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 代号txt 百度云:梁启超:敬告我同业诸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12:04:34

和人聊天时,想起几年前一则笔记,即:

其实,我觉得你作为一个人,说一句话,写一篇文章,有时不妨极端一点,把事情推向极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把心里的话,竹筒倒豆子般统统倒出来,痛快淋漓,无所顾忌,回过头再作理论。别人乍一看,会觉得过分,特极端,没给自己也没给别人留一点余地,但越捉摸越有味,越伸手越探不到底。为什么呢?因为很多人还没看见问题的极端状态时,就已经退回去了。

有没有做到我不敢肯定,但至今仍持这种意见。

近来读李剑农著《中国近百年政治史》,其中节录梁启超先生一段文字,也谈到这种问题。梁先生这篇文字摘自他在主办新民丛报时发表的《敬告我同业诸君》一文。先生是当时言论界骄子,该文论媒体两大天职清晰有力,颇有影响。不仅如此,他当年也是遵循文中原则办报的。

虽然此种观点是适应当时(壬寅年)环境而发生,但今天(庚寅年)读来依然发人深省。所以,我找来全文转载于此。

 敬告我同业诸君

( 梁启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


     某顿首,上书于我同业诸君阁下:

     呜呼!国事不可问矣!其现象之混浊,其前途之黑暗,无一事不令人心灰望绝。其放一线光明、差强人意者,惟有三事:曰学生日多,书局日多,报馆日多是也。然此三者,今皆在幼稚时代中,其他日能收极良之结果欲?抑收极不良之结果钦?今皆未可定。而结果之良不良,其造因皆在今日。吾侪业报馆,请与诸君纵论报事。某以为报馆有两大天职:一曰,对于政府而为其监督者;二曰,对于国民而为其向导者是也。

      所谓监督政府者何也?

世非太平,人性固不能尽善。凡庶务之所以克举,群治之所以日进,大率皆藉夫对待者旁观者之监督,然后人人之义务乃稍完。监督之道不一,约而论之,则法律之上监督,宗教上之监督,名誉上之监督是也。法律监督者,以法律强制之力明示其人曰:尔必当如此,尔必不可如彼;果不尔者,将随之于刑罚,此监督权之最有力者也。宗教监督者,虽不能行刑罚于现在,而曰善不善报于尔身后,或曰善不善报于尔后身;而使中人以下咸有所警焉,此亦监督权之次有力者也。名誉监督者,不能如前两者之使人服从、使人信仰、使人畏惮。然隐然示人曰:尔必当如此,尔必不可如彼,苟不尔者,则尔将不见容于社会,而于尔之乐利有所损,此其监督之实权,亦有不让干校两途者。此种监督权谁操之?曰:舆论操之。舆论无形,而发挥之代表之者,莫若报馆,遂谓报馆为人道之总监督可也。

       政府者,受公众之委托,而办理最高团体之事业者也,非授以全权,则事固不可得举;然权力既如此重且大,苟复无所以限制之,则虽有圣智,其不免于滥用其权,情之常也。故数百年来政治学者之所讨论,列国国民之所竞争,莫不汲汲焉以确立此监督权为务。若立法司法两权之独立,政党之对峙,皆其监督之最有效者也。犹虑其力之薄弱也,于是必以舆论为之后援。西人有恒言曰:“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为一切自由之保障,”诚以此两自由苟失坠,则行政之权限万不能立,国民之权利万不能完也。而报馆者即据言论出版两自由,以实行监督政府之天职者也。故一国之业报馆者,苟认定此天识而实践之,则良政治必于是出焉。拿破仑尝言:“有一反对报馆,则其势力之可畏,视四千枝毛瑟枪殆加甚焉。”诚哉,报馆者摧陷专制之戈矛,防卫国民之甲胄也。在泰西诸国,立法权司法权既已分立,政党既已确定者,而其关系之重大犹且若是,而况于我之百事未举,准恃报馆为独一无二之政监者乎!故今日吾国政治之或进化、或坠落,其功罪不可不专属诸报馆。我同业诸君其知此乎?其念此乎?当必有翟然于吾侪之地位如此其居要,”吾侪之责任如此其重大者,其尚思以文字为儿戏也!抑吾中国前此之报馆,固亦自知其与政府有关系焉矣,然其意曰:吾将为政府之顾问焉,吾将为政府之拾遗补阙焉,若此者吾不敢谓非报馆之一职;虽然,谓吾职而尽于是焉,非我等之所以自处也。何也?报馆者,非政府之臣属,而与政府立于平等之地位者也。不宁惟是,政府受国民之委托,是国民之雇佣也,而报馆则代表国民发公意以为公言者也。故报馆之视政府,当如父兄之视子弟,其不解事也,则教导之;其有过失也,则扑责之,而岂以主文谲谏毕乃事也。夫吾之为此言,非谓必事事而与政府为难也。教导与扑责,同时并行,而一皆以诚心出之,虽有顽童,终必有所感动,有所忌惮,此乃国家之所以赖有报馆,而吾侪所以尽国民义务于万一也。抑所谓监督云者,宜务其大者远者,勿务其小者近者,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放饭不惩,乃辨齿决,苟非无识,其必有所规避取巧矣。某以为我同业者,当纠政府之全局部,而不可挑得失于小吏一二人,当监政府之大方针,而不必掖献替于小节一二事;苟不尔者,则其视献媚权贵之某报,亦百步与五十步耳。吾侪当尽之天职,此其一。

        所谓向导国民者何也?

        西哲有言:“报馆者现代之史记也。”故治此业者不可不有史家之精神。史家之精神何?鉴既往,示将来,导国民以进化之途径者也。故史家必有主观客观二界,作报者亦然。政府人民所演之近事,本国外国所发之现象,报之客观也。比近事,察现象,而思所以抽绎之发明之,以利国民,报之主观也。有客观而无主观,不可谓之报。主观之所怀抱,万有不齐,而要之以向导国民为目的者,则在史家谓之良史,在报界谓之良报。抑报馆之所以向导国民也与学校异,与著书亦异。学校者,筑智识之基础,养具体之人物者也。报馆者,作世界之动力,养普通之物者也。著书者,规久远明全义者也。报馆者,救一时明一义者也。故某以为业报馆者既认定一目的,则宜以极端之义论出之,虽稍偏稍激焉而不为病,何也?吾偏激于此端,则同时必有人焉偏激于彼端以矫我者,又必有人焉执两端之中以折衷我者,互相倚,互相纠,互相折衷,而真理必出焉;若相率为从容模棱之言,则举国之脑筋皆静,而群治必以沉滞矣。

        夫人之安于所习而骇于所罕闻,性也,故必变其所骇者而使之习焉,然后智力乃可以渐进。某说部尝言:有宿逆旅者,夜见一妇人,摘其头置案上而梳掠之,则大惊。走至他所,见数人聚饮者,语其事,述其异,彼数人者,则曰:是何足怪,吾人皆能焉,乃各摘其头置案上以示之。而客遂不惊。此吾所谓变骇为习之说也。不宁惟是,彼始焉骇甲也,吾则示之以倍可骇之乙,则能移其骇甲之心以骇乙,而甲反为习矣;及其骇乙也,吾又示之以数倍可骇之丙,则又移其骇乙之心以骇丙,而乙又为习矣。如是相引,以至无穷,所骇者进一级,则所习者亦进一级,驯至举天下非常异义可怪之论,无足以相骇,而人智之程度乃达于极点。不观夫病海者乎?初时渡数丈之涧,犹或瞑眩焉,及与之下三峡,泛五湖,则此后视横渡如平地矣;更与之航黄、渤之海,驾太平、大西之洋,则此后视内河亦如平地矣。国民之智识亦然。忽征诸远,请言近者。二十年前,闻西学而骇者比比然也。及台变法者起,则不骇西学而骇变法矣;十年以前,闻变法而骇者比比然也,及言民权者起,则不骇变法而骇民权矣;一二年前,闻民权而骇者比比然也,及言革命者起,则不骇民权而骇革命矣。今日我国学界之思潮,大抵骇革命者,千而得一焉;骇革命不骇民权者,百而得一焉;若骇变法、骇西学者,殆几绝矣。然则诸君之所以向导国民者可知矣。诸君若欲导民以变法也,则不可不骇之以民权;欲导民以民权也,则不可不骇之以革命;当革命论起,则并民权亦不暇骇,而变法无论矣。若更有可骇之论,倍蓰于革命者出焉,则将并革命亦不暇骇,而民权更无论矣。大抵所骇者过两级,然后所习者乃适得其宜。某以为报馆之所以导国民者,不可不操此术。此虽近于刍狗万物之言乎?然我佛说法,有实有权,众生根器,既未成熟,苟不赖权法,则实法恐未能收其效也。故业报馆者而果有忧国民之心也,必不宜有所瞻徇顾忌,吾所欲实行者在此,则其所昌言者不可不在彼。吾昌言彼,而他日国民所实行者不在彼而在此焉,其究也不过今后之人笑我为无识、訾我为偏激而已。笑我訾我,我何伤焉,而我之所期之目的则既已达矣。故欲以身救国者不可不牺牲其性命,欲以言救国者不可不牺牲其名誉,甘以一身为万矢的,曾不于悔,然后所志所事,乃庶有几。虽然,又非徒恃客气也,而必当出以热诚。大抵报馆之对政府,当如严父之督子弟,无所假借。其对国民,当如孝子之事两亲,不忘几谏,委曲焉,迁就焉,而务所以喻亲于道,此孝子之事也。吾济当尽之天职,此其二。

       以上所陈,我同业诸君其谓然也,则愿共勉之;其不谓然耶,则请更据鸿论有以教我。吾侪手无斧柯,所以报答国民者惟恃此三寸之舌,七寸之管。虽然,既俨然自尸此重大之天职而不疑,当此中国存亡绝续之交,天下万世之功罪,吾侪与居一焉,夫安得不商榷一所以自效之道,以相劝勉也。由幼稚时代而助长之成立之,是在诸君矣。

      某再拜。


#作者:曹鹏       #本文地址:http://cpblawg.net/555.html       #版权声明:BY-NC-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