗,不能再犹豫了,这件事必须跟安丽坦白!”一听安丽二字,董晓晗又受了刺激,她喊道,“不能!”方婕不明缘由,对董晓晗的反应感到不解。董晓晗忽然失声哭起来,边哭边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谭湘铭见此情景,安慰她道:“那好吧,我们自己解决,但你不能着急,给我时间考虑,考虑成熟我再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
  董晓晗的心里乱成一团麻。
  谭湘铭请求母亲冰梅以工作为由拴住董晓晗,而他自己私下悄悄约见方婕,向方婕陈述董晓晗和乔煜的关系,包括乔煜父亲与鲁小昆的关系、乔煜母亲的失踪,以及狗毛那件蹊跷之事。方婕震惊之余,明白了一切。
  在上次见面的那家茶馆,安丽匆匆赶到。谭湘铭向安丽介绍了方婕,三人匆匆切入正题。安丽打开录音笔,方婕将已谈过两遍的往事第三次回忆了一遍。听完最后一句,安丽狐疑地盯着方婕的脸:“你讲的都是真的?”方婕郑重地点点头。安丽沉吟着说:“像个故事,一个离奇的故事。”方婕道:“我大老远从英国回来,难道就为虚构一个故事?”安丽问:“鲁小昆死了一年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方婕说:“我是刚刚知道这事的啊。”
  谭湘铭有些生气地向安丽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害了,你们找不到凶手,不该从死者所有的关系人入手查找线索吗?可是一年过去了,你们找过方婕吗?”安丽望望谭湘铭,又看看方婕,声音低沉道:“对不起,方婕,这是我们的疏忽。让我想想,我们当初想过找你,可是没打听到你的下落,就放弃了,我们考虑到你是死者很多年前的朋友,只顾调查眼前的东西,没想得那么远……现在看来,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谭湘铭道:“现在不是埋怨和反思的时候,我们把情况提供给你,下一步该怎么走,你要尽快拿出个意见。”安丽皱皱眉,盯着谭湘铭:“我拿出什么意见,也不可能交给你。”谭湘铭冷冷地说:“具体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安丽道:“这个情况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但也不能仅凭这些就指证谁谁是嫌疑人。首先,鲁小昆对方婕说的事情仅限于口头语言,没有任何文字性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录音之类凭证,而鲁小昆又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有说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老婆。如今,鲁小昆已经遇害,死无对证,”安丽的目光转向谭湘铭,“既然你是律师,就更应该认识到这个问题非常棘手,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凭空去猜疑某个人做了什么。”
  谭湘铭道:“我们是凭空猜疑吗?”安丽道:“一个人的老婆跟人私奔了,就算不是私奔是失踪了,人家心里已经很苦恼了,你却要怀疑人家杀了老婆,你有什么道理?如果事实真的是他杀了老婆,凶器在哪里?什么时间作的案?尸体在哪儿?有没有活的人证?这几条你只要能拿出一条,我不管他什么身份,立即把他抓起来。你拿得出来吗?”大家都沉默了。安丽又道:“我记得很清楚,当初鲁小昆出事时乔道衡在国外考察,他是在鲁遇害之前就出境离开的。”
  安丽点到为止,方婕和谭湘铭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乔道衡并不具备作案时间。安丽讲到这里,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两个人并非同事,跟他们讨论案情并不合适。她站起身将一张名片递给方婕,并交待她若想起什么新的情况或有新的发现随时跟她联系。最后,安丽又特别叮嘱谭湘铭,让他看住董晓晗,千万注意不可向乔煜透露任何信息,以免给侦破工作造成被动局面。
  安丽回到局里,立即让资料室的王小姐调出鲁小昆一案的卷宗。从卷宗里,她确认了鲁小昆案发后,她与苏竞为调查情况,特意找过鲁安集团的老总乔道衡。但当时乔正在国外考察,直到半月后才回来。这么说,假设乔道衡就是鲁小昆控制的那个老头,按照鲁小昆所说的,若自己死了定为此人所害,那么,这就是一个矛盾点。
  不过,乔道衡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突然出国?为了表白什么吗?雇凶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鲁小昆车上那根被遗落的狗毛又意味着什么?那根狗毛究竟是什么人留下的?翻着卷宗,忽然,安丽的目光定住了,页面上正是董晓晗的提讯记录。其中安丽问:“除了他父亲,他把氰化钾藏在办公室,还有别人知道吗?”董晓晗答:“我跟我的一个好朋友谈过。”安丽问:“什么朋友?叫什么?”董晓晗答:“乔煜,我们在一起无话不谈。”
  这几句对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着安丽的神经。
  安丽一点一点理着思绪。不管怎么说,方婕反映的情况尽管离奇,却不能忽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应该从调查乔道衡妻子失踪一事入手,这是一个源头。只有解开了这个谜,后面才能顺理成章挖下去。如果事实证明乔道衡的妻子还活在世上,那么,方婕反映的情况,可信度就大打折扣。案子还需要从别的方面寻求突破。
  安丽连夜找到局长,把鲁小昆一案从头至尾详细汇报,并进行全面分析。谈到方婕所讲的事,局长突然提出疑问:“方婕所说的都是真的吗?董晓晗为洗刷自己的罪名,一直在千方百计做着种种努力,方婕会不会是董晓晗弄来的托儿?故意把水搅浑?”安丽道:“这我也想过,我认为董晓晗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我们没有证据给她定罪,她被保释以后只要不犯别的事,完全可以过一种正常生活,她没有必要把这事翻腾出来自找烦恼。”
  局长点点头:“我支持你重新侦查此案,你现在找我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安丽说:“原先此案的主办人除了我,还有苏竞。”局长会心一笑:“我明白了。这个事你放心,由我来办。”安丽道:“越快越好。”
  三天后,公安局的刑侦会议上,刑警大队以工作需要为理由,经过局长特批,将苏竞从中队调至大队帮忙工作。
  苏竞对这种突然而来的借调很不理解。他正要找安丽质问,没想到安丽主动找他谈心来了。苏竞问是不是自己什么事做得不妥当,中队要把他推出去。安丽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并非是中队要把他推出去,主要是大队工作需要,人家看中了他,特意请他过去帮忙,这是对他工作的认可和肯定。安丽安慰他道:“有的同志想去,人家还不要呢。”
  苏竞却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不挽留我呢?我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也习惯了,突然换一个新地方,感觉很别扭,我不想去。”安丽说:“不管是中队还是大队,都是刑警队,在哪里工作没有什么两样。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只是让你暂时过去帮忙,帮完了还要回来,有什么想不开的?”苏竞说:“暂时帮忙?过两天再回来?让别人认为我在大队干得不好又被人家退了回来?到时我这脸往哪搁?”
  安丽哭笑不得:“这是工作需要,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再说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管别人怎么看呢。”苏竞沉默不语。安丽又道:“我也知道,我们合作起来一直得心应手,你不舍得离开中队,我也一样不舍得失去一个好助手。不过这是领导的决定,不是你我个人的力量所能够改变的,这样吧,你先去吧,过两天我这里若忙不开,我保证会向上面申请再把你请回来。”
  苏竞神情很不愉快,但还是无奈地点点头。最后,安丽叮嘱他道:“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单位之外的任何人。”苏竞微一怔:“借调的事?”安丽叮嘱道:“对,工作需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苏竞问:“连家属也不能知道?”安丽道:“对,最好不要对家属讲。”
  苏竞没有问为什么,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方婕待了几天,见帮不上什么忙了,便返回英国了。
  方婕离国五年,首次回来,却没有去拜访任何熟人朋友。董晓晗问她,难道就不想见见以前的熟人?方婕说心里非常想,可现在这个样子见了过去的同学该说点什么呢?还是不见的好。董晓晗理解方婕内心那种无奈,她一个人默默地把方婕送到了机场。上飞机之前,在候机大厅等待登机时,方婕忽然向董晓晗谈起了谭湘铭:“小谭人不错,他很喜欢你,你难道没有感觉到?”
  “是啊,他是个好人,对我非常友好。”董晓晗避重就轻地说,“我一直很感谢他。”方婕说:“不仅仅是友好,他在追你。”董晓晗否认道:“你想得多了。”方婕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小谭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你不要错失了这个机会。”董晓晗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机会。”方婕语重心长道:“对我们女人来讲,有一份可靠的爱,有一个温暖的家,这才是最重要的。”董晓晗低声说:“可我现在哪有这方面的心情。”方婕小声问:“你还在想着那个陈峰吧?”董晓晗神色黯然了:“我也不知道。”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又何曾在哪一刻忘记过陈峰?!
  离开他,就仿佛身体被一片片刀割,流尽了血又流尽了泪,枯涩的身体已无法再对哪位异性产生兴趣。快要登机了,方婕站起来,握了握董晓晗冰凉的手:“鲁小昆也好,陈峰也好,他们都成为过去了。你不能不为现在和未来想一想。”
  登机前方婕上了一趟洗手间,董晓晗趁这个机会将一万美金偷偷塞进方婕的行李包。这是她用自己的存款兑换出来的。方婕在外面不容易,为了鲁小昆的事特意回来一趟,单单这份情义就让董晓晗感激不已。何况这也曾是她对方婕的承诺,她不能食言。
  送走了方婕,董晓晗心中空落落的。漫漫长夜,辗转在床,长久地失眠。这以后的每一天,董晓晗都生活在深渊般的矛盾和挣扎之中。每天在画廊工作,她思想常常走神,不是拿错了画,就是把好端端的画给裱坏了。还有一次,一位顾客前来买画,董晓晗居然忘记了收钱,而那位顾客一去不返,给冰梅老太造成一笔不小的损失。冰梅老太看到董晓晗终日神情恍惚,便提出让她休息一段时间。董晓晗如释重负,说等忙完了自己的事再来上班,最后谢过冰梅老太,暂时与画廊分手。
  鲁小昆与乔家父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鲁小昆的死与乔家父女有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是一个待解之谜。遗留在鲁小昆车上的犬毛,究竟说明了什么?这时候,董晓晗已不再认为那根狗毛是被乔煜带到父亲家,再由鲁小昆带进车里的,她已无法再天真地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董晓晗几乎有一种直感,那狗毛是由乔煜直接带进鲁小昆车里的。乔煜为什么不承认她乘过鲁小昆的车子?这里面又隐藏了什么?种种疑问苦苦折磨着她,让她坐卧不宁,日夜难安。安丽组织力量调查乔道衡的妻子失踪一案。由于乔道衡位高权重,身份特殊,为避免引发意外情况,安丽采取一种隐蔽方式暗中查访。很快,安丽了解到,乔妻梅雨聪失踪前曾被报社派往天宁市采访。天宁是一个县级市,由天晟直辖管理。安丽连夜赶往天宁县,辗转找到八年前接待过梅雨聪的新闻单位以及梅曾住过的招待所。了解到梅当时做了三天采访,采访结束就离开了。梅雨聪停留过的招待所人员回忆,这位女客人在住进第二天后,有一名男子前来找她,在她隔壁开了一间房,两人出双入对,俨然夫妻。三天后两人双双离开。招待所工作人员找出八年前的住宿登记记录,安丽了解到,那名男子名叫郭清。根据所掌握的材料,此人正是梅雨聪的外遇对象。在八年前与梅同时失踪。
  安丽返回天晟,立即找到郭清的妻子。郭妻自丈夫失踪后,一直带着孩子与婆婆相依为命。两年前,郭妻下岗,只得另谋出路,目前在一栋大厦当清洁工。在郭家,郭妻一提起郭清眼神就变得痴呆。郭妻说,郭清是一名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自从他走后,家里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那个没良心的!”这是郭妻对安丽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话。安丽问:“郭清走了以后,你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郭妻表情麻木地说:“那个狼心狗肺的,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连他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上哪儿见他去?”安丽问:“他从未露过面?”郭妻说:“从没有。”安丽问:“也没再回来看一眼孩子?”郭妻答:“没有。”安丽问:“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你?”郭妻说:“没有。”安丽问:“他在的时候,对他妈妈孝顺吗?”郭妻说:“那时还算个孝子,谁知道他安了这个心,为一个狐狸精抛妻弃子,连亲妈都不要了。”安丽问:“他走的时候带了多少钱?”郭妻想了想说:“家里的存款原封未动,还算有点良心。不过,我猜他可能有私房钱,因为做手术时偶尔收红包,那些灰色收入他从来没有给我们娘儿俩花过。”
  郭妻拿出一本影集。从照片上,安丽看到了一个英俊帅气的青年人。安丽又跟郭清的母亲聊了聊。老太太叹息着,心中保存着一个信念宁死不肯放弃。她说:“我儿子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了解我儿子,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他只是一时犯糊涂,他早晚会回到这个家的。“
  安丽走访郭清工作过的医院,找到当年郭清的同事。同事说,郭清是在大家毫无意料的情况下突然离职出走的,非常突然,在那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自从郭清走后,昔日的同事便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優u書擝 UuTxt。cOm 全汶子板越镀正文 第二十二章 字数:13000
  苏竞以借调的名义来到大队“帮忙”。大队有两个正在办理中的案子,但都有专人负责,苏竞由于不了解案情,根本插不上手。队长也不让他闲着,便让他整理一些材料。可是材料并不多,也不复杂,就这样,一天的工作内容常常一两个小时就干完了。以前那种提讯室、看守所地忙碌,早已成习惯,突然一下子闲下来,苏竞十分不适应。有时候没事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往中队办公室跑,去找自己熟悉的队友。奇怪的是,他到中队无意中碰见过两次安丽。有一次安丽正在与两名队员讨论什么,一见苏竞进去,便立即中断,换了话题
  。苏竞明显感觉到,中队有几个人,尤其是安丽,正在有意回避自己,或者提防自己。这让苏竞百思不解,也异常苦恼。
  苏竞思前想后,想不出自己在中队时曾经犯过什么错误。他找安丽谈话,每次安丽都避重就轻,令苏竞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回到家中,苏竞还得尽力掩饰内心的失意和迷茫,尽可能让自己谈笑风生,不让乔煜看出什么异样。他不想让乔煜得知他的不顺,他不愿把自己的烦恼带给乔煜。他在心里也不断地安慰自己,劝自己不要多心,不要有什么疑虑,工作需要调换岗位这在每个单位都很正常呀,既然离开了中队,安丽就不能随随便便把正在办理的案子向外泄露了,有什么瞒着他,也都符合情理啊。
  这段日子由于工作清闲,苏竞每天基本能按时回家,因此他专门腾出精力,照着烹饪书学做菜,没两天便掌握了几个拿手好菜,每天变着花样给乔煜做好吃的,不时地给乔煜带来惊喜。乔煜问他:“这是怎么啦,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苏竞笑着说:“以前总是你让我享受,现在还不允许我良心发现吗?”
  这天晚饭后,两个人一块到楼下散步。苏竞想到工作的不愉快,忍不住叹息一声。乔煜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异样,便问他怎么啦。苏竞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转而一想最好还是不要让乔煜为自己的事情烦恼,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溜了回去,只道:“也许我们该要个孩子了,两个人的生活总觉得少点什么。”乔煜笑了笑:“还是这事?我不是说过了吗?等我觉得该要的时候,自然会要的。”苏竞有些失落:“随你吧,一切你说了算。”
  尽管苏竞心里不住地劝解自己,可有时一觉醒来,想想还是想不通。因为他在中队一直干得好好的,什么案子不是他冲锋陷阵跑在最前端?安丽多次说他是中队的顶梁柱,他自己也认为当之无愧。而且,前不久安丽已经把提名报到局里,局里正在考虑任命苏竞为中队副队长的事宜。可在这节骨眼上,为什么安丽同意人家把柱子抽走?为什么到大队后,让他去做那些令人折磨的工作?要知道待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整理材料,并不是他的强项。
  安丽近来在忙什么呢?
  董晓晗徘徊在报社大门外。下午临近下班时,乔煜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瞥见了董晓晗。很显然,她感到意外,但也还是十分高兴。她走上去挽住董晓晗的胳膊,十分亲热地问她为什么忽然来这里。
  董晓晗说好久不见了,想你了。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肉麻的话。她很想把心头的疑问全部抛出来,让乔煜帮助自己解答。曾经亲如姐妹,曾经那样亲密,而乔煜任何时候都愿意无私地帮助自己。可此时此刻,谭湘铭的告诫不时在耳边响过。董晓晗忍耐着,压抑着,这样与乔煜相处,十分别扭。她从来没感觉自己像今天这样虚伪过。乔煜问她为何没打个电话。董晓晗努力让自己微笑,推说怕打扰她的工作。乔煜用一种亲密的语气说:“你打扰我的次数还少吗?”
  乔煜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黑色的衣服,雪白的肌肤,带着亲和力的自然俏丽的笑容。若在以往,她这种亲密语气总能给董晓晗带来亲切、温暖的感觉。但此时,乔煜越是亲密,董晓晗便越是感到别扭。两人来到一家熟悉的餐馆,坐定。董晓晗要了一瓶干红,满上两杯。她举起一杯:“来,阿煜,我们喝个酒。”
  从董晓晗向服务员要酒的时候,乔煜就吃惊地望着她。因为平常两人单独吃饭,除了特殊的日子,几乎滴酒不沾。此时,乔煜慢慢地端起酒杯,不解地问:“晓晗,你今天怎么啦?”“我不在画廊干了。”董晓晗把酒一饮而尽。乔煜望着她,没问她原因,只是问:“你准备干什么?”董晓晗答非所问,望着乔煜的眼睛:“你看我是不是又瘦了?最近一直睡眠不好。”“是啊,”乔煜注视着董晓晗的脸,心疼地说,“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吗,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董晓晗的神情变得伤感:“阿煜,你想你的妈妈吗?”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暴露这张底牌,可她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抛出这句话,她有一种义无反顾、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感觉。她决定跟乔煜打开窗子说亮话,摊牌。因为她再也无法继续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果然,乔煜如遇雷击,霎时愣了。但只有几秒钟,乔煜的表情又恢复常态。她笑着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你妈妈失踪后,你没想过她吗?”董晓晗不回答乔煜的话,继续问自己的问题。“她是跟人走了。”乔煜纠正道,脸色也稍稍有些变了。董晓晗借着酒劲:“跟人走了?你可以肯定?”乔煜神色黯然:“别人都这么说。”董晓晗又问:“你妈妈走后跟你联系过吗?”乔煜沉默了一会儿,她盯着董晓晗的脸,声音略有抬高:“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我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乔煜一般情况下是很温柔的,但若是发起脾气来也会发生可怕的情绪地震。
  “那换个话题吧,谈谈你父亲,你那么爱你父亲,你会为他去做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吗?”董晓晗硬着头皮,不计后果。她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鱼死网破的准备。果然,乔煜被激怒了。
  董晓晗望着乔煜的双眼,心想,一旦乔煜冲自己发了火,就什么也不必再隐瞒,立即把事情全抖出来,看她如何反应。然而,乔煜的怒火只在心里燃烧,她控制着自己,最终没有让火焰蹿出胸膛。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温声慢语道:“关于我的父亲,我记得我以前没少给你讲,不知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不过,你真要想知道,我也愿意跟你聊聊,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董晓晗步步紧逼:“当初你和苏竞谈恋爱,你父亲为什么反对?”乔煜竭力让自己笑了一下:“晓晗,你还记得这个呀?我都忘了。”董晓晗道:“你忘了,我来告诉你,你爸爸不同意你找苏竞,只有一个原因,因为苏竞的职业。”乔煜望着董晓晗,一瞬间表情有些发僵,很快,她缓过神:“是啊,我父亲不喜欢我找一个警察,因为警察没有稳定规律的生活。”董晓晗未置可否,注视着乔煜的眼睛,话锋一转:“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我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你妈妈并不是跟人走了,而是……遭遇了不测。”
  这么说的时候,董晓晗心中没有丝毫把握,毕竟一切都停留在推理阶段。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乔煜的反应。乔煜脸色变得灰白,瞪大眼睛:“你瞎说什么?从哪里了解到的?谁说的?”董晓晗道:“不是瞎说,我有根据的。”乔煜急切地问:“真的吗?那你告诉我,你都了解到了什么?我也想弄清楚这些年在我妈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煜的反应倒也符合常理。母亲失踪多年,突然听人谈起了关于母亲的消息,她自然急切地想知道前因后果。这时董晓晗却陷入被动与困顿,她又犹豫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她不知该不该把方婕讲的全讲出来。她不知自己今天的行为是对是错。
  这顿晚饭,两个人谁也没吃好。
  深夜里,董晓晗独自一人往住处走。身边偶尔有行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的,只有她的步子很慢,慢得仿佛忘记了时间。行至小区门口,一眼看到了谭湘铭的车。此时,谭湘铭也从车内望见了她,他下车向她走过来。夜已深,董晓晗并不想邀请他上楼,两人便迎着海风在大路边散步。
  “你跟乔煜见面了?”他问她。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谭湘铭道:“一种直觉。你跟她讲什么了?”董晓晗小声说:“我问她会不会为了她爸爸去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我还告诉她,她妈妈出了意外。”
  谭湘铭站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真这么说了?你考虑过后果吗?”董晓晗呆呆地道:“我考虑过了,大不了她把我也杀了。”谭湘铭也呆住了:“你疯了?”董晓晗的眼泪猛地涌了出来:“只要能弄清真相,我什么都不在乎,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路灯下,谭湘铭瞪大了眼睛。董晓晗说的是肺腑之言。既然已经失去了陈峰,这具躯壳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生活还有什么能够让她留恋?过了一会儿,谭湘铭换了一种语气:“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连警察都没有办法,你这么干只能打草惊蛇,会让安丽的工作陷入被动,你想过没有?”
  董晓晗吃惊地问:“什么?你把这事告诉安丽了?”谭湘铭说:“到了这种时候,你为何还这么糊涂!”董晓晗望望漆黑的夜空,长叹一声:“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想亲口问问乔煜,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谭湘铭问:“你问出来了吗?她承认了吗?你这样做只会让悲剧重演!”
  董晓晗身体不由自主哆嗦起来,双腿打颤。她哆嗦着说:“不会的,她不会对我……她不会!你不理解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相信她不会……可我倒是希望她真能对我下手,只要她敢出手,鲁小昆的案子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看着她自相矛盾可怜无助的样子,谭湘铭不忍心继续埋怨她。他搂了搂她的肩,想给她一些抚慰。可是,她的身体几乎是僵硬的,甚至还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谭湘铭把自己的双手移开了。他安慰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一定要记着,从明天开始,再不能跟她有什么接触了,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
  谭湘铭把她送回住处,叮嘱她睡觉时关好门窗,并且特别交待她,若是乔煜来找她,一定要及时打电话通知他。董晓晗点头答应了。
  这天晚上谭湘铭回到家,向冰梅老太谈到董晓晗的现状。他说她同意董晓晗离开画廊是一大失误,因为董晓晗这样无所事事,整天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个人东游西逛,想干什么说干就干,这样很容易出事。他希望让晓晗重新回画廊上班。冰梅说,任何时候她愿意回来,我都高兴。可是她自己不愿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谭湘铭找到董晓晗,提出让她重回画廊。董晓晗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她表示,鲁小昆的死因一日查不清楚,她就一日不能安宁,在这种心态下干什么都干不好。谭湘铭便说那就什么也不干,每天去画廊看看画儿,对心情也有好处。董晓晗说什么也不干就更不成,白拿薪水,心里更受折磨。谭湘铭说那就别拿薪水了,只当去玩。董晓晗苦笑着说那有什么意义呢?最后她向他保证,无论如何要增强自我保护意识,保护好自己。
  谭湘铭也便不再勉强,只是心里更加为她的现状忧虑。
  苏竞联想到最近以来发生的一切,越来越觉得安丽行为蹊跷。他决定查个水落石出。这天趁安丽外出,苏竞借查找资料为名来到中队资料室。与资料员闲聊了一阵,很快就打探到,安丽前不久果然来找过一份资料。经过证实,安丽取走的是鲁小昆一案的卷宗。
  苏竞暗自惊讶不已。压了一年了,安丽为什么忽然重新翻动那个案子?难道,安丽发现了什么线索?掌握了什么有利的证据?苏竞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不明不白地调开了。从一开始,那个案子就是自己与安丽共同调查的,为什么重新调查时安丽想方设法把自己支开?安丽一定有她的用意。联想到最近以来安丽对自己蓦然转变的态度,苏竞有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意识,那就是,自己可能与鲁小昆一案牵扯上某种说不清的关系,所以安丽才采取措施让他回避。她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有什么新的发现?为什么要把自己突然隔离?
  陈峰?难道是陈峰?苏竞第一个便想到了陈峰。安丽知道他与陈峰的特殊关系,担心他有压力不能全力工作,还是担心他向陈峰走漏风声?他从一毕业就跟着安丽,与她携手并肩风里雨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坎坷没经历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了解,安丽难道还不了解?可事实的确如此啊,她到现在居然还对他心存疑虑!领导的不信任,令苏竞受到深深伤害。他想去找到陈峰,直面问问他,可转念一想,这么干只能把事情搞砸。
  苏竞心情抑郁,烦恼焦躁,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
  与董晓晗分手后,乔煜回到家里,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情绪烦躁。她打开音响,一首曲子没听完便又关上。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没有一个节目能够使她注意力集中起来。她打开电脑,发现前不久刚买的股票暴跌不止,深度套牢。乔煜沮丧至极,尽量克制着心里的烦乱,做好了晚餐。然而,苏竞却没有按时回家。乔煜拨打苏竞的手机,手机里却说“不在服务区”。乔煜没有一点食欲,眼睁睁看着精心做出来的菜肴凉掉。她耐着性子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深夜,门外才响起钥匙拧锁的声音。
  乔煜急忙来到门口,一股酒气从门缝里冲进来。苏竞歪歪倒倒地进来,酒气熏得乔煜直想吐。乔煜一反往日温柔的样子,不由怒道:“报纸上说有人喝醉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死了,你不怕摔死?”
  苏竞仿佛没听见,摇摇晃晃进了卫生间。乔煜急忙追了进去,只见苏竞对着马桶哇哇地吐,酒酸之味刺鼻。乔煜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帮他捶后背,吐得差不多了,又扶他进屋,帮他脱了外套,苏竞一头倒在床上。
  乔煜热了一杯牛奶,端来给他灌下去,然后收拾苏竞脱下来的脏衣服。只见衣服上到处是土,袖子不知挂在什么地方,破了一道口子。乔煜皱着眉头,刚把衣服按进洗衣机,苏竞又大叫:“阿煜,你来!来!我难受!”
  乔煜丢下衣服跑过去,只见苏竞光着身子跑向卫生间,又吐。乔煜抓了一件衣服追过去,披在苏竞身上,一边给他捶背,一边用纸巾擦他的嘴和脸,苏竞边吐边说:“宝贝给你添麻烦了,你别管我了,你先去睡吧。”乔煜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你,你摔死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当寡妇。”苏竞说:“宝贝我对不起你。”乔煜问:“为什么对不起我?”苏竞眼睛有些发红:“我从来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没让你拥有你想要的生活,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乔煜心情越发烦躁,拍着他的背:“说这没用的干吗?”
  苏竞吐完要洗手,乔煜便指着马桶说:“在这里面洗吧。”苏竞把手伸进马桶,还没挨着水,立即又把手抽回,起身去脸盆那儿去洗。乔煜弯下腰,用纸巾擦着马桶沿上的呕吐物,一边道:“你没醉呀,装醉是吗?”
  苏竞用冷水拍着脸道:“你今天怎么啦?像变了一个人,你以前从不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乔煜埋怨:“是你自己变了一个人,你什么时候学成醉鬼了?”苏竞没回答,他洗完脸,忽然对着镜子哈哈一笑道:“我苏竞是强者,永远都是!不会趴下!不会!”
  这么说着,苏竞的眼圈又发红了,可是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乔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走过来,从背后抱住苏竞,语气柔和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竞摇摇晃晃转过身来抱住她,亲亲她的额头:“睡吧,我困了。”乔煜关切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苏竞道:“其实也没什么,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乔煜问:“有什么想不开的?”苏竞道:“因为案子的事与安丽闹了一个小别扭,心里不痛快。”乔煜警觉地问:“什么案子?”苏竞顺手拧灭灯,拍拍她的背:“喝完酒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睡吧睡吧,不愉快的事你就别打听了。”
  第二天清晨,苏竞早早起床,换上干净的衣服,昨夜的醉意全消。来到单位,苏竞直奔安丽的办公室,正好,安丽刚到。
  安丽微笑着,亲切地说,“坐,有事吧?”苏竞开门见山:“你现在是不是在重查鲁小昆的案子?”安丽心里格登一下,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苏竞直视着安丽的眼睛:“队长,是不是?”安丽答非所问:“你在调查我?”苏竞道:“我哪敢调查你。但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对不对?”
  安丽盯着苏竞问:“你还知道什么?”苏竞说:“这只是我的感觉,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安丽一笑:“干这行最忌感觉用事。目前我在做什么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你,这是纪律。”苏竞不理会她的话,只管问:“你突然把我从案子中择出来,想过我的感受吗?”“不好受吧?”安丽笑道,“不好受这就对了,说明你还不是混日子的人。”
  苏竞忍不住问:“是因为陈峰吗?”“陈峰?”安丽稍一怔,立即恢复常态,“唉,我
  也正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之所以让你回避,就怕你有顾虑。”苏竞急切地、不安地问道:“真是陈峰有问题吗?”
  “没有直接证据,不能乱说。”安丽喝了一口茶,沉吟着,道,“苏竞,我问你,假设这件事真与你的熟人有关系,你会怎么办?”苏竞不假思索:“真是犯了事,一样。”安丽沉思一会儿:“记得你跟我说过,陈峰跟你关系非常好,就像兄弟、亲人一样啊。”
  苏竞仿佛受了打击,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又坚定道:“就是亲人也一样。”安丽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相信的笑意:“如果是亲人,也一样?”苏竞道:“一样!”安丽摇摇头:“我不太信。”苏竞反问:“为什么不信?”安丽问:“如果是你最亲的亲人,比如父亲,或妻子,也一样?”苏竞想了一下:“只要犯了事,一样执法。”
  安丽问:“你没有人性?”苏竞毫不犹豫:“人性不是这样解释的。”安丽望着苏竞的眼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找领导谈谈,你不要着急,先回大队安心工作。”苏竞问:“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答复吗?我只想亲手把这个案子追查到底。”安丽说:“我也希望能给你一个好消息。”
  苏竞怀着希望离开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估计得没错,鲁小昆的案子有了进展。不管怎么说,他替安丽、替整个中队,包括受害人的家属,感到一丝欣慰。
  董晓晗又一次把水晶羊捧在手心里,凝视着它,它是那么晶莹剔透。以前,乔煜就像这水晶那样澄澈清透。现在,乔煜变成一团浑水,让她琢磨不透,不知浑水的旋涡中潜藏着什么。她几乎有一种感觉:乔煜一定会来找她。如果乔煜不来找她,那么在短时间内她就不会再去刺激乔煜。如果乔煜找来,那就说明乔煜坐不住了,那也说明事实距推断又靠近了一步。这样的话,她决定不再捉迷藏了,干脆把事情挑破。因为,董晓晗坚信,鲁小昆和乔家父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鲁小昆的死,乔家也未必脱得了干系。这种折磨太痛苦了,每忍耐一天,都会让人多一分发疯的可能。就仿佛心里生了一头狼,它随时都会破体而出,她感到自己再也拴不住它了。
  董晓晗惊讶自己的直觉竟会如此的准确。
  乔煜果然来了。她像往常那样,拎着食品、小吃、时令水果,帮董晓晗把冰箱装满了。的确,在生活中,乔煜永远都像一位姐姐那样,细心、体贴而周到。董晓晗手里握着小羊,定定地望着她,一语不发。乔煜走到她身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晓晗,你的心事太多了。”董晓晗说:“或许你比我更多。”乔煜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父亲的感情吗?“
  两个人像往常那样,面对面地在小餐桌前坐下。谈到童年时光,乔煜眼睛里闪着柔和、甜蜜的光,声音也充满深情。
  在乔煜很小的时候,乔道衡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每天下午下班后牵着女儿的小手,来到楼下的小卖部,给女儿买各种好吃的零食。每当他看着女儿吃得津津有味,就会忍不住哼一首意大利民歌《爹地的小女儿》。记得那首歌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彩虹,我的金杯,你是爹地的小小的可爱的女儿。拥有你,牵着你,我无比珍贵的宝石。你是香精,你是蜜糖,你是一切的美好,最重要的,你是爹地的小小女儿……父亲的歌声并不美妙,但在乔煜听来,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有一次,乔煜被一场病毒性菌痢折磨得差一点儿送掉了小命。当时住在医院,乔道衡日夜守护在女儿身边,几夜未眠,精心照料着她。乔煜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乔道衡急得团团转,不辞辛苦地跑了几家医院请名医会诊,想尽办法让她的病情尽快好转。傍晚,当夜幕降临时,乔煜的病刚有好转时,乔道衡就背着她在医院的阳台上观赏着美丽夜色,呼吸新鲜空气。天空繁星闪烁,街上灯火通明,多么美啊,乔煜已好几天没有欣赏到外面的景色,乔道衡就想尽一切办法让女儿快乐……
  还有一次乔道衡出差,回来时给乔煜买了一条绿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漂亮极了。每逢节假日,她都喜欢把它穿在身上,因为这是爸爸买的,直到后来她越长越大,裙子再也穿不上了……她也不舍得把裙子淘汰掉。
  乔道衡对女儿始终保持宽容和理解的态度。从小他就对她说:只要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做。他从来不勉强女儿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希望她的个性能够自由、健康地发展。那时候乔道衡对女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用心读书,好好做人”,乔道衡认识那么多领导,有那么多部下,可后来当女儿的就业问题遇到麻烦,乔道衡却说,做人得靠自己奋斗,不要靠别人。他还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你走后门这样的念头最好想都不要想,你要是没饭吃,我可以给你提供生活费……
  乔道衡艰苦创业,从农村奋斗到城市,又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无数心血和艰辛。他是一个感情不易外露的人,却又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他总是一言不发地背起所有的生命悲苦,总是把快乐时光小心地留给女儿。在乔煜心中,他是一个可亲可敬、十全十美的父亲,她为有这样一个爸爸而骄傲。他没有给她房子、金钱、高职,但他给了她最为宝贵的财富,就是教会了她自立自强地生活。他还给了她一颗千金难买的平常心,这笔精神财富可以让她受益终生。
  一口气讲完一段长长的往事,乔煜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董晓晗将一杯热茶送到乔煜手边,让她润润喉咙。乔煜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董晓晗关切地问她:“这两天你是不是一直休息不好?”乔煜声音有些嘶哑:“你看出来了?”董晓晗点点头:“眼睛有些浮肿,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乔煜淡淡一笑:“是吗?你比以前细心多了。”董晓晗道:“以前因为粗心大意吃亏太多,不得不学着细心点。”
  乔煜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董晓晗道:“你不仅细心,而且还敏感。你接着讲啊。”乔煜问:“讲什么?”董晓晗道:“你和你父亲的故事。”乔煜道:“讲完了。”董晓晗注视着乔煜:“就这些?”乔煜回望着董晓晗:“你还需要什么?”董晓晗道:“你没有说完。应该还有一部分,你只说了前一部分。”乔煜勉强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董晓晗道:“让我来替你说吧。乔伯父虽然事业成功,但他却是一个不幸的人,他的情感生活远没有他的事业那样顺风顺水。虽然他很爱你的妈妈,可你妈妈并不爱他,而是爱上了别人……”一阵手机铃响,把董晓晗的话打断了。乔煜脸上的笑容已不见了,她盯着董晓晗一言不发。
  是谭湘铭打来的。谭湘铭问董晓晗在什么地方。董晓晗说在家。谭湘铭要来看她。董晓晗说有朋友在这儿,不方便让他来。谭湘铭那头挂了电话。
  乔煜问:“什么人啊?”董晓晗信口道:“一个网友。”乔煜问:“你还上网交朋友?”董晓晗道:“以前在画廊有时闲得无聊,就上聊天室瞎逛。”乔煜道:“接着刚才的话讲。”董晓晗说:“你妈妈跟另外一个男人有了私情……”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董晓晗不得不停下,走过去开门。谭湘铭一步跨进来。董晓晗很意外,她没想到谭湘铭刚才就在门口跟她通话。她本不愿让乔煜知道谭湘铭,可眼下只得硬着头皮介绍两个人认识。
  “这是黎明,我刚刚认识的网友。”董晓晗介绍完谭湘铭,又指指乔煜向谭道,“这是乔煜,我最好的女友。”谭湘铭目光落在乔煜的脸上,彬彬有礼打了个招呼。乔煜也望着谭湘铭,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闪着疑问的光。
  如果没有不一般的关系,一个男子突然到一个女孩的住处来,显然是令人生疑的。董晓晗上前挽住谭湘铭的胳膊,向乔煜道:“发展比较快,没好意思给你汇报。”谭湘铭心有灵犀,就势搂住了董晓晗的肩。乔煜望了一眼董晓晗,董晓晗脸上一片红云。乔煜点点头:“好,今天先到这儿,你们玩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乔煜离开后,董晓晗这才发现自己还被谭湘铭搂着,便忙挣脱开来。谭湘铭自嘲地笑笑,说他倒希望做个网友。董晓晗岔开话题,问他为何来得这么突然。谭湘铭说刚才他在楼下并没打算上来,听她说这里有朋友,怕她有危险。谭湘铭拿起乔煜喝过水的杯子:“这是她用过的?赶紧扔掉。”说着便走进卫生间,把杯子扔进垃圾篓。他又问董晓晗,“乔煜都在什么地方活动过?有没有进厨房?有没有摸过你的私人用品?”
  董晓晗不以为然:“怕什么?她会向我投毒?”谭湘铭说:“保不准她会这么干。我看还是小心点好,防患于未然。”董晓晗道,“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一切都是我们瞎猜。”谭湘铭问:“刚才你俩都谈什么了?”董晓晗说:“谈她和她父亲的事。”谭湘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数次叮嘱她不要再与乔煜来往,但根本无济于事。董晓晗问他还有没有事,她想休息了。谭湘铭翻出一本杂志坐下来,让她去里面休息,他想在这儿看会儿书。
  董晓晗一个人去了卧室。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谭湘铭的身影,心想如果这是陈峰该有多好。陈峰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床上躺下来,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她居然睡着了。她很少在白天睡得这么香,而且还做了一个梦,梦见陈峰牵着她的手在爬山,爬啊爬啊,脚上的鞋都磨破了,却还是爬不到山顶……
悠悠书盟 uUtxt.cOm 全蚊子板月镀正文 第二十三章 字数:13382
  心事重重的乔煜在傍晚时分来到父亲的寓所。乔道衡还没回家,钟点工赵阿姨正在做晚饭。她看见乔煜,显得十分高兴,向乔煜介绍晚上的食谱。乔煜指出缺一个汤,赵阿姨有些尴尬道:“那就做个汤吧。”
  乔煜低声说:“冰箱里还有只乌鸡,煲个乌鸡汤。”赵阿姨说:“煲这个汤若没有较长的时间效果不会太好,换个别的可以吗?”乔煜说:“我来做,你如果家里有事可以提前回
  家。“
  乔煜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乌鸡。赵阿姨要求自己来煲,乔煜却坚持让她回家,说今天她想给爸爸做饭。赵阿姨看看乔煜的脸色,只好解下围裙离开了。
  很久没有给爸爸做饭了。此时此刻不知何故,乔煜确实很想给爸爸做饭。她把鸡煲在锅里,调好火苗,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削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又放下。她起身来到父亲的卧室,关上门,像父亲那样,直直地站在母亲的照片前,凝视着母亲。
  乔道衡用钥匙拧开门,汤锅里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在门口换了鞋,问道:“老赵,做什么菜?这么香?”没有人回应。乔道衡来到厨房,不见赵阿姨的影。
  乔煜站在母亲的照片前,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她忽然感到脊背一片冰冷,蓦地转过身体,冷不丁看见父亲立在眼前,顿时吓了一跳。乔道衡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他不喜欢任何人涉足他的私人领地,包括乔煜。
  “爸爸,你回来了?”乔煜小心地问。乔道衡语调有些生硬:“你在干什么?”乔煜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我没干什么,只是看看她。”乔道衡与乔煜对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顺手抓起桌边一只水杯,啪地摔在地板上。
  眼泪从乔煜的双眼中涌出,她闪身走出来,一头扎进那间一直属于她的闺房,关上门,呜呜地哭起来。乔道衡呆站了一会儿,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抽完一支烟,乔道衡蹲到地上,默默地收拾碎在地板上的杯子,最后用抹布擦净了地板,然后来到厨房。他打开锅盖,乌鸡汤差不多已经好了,乔道衡往里面加了调料,把汤盛到汤盆里,端上餐桌。
  他来到乔煜的房门前,低声喊她出来吃饭。乔煜红着眼睛,从里面打开了门。餐桌上,父女俩面对面坐着,闷声不响地吃着,两个人都缺乏食欲。勉强吃了几口菜,乔道衡放下筷子,望着乔煜问:“阿煜,今天你是怎么啦?状态不太对。”
  乔煜推开碗,站起来,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父亲的头顶,忽然发现父亲头上有一片白发。这白发不知何时生出来的,她不禁心里一酸:“爸爸,你吃好了吗?”乔道衡道:“问你怎么啦,有什么话就直接讲出来,别憋着。”乔煜道:“我没什么,爸爸。”
  乔道衡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离开餐桌。
  这一夜乔煜躺在苏竞身边,整夜未眠。为了不影响苏竞休息,她尽可能不让自己翻身,保持同一种姿势在煎熬中支撑到天亮。
  父亲头顶的白发在眼前闪来闪去,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从前的幸福时光似乎再也找不回了。记得母亲刚离开那段时间,乔道衡无论工作多忙,每晚都尽可能赶回家,陪女儿一起吃晚饭。那时候她是不幸的,因为母亲她不幸。而她又感觉是幸福的,因为父亲她幸福。那是一段与父亲彼此关爱彼此温暖相依的时光。然而后来,渐渐地,父亲的脾气变坏了,喜怒无常,怪里怪气,人前一个样,一转身就会突然翻脸,甚至动不动把莫名其妙的怨气发泄到女儿身上,经常为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训斥她。自从跟苏竞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便很少回去陪父亲吃饭。而乔道衡在多数情况下并不喜欢被人陪着,他更愿意一个人用餐。他的饭量很小,随便吃点菜,喝点啤酒,抽支烟,一顿饭就完成了。
  天亮了。苏竞翻身起床,看到乔煜还躺着,便拍拍她的背:“怎么还睡呢?快起床。”乔煜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你先起吧,我再睡会儿。”苏竞道:“还睡呀?都几点啦?快起来去给我弄点吃的,我得赶紧走。”
  乔煜侧身躺着,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苏竞又道:“喊你起床呢,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乔煜腾地翻身坐起,掀掉被子,质问道:“为什么总是让我给你做吃的,你给我做过吗?为什么总是我侍候你?你侍候过我吗?”
  苏竞霎时愣住了。在他眼里,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乔煜怎么可能如此这般大发脾气呢?简直变了一个人!苏竞惊讶地望着乔煜,看到乔煜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不由心疼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乔煜忽又翻身躺下,用被单蒙住脑袋:“没什么,你快走吧,我困,再睡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竞揭开被单,拍拍她的肩,关切地询问。“你烦不烦哪?我昨晚构思一篇稿子没睡好,你不能让我睡会儿吗?”乔煜躲开苏竞的注视,又拉过被单蒙住头。苏竞问:“真是为稿子的事?”乔煜不耐烦地说:“什么真的假的,我骗你干吗?”
  不一会儿,苏竞端着炒饭、牛奶来到乔煜床前,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接着睡。乔煜压根没有食欲,让他自己吃。苏竞不由分说把乔煜拉起来,揽在怀里,喂她喝牛奶。苏竞说:“怎么跟孩子似的?吃饭还得哄吗?多喝两口,要不然我上班也不放心!”
  乔煜接过牛奶杯,把它搁置到一边,她忽然转身,一把搂住苏竞,把嘴唇贴到苏竞的唇上,狂吻起来。乔煜忽然而来的冲动和热情,令苏竞一时不能自已,两人倒到床上。狂风暴雨之后,苏竞急急忙忙上班去了。乔煜赤裸着身体,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再也躺不下去,她穿衣下床,简单洗了脸,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化妆,便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乔煜直接打车去了董晓晗的住处。
  对于乔煜的突然到来,董晓晗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的脸上化着淡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两只杯子,似乎早在等待乔煜。乔煜一进门,董晓晗就看出来了,乔煜也是一夜未睡,她一脸憔悴,神色忧虑,她为什么会这样啊!
  乔煜的目光落在董晓晗的脸上,两人默默地对视一会儿,二话不说,乔煜上前一步抱住董晓晗,失声抽泣起来。
  两个女人在拥抱。乔煜丰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董晓晗怀里,让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悄悄向身体传输。她感受着乔煜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身体,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这种香味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她是个一直像姐姐一样关怀着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最亲的人,自己最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一。
  董晓晗也忍不住流泪了。
  董晓晗轻轻地但是坚定地推开了乔煜的拥抱。她要把昨天没说下去的话题讲完。乔煜一大早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听这段未完的事吗?乔煜她为什么憔悴?为什么忧虑?董晓晗走过去把房内所有的窗户关严,她不想让任何人听到自己与乔煜的谈话。然后她坐到桌边:“阿煜,看来你对你妈妈的事相当关心,坐吧。”
  乔煜坐下:“你都了解到了什么?直接说吧。”董晓晗说:“关于你跟你爸爸的关系,昨天你只讲了一半,另一半你不肯讲,那我只好替你来讲。”乔煜目光盯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董晓晗说:“你父亲当初为什么反对你和苏竞的婚姻?”乔煜道:“这个问题我回答过。”董晓晗说:“可你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你父亲他不喜欢苏竞,是因为他害怕警察。”乔煜脸色变冷了:“我爸爸顶天立地,为什么怕警察?”
  “你爸爸发现了你妈妈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遭到致命打击,他无法容忍这一切,所以,那一对让他蒙羞受辱的男女就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成了一名杀人凶手,所以害怕警察!”说出这句话,董晓晗盯着乔煜的脸,乔煜面色变得灰白,她嘴唇哆嗦着质问董晓晗:“你在讲一个故事吗?”
  “不要打断我,”董晓晗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很不幸,你爸爸的秘密被一个人发现了。这个人就是鲁小昆。鲁小昆没有去告发你爸爸,而是一步步走近他,从表面上看两人成了忘年交,而实际上则是不敢公开的敌人。这就是你阻止我跟鲁小昆谈恋爱的原因,因为你不喜欢他。从这点看,这时候你还当我是朋友。可我没听从你的劝告,一意孤行和他谈恋爱,从此之后,你不仅没有疏远我,相反和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乔煜道:“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不要骗自己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你之所以主动与我做好朋友,真正目的是为了接近鲁小昆,为了随时获得他的消息,随时掌握他的动态!”董晓晗忽然泣不成声。
  鲁小昆死了,她又失去了陈峰。最苦闷伤心的时候,是乔煜一直关怀着她,支持着她,帮助着她。乔煜一度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乔煜,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她一直觉得生命中有乔煜这样的朋友,是多么的幸运。可当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乔煜跟她这么好,走得这么近,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鲁小昆,她的心都要碎了,她简直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董晓晗失声痛哭起来。她举起那只水晶小羊:“知道吗?是它一直在给我安慰,每次看到它,我心里就会有暖流流过,可是,现在,我觉得它是这么可怕。”乔煜忽然咳嗽了几声。她站起来走向伤心欲绝的董晓晗,想把她搂在怀里,可董晓晗一把推开了她。董晓晗控诉一般地说:“是你介绍我认识了陈峰,制造了我的婚外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恨鲁小昆。你就想把他的家庭搞乱,而我,就像一颗没有头脑的棋子,被你一步一步推着,一步步行走在你的计划中。”
  乔煜并不辩解,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往下说。董晓晗擦擦泪道:“你之所以恨鲁小昆,是因为他掌握了你父亲杀人的秘密。而你父亲自从被他抓住把柄之后,就沦落为他实现人生目标的阶梯和工具。你父亲那样的人,那么成功,那么傲气,那么……不徇私情,连亲生女儿在他那儿走后门都走不通的人,居然被鲁小昆这样的人控制着,牵着鼻子走!你父亲心里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在这种重压之下,他的性格、脾气也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他变得暴躁,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但他又不能对别人发泄,他经常控制不住冲自己的女儿发火,甚至骂你,训你,这一切,都让你苦恼不堪,也让你伤心不已!当你终于发现你爸爸的秘密时,你有可能也在心里痛恨你爸爸,恨他为什么会对你妈妈痛下杀手,可是,最终你原谅了爸爸,当你看到爸爸被鲁小昆折磨得快要变态的时候,你心痛,你苦恼,为了让爸爸恢复正常生活,让了让你爸爸不再受这种煎熬,你不惜铤而走险……”
  “你胡说!”乔煜突然伸出尖尖的指甲,指着董晓晗的脸尖叫一声,“我爸爸没有杀人!”董晓晗被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跑到门边。只听啪的一声,手里的小羊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她一愣,万万没想到这只小羊会在这个时候失手落地。
  乔煜也呆了。两个人望着分裂成两半的小羊,都愣住了。乔煜伸着的手又无力地垂下。望着碎裂在地的珍贵水晶,董晓晗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痛。她想蹲下去把小羊捡起来,可是,
  她站着未动。过了许久,她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声问乔煜:“阿煜,你会害我吗?会吗?就像谋杀鲁小昆那样,把我也给害了?会吗?我不信你会害我。我不信!”
  乔煜也没有去理会小羊,她双眼通红:“你凭什么说我害了鲁小昆?”董晓晗说:“这很简单啊,我和鲁小昆闹离婚,前前后后,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都是我对你说的。还有,你还知道鲁小昆办公室里藏着的氰化钾,也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了。你是怎么潜进鲁小昆的办公室的?又是怎么偷配了他的钥匙取出剧毒的?你做得太巧妙了!还有,你还知道鲁小昆车上那个小挂件,小白兔,那是跟他谈过恋爱的师妹送给他的,那也是我告诉你的。你在加害鲁小昆之后,还不忘把小白兔扯下来,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办案人员的视线,让他们把本为仇杀的案子定性为情杀,对吧?你做得很好,你成功了。”
  “别说了!”乔煜压着嗓门低吼一声。董晓晗冷笑着说:“你怕了?我万万没想到是你在陷害我,是你!”乔煜道:“我没有陷害你,我没有陷害任何人!”董晓晗道:“那为什么警察会抓我呢?你还安排我去旅游呢,警察刚好认为我负案潜逃。你不觉得你太聪明了吗?聪明得简直过了头。可是你没想到,陈峰会不顾一切救我,帮助我。你在我面前说陈峰是个花花公子,说他多么多么不好,而事实上,陈峰的所有行为恰恰证明了他正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你在我面前说,可能是陈峰杀害了鲁小昆,说陈峰有什么黑社会背景,真是机关算尽哪。最终,因为陈峰的执著使你害怕,你为了切断陈峰与我的情丝,你在没有征得我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以我的名义向陈峰索要巨款,就是为了让陈峰鄙视我,从此把我忘掉,再也不管我!你的目的达到了,陈峰付给了我钱,他就对我失望了,他就与别的女孩结婚了……”说到这里,董晓晗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
  “这都是你的胡思乱想。”乔煜强行辩解,但她的声音十分微弱。董晓晗道:“我每说一句话,每讲一件事,都是经过仔细推理和分析得出来的。那一百万我并没有接受,我让你退还给陈峰,可是你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捐给了艾滋孤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同情心吗?是善良吗?你是在赎罪!在企图抚平内心的不安!我并不反对你做好事做善事,并不反对你赎罪,可你一下子捐出那么大一笔钱,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就是为了怕我阻止你?怕我一定要把钱退给陈峰?怕陈峰再来帮助我?怕我获得力量之后,把真正的凶手给揪出来?”
  乔煜双眼通红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谁对你讲的?”董晓晗说:“阿煜,你一直对我那么好,那么关心,你总是那么令我感动,我是多么不愿意怀疑你。我内心里多么不愿意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希望这是一个故事,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事实的确如此,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从来没有谁对我讲过什么,是我忽然发现了一本鲁小昆遗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这一切的。”
  “日记?”乔煜刹那间瞪大眼睛,“在哪儿?”董晓晗说:“我保存着呢。”乔煜道:“你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董晓晗说:“不能!谁也不能看。”乔煜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面色变得死灰一般。
  董晓晗透过泪眼,把乔煜所有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这让她痛苦难当。除了猜想和推理,她目前拿不出任何证据。如果乔煜死不承认,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而且也会对自己的猜想产生怀疑。可是,乔煜的眼睛、表情、情绪,都已无言地说明了一切。
  董晓晗直直地望着乔煜,喃喃道:“去自首吧。”
  乔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脸色苍白地起身向门口走去。勉强出了门,乔煜就感到双腿发软,但她没有让自己摔倒,她坚持走到楼下,走出小区大门,叫了出租车,钻进车里的时候,她感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董晓晗蹲在地上,把摔成两半的水晶小羊捧在手里。此时,它已不再是羊的形状,而是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它还能复原吗?她清晰地感觉到,心中一种最珍贵的东西,正悄悄地远去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力气去抓住它,没有办法去挽留它。
  董晓晗从宠物市场买来一只小猫。每次吃东西或喝水之前,必然先让小猫试用,没有异样,才会自己食用。谭湘铭每天都要打来电话问候她的情况,问乔煜有没有来过,董晓晗说自己一切都好,乔煜再没露面,要他不必挂念。谭湘铭每每表示要来看她,总是被她婉言谢绝。她以调整情绪为由,说自己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安静一下。谭湘铭也不勉强她,在电话里叮嘱一番,有时也会轻叹一声,免不了些许惆怅。董晓晗除了对他的关怀表示感谢,对其他一切只装作浑然不觉。放下电话,她会忍不住在心里道,原谅我吧,我一颗心都给了陈峰,直到目前我依然没有力量去转移它,我不能骗你啊。
  自与乔煜不欢而散后,短短几天乔煜又先后三次来看董晓晗。两个人再见面,并没有什么尴尬,只是话语明显比以前少了。乔煜建议董晓晗别老闷在屋里,多出去走走。董晓晗说没心思出去走,而且每次都要求乔煜去自首。而只要一听到“自首”二字,乔煜的脸色就会变得十分难看,两个人就会再次不欢而散。
  乔煜第三次来看董晓晗,是个雨夜。窗外的细雨如泣如诉,灯光下,董晓晗又谈到自首
  。乔煜没说什么话,而是转身钻进卫生间,关上门在里面待了很久。董晓晗来到门口,从门缝里听到乔煜低低的哭泣声。一种压抑着的哭泣,哭得很伤心,与外面的雨声交织在一起,令董晓晗的心不由自主地绞作一团。
  看来,乔煜的内心也正在经历着煎熬和痛苦。董晓晗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可一想到鲁小昆的死,就立即咬着牙让自己硬下心肠来。“阿煜!”董晓晗喊道,“你哭什么?有什么话你可以讲出来,哭什么?”
  乔煜没应声,卫生间的门忽然打开。乔煜走出来,站到董晓晗面前,望着她的脸,什么话也不说,眼眶里的泪扑簌簌地滚落着,止也止不住。董晓晗问:“你怎么啦?哭什么?你心里难受是吗?自首吧,把什么都说出来,就会好受了。”
  乔煜默不作声一把抱住董晓晗,紧紧地拥抱着她,并且用她的脸贴在董晓晗的头上,久久不愿撒手。董晓晗也不由泪如雨下。每次她硬着心肠向乔煜说“自首”这二字,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剜她的心。乔煜哭着说:“晓晗,我对不起你,你要原谅我。”
  董晓晗猛地推开乔煜,声泪俱下道:“原谅你?你终于承认了是吗?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乔煜的视线移向别处,躲开了董晓晗利刃般的目光。她抹着泪道:“晓晗,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一切如何,我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我曾经真的是把你当妹妹来相处的,我也不必非得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说出我想说的话,信不信都是你的事。”
  说完,乔煜捂着被泪水迷蒙的脸,转身跑了出去。
  董晓晗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傻呆了大半天,内心里是一种油煎般的感觉。雨渐停了,天渐渐亮了,她喝了小半杯凉水,到卫生间里洗了脸,上床躺下了。
  太阳早已高高地升起。直到中午,昏昏沉沉的董晓晗才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像往常那样来到卫生间,打开燃气热水器的闸门,拧开龙头准备洗澡。刚刚脱下身上的睡衣,便听到手机铃响起。便又回到卧室,拿起手机,边接听边走出来。是谭湘铭打来的,他一如既往地问候她的状况,重复着每天都要问一遍的话题,比如,问她晚上是不是睡得很晚,有没有充分休息,起床后有没有开窗通风换气,叮嘱她一定好好吃饭,多喝水,又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散散心,等等。董晓晗耐心地应付着,心里传过一股股暖流。现在,她已感觉到谭湘铭不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成了亲人,就像哥哥那样。但她就是无法对他产生爱情,而他需要的恰是爱情。她想,她可以给他所有的感情,除了爱情。
  卫生间的莲蓬龙头在哗哗地淌着水。
  董晓晗边接听电话,边走向卫生间。谭湘铭终于挂线了,她顺手把手机放在墙角的三角架上,关上卫生间的门,褪掉内裤,纤瘦玲珑又滑若绸缎的身体便亭亭玉立在水流底下。
  洗了大约十多分钟,不知何故,董晓晗感到有些头晕,难道是因为空腹的缘故,体力不支?可往常也总是空腹洗澡啊,今天这是怎么啦?对了,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吃一口东西,一定是饿过头了,身体内能量不够。她坚持着洗头发,坚持着冲洗身上的香皂泡。可是她渐渐感觉身体发软,双腿在抖,眼睛也有些花。
  几乎在一瞬间,她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卫生间成了一个可怕的地方,一个地狱!她想尽快脱离它,但她已没有一丝力气,连爬的力气都失去了!
  但她还有一丝意识,一种求生的本能,一种意志,迫使她抬起手,摸到了三角架上的手机。是谭湘铭表示关怀的电话,让她把手机放在卫生间的三角架上。
  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想到把这个求救的电话打给谭湘铭,然而一转念又被否定。
  不能让谭湘铭看到自己的裸体!
  这是残存在她大脑中最后的意识。
  她拨打起陈峰的手机。
  她曾经对自己发誓,永远不要去打扰陈峰。可是,此时此刻,除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其他任何想法都已退到其次。陈峰那个号码她是刻骨铭心的,拨出几个数字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此时,拨出它们仿佛要翻越一座高山。
  因为,她的手指越来越软,到最后几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陈峰正在小型会议室内开一个关于集团发展走向的重要会议。正谈到一个节骨眼上的时候,手机在面前的会议桌上突然震颤起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立即从会议桌前站起来,按了接听键。
  董晓晗这个手机号,是在陈峰结婚前夜两人最后一次约会时,她主动留给他的。尽管陈峰从没使用过一次,但还是有着深刻的印象。看到手机屏幕上这个号码突然出现的这一刻,陈峰立即有一种预感,董晓晗遇到了大事。他太了解她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找他。果然,董晓晗在电话里的声音极其微弱,她只说了七个字:“……我中毒了……卫生间……”
  陈峰的心脏腾腾狂跳起来,但他没让内心的变化从表情上流露出来。他转身回到会议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惯有的从容平静的语调,中断了正在进行着的会议,然后不顾众人惊愕的眼光,匆匆离开公司。坐在会议室里的都是集团的副总裁、财务总监级别的人物,他们面面相觑,无不为陈峰突然毫无理由地中止一个重要会议而感到惊讶。要知道,这可不是陈峰的作风。陈峰的秘书从后面快步追上来:“陈总,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去吗?”陈峰头也不回:“你留下来看家,管好公司的事。”
  陈峰把油门踩到最大速度,一口气来到鲁安集团的家属小区,凭着记忆来到董晓晗居住的那栋楼。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一次,虽然他没有上过楼,董晓晗居住的屋子,他也没有进去过,但那次他站在楼下大雾中,清晰地记住了董晓晗冲他挥手的那扇窗户。
  陈峰一口气奔上楼,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董晓晗的门。他推了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一反常态,使出全身力气用身体把门撞开。
  董晓晗赤身裸体卧在卫生间的地板上,仿佛已经死去。
  陈峰冲进卧室从床上抓了一条毯子,将她裹住抱起来,发疯似的往外跑:“宝贝,这是怎么啦?你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
  一阵风驰电掣的疾驰,陈峰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他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重逢的场面,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景。董晓晗被送进了急救室。在实施了一系列最先进的抢救措施之后,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向焦急等候在走廊上的陈峰说:“好悬!再迟五分钟就回天无力了。”
  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陈峰终于松了一口气。董晓晗被推进了病房。医生叮嘱陈峰,让病人多休息,陈峰点头向医生表示谢意。医生与护士离开后,陈峰轻轻来到董晓晗的病床前,在床头坐下来,注视着她。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内心隐藏着永远也解不开的结。从前那个纯纯的、柔柔的董晓晗不见了,面前的董晓晗,是一个装着满腹心事的女人,是一个心里刻着伤痕的女人。
  一种心痛的感觉,悄悄地划过陈峰的内心。
  陈峰的手机不时地震动,他索性把手机关掉。他伸出大手,握住她的一只小手,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她,感受着她。时间仿佛回到了往日恋爱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董晓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到陈峰,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两颗泪便从眼角滚落。
  她感到浑身虚弱,无力。尽管眼下已是夏天,她却感到了冷,她很希望陈峰能够像往常那样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单薄的身体紧贴着他强有力的胸膛。可是,她没有向他表达这个强烈的愿望。她的手被他握着,他坐在她身边,这已经让她很满足,很感激了。她努力使自己微笑,把微笑给他。他说过,他最喜欢她的笑容。
  这是她惟一深爱着的男人。用全部身心、用生命去热恋着的男人。陈峰也在对她微笑。他的微笑依然那么亲切,那么明亮,那么温暖,让她怦然心动,就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怎么会这样不小心?”陈峰握着她的一只手,柔声询问。
  此时,董晓晗的脑袋中闪过乔煜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就在昨晚,乔煜把自己关在那个卫生间里待了好半天。从卫生间出来后,乔煜还抱着董晓晗哭了半天,说对不起她,请求她原谅她。当时董晓晗以为乔煜是因为鲁小昆而说对不起的。但现在看来,她请求她的原谅,向她说对不起,包括她伤心痛苦的眼泪,都另有其意。
  泪水模糊了董晓晗的双眼。
  “不许哭啊……”陈峰拿出纸巾,为她拭泪,他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脸,温柔地安慰着她。董晓晗握住他为她拭泪的手,让他的手指紧贴着自己的脸颊,久久不愿放开。我想你!她感到心在哭泣着,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可是,她没有把它说出口。好半天,她才开口道:“阿峰,我求你一件事。”
  陈峰望着她:“你说吧。”董晓晗忍住眼泪:“帮我打个电话好吗?”陈峰轻声道:“是不是想找乔煜来陪你?”他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乔煜,虽然他并不喜欢乔煜,甚至不愿提起乔煜的名字。他永远都无法理解,他的好友苏竞为何那么为乔煜着迷,而且他爱的女人董晓晗为什么与乔煜那么要好。人的感情真是奇怪。
  “不。”没想到董晓晗否定他的说法,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找苏竞。”陈峰有些意外,但他没有问为什么。董晓晗又道,“先别告诉他什么事,你先让他过来,然后我对他讲。”
憂憂書萌 uuTXt。cOM 全纹子版粤镀正文 第二十四章 字数:10279
  接到电话苏竞有些意外,差不多大半年没与陈峰联系了,陈峰也从没主动找过他。现在陈峰突然找他,并且在医院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即放开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往医院。
  在医院走廊上,苏竞看到了陈峰。陈峰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朝阳一样光洁明亮的面容、沉稳成熟的风度和高贵的气质一如往昔。但苏竞知道,如今的陈峰已不同往常,他现在
  是管理着几千人的企业领导者,是手下调控着几十亿资金的商界精英。苏竞立即想到鲁小昆的案子,安丽重新把那个案子拾起来,而且找借口让他回避,究竟与陈峰有多大关系?空气里飘着各种药水混和气味的燥热气息,让苏竞心里乱哄哄的。
  望着陈峰,苏竞已明显地感觉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
  “陈峰,怎么啦?”苏竞主动开了口。
  “晓晗出了点事。”陈峰用的是举重若轻的语气。
  病房里,苏竞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董晓晗。这曾经是他的监控对象,虽然他现在调离中队,但他依然保留着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她出事了,是因为她自己不小心吗?苏竞第一个反应是找安丽,向她汇报这个情况。安丽不正在琢磨鲁小昆的案子吗?在这种节骨眼上,董晓晗突然出事,陈峰又跟她在一起,这些事都是巧合吗?
  “苏竞,”董晓晗已坐了起来,身体靠在被子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谈。”苏竞问:“关于案子?”董晓晗点点头。苏竞说:“我马上打电话请安队长过来。”苏竞认为以目前自己的身份,已不再适合单独与她谈案子的事。董晓晗却阻止道:“不,这件事我只能跟你谈。”
  苏竞心里暗自一惊,点了点头。
  董晓晗转而向陈峰道:“陈峰,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这条小命。”陈峰低声说:“别这么说。”董晓晗道:“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别再为我耽误时间了。”陈峰说:“你和苏竞谈事,我先回避一下好了。”董晓晗心里一热,却还是借了陈峰的手机说:“我喊个朋友过来照顾我,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走了。”说着,她当着陈峰的面,拨打了谭湘铭的电话。然后,她把手机还给陈峰,请他放心回去。
  陈峰点了点头,带上病房的门,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董晓晗的心中是万般的痛楚和不舍。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能够让他守在她身边,她情愿在这里躺一辈子。可是,他不属于她。他的时间太宝贵了。如此浪费他的时间,让她感觉简直与犯罪无异。她情愿他永远欠她的,也不愿自己背上情感的债务。
  陈峰开着车离开医院。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不由自主把车子驶入超市停车场。他极少逛超市,但今天,不知何故他就走了进去。
  陈峰在超市里买了些新鲜时令水果,又开车驶向医院。
  病房里,谭湘铭推门而入。董晓晗暂时中止了与苏竞的谈话。谭湘铭看看苏竞,目光落到董晓晗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疑问。他还不知她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噩梦。
  “出了点意外,现在没事了。”董晓晗尽可能让语气轻松。她把燃气中毒的情况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谭湘铭听罢,脸色大变。他望了一眼苏竞,苏竞脸上也是阴云密布。董晓晗为两人做了介绍,她请谭湘铭跟苏竞谈谈他所知道的情况。因为,她已无法再谈乔煜,只要一提乔煜的名字,她的心就会痛得抽搐。
  敲门声响起。
  谭湘铭走过去开了门,是陈峰。两人第一次见面,面对面站着,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洒脱不羁的样子,一个儒雅沉稳,彬彬有礼,骨子里流露着天生的高贵。几乎在一瞬间,两人都凭着直觉认出了对方是谁。
  “你就是陈峰吧?”谭湘铭望着他,主动开了口,并做了自我介绍。陈峰左手拎着水果,伸出右手与谭湘铭握手,他的话非常简洁:“您好!”谭湘铭像主人似的代董晓晗接过陈峰手里的水果,并道了谢。陈峰并没有往房内再走一步,他远远地望着董晓晗:“晓晗,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董晓晗勉强冲他笑了一下。陈峰望了苏竞一眼,发现苏竞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正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两人彼此点点头,陈峰转身走了。
  一面之交,陈峰没有多看谭湘铭一眼,但谭湘铭整个人已被他清晰地摄进大脑。这个时候陈峰发现,他买水果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他的潜意识里,主要是想看看谭湘铭。他看到他了。谭湘铭有着坦率热诚的笑容,应该是一个可以值得女人信赖的男人。但不知何故,陈峰的心里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太舒服。
  谭湘铭也终于看到了陈峰。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董晓晗心目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陈峰的魅力不在外表,而是一种底气,从内向外透射出让人无法抵挡的男人的光芒。
  大约两个小时后,受到巨大刺激的苏竞从病房里冲了出来。他的脸上,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表情:痛苦万状,惊愤难当!他一路狂奔向海边,在沙滩上如一只无头苍蝇团团乱转,面对怒涛汹涌的大海一阵狂喊:“不!不!”
  他无法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无法接受这突然而来的灾难!但谭湘铭分析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他由惊讶到震惊,由坚决不相信到半信半疑。车上的狗毛、鲁小昆的升迁、乔道衡的诡异、方婕与鲁小昆的分手、乔煜母亲的神秘失踪、乔煜与乔道衡爱恨交织的父女感情,还有种种……天哪!真是让苏竞头晕目眩,失魂落魄,五脏俱裂!
  难怪安丽把他调出去。难怪乔煜最近以来莫名其妙地情绪反常。苏竞感觉到自己差不多快要被折磨得疯掉了,他在海边无目的地狂奔一阵,又离开海滩,一口气奔向董晓晗的住所。
  谭湘铭也从医院回来了。他正在换门锁,他用一把新锁把陈峰撞坏的旧门锁换掉了。苏竞一头冲进来,一声不吭扎进卫生间。谭湘铭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苏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谭湘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试好了锁,转身进了厨房。他为董晓晗煮了粥,盛了一些在饭盒里,拎着出了门。
  苏竞钻在卫生间里,一丝不苟检查那只出了问题的燃气热水器。果然在燃气热水器留在卫生间的一段废排气管上,发现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切口。像是被小刀划开的,并且不是一刀切开,而是反复拉扯,让那个切口变宽,可以在短时间内使足以致人死命的废气从里面泄漏出来。很显然是人为痕迹。
  苏竞又一口气跑回局里,路过安丽的办公室,他停下脚步,犹豫着,又掉头走开了。他取来一套取指纹的工具,重新回到董晓晗的卫生间里进行仔细勘验,结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怎能肯定是乔煜干的?
  苏竞知道,这件事必须向安丽汇报。可是当他拿出手机拨号码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他最终没有拨出这个号码,一口气又跑回医院。
  病房里,董晓晗正在喝粥。她自己端着小碗,用小勺一下一下往嘴里送,谭湘铭坐在旁边翻一份报纸。苏竞走进来,望了谭湘铭一眼。苏竞对董晓晗说:“我有一个想法,可能要委屈你一下。”董晓晗手里的小勺停留在半空,她道:“不用考虑我,只要你是正确的。”
  傍晚时分乔煜回到家。
  苏竞已经在家里了。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像往常那样目光盯着电视,但电视屏幕并没有画面和声音。乔煜打开房门,冷不丁看到他,吓了一跳。平常总是她独自在家等他,今天一下子反过来,她似乎有点不大适应。
  “呀,吓我一跳!”乔煜捂着胸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竞把目光转移到乔煜的脸上:“是我的错,我可不愿意让媳妇感到害怕。”乔煜笑了一下,没接他的话,她换了鞋,把手里的蔬菜送进厨房,放进冰箱。
  苏竞问:“都买什么好吃的了?”
  乔煜没有回应。
  苏竞提高声音又问:“你今天去报社了吗?”
  乔煜还是没有回应。
  苏竞又道:“在干什么呢?”
  乔煜猛然回过头:“啊?你说什么?”
  苏竞起身走进了厨房,他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她。这个时候苏竞感到自己是如此爱恋这个女人。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生活上,他都无法离开她。他一直被她娇宠着,呵护着,爱着,早已与她融为一体,疼痛相牵,骨肉相连,任何分离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苏竞的温情举动,让乔煜心底涌出一股股暖流。她转过身来,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今天是不是又去报社了?”苏竞贴在她耳边,轻声关切地问。乔煜说:“是啊。在报社待了一天,编一个稿子。”苏竞说:“一天都对着电脑,累吗?”乔煜说:“习惯了,累不着的。”苏竞问:“你最近情绪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乔煜说:“没有啊。”苏竞说:“那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的?”乔煜反问:“是吗?我心不在焉?”苏竞说:“是不是又编了什么闹心的稿子?”乔煜叹口气:“唉,再编下去真有可能让人变态,我得尽快换个栏目。”苏竞说:“不提稿子了,来,哥帮你换换脑子!”
  苏竞拉起她的一只小手,两人来到西屋的阳台上。
  苏竞打开了阳台上的玻璃窗。
  远处,一轮夕阳正徐徐落到山顶轮廓上。
  夏日的落日,散发着红彤彤的耀眼的光。
  苏竞要乔煜与他并排站立,教她吐纳。他道:“你看着落日,平视,除了落日什么也不要看,保持半分钟。”乔煜听话地平视窗外的夕阳:“看着呢。”苏竞自己先闭上眼睛,又道:“好了,现在闭上眼睛,心中除了落日什么也不要想,做深呼吸,这样可以使大脑获得最好的调整和休息。”
  乔煜照做。三分钟之后,苏竞睁开双眼:“好了,睁开眼睛吧。”苏竞问:“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心中是什么?”乔煜道:“是太阳落下的样子。”苏竞问:“太阳下面是什么?”乔煜道:“是山。”苏竞问:“山上有没有树?”乔煜道:“有啊。”苏竞又问:“山上有没有小房子?”乔煜道:“有啊。”
  苏竞伸手抚了抚乔煜的头:“你心不静,注意力没有集中。”乔煜问:“为什么说我心不静?”苏竞道:“闭眼睛之前我让你只看落日,闭眼睛后我让你只想落日,可是你不仅看了落日之外的东西,还想了落日之外的东西。所以说你心不静,注意力没有集中。”
  乔煜转过身,有些不高兴地问:“你今天怎么啦?神神道道的!”苏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什么也不再说,上前一把又将乔煜抱在怀里。乔煜静静地被他抱了一会儿,推开他道:“别磨蹭了,我得去做饭了,你饿了吧?”苏竞放开她:“别做了,没有食欲。”
  两人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乔煜贴在苏竞身旁,又问:“你今天是怎么啦?我看你倒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苏竞拉起乔煜的一只手,把这只常做家务但依然保养得滑嫩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半天,他情绪低沉地说:“工作上的事。”
  乔煜十分关切:“究竟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苏竞用另一手抚着乔煜的头发,低沉着声音道:“董晓晗出事了。”乔煜一听就愣住了:“什么?晓晗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苏竞说:“洗澡的时候燃气中毒。”“现在怎么样了?”乔煜腾地站起来,焦急道,“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哪儿?”
  苏竞注视着乔煜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神情。乔煜的表情全被担心、忧虑和某种急切的东
  西笼罩了。乔煜的眼睛里,一瞬间涌出了泪水。
  苏竞沮丧地说:“她在医院太平间里,死了。”“什么?她死了?”乔煜睁大双眼,大颗的眼泪哗哗地喷涌而出,她几乎失声哭起来,“天哪!她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不信!”
  苏竞注视着她的脸。她的悲痛是真切的。他多么希望董晓晗的推理都是一场误会。“哪家医院?我要去看她!”乔煜转身抓起包,就冲出门去。
  苏竞从后面追了出去。
  踏着暮色,苏竞陪乔煜来到医院,两人的心情都灰暗至极。苏竞边走边说:“你究竟要看什么?她现在躺在太平间里,医院已经下班了,太平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乔煜抓着苏竞的手,哽咽着:“我不管,我要看她,她在哪儿,你带我去!”
  乔煜的手冰冷冰冷,浑身都在发抖。苏竞带着乔煜来到董晓晗曾住过的病房。他推开病房的门:“太平间去不了,董晓晗在这间房里待过五分钟,你想看就进去看看吧。”
  谭湘铭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呆坐病床前,低垂着头。听到门响,他抬起头,呆望着乔煜,脸上是悲痛至极的表情。乔煜记得他,是董晓晗那个“关系发展迅速”的网友黎明。
  乔煜叫道:“黎明!”谭湘铭目光迟钝,无力地冲她点点头。乔煜哭着问:“晓晗呢?她在哪儿?”谭湘铭缓缓伸出手,把单子递给乔煜。乔煜疑惑地瞅瞅谭湘铭的脸,又瞅瞅单子,是医院出具的董晓晗的死亡证明书。乔煜哇的一声哭起来。苏竞走过来,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双手扶了扶她发抖的双肩:“阿煜,节哀顺变。”
  乔煜悲泣一阵,转过头,视线落在病床上。病床上除了白色的床单,空空的。不,还有一床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乔煜一眼就认出了那毛毯,十分眼熟,是董晓晗的。她扑上前去,把毛毯抱在胸前,再一次捂着脸失声痛哭。
  “医院已通知了晓晗的家属,”苏竞扶着乔煜的肩道,“明天她父母就赶过来了,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们一块最后见见晓晗的遗容。走吧,我们回家。”
  夜色里,苏竞陪着失魂落魄的乔煜走出医院。手机嘀嘀地响起,苏竞接完电话,脸色顿时大变。是队里打来的,东城一个小吃店有人被捅死了,他得马上赶过去。乔煜盯着苏竞的脸,目光有些呆滞。苏竞焦急地说:“怎么办?先送你回家。”乔煜的情绪还沉浸在悲痛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但她这个状态令苏竞很不放心,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推着乔煜钻进去,自己也从前门上了车,叮嘱司机开快些。
  进了家门,乔煜就躺倒了。苏竞跑进厨房热一杯牛奶,端来让乔煜喝下去。他叮嘱她:“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赶紧调整心态,别让我太担心了。人命关天,我不能陪你了,得赶紧赶过去。”乔煜声音嘶哑:“要不你吃口东西再走吧。”“来不及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苏竞飞快地奔了出去。
  苏竞离开后,乔煜无力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爬了起来。她感到身体极度的虚弱,精神也是极度的虚弱。她的心理正在承受着从未有过的折磨,这种折磨差不多快要使她崩溃掉。但是,她还是咬着牙站起来,走出门去。
  最后一场战役,她对自己讲,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茫茫黑夜笼罩着大地。一袭黑衣的乔煜在夜色掩护下,像幽灵一样悄悄来到董晓晗的住所。门静悄悄地紧闭着。她像往常那样轻手轻脚站在门前,屏住气息,先伸手敲门。敲了一阵,无人回应。在确定里面无人时,乔煜从衣兜里掏出两根细铁丝,插进锁孔,左右扭了几下,门锁喀嗒一声开了。
  她不知道,门框上方有一个非常隐蔽的针孔摄像头正对着她。乔煜进屋后没有开灯。她径直来到卧室,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筒用来照明,在卧室的床头柜、桌屉、床垫下四处翻找。翻了半天,除了几本书,什么也没找到。显然,这样的结果让她非常失望,她无力地跌坐在床边,摁灭手电,在黑暗中,用手指抹着额头上的汗。
  夜色里,乔煜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小相框上。相框里是董晓晗的照片,照片里的董晓晗正用一双略含忧郁的眼睛注视着她。这种注视让乔煜心惊肉跳,她伸手把相框反扣在桌上。但一会儿她又将相框拿起来,贴到心口上,忍不住道:“对不起!对不起!”说完就又落了泪。乔煜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把相框重新反扣在桌面上,又打开手电,蹲下身子,拉开木床下一只抽屉,重新翻找起来。
  正翻着,乔煜忽然感觉后面飘来一阵风,让她的脊背飕飕地发冷。她呆了一下,猛地扭过头来,看见面前立着一个黑影。这影子十分眼熟,与董晓晗的影子丝毫不差。
  “啊!鬼!”乔煜顿时毛骨悚然,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电筒也掉在地上。“你怕什么?是你害了我,对吗?”黑影冷冷地说道。乔煜胆战心惊,她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后退着,指着她道:“你?!是人是鬼?”
  啪!屋里的灯亮了。董晓晗站在乔煜的面前,只见乔煜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大汗淋漓。对视良久,董晓晗开口道:“别怕,阿煜,是我。”乔煜的声音直发抖:“你?你不是已经……”董晓晗摇摇头,声音满是凄凉,“我命大,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乔煜抱着脑袋,痛苦地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董晓晗冷冷盯着她:“你在寻找那本日记是吗?”乔煜喊着:“它在哪儿?告诉我!”董晓晗苦涩地说:“你永远也找不到,它根本就不存在。告诉我吧,阿煜,你是如何谋杀鲁小昆的?”
  “不要胡说了!让我离开这儿!”乔煜嘶哑着嗓子叫起来。董晓晗闪闪身体,乔煜夺路而逃。然而,她刚刚奔出卧室,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站着一个人。是苏竞。苏竞阴沉着脸,像一堵墙堵住了她的去路。
  “苏竞?”乔煜显然意外到极点。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愤怒地质问,“是你?是你和别人串通一气,给我设圈套吗?”苏竞望着她,心中是一种碎裂般的疼痛。他道:“没有人给你设套,如果有的话,也只是你自己。”
  乔煜与他对视着,她无法相信此时此刻跟她过不去的恰是自己最亲的人。苏竞努力克制着自己,向她伸出一只手,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把手给我。”乔煜望着苏竞,仿佛没听见。苏竞吼起来:“把手给我!”乔煜忽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滑出来。
  苏竞一伸手,把乔煜一只手紧紧攥在手里。乔煜的小手冰凉冰凉,这让苏竞心中又一阵刺痛。乔煜挣了一下,没有挣脱。苏竞稍一用力,把乔煜揽进怀里,他紧紧地拥住了她。乔煜顿时泪流满面。董晓晗呆呆地望着他们。只听喀嚓一声,乔煜的手腕被一只手铐锁住。手铐的另一端,锁在了苏竞的手腕上。
  “你要干什么?!”乔煜立即瞪大眼睛,挣开苏竞的拥抱,声嘶力竭喊起来。苏竞说:“走吧,跟我走。”乔煜挣扎着,绝望地喊着:“苏竞!你不能这样待我!”“阿煜,我也不想这样。”苏竞声音悲怆,神情痛苦到了极点。
  乔煜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匦模ソサ厝砹讼吕础?/p>
  安丽和苏竞并肩走向审讯室。苏竞双目深陷,面色憔悴,但他竭力把受到巨大打击之后的疼痛压抑在心,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推开讯问室的大门之前,安丽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
  苏竞低声道:“能挺下去。”
  戏剧化的变化令人难以接受。就在昨天两个人还同床共枕,今天却以这样的形式见面。按照规定,苏竞是需要回避的。可是看不到苏竞,乔煜一句话都不肯说。
  她说,她可以坦白一切,但必须是对苏竞讲。
U憂書萌 uuTxt.Com 荃文子扳粤牍正文 第二十五章 字数:12370
  小时候,乔煜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父亲那么疼爱她,家里什么也不缺,她有着公主般的良好感觉,童年时光无疑是幸福快乐的。上到高中的时候,母亲梅雨聪有了外遇,乔煜对一切幸福的憧憬就此戛然而止。那一段伤痛往事,给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乔煜发现,母亲那么漂亮,那么骄傲,母亲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父亲,母亲内心里挚爱的是那位医生。这件事给父亲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打击和耻辱。无休止的争吵、眼泪,乔煜无数次亲眼看到。父亲在深夜里无法入眠,痛苦地抽掉一包包香烟
  。父亲的痛苦和无奈令乔煜心如刀割,无数个漫漫长夜乔煜埋头哭泣。她一次次试着与母亲谈话,企图挽回母亲的感情。然而,每一次谈话都以失败而告终。母亲曾经流着泪答应过乔煜与那个医生了断,回头好好过日子,但总是过不了多久,乔煜又发现母亲忍不住与那个医生偷偷地幽会。那时候,母亲终日被情欲之火燃烧着,情迷心窍,那个医生成了母亲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只要他一声召唤,母亲就会毫不犹豫抛开手头一切。有一次乔煜生病,躺在病床上,母亲连日被困,焦躁不安,失魂落魄,不仅不安慰生病的女儿,而是不停地埋怨,甚至一不小心让乔煜吃错了药。母亲的灵魂和良心,都交给了那个婚外的男人。在乔家,母亲简直成了行尸走肉,成了一具空壳。乔煜为此伤透了心,恨透了母亲与那个医生。乔煜与父亲做过深谈,问他为什么不跟母亲离婚。父亲说,他不能接受她的背叛,更不愿让她就这样离开。他丢不起这个脸!
  有一段时间,母亲给父亲吃一种称之为维生素的药片,说是为了让父亲强身健体。没想到乔道衡服用一段时间后,发现不仅没有达到强身的作用,身体状况反而每况愈下,常常感到肢体无力,犯困,一回家倒头就睡,怎么睡也睡不够,严重影响了正常生活与工作。乔道衡心生疑惑,便趁好友袁鹏来家做客的机会,悄悄地请身为医学教授的袁鹏把自己服用的“维生素”带回去化验。
  袁鹏把这件事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学生鲁小昆。鲁小昆很快拿到了化验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这些药片并非什么维生素,而是一种雌性激素。毋庸置疑,男人在长期服用这种药片之后,结果只能是在不知不觉中丧失男性功能。震惊和诧异之余,鲁小昆没有把真实的结果告诉袁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药没问题,是维生素的一种。背地里,鲁小昆悄悄地前往乔家拜访,并偷偷地在乔道衡的卧室里安装了窃听设备。鲁小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乔家肯定深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果然不出所料。从这以后,乔道衡与妻子之间的一切争吵、隐私,全部都暴露在鲁小昆的监控之中。自此,鲁小昆与乔道衡长达多年的纠葛拉开序幕。
  从鲁小昆这里,乔道衡惊讶地获悉,妻子曾经给自己吃的“维生素”竟然是雌性激素!他猜测,她之所以这么干,其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丧失男性需要,这样她就可以不尽妻子义务了。他愤怒极了。半夜里,他与妻子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恶性争吵。妻子却一口否认,她说那维生素是医生给她的,她并不知情。乔道衡盛怒之下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干这种丧天良的事,就不怕哪天我把你杀了?”
  自然说的是气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深夜无眠的乔煜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并惊讶地得知母亲给父亲“服药”之事。乔煜也愤怒极了。不管是母亲故意的还是受了那个医生的欺骗,乔煜都恨透了母亲。如果是故意,那母亲太歹毒了。如果是受骗,那她太愚蠢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可原谅的,乔煜从内心里鄙视这个背叛了家庭的女人。乔煜深爱着父亲,她不愿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任何伤害和不公平,她都无法接受和容忍。她要维护父亲的名誉和尊严,她要那一对狗男女付出代价。因为他们不仅侵犯、伤害了父亲,还侵犯、伤害了她自己。
  一个罪恶的念头闪过乔煜年轻冲动的大脑,并很快控制了她。那时候网络刚刚兴起,乔煜通过网友,联系到了一个叫马蚁的刑满释放人员。马蚁因为盗窃刚从狱中出来,找不到工作,正在为赚钱挖空心思地想办法。乔煜偷出母亲的存折,盗用母亲的身份证,从银行里取出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乔煜许以重金,请马蚁帮忙杀掉母亲的情人郭清。马蚁很快又找到一名有犯罪前科的名叫牛子的同伙。令乔煜没想到的是,由于郭清生活十分规律,马蚁和牛子在天晟市一直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当时乔煜心里十分矛盾,犹豫不决,她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可是马蚁和牛子决心要把这笔钱赚到手,不肯放弃。巧的是有一天郭清突然跑到天晟市直属的天宁县,与正在当地采访的梅雨聪幽会。在那个远离城市人生地疏的地方,马蚁和牛子觉得机会来了,决定立即行动。两人借了一辆桑塔纳轿车作为工具,设计把郭清骗进车里,杀死后连夜将尸体投进一个废弃的矿井里。由于作案时不小心被梅雨聪发现,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梅雨聪也杀死,一并投进矿井。
  乔煜得知母亲也被杀后,十分意外。马蚁说杀那个女人实为迫不得已,如果不杀她,我们就暴露了,那样的话一切都完了。乔煜痛恨马蚁的鲁莽,但一想起母亲歹毒地给父亲服用雌性激素,内心里折磨着她的内疚和沉痛就减淡了。她默认了这一无奈的事实,她觉得这可能是天意。乔煜把一笔巨款扔给他们,责令他们立即远走高飞,如果在天晟出现或给她带来麻烦,她就与他们鱼死网破。那两个人倒是很守规矩,拿了钱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发现梅雨聪莫名其妙地失踪,又遍寻不见后,鲁小昆迅速找乔道衡“谈话”。鲁小昆说:“我知道你妻子上哪儿去了,她去了她就去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乔道衡吃惊地问:“你知道她去哪儿了?”鲁小昆道:“你还装什么装?你放心好啦,只要你愿意帮我的忙,我也会帮你的忙,我永远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家丑不可外扬,乔道衡担心鲁小昆把妻子给自己服用雌性激素的事情传出去,就答应鲁
  小昆,把他调进鲁安集团,堵住了他的嘴。但鲁小昆并没有就此满足,这只不过是他实现人生理想的一个开端。他更加肯定地认为,一定是乔道衡做了亏心事,才不得已向自己屈服的。
  从这时候开始,鲁小昆成了乔家的常客,常常不请自来,一来就会进入乔道衡的“密室”,与乔道衡密谈。有一次,鲁小昆告诉乔道衡,他想为立生公司做贡献,贡献的方式自然是成为立生公司的一把手。立生公司是鲁安集团前景看好的企业之一,乔道衡对分公司干部的选用一向比较慎重,他没有答应鲁小昆的要求。不料鲁小昆抛出猛料:“我对你够意思,你为什么对我不够意思?”乔道衡怒问:“我怎么对你不够意思?你不要得寸进尺!”鲁小昆不急不恼地说:“你知道吗?作为企业家,你已经很有名气了,难道你还想锦上添花吗?你想让你杀妻的丑闻尽人皆知吗?”
  “杀妻?”乔道衡震惊不已。他万万想不到鲁小昆会这样猜测!乔道衡怒道,“你给我滚!愿上哪儿说就上哪儿说去!”乔道衡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自己没有杀妻,也就不必担心什么。鲁小昆冷笑着离开了。走前他抛下一句话:“你先别冲动,我只想与你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你妻子的噩运也是她的报应,罪有应得,你放心,我轻易不会去告发你的,你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我回话。”
  犯罪的时候,乔煜还只是一名高三学生。母亲刚刚失踪后,父亲发疯般地寻找,乔煜夜夜噩梦,学习成绩直线下降,高考落榜,精神濒临崩溃边缘。见女儿神思恍惚,乔道衡以为女儿受母亲失踪打击所致,于是加倍地爱她,呵护她。有一天深夜,乔煜从噩梦中突然惊醒,她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便向对她关切备至的父亲吐露了事实真相。得知妻子死于女儿之手,乔道衡震惊极了,愤怒极了,也痛苦极了。他严厉地痛斥乔煜。他对她的鲁莽和残忍痛恨极了!但渐渐地,他还是原谅了她。她毕竟是他的女儿。再说,在他的潜意识里甚至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觉得应该感谢女儿,是她帮他解决了心头一患,让无休止折磨着他的情感问题终于一了百了。他必须保护女儿,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情感需要。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乔道衡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决定把事情压下来。
  奇怪的是,自从父亲分担了她的秘密之后,乔煜居然不再做噩梦了。又复习了一年,居然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大学。但自从这事让父亲知道之后,父亲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护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她了。他对她的感情里,掺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是不是怨恨的成分,但他对她产生了一种厌恶,她是清楚地感觉到了。父亲动不动会训斥她,责骂她,父亲的脾气和性格也开始变了,渐渐地像换了一个人。他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发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大发雷霆之怒。他从来不冲部下发怒,也不冲保姆发怒,他发怒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乔煜。
  更加奇怪的是,乔煜弑母的自责和不安,居然在父亲反反复复的责骂中,渐渐地消失了。父亲每次骂她,她不仅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相反感到痛快,就像获得一场心理按摩,压抑在心中的阴影在这种按摩中不知不觉地消失掉。有时候,深埋心底的痛苦也会涌出来折磨她。她不是为自己不能再得到父亲的爱和呵护而痛苦,她的痛苦主要来源于父亲的生活里再也得不到欢乐。她不愿意父亲这样不正常地活着,父亲的苦恼常常让她坐卧不宁。
  不久以后,她又发现了一个更加怪异的现象。每当鲁小昆在家里现过身之后,父亲的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大变,像被狂犬咬了一样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恼怒不已。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父亲的情绪会有所好转,但当鲁小昆一旦再次出现,那种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情绪便会又一次发作。乔煜感到奇怪,百思不解。她忍不住向父亲询问。父亲死活不肯告诉她。乔煜通过悄悄观察、跟踪甚至窃听,终于明白了原委。
  原来鲁小昆怀疑乔道衡杀了妻子。虽然鲁小昆并没有证据,凭的仅仅是推断和猜测。但他若狗急跳墙,把事情宣扬出去,引来警察,乔煜还能保得住吗?乔道衡为了保护女儿,在痛苦思索之后,一步步向鲁小昆做出妥协。而他愈是妥协,鲁小昆愈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认定了是乔道衡杀害了妻子。
  天哪!乔煜蓦然明白,父亲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忍辱负重,承受着巨大压力和威胁,被一个小人牵着鼻子走。乔煜痛苦极了。她恨透了鲁小昆。但她又无可奈何,常常眼睁睁地看着鲁小昆像魔鬼一样折磨着父亲,却无计可施。
  乔煜大学毕业后,乔道衡执意安排她出国读书,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在新的环境开始新的人生。然而出去没多久,她却自己跑了回来。她对乔道衡说,爸爸,我不能这样离开你,我要陪伴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个混蛋的折磨。错误是我犯下的,应该由我承担这一切……父亲自然不同意。为此,乔煜与父亲多次发生争执,在工作问题上,乔道衡拒绝对她进行帮助,为的就是迫使她出国。但最终父亲没有拗过她。
  乔道衡对乔煜既爱又恨,无可奈何。在鲁小昆的反复折磨下,乔道衡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几乎快要扭曲。当乔煜看到父亲为了她被鲁小昆所控制、所折磨,一次次向鲁小昆这样一个他所鄙视的小人妥协,乔煜也时时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心碎欲绝。
  鲁小昆在乔家邂逅董晓晗并与其相爱,乔煜最初是反对的。董晓晗是她的好朋友,她不希望她嫁给鲁小昆这样的人。但董晓晗情迷心窍,一心一意跟定鲁小昆,乔煜除了默许,还
  能说些什么?她能把鲁小昆威胁父亲的事说出来?能把乔家的秘密说出来吗?不能,坚决不能。但很快,乔煜的想法又变了。她觉得这也是天意,董晓晗与鲁小昆相爱,不是正好可以借助董晓晗,随时掌握琢磨鲁小昆的心理与动态?她想,上帝把董晓晗送到她身边,可能就是为了帮她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
  乔煜一步步主动走近董晓晗。她用真诚和友爱,用姐姐般的温暖,成功地赢得了董晓晗的心和信任,与她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与董晓晗的感情也在日益加深,董晓晗也赢得了她的心。时间久了,乔煜也越来越觉得,这辈子除了董晓晗,她恐怕再也交不到如此适合自己的朋友。
  但是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她不得不时时利用董晓晗,留心并关注着鲁小昆的一举一动。把鲁小昆掌握在视野之中,能够让她稍稍踏实一些。有时候一觉醒来,乔煜也会觉得对不起董晓晗,她是一个多么单纯和善良的女孩子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乔煜只能通过别的方式加倍地对她好,才能让自己稍稍心安一点。
  在种种矛盾和煎熬中,一年一年过去了。乔煜介绍董晓晗与陈峰认识,一开始她就一眼看穿,这一对金童玉女一定会发生点什么。果然,董晓晗与陈峰双双堕入情网,爱得死去活来。其实这时乔煜并没有别的目的,她惟一的想法就是让鲁小昆难受,让他痛苦,给鲁小昆制造麻烦。乔煜也觉得,把董晓晗当成报复打击鲁小昆的工具,是有些过分,有些残忍,但当她看到董晓晗从陈峰那里获得了爱情的甜蜜时,心里又稍稍得到了安慰。
  鲁小昆去年从国外回来突发情变,果然,他难受了,痛苦了,他终于也尝到了被折磨的滋味。然而,鲁小昆在自己承受着情感折磨的同时,并没有停止对乔道衡的折磨。可能是情感失落的缘故,导致鲁小昆展开了对权力的疯狂攫取,以寻求平衡。他要求乔道衡拿掉鲁安集团总公司的总裁,然后由他来出任此职。这给乔道衡出了一道无法接受的难题。乔道衡一生勤奋工作,爱事业胜过爱自己的生命,鲁安集团是他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拼了二十多年拼出来的,就像一把屎一把尿精心培育出来的孩子。孩子好不容易长大成才了,现在,有人却对这个孩子虎视眈眈,想把它夺走,乔道衡能不心疼吗?能点头答应吗?再说,鲁小昆有这个能力吗?即使有这个能力,就凭他的道德品质,把集团交给他,乔道衡能放心吗?当初把立生公司交给鲁小昆就是一步误棋。表面上,鲁小昆很清廉,不近女色,口碑很好,实际上,他是一个令人恐怖的人。因为从表面上看立生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而立生的财务实际已出现了令人心惊的黑洞。乔道衡已数次收到过检举鲁小昆贪污的信,每次他都只能把问题不动声色地强压下去。但他清楚,鲁小昆一手埋在立生的隐形炸弹,没准哪天就会突然炸响,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就鲁小昆这样的人,能把集团交给他吗?面对鲁小昆的步步紧逼,乔道衡痛苦极了。为了躲避鲁小昆的纠缠,乔道衡借出国考察,暂时躲到了国外以给自己充分的时间来思考对策。
  这个时候,鲁小昆的婚姻危机正势如火山地全面爆发。从董晓晗的口里,乔煜对他们夫妻间所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又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乔煜的大脑里跳了出来,并像几年前那样,这种念头牢牢地攫住了她。
  父亲一世英明,在他的王国里,发号施令,他是一个多么令人敬仰的人物,可如今却被鲁小昆这么一个龌龊小人逼得无路可走!
  干掉那个魔鬼。干掉他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父亲从此可以摆脱魔爪,过上太平日子,董晓晗也可以摆脱牢笼,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乔煜早就看出来了,董晓晗与鲁小昆在一起并不幸福。
  乔煜在痛苦地犹豫着,抉择着。如果三月三十一日那晚,苏竞没有出去与陈峰喝茶而是在家里陪她,也许乔煜就会放弃计划。如果乔煜约鲁小昆的时候,鲁小昆不愿赴约,乔煜也可能放弃计划。可是,一切都仿佛上天注定。乔煜手里有一张神州行的手机卡,那是她早就买好的。买它的时候,她并没有打算犯罪,她只是隐隐觉得,因为母亲的事,她必须有一个无人所知的手机号码,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她早从董晓晗口里获知,鲁小昆那个变态分子在办公室里藏有剧毒氰化钾,乔煜当初与苏竞谈恋爱时,有一次因忘了钥匙,找来苏竞帮她开门,看到苏竞神奇地用两根铁丝打开门锁,乔煜心里一动获得灵感,死磨硬缠让苏竞教会了她此项“手艺”。因此悄悄潜入鲁小昆的办公室取点东西,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如入无人之境。
  乔煜巧妙地利用了鲁小昆与董晓晗的夫妻矛盾,在一个巧妙的时机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鲁小昆约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干掉了。为了制造情杀假相,她特意把鲁小昆挂在车上的那个小布兔子扯下来,果然成功转移了办案人员的视线。在这场事故中,董晓晗成了最大的牺牲者,这在乔煜的意料之中。她当时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董晓晗含冤受到嫌疑,另一可能是陈峰受到嫌疑。乔煜清楚,警方在没有获得可靠证据的情况下,绝不会妄下结论。如果是陈峰受疑,单凭陈峰的家庭背景,他肯定不会作为替死鬼代人受过的。如果是董晓晗,那么,她就暂时受些委屈吧,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乔煜想,自己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她打算为董晓晗请最好的律师,为董晓晗恢复自由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还没等乔煜付出行动,陈峰已经抢先一步了。显然,乔煜低估了陈峰与董晓晗的爱情。也许,乔煜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陈董二人的爱情。从这场事变中,乔煜真正认识到,陈峰原来是如此一个重情重义的大义男人,而且痴情。乔煜在深深感动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惧怕。陈峰的执著和董晓晗的执著都令乔煜心生恐惧。一旦董晓晗获得陈峰的帮助,两人要追究事情的真相,会是什么后果?乔煜不敢往下想。因此,自从董晓晗被保释后,乔煜便违心地、狠心地找出种种理由与借口,阻挠着陈峰与董晓晗来往,最终促使两人分手。
  乔煜默默地关怀着董晓晗,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她愿意为董晓晗做一切,以弥补内心的愧疚和不安。然而,董晓晗念念不忘寻找真凶,又令乔煜惧怕不已,痛苦万分。她对董晓晗的关怀和爱是真切的,但她的痛苦和惧怕也是真切的。矛盾和煎熬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乔煜,董晓晗的存在成了乔煜精神灾难的源泉。尤其当董晓晗忽然告诉她,发现了鲁小昆的日记,并像鲁小昆那样怀疑是乔道衡杀了乔煜的母亲时,乔煜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精神接近了崩溃的边缘。冒着生命危险除掉鲁小昆,就是为了让父亲摆脱怀疑和折磨,如果让董晓晗把鲁小昆的怀疑延续下去,乔煜岂不前功尽弃?更重要的,董晓晗与鲁小昆不一样,鲁小昆的目的只是想从父亲身上捞取好处,而董晓晗则是在寻找杀夫仇人!更为可怕的是,董晓晗已推断是乔煜对鲁小昆下的手!而且,她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劝说、哭着求着乔煜去自首!
  乔煜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必然先让其疯狂。对董晓晗下手,这是乔煜最后的疯狂。当初对鲁小昆下手时,乔煜心中除了有些害怕和痛恨,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对董晓晗下手时,她除了心痛,还是心痛。可是乔煜万万没想到,董晓晗命不该绝,而她自己则走到了尽头。
  叙述往事的过程中,乔煜忽而冷静,忽而失声抽泣。伤心处,有几次哭得几欲断气。最后,她哭着道:“如果我不说出来,鲁小昆的案子你们也许永远都查不出来。但我知道,我不说出来,我的父亲将会受到嫌疑,永远也洗不清。你们都在怀疑他,其实,他是最无辜的,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受害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父亲为母亲累了一生,我所能做的,就是用生命去回报他……”
  乔煜泣不成声。
  安丽与苏竞面面相觑,事实与想象相差得太远。安丽与苏竞对望一眼,安丽的眼里流露着明显的疑问。苏竞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疑问。他双眼通红,潮湿。
  长长的沉默。许久,苏竞打破沉默,向安丽道:“队长,我可问她一个与案情无关的问题吗?”安丽点头默许。她意识到了苏竞要问什么,便起身走向门外。苏竞向乔煜道:“阿煜,你能坦率地告诉我吗?你当初选择我做你的恋爱对象,有什么目的?”
  乔煜泪眼矇眬:“当时是有一些想法,但究竟什么目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可后来……我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相处这些年,你自己应该有感觉的,我没必要把它们说出来。”又是沉默。半天,苏竞痛心地说:“你心里埋了这么多……为什么,到现在才让我知道?”乔煜顿时泪如泉涌:“因为……爱。”
  苏竞的眼泪扑簌而下。
  他用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站起来直奔门外。
  当晚,乔道衡被“请”到了局里。除了鲁小昆的案子乔道衡不知情外,他的供述与乔煜基本一致,没有什么出入。当时被鲁小昆步步紧逼,乔道衡借出国之机寻求几日清静,不料回国后,鲁小昆竟然死了。这一意外令乔道衡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担忧。他一度怀疑过乔煜,会不会是乔煜买凶除仇,故伎重演?一想这里他就浑身冒冷汗,不寒而栗。为此他含蓄地与乔煜谈过一次,但没有说得太明。乔煜说,鲁小昆死于情杀,警察已经定性了,跟她没关系。乔道衡担忧地问,是晓晗吗?乔煜故作轻松地说,谁知道呢?难说。现在警察怀疑她,我心里很难过。见女儿这么说,乔道衡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了。幸好立生公司的财务危机还没有爆发,乔道衡安排财务高手去平了账,及时调整了立生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公司又正常运转起来,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最后,乔道衡老泪纵横痛心疾首道:“也许在某一领域我很成功,但在人格上我有缺陷,是一个严重人格残疾者。这些年来,我最痛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为什么不与梅雨聪离婚,如果当时放她走了,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就不会有我和女儿的悲剧。是我害了女儿啊!“
  根据乔煜提供的情况,苏竞忍着悲痛配合安丽马不停蹄展开一系列侦查。巧得很,在调查中苏竞发现天晟市ⅹⅹ县看守所里关押着一个叫马蚁的盗窃犯。此马蚁为彼马蚁吗?安丽与苏竞立即奔往ⅹⅹ县,把盗窃犯马蚁提出来连夜审讯。一开始马蚁只承认盗窃某橡胶厂的轮胎,又承认盗窃某加工厂的大米,苏竞反复审问,要他老实交待问题。马蚁最终招架不住,供出八年前曾被一年轻女孩雇佣杀人的事实……
  马蚁为某县农民,曾因抢劫被判刑五年,出狱后由于找不到正当赚钱门路,终日做着不三不四的勾当。受乔煜雇佣后,他和同伙便开始寻求杀害郭清的机会。有一天他们发现郭清只身前往天宁县与情妇幽会,便意识到机会来了。
  马蚁向朋友借了一辆桑塔纳轿车,趁着黄昏,驾车来到郭清所在的招待所大门外。当时梅雨聪到县委宣传部做一个采访还没回来,郭清一个人在招待所房间里等她。马蚁用公用电话接通郭清的手机,自称是县委宣传部的司机,说梅女士与宣传部的同志一同到乡下采访,途中出了点车祸,希望他前去照顾。郭清不知是计,一听十分着急,便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郭清上了马蚁的车,与牛子坐在后座。车子向县郊驶去。马蚁向郭清说,就在郊区附近
  的一个卫生所里抢救,可能要连夜转院。郭清担心得不得了,催促他加快速度。车子却越开越偏,郭清发觉不对,还未及发出疑问,牛子突然用铁丝狠狠地勒住郭清的脖子,毫无防备的郭清说了声“你干吗”,便开始挣扎反抗。这时马蚁立即停了车,抓起锤子,转过身来对着郭清的脑袋猛击十几锤,见郭清还在本能地挣扎着,马蚁又残忍地补了几锤,郭清不动了。之后,两人把尸体平放在车子后座,驾车沿着郊区大道驶向一个较偏的矿区。在那里,大大小小的煤矿星罗棋布,许多不合格的小煤窑陆续被勒令关停了。两人摘下郭清的手机,把郭清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投进一个矿井。
  办完这事,两人正准备去处理身上的血衣,被马蚁藏在身上的郭清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接通了,是梅雨聪。梅雨聪问马蚁是什么人,是否跟郭清在一起。马蚁一听十分害怕,担心梅雨聪发现了什么。心念一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一起干掉算了,以免后患无穷。于是,马蚁谎称自己是天宁县人,是郭清的旧日朋友,得知郭清来到天宁,便约他出来喝酒,谁料,郭清不知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喝了很多,喝醉了还不停地喝,谁劝也不行,希望她来劝劝他。梅雨聪一听十分着急,急急忙忙从招待所出来。
  马蚁与牛子驾车返回招待所,在大门外接了梅雨聪。梅雨聪上了车,由于焦急,在夜色里也没有注意到马蚁与牛子衣服上的血迹。车子行驶到偏僻处,一个多小时前郭清的悲剧在车上重演了一番,就这样,梅雨聪不明不白地丢了小命。马蚁与牛子把她扔进郭清葬身的那个矿井,又填进了不少沙土和石头。这对野鸳鸯虽不能同生,却也同死,且死后同穴,到另一个世界厮守一辈子,再也不用痛苦地偷情了。随后,马蚁与牛子将各自染血的衣服拿到案发附近村里,埋在一堆麦草垛里,一把火点燃了麦草垛。
  苏竞与安丽迅速赶往案发地,一位村民证实了八年前他家的麦秸垛莫名其妙地起了火,他还在灰烬中发现了没烧尽的残余衣服……二十四小时后,无业游民牛子被抓获归案。马蚁和牛子的供述,扫清了安丽的疑虑。也就是说,排除了乔煜大包大揽替乔道衡顶罪的可能。
  之后,安丽与苏竞调动十多名民警,挖开了那个废弃的矿井。矿井里不但积下了几十米的地下水和淤泥,从里面挖出梅郭二人的尸体,差不多等于重挖一口新矿井。安丽采用最为节约的方式,不分昼夜地抽水,清淤,经过近二十天的奋战,排除了重重困难,耗资十多万元,最终挖出了两具尸体。尽管只剩下骨骼,但这完全印证了嫌疑人的供述,至此,案件终于水落石出。
悠U書擝 UUTXT.cOm 铨文自扳月渎正文 第二十六章 字数:10565
  秋天的色彩一天天鲜亮起来。红的红,黄的黄,色彩分明的树叶子在蓝天白云下,给生活更添了别样风味。谭湘铭与朋友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正式挂牌开张了。他没想到第一个走进来的客人会是董晓晗。她的主动出现让谭湘铭格外高兴,他领她参观了办公室,热情地请她入座。
  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董晓晗开门见山说:“湘铭,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请你帮忙。”谭湘
  铭笑了笑,“请我替乔煜做辩护?”董晓晗点头默许:“你真是太聪明了。”谭湘铭说:“不是聪明,是我太了解你了。”董晓晗略含忧郁地说:“我要为她请最好的律师,我不想看到最坏的结局。”谭湘铭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你的想法我很难理解。”董晓晗沉默了一下说:“这些年她也很不容易。”谭湘铭问她:“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恨吗?”董晓晗说:“对我来说,坎坷和磨难都是常事。”
  董晓晗把她连夜写出来的文字材料从包里取出来。这份材料长达四十页,有一半是她客观评价鲁小昆的,一半是替乔煜进行辩解的。谭湘铭顺手翻了翻,放到桌上,笑了笑道:“晓晗,放心吧,乔煜她死不了。”董晓晗抬头望着他:“你这么把握?我真是找对人了,我先谢谢你。”谭湘铭道:“你不用谢我,这个案子不论找谁辩护,她的结局都一样。”董晓晗问:“为什么?”谭湘铭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乔煜怀孕了。”
  董晓晗重新回到画廊上班,日子又像河水那样缓缓流淌起来。她的脸上依然少有笑容,一缕若隐若现的忧郁依然凝结在眼睛深处。但比起一年前的她,已明显变得平和、安宁。谭湘铭仍然像往常那样关心她,处处照顾着她,时不时约她一起吃饭,喝茶,聊天。而董晓晗,遇到什么事,也会找他商量一下,请他拿个主意。不论大小事,谭湘铭都是有求必应,竭尽全力。但两人的关系,仍然比友谊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两个月后,天晟市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审理乔煜一案。谭湘铭作为乔煜的辩护律师,进行了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精彩辩护。乔煜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乔道衡因包庇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马蚁与牛子均被判处死刑。
  被告席上的乔煜,在被法警带下去时,一双失神的眼睛从旁听席上迟缓地扫过。她在寻找什么,可是,她没有找到。
  旁听席上没有董晓晗的身影。
  乔煜清晰地记得,这一天是董晓晗的生日。
  此时,董晓晗一个人穿梭在商场的超市里,推着购物车采购各种生活用品,她还在蛋糕房给自己订了一只小蛋糕。几天前她收到一张寄自英国的汇款单,方婕把那笔钱给她退了回来。在留言栏里方婕留着一行小字,叮嘱她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是的,应该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即便是一个人。吃,穿,用,日复一日地循环,以前,乔煜总会帮她买这买那,所有付出都不计代价。现在,她只有自己照顾自己。
  交完钱,董晓晗拎着东西在收款台对面的木椅上坐下。她忽感身体失去了力气。最近以来只要一想到乔煜,她就是这种感觉,就像身体上的筋脉被抽掉一样。董晓晗从袋子里取出一只冰淇淋,想给自己增加点能量。剥开包装纸,把冰淇淋送到嘴边,刚刚咬了一口,忽然,她的视线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她看见了陈峰。
  陈峰走在人流里,一位年轻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女人有一张美丽的脸,神态恬淡,气质高雅。此时,那女人推着购物车,与陈峰正有说有笑地谈着什么,陈峰专心地倾听着,并不时用手臂护着她的肩,以免她被人撞了。真是一对恩爱夫妻,看上去是那么和谐,幸福,美满。董晓晗的视线追逐着陈峰的身影,陈峰走过她的眼前,走过她的身边,只要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她,可是,他始终没有低头。
  他微笑着,从她的视线里走到商场的另一端。
  董晓晗的身体像中了魔,她把手里的冰淇淋扔进垃圾筒,起身跟着那一对幸福的影子追了过去。陈峰陪着妻子走进电梯,那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待电梯把董晓晗送到停车场时,陈峰已与妻子钻进他的车子。还是那辆沃尔沃轿车,董晓晗远远地望着,车子随着她的视线,缓缓地驶出停车道,渐渐地驶远。
  董晓晗无力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现在她已不是无力,而是虚弱。她站不起来了。就像被人掏去了灵魂一样,成了一具空壳。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把他忘了。可此时此刻她发现,从来没有忘过。一时一刻都没有过。忘和爱一样难,一样累,一样苦,一样痛。如果不是鲁小昆的意外,那么现在陪在他身旁的,是不是自己呢?陈峰是个重情的男人。他一定对他的妻子很好。
  董晓晗泪水遮盖的眼底里,还燃烧着一团火。那是突然而来的嫉妒之火,它们快要将她焚毁了。多少伤心的甜蜜的痛苦的快乐的往事,纷纷涌现在眼前。
  董晓晗记不得自己在商场的停车场坐了多久,一直到夜色降临,她才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拎着一堆东西和一只小蛋糕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没有心思给自己做些吃的,她一点也不觉得饿。
  她身不由己地从衣柜里取出陈峰送给她的那身衣服,穿在身上。红如火的短袖衫,洁白如雪的长裤,让它们贴着她的皮肤,贴着她的身体,感觉就像陈峰温柔的手指在肌肤上来回抚摸。然后,她给自己灌了几杯干红,醉意矇眬中,她哭了。
  她的眼前,不停地闪着陈峰的身影,还有他那位美丽的妻子。董晓晗从没见过她,但直觉告诉她,那一定是他的妻子。那位年轻的妻子是多么幸福啊。董晓晗忽然发现,那正是自
  己梦寐以求的幸福,那份幸福却不属于她。那只是别人的幸福,她只能远远地看着。
  董晓晗痛苦地胡思乱想着,想得头痛欲裂,心碎欲绝。手机忽然响起。她醉意矇眬地对着手机喂了一声,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
  陈峰的声音。
  她在想念他,他的电话就来了。灵犀还在?!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依旧是沉稳的、温柔的。
  “住处。”董晓晗竭力让自己平静。
  “我来看你。”
  “……”董晓晗浑身颤栗起来,她无力说出拒绝的话。
  丢开手机董晓晗就晕头晕脑地跑进卫生间,仔细地洗脸,刷牙。她做了一个最简单的面膜,对着镜子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她抚着狂跳不已的胸口,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一下。此时此刻,她双颊绯红,略带醉意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柔和的光芒,她惊奇地发现镜子中的女人依然那么美丽。
  陈峰在楼下停好车子,从车里钻出来时,谭湘铭的车子也紧跟着停到了楼下。
  谭湘铭目睹陈峰进了楼洞。陈峰的突然出现,是谭湘铭没有料到的。他怔怔地坐在驾座上,熄了火,犹豫着,最终没有下车,他目视着陈峰的背影一阶阶地踩着楼梯上了楼。
  谭湘铭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一束红色的玫瑰,含苞待放的玫瑰很漂亮,凝血般的花瓣,每一片都滴着爱情的感觉。鲁小昆的死水落石出了,乔煜的案子也结束了,自己和董晓晗的事情也该有个明白的结果了。
  谭湘铭把玫瑰举到鼻前,嗅着,发呆。
  陈峰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门已经无声地打开了。董晓晗站在他面前,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像从前那样凝望着他。
  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然那么温柔,微笑依旧那么生动,和她日思夜想中的一模一样。她望着他,心里充满了爱和柔情。她发现自己依然那么爱他,甚至比往日更爱,爱他的一切。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是那么令她喜欢,令她着迷,令她心醉神迷。
  她克制着内心奔涌不息的激情,轻声问:“上次在医院里,我记得你说第二天来看我,可我一直没等到你。”陈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去了,可医生说你已提前出院了。”董晓晗柔声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在等。”陈峰诚实地说:“想打,却……没打。”她又问:“刚才在商场,你看到我了吗?”他点点头:“她在身边,我不想伤害她。”董晓晗苦笑道:“所以,你又来找我。你也不想伤害我,是吗?”
  陈峰没有再回答,而是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抱入怀。
  就在半个小时前还在伤感不已的董晓晗,此时此刻,心中充满了从天而降的甜蜜感和幸福感。她实实在在地拥有着他,感觉着他的温暖和心跳,就像无数次梦到过的那样。她感觉自己和他就像从没有分离过那样,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密,像磁石那样强烈地相互吸引着,彼此热切地渴望着对方。
  他抱着她走进那间小小的卧室。在窗口,面对着一盆含苞待放的鲜花,他低头亲吻她,就像第一次吻她那样。她永远记得他第一次吻她时的每一个细节。悠长、舒缓、热烈、甜蜜的亲吻,让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有一种陶醉、晕眩、浪漫的感觉。
  身体里的冲动几乎要把她冲垮了。她想得到他,拥有他,占有他的身体。在她心里,他太完美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够与他媲美了。她爱他,想他,渴望得到他。比起这一份渴望的感觉,任何一切的分量都显得轻了,包括生命。只有他是最重要的,是一切,是全部,是惟一。陈峰仍然像往日那样冲动,狂热,任性,浑身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青春激情。他永远让她激动,让她陶醉,让她意乱情迷,让她渴望那份久违的高潮的感觉,渴望那种美妙的痛楚感,那份生命深处的幸福和满足……
  楼下的车里,谭湘铭孤独坐在驾座上,仰头望着那个窗口。那扇窗户,虽然挂着一层帘布,但两个热烈缠绵的影子还是被清晰地映了出来。谭湘铭移开视线,两行清泪不由夺眶而出……但他没有觉察。
  谭湘铭在夜色里把目光投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的手指,身不由己地揪着花瓣,一瓣又一瓣,红色的美丽的花瓣,从车窗里飘落出来。当一束花的花瓣全部被摘掉,无瓣可摘的时候,他抛掉手中的花梗,启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小区。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他和她的结局。案子圆满结束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今晚他来,就是下定决心要向她表白内心的,谁知会遇到这样的一个结局呢。总以为女人这种情感动物,滴水穿石就可以让她把心慢慢靠近自己。错了,她早已把心给了另外一个人,再也收不回来了。谭湘铭苦笑着,自嘲着,把车子开得很慢,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还在留恋什么。
  激情过后,陈峰平躺在硬硬的小床上,董晓晗趴在他的身体上,用手臂支着下巴,就像第一次那样,她注视着他的脸。这个时候,她是快乐的、满足的,心中洋溢着甜蜜和幸福。
  “你女儿多大啦?”她问他。“三个月。”“她长得像谁?”“像我,也像她妈妈。”“一定很漂亮!”“是很好看。”提起女儿,陈峰的脸上流露出一股骄傲和满足,还有一些孩子气的表情,“她好可爱,我真的好爱好爱她。”
  “你爱你女儿的妈妈吗?”她又问。她知道这是一个禁区,可她忍不住要去碰触它。“爱。”陈峰点点头,坦率地回答她。董晓晗愣了一下,心里酸酸地:“哪一种爱?爱情?”陈峰犹豫了一下,“和睦的家庭不谈爱情。”董晓晗固执地追问:“那是什么爱?”陈峰没有正面回答:“在我情感最苦闷的时候,是她一直在我身边给我安慰,她是个好女人。”顿了一下,他又道,“是我的亲人。”
  董晓晗心里忽地刺痛了一下。她胳膊一软,翻身倒在床上。半天,不再说一句话。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陈峰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听话,不许哭。”他用手指抚着她脸上的泪,“每个人的命运轨迹可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不认也不行。我以前不信命,现在信了。”董晓晗轻声抽咽着:“我早就认了。”
  两人又拥抱在一起,亲吻着,又一番冲动,缠绵。
  “刚才,你舒服吗?”陈峰把她的小手拿到嘴边,轻轻地吻着,体贴地问她。她轻声说:“只要你快乐,我怎样都会感觉好。”“我希望跟我在一起你能够快乐。”陈峰还是那么细心体贴,“不会有事吧?”董晓晗说:“有事?如果真的有,我就把孩子生下来。”陈峰说:“傻瓜,那怎么行?”董晓晗心里一疼:“那怎么不行?”陈峰道:“没有完整的家,这对孩子不公平。”
  董晓晗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翻过身子用后背对着他。他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假话哄哄她?她忽然想起当初藏在鲁家的那份引发了家庭大战的病历单子,不由得伤心地啜泣着。孩子,她的孩子,她永远失去了的孩子。谁能把孩子还给她?
  陈峰从背后抱住她,有些伤感地说:“别这样,你这个样子让我难过。”她伤心地抽泣着,忽然道:“没有你,我每天每夜都在难过。”陈峰犹豫了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难过地说:“我有妻子,我不可以重婚啊。”董晓晗固执地问:“你能离婚吗?”陈峰有些意外:“离婚?为什么要我离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仅仅几分钟,气氛就变了味,刚才的甜蜜已无影无踪。
  是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当初他也要求过她离婚。可她跟他一样吗?他已不再是那个勇敢地跟她说“跟我走吧,我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冲动、单纯、爱情至上的男孩子了。他现在是手握一个大型企业前程命运的人,是一家之主,是妻子的丈夫,是女儿的父亲,虽然现在他可以做自己的主,再也不会被他人左右,但他有那么多的责任要承担到底。他是个男人,是她从骨子里深爱着的男人,他不能把男人的责任随随便便地抛开……“她没有错,她很爱我,我不可以伤害她……”陈峰还在小心地解释着。董晓晗泪流满面,今生爱他没有错,只是她没有他的妻子那么幸运罢了。她翻身紧紧拥抱着他:“别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的,都是命,我认了。”
  陈峰也流泪了。他又一阵冲动,越来越紧地抱着她,狂热地亲吻她的泪眼,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伤感地狂热地回应着他,泪水和激情止不住地往外奔涌。分不清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泪,浸湿了浸透了这个难分难舍、幸福和痛苦强烈交织的夜晚。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不能让这条温情的绳索越勒越紧,让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又一个无眠之夜,天渐渐地亮了。
  清晨阳光洒进来时,董晓晗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在她的身上留着他的痕迹,他的气息和温存仿佛还在缠绕在周围。
  他说,他只能有一个妻子。
  他说,她是个好女人,是他的亲人,他没有理由让她受到伤害。
  他还说,他好爱好爱他的女儿。
  再见了,爱人,他应该拥有属于他的幸福。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再去撕裂他的内心。
  陈莹说得没错,离开了她,他一样会拥有爱,拥有美好的生活。
  董晓晗在陈峰留下来的气息里,在陈峰躺过的小床上,整整躺了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用清水洗净沾满泪水的脸,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在夜色里,她冲着大海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发现,自由地活着,真好。
  法院对有孕在身的乔煜实施了监外执行。
  这时已是冬天了。
  一场薄薄的雪抚慰了这个城市。
  在天晟市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里,董晓晗来到乔煜的监外执行地,也就是乔煜与苏竞的家里。乔煜入狱后,董晓晗没有去看过她。乔煜出狱监外执行后,董晓晗也没来看过她。
  董晓晗一直矛盾着,一直到现在。现在她终于明白,她对乔煜不是没有恨。有恨,但又有割不断的爱。有时候爱比恨多,有时恨又比爱多。她爱她,所以才请谭湘铭去帮助她。她恨她,所以一直拒绝见她,直到现在。
  现在,乔煜快要做妈妈了。乔煜的腹部高高地隆起,浑身上下都比以前胖了一圈,由于不再做噩梦,她的神态也安详了不少。但她并没有通常女人做母亲的幸福。随着腹内胎儿一天天长大,她心底常常泛起一阵阵苦涩。苏竞不再像以前那样恋家了,他终日埋头工作,每天很晚回家,回家后沉默寡言,很少与她说话。他对她依然关心,但她感觉到,他已不再是以前的他。她一天天寂寞地在家里待产,腹内的胎儿成了她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和理由。听到门铃响,当乔煜打开门看到董晓晗站在门口时,两人对望了足有半分钟,最后是乔煜控制不
  住自己的感情,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拉起董晓晗的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都过去了。”董晓晗把手轻轻地抽了出来。
  董晓晗原打算在乔煜这里陪她吃晚饭,可是她只坐了十多分钟就告辞了。她知道,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与乔煜坐在餐桌的两端,愉快地享受美食了。就像那块被不小心摔裂的水晶,尽管一直让她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她曾试图用各种强力胶去粘合它,可是,它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模样。
  乔煜说,杀人没有董晓晗想象的那么复杂。她说,杀人只是一念之差,大脑充血,愤怒而开始,后悔而结束。她说,她不奢求她的原谅,只要让她知道她的生活里还有她,她就很感激了。但乔煜始终没有意识到,她给董晓晗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乔煜给董晓晗的最大伤害,不是令她失去了家庭和丈夫,而是令她拥有了爱情又失去了爱情。
  画廊还像往日那样安静、优雅,充满了美和灵性。
  董晓晗静悄悄地坐在一间画室里,握着画笔,全神贯注地修补一幅出现了残损的画。这是一个享受的过程。当经过她的努力,画中原有的神韵重新得以体现时,满足和开心的笑意便会从她疲惫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做着她喜爱的工作,让她快乐,让她别无所求。
  很久了,谭湘铭的身影很少在画廊出现过。他接连办了几个较有影响的大案,在天晟律师界一下子声名鹊起。他再也没有约董晓晗出去喝过茶,也没再请她吃过烛光晚餐。董晓晗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她只是想,可能他太忙了。
  新年到来的时候,冰梅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把几份请柬发到董晓晗和画廊另两个小姑娘的手上。谭湘铭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位年轻的女律师、法学硕士,跟谭湘铭志同道合,十分般配。董晓晗在商场精心选了一份礼物,提前给他送了过去。她没能去参加他的婚礼,因为她坚持要求留下来看店。从婚礼上回来的小姑娘说,他的新娘很漂亮,气质很好,新郎和新娘当众接吻的时候,全场客人都在为小两口的浓情蜜意热烈喝彩。
  董晓晗由衷地替一对新人高兴。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董晓晗躺在床上一遍遍回味逝去的爱情。她知道,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了。谁有他的声音?谁有他的皮肤?谁有他的身体?谁有他的心灵和思想?谁有他的个性、品质和灵魂?有吗?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他吗?除了他,她还会再爱上谁?
  繁华都市,车水马龙,每个行人都来去匆匆。能与他相遇,彼此驻足停留……虽不能每天傍晚在窗前等他归来,不能每个清晨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苏醒,不能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老去,但在她生命绽放的时候,有他曾经深情注目,曾经读懂她无言的泪水,曾经为她的微笑沉醉,曾经为她的绽放洒下一场纷纷扬扬滋润的春雨,曾经在一段泥泞的路上撑起一把伞并扶她走过,曾经让她在最软弱的时候,体验到被拥抱、被怜惜、被疼爱的感觉,她已经很幸运、很满足了。
  2004年5月〓初稿于青岛2004年11月〓修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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