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跃龙门:《贯通大本大源》——毛泽东致黎锦熙信 24岁时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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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通大本大源》——毛泽东致黎锦熙信 24岁时所作

毛泽东致恩师黎锦熙信(1917)

邵西先生阁下:

省城一面,几回欲通音问,懒惰未果。近日以来,颇多杂思,四无亲人,莫可与语。弟自得

下,如婴儿之得慈母。盖举世昏昏,皆是斫我心灵,丧我志气,无一可与商量学问,言天下

家之大计,成全道德,适当于立身处世之道。自恸幼年失学,而又日愁父师。人谁不思上进

当其求涂不得歧路彷徨,其苦有不可胜言者,盖人当幼少全苦境也。今年暑假回家一省,来

略住,漫游宁乡、安化、益阳、沅江诸县,稍为变动空气,锻炼筋骨。昨十六日回省,二十

入校,二十二日开学,明日开讲。乘暇作此信,将胸中所见,陈求指答,幸垂察焉。

今之天下纷纷,就一面言,本为变革应有事情;就他而言,今之纷纷,毋亦诸人本身本领之

足,无术以救天下之难,徒以肤末之见治其偏而不足者,猥曰吾有以治天下之全邪!此无他

无内省之明,无外观之识而已矣。己之本领何在,此应自知也。以欂栌之材,欲为栋梁之任

其胸中茫然无有,徒欲学古代奸雄意气之为,以手腕智计为牢笼一世之具,此如秋潦无源,

萍无根,如何能久?

今之论人者,称袁世凯、孙文、康有为而叁。孙、袁吾不论,独康似略有本源矣。然细观之

其本源究不能指其实在何处,徒为毕言炫听,并无一干竖立、枝叶扶疏之妙。愚意所谓本源

者,倡学而已矣。惟学如基础,今人无学,故基础不厚,时惧倾圮。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处之完满乎?天下亦大矣,社会之

组织极复杂,而又有数千年之历史,民智污塞,开通为难。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

不徒在显见之迹。

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之源。今日变法,俱从枝节入手,如议会、宪法、总统、内阁、

军事、实业、教育,一切皆枝节也。枝节亦不可少,惟此等枝节,必有本源。本源未得,

则此等枝节为赘疣,为不贯气,为支离灭裂,幸则与本源略近,不幸则背道而驰。夫以与

本源背道而驰者而以之为临民制治之具,几何不谬种流传,陷一世一国于败亡哉?而岂有

毫末之富强幸福可言哉? 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天下之生民,各为宇宙之一体,即

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虽有偏全之不同,而总有几分之存在。今吾以大本

大源为号召,天下之心其有不动者乎?天下之心皆动,天下之事有不能为者乎?天下

之事可为,国家有不富强幸福者乎?然今之天下则纷纷矣!推其原因,一在如前之所云,

无内省之明;一则不知天下应以何道而后能动,乃无外观之识也。故愚以为,当今之世,宜

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此如

纛一张,万夫走集;雷电一震,阴曀皆开,则沛乎不可御矣!阅书报,将中外事态略为比较

觉吾国人积弊甚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夫思想主人之心,道德范人之行,二者不洁,遍

皆污。盖二者之势力,无在不为所弥漫也。思想道德必真必实。吾国思想与道德,可以伪而

真、虚而不实之两言括之,五千年流传到今,种根甚深,结蒂甚固,非有大力不易摧陷廓清

怀中先生言,日本某君以东方思想均不切于实际生活。诚哉其言!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尽是,

几多之部分,亦应与东方思想同时改造也。

今人动教子弟宜立志,又曰某君有志,愚意此最不通。志者,吾有见夫宇宙之真理,照此以

吾人心之所之谓也。今人所谓立志,如有志为军事家,有志为教育家,乃见前辈之行事及近

之施也,羡其成功,盲从以为己志,乃出于一种模仿性。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

哲学、伦理学,以其所得道理,奉以为己身言动之准,立之为前途之鹄,再择其合于此鹄之事,

尽力为之,以为达到之方,始谓之有志也。如此之志,方为真志,而非盲从之志。其始所谓

志,只可谓之有求善之倾向,或求真求美之倾向,不过一种之冲动耳,非真正之志也。虽然

此志也容易立哉?十年未得真理,即十年无志;终身未得,即终身无志。此又学之所以贵乎

也。今人学为文,即好议论,能推断是非,下笔千言,世即誉之为有才,不知此亦妄也。彼

有所议论,皆其心中之臆见,未尝有当于宇宙事理之真。彼既未曾略用研究工夫,真理从何

来?故某公常自谓:“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来日之我与今日之我挑战与否,亦未可知。

盖研究日进,前之臆见自见其妄也。顾既腾之以为口说,世方以为贤者之言,奉而行矣,今

知其为妄,宁不误尽天下!弟亦颇有蹈此弊倾向,今后宜戒,只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

讨。探讨既得,自然足以解释一切,而枝叶扶疏,不宜妄论短长,占去日力。阁下以为何如

圣人,既得大本者也;贤人,略得大本者也;愚人,不得大本者也。圣人通达天地,明贯

过去现在未来,洞悉叁界现象,如孔子之“百世可知”,孟子之“圣人复起,不易吾言”。

孔孟对答弟子之问,曾不能难,愚者或震之为神奇,不知并无谬巧,惟在得一大本而已。执

以对付百纷,驾驭动静,举不能逃,而何谬巧哉?(惟宗教家见众人以为神奇,则自神奇之

如耶苏、摩哈默德、释迦牟尼。)

欲人人依自己真正主张以行,不盲从他人是非,非普及哲学不可。吾见今之人,为强有力者

利用,滔滔皆是,全失却其主观性灵,颠倒之,播弄之,如商货,如土木,大亦不可哀哉!

人有哲学见解,自然人己平,争端息,真理流行,群妄退匿。

某君语弟:人何以愚者多而智者少哉?老朽者聪明已蔽,语之以真理而不能听,促之而能动

是亦固然不足怪。惟少年亦多不顾道理之人,只欲冥行,即如上哲学讲堂,只昏昏欲睡,不

入耳。死生亦大矣,此问题都不求解释,只顾目前□米尘埃之争,则甚矣人之不智!弟谓此

人,大都可悯。彼其不顾道理者,千百年恶社会所陶铸而然,非彼所能自主也,且亦大可怜矣。

终日在彼等心中作战者,有数事焉:生死一也,义利一也,毁誉又一也。愚者当前,则只曰

彼乎,于此乎?歧路徘徊,而无一确实之标准,以为判断之主。此如墙上草,风来两边倒,

倒于恶,固偶然之事;倒于善,亦偶然之事。一种笼统之社会制裁,则对于善者鼓吹之,对

恶者裁抑之。一切之人,被驱于此制裁之下,则相率为善不为恶,如今之守节、育婴、修桥

补路,乃至孝、友、睦、雍、任、恤种种之德,无非盲目的动作。此种事实固佳,而要其制

与被制裁两面之心理,则固尽为盲目的也,不知有宇宙之大本大源也。吾人欲使此愚人而归

智,非普及哲学不可。

小人累君子,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政治、法律、宗教、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

商业,终日经忙碌,非为君子设也,为小人设也。君子已有高尚之智德,如世但有君子,则

治、法律、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皆可废而不用。无知小人太多,世上经营,

以多数为标准,而牺牲君子一部分以从之,此小人累君子也。然小人者,可悯者也,君子如

顾自己,则可离群索居,古之人有行之者,巢、许是也。若以慈悲为心,则此小人者,吾同

胞也,吾宇宙之一体也。吾等独去,则彼将益即于沉沦,自宜为一援手,开其智而蓄其德,

与之共跻于圣域。彼时天下皆为圣贤,而无凡愚,可尽毁一切世法,呼太和之气而吸清海之波。

孔子知此义,故立太平世为鹄,而不废据乱、升平二世。大同者,吾人之鹄也。立德、立功

立言以尽力于斯世者,吾人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也。

弟对于学校甚多不满之处,他日当为书与阁下详论之。现届毕业不远,毕业之后,自思读书

上,教书、办事为下。自揣固未尝立志,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作何

张,均茫乎未定,如何教书、办事?强而为之,定惟徒费日力,抑且太觉糊涂。以糊涂为因

必得糊涂之果,为此而惧。弟久思组织私塾,采古讲学与今学校二者之长,暂只以叁年为期

课程则以略通国家大要为准。过此即须出洋求学,乃求西学大要,归仍返于私塾生活,以几

其深。怀此理想者,四年于兹矣。今距一年之后,即须实行,而基础未立,所忧盖有叁事:

一曰人,有师有友,方不孤陋寡闻;二曰地,须交通而避烦嚣;叁曰财,家薄必不能任,

既不教书,阙少一分收入,又须费用,增加一分支出,叁者惟此为难。然拟学颜子之箪瓢

与范公之画粥,冀可勉强支持也。阁下于此,不知赞否若何?又阁下于自己进修之筹画,

愿示规模,作我楷法。


润之

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