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牌匾近人居:记杜宝珠烈士——断臂英雄

断臂英雄杜宝珠

虞精忠

断臂英雄杜宝珠，是东北人民解放军第六纵队十七师四十九团（后为43军128师382团）三营九连三排十一班班长。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在辽西会战中，牺牲于朱家窝棚，时年二十八岁。

二十年代初，在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黑暗年代里，辽宁省义县城里一户姓杜的木匠家，又诞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宝珠。富人家添丁，喜滋滋；穷人家增人，苦涩涩。苦难伴随着杜宝珠生长，饥肠辘辘的生活，编织成一串苦难的锁链，紧紧地套住了他那幼小的心灵。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北，被奴役的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杜宝珠的家庭生活也更加困难。他刚十多岁，就被父亲送进一家理发店当学徒。那年月的“师徒合同”，实际等于卖身契。幼小的杜宝珠，从早忙到晚，抱孩子、倒尿盆、挑水、做饭…… 稍有不慎，还要挨打受骂。他实在受不了，跑回家想哀求家里把他赎回来。可是每次偷跑回家，父亲总是流着泪又把他送回理发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理发店熬那牛马般的日月，父亲竟说是给他找到一条生路，那分明是地狱生活呵，那么真正的出路又在哪里？

两年过去了，杜宝珠想回家不成，到外地去闯一条生路吧。于是他和几个工友跑到哈尔滨，好不容易在电业局当了一名电灯修理工，没想到在一次外出修理电灯的路上，又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劳工，囚禁在山里伐木头。杜宝珠和劳工们整日在刺力和皮鞭下度日，直到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浴血奋战，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重见天日。

杜宝珠含着两行热泪，朝着离别十多年的故乡走去。路上，他遇见了一支军队。这些兵不打人不骂人，还帮助乡亲们挑水、推碾子。官和兵亲如兄弟，坐在一起唱歌学习。杜宝珠从未见过这样好的军队。一打听，才知道是过去在山东打日本鬼子的八路军，改编后叫东北民主联军。在不断地接触中，杜宝珠的心不知不觉地被吸引去了，他决定不回故乡了，就在一九四五年底，他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当了一名掷弹筒手。

沦陷了十四年的东北，刚回到人民的怀抱，蒋介石就迫不及待地派大批军队来强抢胜利果实。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五日，我东北民主联军第六纵队七师为牵制蒋军在南线的进攻，而向驻长春的敌军姜鹏飞部发起了攻击。这是杜宝珠第一次参加战斗，担任掩护爆破的任务。他紧跟着班长，随着枪声、爆炸声，他紧张得心砰砰地猛跳。当进攻中央银行大楼时，一个爆破员甩掉上衣，光着膀子抱起炸药冲向敌人街堡。爆破员的动作是那样的果敢、敏捷，无所畏惧。杜宝珠惊呆了。从此，那爆破员的英姿一直鼓舞着杜宝珠前进。杜宝珠听说部队里有共产党员，他常想什么样的人是共产党员呢？那个光膀子去下炸药的人，一定是共产党员吧。”一种崇敬的心情在杜宝珠心中油然升起，同时萌发了要加入共产党的愿望。

五月上旬，敌人调集了十个师的兵力，在飞机、坦克、重炮的配合下，向我四平街猛攻。战斗异常激烈，伤亡很大。杜宝珠和同志们一起在严酷的激战中经受着考验。他冲锋在前，奋勇杀敌。就在这之后不久，杜宝珠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一九四七年三月，部队第三次渡过松花江进入吉长地区，在密什哈堵击敌新一军回窜吉林，杜宝珠的掷弹筒配合七连作战。战斗中，敌人接连七、八次冲锋，最后竟冲到我阵地前几十米的地方。已到了眼皮底下，掷弹筒用不上了，危急中，杜宝珠抓过“八八式”炮弹，用牙咬开保险叉，象投手榴弹似的把炮弹掷向敌群。轰！轰！炮弹接连在敌群中开花。敌人反扑失败了。象落潮的海水一样向后退去。战场上暂时平静了，杜宝珠看到阵地上负伤的战友还未来得及全部撤下去，他担心敌人再度反扑时炮火会伤害他们，便跳出掩体，不管是负了伤的，还是已经牺牲了的，都一个个给背到安全地带。阻击任务完成后，七连的战士想给他请功。杜宝珠却悄悄地扛起掷弹筒向自已连队奔去。

夏季攻势结束后，四十九团在二道岗子进行休整，开展“诉苦”运动。杜宝珠逐渐认识到自己童年的苦难，青年时期背井离乡的悲惨遭遇，都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造成的。现在自己参加革命，正是为了推翻这个人压迫人的社会制度，为受苦人翻身求解放。从此，他的革命意志更加坚定了。

部队转入大练兵。杜宝珠想，没有本领就不是一个好党员。于是，在训练中，他起早贪黑地苦练，终于争得了掷弹筒打靶成绩全团第一名。还帮助班内的同志在练兵中立了集体功。

东北我军经过军政大整训后，战斗力提高，战士们如虎添翼。一九四七年十月中旬，十七师奉命向吉林、长春之间作远距离奔袭，准备在敌援军未到来之前打下吉林。战斗首先从夺取吉林市南郊团山子开始。团山子高三百余公尺，与附近的小白山、欢喜岭成犄角之势，吉梅铁路经其脚下进入吉林市，地势险要。国民党六十军一八二师一个加强连驻守该地，筑有坚固的工事。陷阱、鹿砦、铁丝网层层叠叠，盖沟、交通壕连接着大大小小的地堡，岭顶是砖石筑成的大碉堡。敌人吹嘘团山子工事是攻不破的“模范工事”。十月三十一日，师部将主攻任务交给了四十九团三营，又命九连为尖刀连。打硬仗是战士们最高兴不过的事，而突击组的任务又正好被杜宝珠、苏林、李勇这个战斗组争到手。他们高兴得搂在一起唱了起来：

尖刀子连，尖刀子连，

人人会爆破，个个善攻坚。

军事技术都精通，

指挥灵活战术全。

破障碍，突缺口，

拿稠堡，打巷战，

刺刀见红把威显 … …

部队进入阵地的交通沟后，副连长赵景福拉着杜宝珠一起去看地形。这时团山子已被白雪覆盖，雪下面是一个个隆起的地堡。副连长边走边向杜宝珠交代“山顶上那个大炮楼，就是咱们最后要夺取的目标。半山腰那一群地堡，可能会封锁咱们冲锋的道路，你们突击组在越过铁丝网后，要机动灵活，越快越好，在接近山腰地堡群时，可能受到敌人两边的火力侧射，不要管它，一直往上冲。”副连长走后，杜宝珠又把苏林、李勇叫来一起观察地形。最后自己留在那里，看了很久，捉摸山地地堡的死角，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往回走。路上，正碰上炊事员顺着沟用麻袋拖来大米饭，杜宝珠这才想起部队一天没吃饭了。他立即想到苏林、李勇，他们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放哨，一定又饿又冷，得赶紧送点吃的去。身边没有盛饭的东西，他就用手捧了一大捧给李勇送去，然后回来又捧了一捧给苏林送去。等他再次返回来时，大米饭巳经吃完了，他也没说什么，自己紧紧裤腰带，靠着交通壕就睡了。

队伍趴在战壕里一天一夜了，十一月一日下午，云层越来越厚，天阴沉沉的，在五点钟左右，我军大炮开始射击，突击组的战士们身挂二十多个子弹梭子，手握冲锋枪，迅速攀登到规定的地点待命。当炮火转向纵深发射时，爆破组在机枪掩护下首先冲上去爆破。鹿砦、铁丝网崩得四处飞散。炮弹带着啸声不断从头上飞过，机枪子弹象织网似的密密穿梭。一时间，团山子硝烟滚滚，天昏地暗。杜宝珠带着苏林、李勇趁敌人火力刚稀疏一点，便纵身跃出战壕，象三支利箭般的直射敌人前沿。他们迅速通过山腰的低洼死角，顺着一条大水沟前进。到了沟口，副连长赵景福也带着队伍赶上来了，杜宝珠顿时心里热乎乎的，身上也陡涨千斤力。他脱下棉袄，只穿衬衣，等待着冲锋。

上面就是山腰地堡群，往上瞅刚能看见铁丝网的木桩头，北边是一个大土堆。战士迅速地移动到大土堆旁隐蔽起来，等待爆破组进行第二段的爆破。山腰上不断传来轰轰的爆炸声，砖石泥块象冰雹一样哗哗往下落。不一会，一个爆破员下来了，喘着粗气说：“一直往上别拐弯，都炸开了。”杜宝珠兴奋地喊道：“苏林、李勇，跟我上！”一猫腰带头冲了上去。李勇半路上中弹倒下，杜宝珠和苏林继续猛冲，越过了一群地堡，几道铁丝网。突然，一阵机枪扫来，苏林也负了伤。杜宝珠迅速扫视四周的地形，发现这是离山顶大碉堡不远的两排小地堡射来的子弹，而且机枪越打越密，眼前的土堆被打得直冒烟。这时天又飞飞扬扬地飘起雪来，雪花不时地落在他的睫毛上，挡住视线，他一边用巴掌去抹，一边掏出在冲锋前副连长给他的两个烟幕弹，用力向小地堡甩去，只听噗噗两声，闪出兰紫色的火光，一股浓烟随即呼呼的蔓延开来，四周很快被一团团的烟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空气压得人喘不上气。杜宝珠高兴了，心想不管敌人机枪打得多猛，你看不清我在哪，就打不着我，我呢？一直往上爬就是大碉堡。于是，杜宝珠不管头上飞着子弹，也不管地下的碎石、铁蒺藜就拚命地往上爬……忽然他的脑袋仿佛撞着了什么，伸手一摸，竟是水泥墙，喝！到大碉堡了！杜宝珠摸着碉堡站了起来，刚向东一拐，屁股上忽啦一热，心里知道是挨了一枪。他也没在意，继续向前摸着找枪眼。这时对面闪起一个人影，正拉开几个手榴弹的导火栓，迅速地往一个枪眼里塞去。杜宝珠仔细一看，认出是十班的杨景义，于是立即跳上前去，趁碉堡内的敌人被手榴弹炸得乱作一团之际，用冲锋枪对着枪眼里猛扫，然后大声呼喊：“六十军的弟兄们，快出来，交枪不杀……”。部队陆续冲了上来，副连长找到杜宝珠，对他说：“你赶紧把十班集合起来，到后山搜索。”杜宝珠已忘了自己负了伤，应声去集合队伍。十班的同志跟着杜宝珠顺着一条水沟向山后的掩避部追击。残敌很快躲进去了，不断向外打枪扔手榴弹，作垂死挣扎。忽然一颗手榴弹轰的一声在杜宝珠和杨景义的身边炸开，杜宝珠只感到左胳膊猛地被什么东西砍了一下，就麻木了。他低头一看，左胳膊骨头已断，整个胳膊悠悠荡荡地仅连着一点筋，他赶忙转过身推了推倒在身旁的杨景义，战友已躺在血泊中牺牲了。杜宝珠此时的心，一下子象被什么攥住，复仇的怒火迅速燃遍全身。他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抓过左边袖子，用嘴紧紧咬住，又用右手端起冲锋枪，一个箭步冲到洞口，把满腔的仇恨都集中在冲锋枪上，不住地向防空洞里扫射、扫射！

雪已经停了，战士们在忙着收容俘虏。杜宝珠站在团山子峰顶上，看了看夜幕下的吉林市街，就晕倒在战友的身上，鲜血已染红了洁白的大地。

杜宝珠负重伤住进后方医院，转眼已三个多月。他虽然伤势较重，还是担负起休养连副排长职务，积极配合医院工作，把病室伤员管理得很好。一九四八年的新春季节，他所领导的病室被评为“模范病室”。杜宝珠本人也因工作突出，合江军区卫生部给他记了两小功。

有一天，伤员们在一起聊天。一个刚入院不久的伤员对杜宝珠说：“你知不知道，听说你们九连第一个冲上团山子的人立了特功，当上战斗英雄啦，上级还要发给他毛泽东奖章呢”！ “他叫什么名？”“没记清。只记得外号叫什么‘海里蹦’”。“海里蹦”……这不正是原先班里的同志给自己起的外号吗！杜宝珠又惊又喜，非常激动。那位伤员没有注意到杜宝珠的心理变化，还在追问：“你认识‘海里蹦’吗？” “我？哦，我不认识。”在荣誉面前杜宝珠一下子显得那么慌乱，象怕别人窥破什么秘密似的，赶紧借个由子走开了。

前方节节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犹如昔日战场上的冲锋号又在耳边吹响。轻伤员再也躺不住，纷纷要求早日重返前线，就连失去双腿的同志，明知自己不能再上战场，也不甘心这么躺在床上养伤，每天让上山生产的同志用小车拉着他一起上山，用双手劈木柴，也要为革命贡献一份力量。杜宝珠更是急得彻夜难眠。尤其是他在《军人报》 上看到自己的九连被授予‘团山子英雄连’的光荣称号，和看到副连长赵景福在辽阳战斗中牺牲的消息后，更抑制不住重返前线的心情。他想到副连长对自己的关怀、帮助，想到团山子战斗如没有副连长，自已很难完成任务。现在副连长牺牲了，他恨不得一下子飞回战斗的九连，给副连长报仇，上级为了照顾他左胳膊残废，动员他到后方工作，杜宝珠急得放声大哭，一再申述：“我虽然一只胳膊残废了，但共产党员的意志是不能残废的。冲锋枪我还拿得动，我要战斗！

六月初，杜宝珠终于回到分别八个月的连队。三营召开了欢迎英雄杜宝珠重返前线的大会。战友们的热切目光，热烈掌声，使杜宝珠倍感温暖。归队后，杜宝珠回到原十一班任班长．他向上级表示一定团结全班同志争取成为练兵模范班。当时十一班争先进的情绪不高，有些战十甚至躺在炕上说怪话：“什么模范班，创造麻烦班还差不多。”杜宝珠没有责怪他们，而是亲切、真诚地找全班战士谈心。关心战士的疾苦，终于找到了情绪不高的原因，主要是原班长思想偏激，方法简单，战士们犹如一盘散沙，形不成一股力量。这件事使杜宝珠想到做班长的责任，自己要带好这些战士，首先就要关心、爱护他们。从此，杜宝珠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事事以身作则，生活上关心同志，常用自己的残废金买鸡蛋送给生病的同志吃。又在班里建立练兵登记表，每天登记每个人的成绩，一周一总结，让大家评比。战士们的积极性被激发起来，决心与班长一起为争得练兵模范班而努力。

这年盛夏时节，杜宝珠被选为部队代表，于八月一日前往哈尔滨，参加具重有大历史意义的全国第六次劳模大会。八月底，杜宝珠返回部队。一踏进三营的驻地，同志们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弄得杜宝珠不知先回答谁好。营首长干脆集合全营，让杜宝珠介绍大会的情况。杜宝珠回忆起开会的情景，感慨地说：“与会的代表知道我是从前线来的以后，都来看望我，向我打听前线的情况，并表示要以努力生产的实际行动来支援前线。工人代表还特地嘱咐我们，在打开大城市时，要注意保护工厂和机器，以便工人及时开工生产，支援战争，迎接东北全境的解放。此刻队伍中歌声四起：

打完长春打沈阳，

打完沈阳活捉卫立煌，

东北的老百姓全都得解放，

多亏那共产党和解放军，

晦！大家喜洋洋。

……

九月中旬，伟大的辽沈战役的序幕拉开，十月十五日锦州解放。十月十九日长春解放。廖耀湘西进兵团回不了沈阳，如丧家之犬被我东北人民解放军包围在辽西大虎山以东，无梁殿以南，绕阳河以西，台安以北，纵横八十余里的狭小地带，我军胜利在即。十月二十六日，九连追击逃窜的蒋军到了朱家窝棚。天色漆黑，万籁俱寂，九连侦得敌人已经睡觉，立即组织部队夜袭。三排为前卫，一直朝朱家窝棚冲去。当离敌人二百米左右时，被敌人发现，敌人集中所有的火力向三排打来，三排每前进一步都很困难。杜宝珠见正面火力猛，就悄悄地带领十一班战士从侧面绕过去进攻。他向战友们喊道：“现在是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冲啊！”杜宝珠首先冲向前去，这时一颗子弹飞来，击中了他的头部，英雄牺牲了。“为杜宝珠同志报仇！”愤怒的吼声震撼夜空，九连的战士们怒不可遏。他们圆睁双眼，奋不顾身地扑进了敌群。棉袄打着了，甩掉棉袄继续冲；敌人扔来了手榴弹，战士们不等它炸开，拣起来又给敌人扔回去。大家只有一个心思，为死难的烈士复仇。敌人的防线被冲垮了，敌人象一群炸了窝的老鼠，呼爹喊妈四处逃窜，最后举起双手，做了解放军的俘虏。

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广阔的辽西田野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杜宝珠还未来得及回到久别的家乡看一眼亲人，就为家乡的解放献出了青春的年华。他的光辉形象将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