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乡新闻网香港龙记茶餐厅机场店:陈永林小说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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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让局长生病
◆陈永林
新来的局长姓刘，刘局长原来是大学的教授。后来市政府公开向社会招聘处、科干部，刘教授报考了，笔试、面试、答辩，刘教授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很顺利地通过了各项考核。刘教授在大学学的电力专业，教的也是电力专业，因而被任命电力局的局长了。
刘局长书生气重，对机关的一些门门道道不懂。举个例来说吧，刘局长上任四个月了，竟没病过一次。以往的局长上任没几天，就住进医院了。局里的所有的人都得去看望局长，去看局长自然不能空手，买些冬虫夏草、中华鳖精等营养品，省事的，直接给局长一个红包。这样，一者可沟通领导与群众的感情；二者让群众觉得领导同平常人一样，也会生病，领导在群众的眼里就平易近人；三者可增加领导的收入。领导为当领导，准花费不少，手头自然有点紧。领导手头紧，不利于领导工作，若领导工作累了，想休息一下，譬如请某个女士吃饭，上舞厅，或者在宾馆开房间，领导手头紧，哪敢请女士陪自己放松？领导劳逸没结合好，心情自然烦燥，哪有心情为人民服务？下属见了领导凝了一层霜的脸，都忐忑不安的，都以为领导的冷脸是做给自己看的，都七想八想自己哪个地方得罪了领导，这样全局的人都没法安心工作；四者……。总之，领导应该生病。
说实在，局里许多人盼着刘局长生病呢。刘局长生病了，可去探望，送礼送红包也送得自然，领导生病了，下属探望，人之常情。刘局长收礼也收得自然，都不难堪，气氛自然融洽，如求刘局长办个什么事，顺便一提，刘局长保证满口答应。如想成为刘局长的人，这也是好机会，可向刘局长表露今后效忠刘局长的心迹。
最想刘局长生病的是局办公室的何主任。刘局长不生病，那就是何主任的失职。何主任向刘局长汇报过：“以前我们局领导生病，单位一般送3000元钱慰问金。”可刘局长就是听不出何主任的弦外之音。何主任总不能对刘局长说：“刘局长，你快生病吧，局里许多人都盼着你生病，你生病了，一者……二者……三者……”再说，何主任同刘局长的关系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因为刘局长没生病，三个副局长也极有意见。刘局长不生病，他们也不敢生病。以往，他们隔不多久，就轮流生场病。何主任就带着3000块钱慰问金去探望。局里的人也一个个去探望，财源就滚滚而来了。他们再上班时，心情很好，脸上满是笑容。如哪个局长的脸色一连两天阴着，局里的人就知道这个局长快生病了，那得快准备钱。刘局长四个月没生病，三个副局长四个月也没敢生病。副局长就背后骂刘局长假正经。他们自然不配合刘局长的工作。如开局党委会研究个什么问题，明明刘局长做出的决定对，三个副局长却持反对意见，与刘局长对着干。弄得刘局长没法开展工作，刘局长同三个副局长的关系弄得很僵。
何主任自然急，无论如何也得让刘局长生病。可怎样让刘局长生病呢？对，让刘局长得感冒吧。只要局长在家不上班，他就可去刘局长家送慰问金。可是怎样才能让刘局长得感冒呢？就没有让人得感冒的药卖。
机会终来了，这天中午，刘局长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何主任蹑手蹑脚进了刘局长办公室，把空调开到最低档。上班时，刘局长的鼻子就塞了，还打喷嚏。何主任极高兴，哈哈，刘局长终于生病了。明天，他就可去刘局长家了。
可是第二天，刘局长又上班了，何主任说：“刘局长，你不是感冒了，怎么还上班？”刘局长说：“没事，我让老伴煮了碗放了许多辣椒粉的面条，吃得满头大汗，再睡了一觉，好了。”
何主任想，要不，就让刘局长拉肚子吧。刘局长拉肚子，那总不会上班吧。刘局长一般中午不回家，中饭就在食堂吃。何主任就让厨师中午打份变了质的猪肠给刘局长吃。何主任怕刘局长吃出异味，就让厨师多放一点辣椒，让辣味掩盖那异味。开初厨师不敢。何主任说：“出了事，我负责。”刘局长吃了变了质的猪肠，下午就拉肚子了。何主任怕刘局长第二天仍来上班，晚上带着3000块钱慰问金去了刘局长家。刘局长问：“这是干吗？”何主任说：“这是规定，每个局长病了，都得送3000块钱慰问金，局里的中层干部病了送2000块钱慰问金，一般干部送1000块钱慰问金。”刘局长不收。何主任说：“刘局长，你不能破了规定，你破了规定，别人对你有意见，工作起来就不配合你。”刘局长就叹着气收了。何主任又说：“刘局长，你明天别上班，这是同他们改善关系的好机会。局里许多人都希望局长病了，局长不病，他们不敢病。局长病了，副局长才敢病，副局长病了，中层干部才敢病，中层干部病了，一般干部才敢病。……局长一病，今后局里的工作就好干多了。”刘局长说：“谢谢何主任的实话，为了干好工作，我就病一回吧。”
第二天，先是副局长去探望刘局长，然后是中层干部，再后是一般干部。
刘局长这一病，竟收了三万多钱红包，营养补品堆了一屋。
刘局长上班几天后，张副局长就病了。
刘局长再在党委会上研究什么工作时，三个副局长都支持。这样，刘局长的工作好干多了，仅半年，刘局长就干了三件让职工高兴的大事，刘局长先是建了几幢职工宿舍，然后改建了食堂，再修建了职工俱乐部。
刘局长就对何主任说：“如我早生病了，也不会上任几个月，一件事也没办好。”何主任就说：“你那天泻肚子，还是我让厨师打了份变质的猪肠给你吃。”刘局长拍了拍何主任的肩说：“真感谢你的良苦用心。”
后来隔不了多久，刘局长就生一回病，一生病，就住医院。
一年后，一位副局长退下来了，在刘局长的力荐下，何主任成为何副局长了。
闺女喂奶
◆陈永林
以往，英咀坂村的人喜欢开会。开会不要去田地里干活，工分却照拿。因而村人总盼开会。好在那时会多，不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就是背毛主席语录。那时，英咀坂村的人大都不认得字，背毛主席语录时就由大队长领念，大队长念一句，村人跟着念一句。
可后来英咀坂村的人不想开会了
那时开的大都是检举会、批斗会。英咀坂是个小村，三十来户人家，二百余人，又都是姓陈，算起来，一村的人都没出五服，都沾亲带故，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哪个人好撕破脸去检举别人？
英咀坂村人已开了几次会，可村人都不开口，男人一个个闷着头吸旱烟，女人也不敢纳鞋底了，一个个苦着脸，低下的头都埋到裤裆里去了。大队长很是急，别的大队已揪出几个反革命了，批头会开得热火朝天的。公社的革委会主任也批评他了，说他工作不得力。大队长很是急，革委会主任已给他下了硬性任务，这两天，在村里至少得揪出两个反革命来。
大队长又只得让英咀坂村的人开会。
大队长拿着个嗽叭站在晒谷场上喊：“社员都来开会呀。”大队长回队部时，地上已坐了十几个人。大队长说：“你们咋都缩在后面？到前面去坐，前面有凳呀。”村人都说：“坐后面好，坐地上好。”以前开会时，来得早的村人都坐凳，来得晚的，只有捡块砖头放在屁股下，要不在地上放张报纸，坐在报纸上。
村人断断续续的来了。地上已坐满了人，可村人仍不愿坐前面的凳上，仍往后面挤。屋后面的人挤得腿挨腿，没点缝隙，可靠近主席台的十条凳却空着没人坐。
大队长说：“都到齐了吗？”一村人说：“差不多吧。”大队长就点名：“陈九根，来了没？”“来了。”“陈花子呢？”“来了。”大队长一个个点下去，当点到陈金锁的名时，却没人应，大队长又重复了遍。“陈金锁，来了没？”“来了。”陈金锁的妹妹陈莲花应一声，抱着侄子石头进屋了。一屋人狐疑的眼光都落在陈莲花身上，陈莲花的脸刹地红了：“我哥同嫂子吵架，嫂子回娘家了，我哥去接嫂子回来。”陈莲花说完这话，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可从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过话。陈莲花想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却再没地方挤了。大队长说：“你就坐凳子上。”陈莲花只有坐在凳子上了。陈莲花的心还在扑嗵扑嗵地乱跳。
大队长仍往下点名。
大队长点完了名，全村只有陈茂阳没来。
大队长说：“我们就不等了，开始开会，目前的形势，社员们也知道。……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说过千万不要忘了阶段斗争。狡猾的阶级敌人就藏在我们身边，我们别讲情面要把敌人揪出来。别的村都揪出了阶级敌人。”
村人仍一个个一言不发的。男人仍埋头吸烟，屋里烟雾缭绕的，许多女人呛得不停地咳儿咳儿地咳起来。
大队长知道这会如这样开下去，那开不出什么结果的。大队长很想早些完成革委会主任下的任务，就说：“陈茂阳怎么不来开会？是不是他心里有鬼，豺狼再凶狠，还是怕猎人。”
一村人就说：“那就选他吧。”
大队长说：“社员们有意见没？如不同意他是阶级敌人请举手，好，没人举手，那就一致通过。”大队长松了口气，终于揪出一个阶级敌人了，再揪一个人出来，就完成任务了。大队长接着说：“公社革委会规定我们村必须得揪出两个阶级敌人，大家现在好好想想，看哪个人平时，说了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话。”大队长说完端起茶杯喝茶。
又是沉默，屋里极静，静得只听见村人哧儿哧儿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陈莲花怀里的石头“哇”的一声哭起来。陈莲花说：“莫哭莫哭。”石头反而哭得更凶了。陈莲花窘得手足无措，她后悔不该抱石头来开会。陈莲花开初没打算抱着石头来开会，她一出门，躺在摇箩里的石头醒了，就哭起来。陈莲花想到柳树村的一小孩被狼吃了的事，头皮一麻，就抱着石头出了门。那时的狼很多。
“石头乘，好乘，啊，不哭，不哭……”凭陈莲花怎么哄，石头仍嚎啕大哭，陈莲花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一直寒着脸的大队长说：“陈莲花，你可以回家，不要开会了。”
“不！”陈莲花知道她一走，她哥陈金锁就跟陈茂阳一样会成为反革命。
“那这会怎么开？”大队长语气里透出的冷气严严的裹住了陈莲花。陈莲花的牙一咬，解了扣子，把背心往上一撩，露出一只白皙饱满的乳房，那乳房很挺，粉红的乳头就像熟透的樱桃。石头的小嘴衔住了奶头，吧兹吧兹吸起来，再不哭了。石头是饿的。
村人都呆了，要知道陈莲花还是黄花闺女，刚十七岁。可她竟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喂起奶来。
此时陈莲花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掉下来了。
许久，大队长说：“继续开会吧。”
第二天，陈金锁回家了。陈金锁一进村就听说陈莲花的事。因而金锁一进门，就狠狠地给了莲花一巴掌，骂：“你做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看今后谁会娶你。”
“我还不是为了你。”陈莲花捂着火辣辣的脸说。
“我还不如做阶级敌人。”
石头又哭起来，金锁的老婆撩起上衣，给石头喂起奶来。在乡下妇女喂奶，从不要避讳什么人。女人生了小孩，奶就变得不金贵了。
前些天，我回了趟村，陈莲花已50多岁了。她一直没嫁，不是她不想嫁，而是没人愿娶她。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以前那样做，现在后悔吗？”
陈莲花摇摇头，泪水却汪了一眼眶。我忙转了话题，我怕见她的泪。
成了英雄的蒙弗兰克
陈永林
背 景
A国为民党的军队经十余年的艰苦奋战，终于推翻了公民党执政的政权。
由于战乱，A国的粮食产量远远低于旧政权时代。许多人吃不饱。而此时的A国正同邻国亥战，更需要大量的粮食。总统下今去农民那儿征收粮食。但一般的农民自己都吃不饱，自然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交。一些富裕的农民把粮食藏到深山的地洞里，征粮队很难找到。
政府颁发了新的政策，谁揭发藏粮食的农民，谁就可以得到富裕农民家里财产的百分之二十。藏匿粮食的农民也会被流放到极其寒冷的西西亚。但收效甚微。一般的农民也不知道富裕的农民把粮食藏到什么地方。
要是富裕的农民被自己家里的人告发呢？可怎样才能让自己家里的人告发呢？儿童！儿童是最好的突破口。那得树立一个典型，树立一个小英雄，让全国的儿童向这位小英雄学习。
成了英雄的蒙弗兰克
蒙弗兰克的父亲同村里的年轻女人离家出走了。蒙弗兰克的母亲四处找，就是找不到。母亲就对蒙弗兰克说：“你去征粮队告发你父亲，说他藏匿了粮食。”“我们家哪有粮食藏？”蒙弗兰克这两年没吃过一餐饱饭。每餐都是一碗稀得能当镜子照的玉米糊，二个烤红薯。
“我说有就有。”蒙弗兰克的母亲想，只要告发了丈夫藏了粮食，征粮队的人就能找到丈夫。“那到时父亲就得流放西西亚。”“不会的。”蒙弗兰克的母亲知道家里没粮食可藏。没藏粮食，哪会流放？
蒙弗兰克去了征粮队。蒙弗兰克对征粮队的队长说：“我父亲藏匿了粮食。”征粮队的队长极其高兴：“粮食藏在哪里？”蒙弗兰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如找到了我父亲，你们就知道了。”
警察把蒙弗兰克的父亲找到了。但蒙弗兰克的父亲说他没有藏粮食。蒙弗兰克的母亲也说他们没粮食可藏，并承认了自己这样做只是让丈夫回家。
但征粮队的人在一个山洞里挖出了四麻袋玉米、二麻袋土豆。蒙弗兰克的父亲说：“这粮食不是我藏的。”蒙弗兰克说：“是你藏的。那天深夜，我见你背着粮食进了山。”“你，你怎么说假话？”蒙弗兰克不敢看父亲，低下头，“我没说假话。”蒙弗兰克声音极小。
蒙弗兰克的父亲被流放到西西亚。
蒙弗兰克成了英雄。全国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蒙弗兰克告发父亲藏匿粮食的英雄事迹。总统也号召全国的少年向蒙弗兰克学习，学习蒙弗兰克大义灭亲的精神。
蒙弗兰克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一到晚上，蒙弗兰克便潜伏在村后的玉米地里。如若村里的富裕的农民去山上藏匿粮食，必然经过紧挨着玉米地的这条路，那蒙弗兰克就会发现。一连几个晚上，蒙弗兰克发现了三个富裕的农民藏粮。蒙弗兰克报告了征粮队的人。三个农民被流放到西西亚了。三个农民家的财产被没收了。蒙弗兰克获得被没收财产的百分之二十。蒙弗兰克家也成了富裕的人家。
蒙弗兰克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英雄。
蒙弗兰克之死
蒙弗兰克的父亲死了。政府的人说蒙弗兰克的父亲是畏罪自杀的。
母亲哭着对蒙弗兰克说：“是你害死了你父亲，我恨你，恨你！如不是你撒谎，说那粮食是你父亲藏的，那你父亲也不会流放到西西亚，不流放西西亚，那你父亲也不会死。”“妈，是他们逼我撒谎。他们说我如不撒谎，他们就会杀死父亲。他们还说，如我说粮食是父亲藏匿的，他们就让我当英雄。”
没过多久，政府又颁发了一项政策，凡是富裕的农民，十八岁以上的人都得去西西亚劳动三年。
蒙弗兰克因是富农，他母亲被押到西西亚去了。蒙弗兰克的财产也被政府没收了。
蒙弗兰克不想当英雄了。他见人就说：“我不想当这个英雄了。是我害死了我爹。我现在又害了我母亲……”
几天后，蒙弗兰克被人杀死在床上。法官来到村里，未经调查就召开公审大会，宣布三个人是杀人凶手，并立即枪决。三个凶手分别是蒙弗兰克告发藏匿粮食的三个富农家的人。
A国又一次掀起了向蒙弗兰克学习的热潮。蒙弗兰克成了A国家喻户晓的英雄。
A国的许多地方竖起了蒙弗兰克的铜像。
补 记
十几年后。A国的另一党派掌握了政权。新当选的总统决定尊重历史，尊重事实。这样，杀死蒙弗兰克的凶手也查到了。原来凶手就是“执行者”，也就是当时的政府。蒙弗兰克的“英雄”事迹也在媒体上披露出来了。
蒙弗兰克的铜像金被拆除了。
也很少有人再提到蒙弗兰克的名字了。
最后一课
陈永林
刘大毛在南山乡二中教书教了二十年。但今天这节语文课是刘大毛教的最后一节课。刘大毛是民办老师，县教育局刚下了文件，民办老师一律要清退回家。
上课铃响了，刘大毛拿着课本，一跛一跛地进了教室。刘大毛喊：“上课。”班长跟着喊：“起立！”全班同学“刷”地一声站起来了，动作规范一致。“同学们好！”刘大毛说这句话时，鼻子酸酸的。“老师好！”声音很洪亮。刘大毛想到今后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眼睛发涩了，刘大毛背过身，他不想同学们看到他眼里的泪。
刘大毛很想时间静止在这一刻，那他就可以把课永远地讲下去。但下课铃还是响了。刘大毛说：“下课。”刘大毛的声音疲倦得没筋没骨。当同学们喊“老师再见”时，刘大毛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刘大毛叫住春生和小丽两个人：“你们两个人留下来。”刘大毛最放心不下这两个学生。春生的父亲病瘫在床，家里一有点钱就被扔进了药罐里。春生成绩很好，学校免了他的学费。但春生总不敢向家里要钱买笔、买作业本，既使要了也要不到。春生便偷同学们的笔与作业本。上个星期竟偷了一们同学的十块钱。而小丽呢？尽管十五岁，胆子极大，今天约这个男同学陪她去电影院看电影，明天约那个同学晚上去树林里散步。小丽的父亲出去打工了，几年没音讯。母亲为养家，在县城发廊做了小姐。小丽抽烟、喝酒，还毫不羞耻地说，她念完了初三就不念，去大城市做小姐，挣大钱。
春生和小丽极不高兴地坐在凳子上。
“今天这节课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我最放心不下你俩，我真的不想你们走上歧路。穷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失志！我的腿这样，田地里的重活干不了，我今后准过穷日子，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怕……”刘大毛大道理一讲就半个小时，“我希望你们今后都有出息。春生只要一直认真学习，上重点大学没问题。若你沾了偷的习惯，即使考上了大学也上不了。所以你现在一定要戒，别以为偷小东西不要紧，‘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丽，你应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今后千万别像你妈。你这么漂亮，字又写得这么好，歌也唱得好，为什么放着正路不走非走歪路呢？……”刘大毛听到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才说：“你们记住我说的话没？”春生和小丽点点头。“你们千千万万要走正路。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发誓。”春生和小丽不出声。他们一万个想不到的是刘大毛老师朝他们跪下了：“老师跪下求你们了。”春生和小丽也跪下了。春生说：“老师，我发誓，我今后一定改，如再偷东西，让我不得好死。”小丽也说：“若我今后走上歪路，让我死无全尸。”刘大毛忙扶起春生和小丽：“你们要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春生和小丽走出了教室门，刘大毛又喊住了。刘大毛把口袋里的八十多块钱全掏出来，塞给春生：“这钱你拿着。今后再没人往你书包里塞钱了。”春生的眼泪淌下来了：“老师……”春生每个星期都能在书本里找到五元钱。春生一直猜谁在帮助他。他没想过是刘大毛老师在帮他。刘大毛家里也很穷，刘大毛有腿病，田地活全由女人干。女人吃不得苦，跟外省一个木匠跑了。刘大毛是民办老师，一个月才三百块钱。可这三百块钱要供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刘大行毛总觉得钱不够用。春生说啥也不肯接刘大毛的钱，刘大毛生气了：“这钱算借给你的总行吧，你今后工作，再还我就是。”春生这才接了。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此时的刘大毛住在省肿瘤医院里，他得的是肺癌。刘大毛知道自己不久于世，他心里仍放不下春生和小丽。儿子在省城开了家公司，儿子挣了不少钱，有车有房。刘大毛也被儿子接到省城。刘大毛让儿子去找春生和小丽。
春生和小丽赶来时，正好是
晚上，刘大毛停止了呼吸。春生和小丽长跪不起。
处理完刘大毛的后事，春生和小丽向刘大毛儿子告辞，刘大毛儿子对小丽说：“你和你女儿都来吧。”小丽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刘大毛儿子说：“如我没照顾好你，我爸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小丽答应了。但半年过去了，小丽一直没来找刘大毛的儿子。
精 简
陈永林
乡党委书记说：“今天开会的主要议程是如何贯彻实施县委刚发的第24号文件，文件大家也看了，就是精简机构，裁减员。我们乡该精简那些机构，该裁减哪些人，大家议一议。”
都不出声，吸烟的闷着头吸烟，喝茶的闷着头喝茶。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不吸烟的曹乡长呛得咳儿咳儿地咳起来，李秘书开了窗户，烟雾一团团的往外飘。
“怎么都不说话？”何书记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何书记的目光一停在哪个人的脸上，那人就低下头。
这时，乡武部的薛干事说：“我们乡聘请了二十多个合同工，要不把这些合同工全部辞退……”小薛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乡政府聘请的这些人都是人才，这些人全裁了，乡政府的工作全开展不了。”要知道这些合同工都是与书记、乡长沾亲带故的。小薛刚大学毕业，又刚分到乡政府，不了解这些情况。
小薛便不出声了。
会场上又一片死静。
何书记说：“大家怎么都不讲？怎么一到开会都当哑巴？可在酒桌上讲起荤段子来，就一个个口若悬河讲个不停。其实小薛开初讲的也有点道理，大家可在这上面议议。”
小薛听了何书记的话，深受鼓舞：“合同工裁掉了，他们做的事，我们这些在编的人员全可顶着做。我们乡因为有了这么多合同工，什么活都叫他们干，反而把我们养懒了……”小薛社会阅历浅，不懂机关的门道，他把何书记随口讲的话当作真话听了。
何书记忙朝办公室曹主任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曹主任打断了小薛的话：“我觉得可照去年精减人员的办法去实施。去年，我们乡有三个门卫，辞退了一个门卫，把那门卫工资的一半养了一条狗，我们乡政府大院的秩序更好了，也更安全了，一些闲杂人员都被狗挡在外面。整一年，乡政府才发生了几件被盗事件，这都是在狗生病时发生的。如果又辞退一个门卫，把那门卫工资的一半又养一条狗，有两条狗守门，那乡政府的安全不更有保障吗？这样既精减了人员，又增加效率，还减轻了乡财政的负担，这不符合县里的第24号文件的精神吗？“
张副乡长说：“那就把小朱辞退了。”
“还是把小赵辞退了，小赵工作不负责，一天到晚出去玩。”王副书记说，“既然当班时，也是占着茅厕不拉屎，把不该的人放进来了，把该放进的人挡在外面。”
“小赵同小朱比，只是小巫见大巫。小朱一天到晚喝得醉熏熏的，还喜欢打架，而且还喜欢沾小便宜，手脚不怎么干净，他早该辞退了。”
其实，小朱是张副乡长的表侄，小赵是王副书记的小舅子堂弟。他们争着把自己的亲戚辞退掉，主要还是为了门卫的那一半工资。去年辞退的那个门卫是何书记的一个远房亲戚。何书记把他家的狗牵来了，为乡政府守门。何书记每个月从乡政府领400块钱养狗。说是养狗，但从没给狗喂过食，食堂的剩菜剩饭足够狗吃了。逢年过节时，还给狗发福利作为改善狗的伙食的资金，狗不吃好怎么有精神守门？狗像人一样会生病，一年一千块钱的医疗费不算多。如若小朱或小赵辞退掉了，那张副乡长、王副书记也牵来一条狗，不同样每个月领400块钱养狗费？不同样一年可领一千块钱的医疗费？逢年过节时，不同样可领狗的福利？
两人争着辞退自己的亲戚，这给何书记出了难题，乡政府总不可以把两个门卫都辞退掉，留下三条狗来守门吧？
曹乡长说：“张副乡长不是还有一个表弟在报刊阅览室当管理员吗？报刊阅览室就留一个管理员，把你表弟辞退掉。”
张副乡长说：“资料室不可能养条狗吧？”
曹乡长说：“报刊阅览室当然不能养狗，但可以像食堂一样养猫呀。你想想，现在老鼠这么多，一些杂志报纸总被老鼠咬得支离破碎。如万一哪张报上刊登了重要的致富信息，刚好那张报纸被老鼠咬掉了，我们没看到，不能把信息反馈给农民，那不损害了人民群众的利益？所以说报刊阅览室一定得养猫。猫可享受狗的一切福利待遇。”
何书记高兴地说：“行，这办法好。这已裁减了两个人。大家看看，还有那些人可以裁减。”
人大陆主任说：“食堂现有六个人，太多了，可裁一个人，杨师傅已老了，也不怎么讲究卫生，可辞了。再说食堂只养曹乡长一只猫，而老鼠又那么多，曹乡长的猫太辛苦了，一天到晚抓老鼠，没休息的时间，可再养一只猫。”
何书记说：“好。”
武装部的郭部长说：“乡广播站现有三个播音员，三人中，小玲的普通话最不标准，可把她辞了。我家有只画眉，一天到晚唱歌，唱得真好听。可把我这只画眉拿到广播站，让全乡人听听画眉的叫声，这样可陶冶全乡人的情操……”
何书记笑着说：“好，画眉享受狗猫一样的福利待遇。”
乡干部一个个争着发言。
散会前，何书记作了个总结：“这次会开得很成功，效果极其显著，我们乡已裁减了28个人……”何书记最后叮嘱李秘书，“你把我们这次开会的内容好好整理一下，上报县委，争取受到县委的肯定，把我们的经验在全县推广。
李大民之死
●陈永林
南山村村主任李大民的死与一条狗有关。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鸡叫狗鸣的早晨。只是没鸟叫，李大民已几年没听见鸟叫。鸟吃了撒了农药的谷种，全被毒死了。乡下已见不到鸟，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李大民打开院门，竟见院门口卧着一条黑狗。狗的毛黑得发亮。黑狗见了李大民，站起来，在李大民的腿上蹭来蹭去，摇首摆尾，并呜呜地叫。
这是谁家的狗？李大民把全村所有的狗想了个遍，也没想到这狗是谁的。那狗准是外村跑来的。
李大民不太喜欢狗，因而不想收留黑狗。
隔壁的李大树说，李主任，狗来福，猫来祸，李主任家准大富大贵了。
李大民的女人也说，养了它。女人端来一碗排骨，放在地上。黑狗不吃，黑狗看着李大民，李大民说，吃吧。黑狗这才吃了。李大树说，这狗真聪明。李大民说，是条聪明的狗。
如果李大民能预见到后来的事，那他决不养这黑狗。
几天后，黑狗咬住李大民的裤腿，往外拉，李大民跟在黑狗的身后。
走了很大的一段路，到了坟地，黑狗不走了。
李大民狠狠踢了一下黑狗，李大民想再踢黑狗时，黑狗跑开了。
李大民对这事并没多想。
又是几天后，黑狗又咬住李大民的裤腿往外拉，又是到了那块坟场，不走了。
李大民这回想得很多，难道黑狗是死神派来的使者？要不黑狗怎么二次都把自己带到坟场。黑狗这样做难道是让他尽快地给自己选一块坟地？
没有比知道自己的死期更惶恐不安的事。
李大民想杀了这条黑狗。他拿老鼠药放进肉包里，扔给黑狗，黑狗嗅了一下肉包子，不吃。李大民又拿了根绳，系了个扣，想套住狗的脖颈，把黑狗勒死，黑狗躲得远远的。
这狗是魔鬼！是来收自己的命。
晚上，李大民躺在床上睡不着，想了很多。自己才40岁，怎么这么快就要死？难道自己做多了造孽的事？李大民把自己做的事想了一遍，从少年时偷生产队的西瓜想起，一直想到上个月收了李木根家三千块钱，一想骇一跳，他竟做了这么多坏事，多得让李大民自己都不敢相信。奸淫嫖娼，敲诈勒索，行贿受贿，什么坏事他都做了。
李大民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死上十回也不冤。
但李大民想对自己以前伤害过的人作一些赔偿，以减轻自己的罪孽，以免自己的罪孽祸及家里人。天快亮时，李大民才合上眼。
上午，李大民拿了三千块钱去了李木根家。李木根为批宅基地为进村竹器厂送了他三千块钱。李大民拿钱还给李木根时，李木根说啥也不肯要。李木根哭丧着脸，声音也夹着哭腔，村主任，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李大民摇摇头。李木根说，村里是不是想收回我的宅基地？或者不要我做竹器厂的工人？李大民说，啥也不是，只是我觉得这钱不能收。李木根意扑嗵一声朝李大民跪下了，村主任，求求您，别把钱退给我，要不我会吃不下饭睡不成觉。李大民要扶李木根起来，李木根不，你不收回这钱，我就一直跪着。李大民只有把放在桌上的那叠钱又放回口袋里了。
李大民又去了李长河家，李长河不在，李长河的女人玉梅正在院子里喂鸡食。玉梅见了李长河，一脸的笑，坐，屋里坐。李大民进了屋说，妹子，我向你赔礼道歉来了，那事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你……玉梅知道李大民说的那事是指什么事。玉梅同李长河本来在镇化工厂当工人。可化工厂倒闭了。玉梅想把两人的户口转回村里，以便分到几亩田，靠几亩田过日子。玉梅拎着一大包礼品去李大民家，刚好李大民的女人不在。李大民就把玉梅抱住了。玉梅说，你再这样，我就喊了。但几天后，玉梅又来找李大民了。玉梅说，我依了你。玉梅一家的户口转回村里了。分了四亩上好的水田。李大民而且把鱼塘让给李长河承包了。李大民掏出三千块钱，玉梅，这点钱就算我补偿你的……玉梅的脸一下变得纸样白，李主任，您是不是让我家承包鱼塘了？准是别人看我去年养鱼赚了一点钱，打起鱼塘的主意？村主任，千万别……我家有一千块现钱，我这就拿给你买烟抽，你现在想要我，我这就给，玉梅说着解自己的衣服。李大民说，别，千万别。玉梅说，你快点，要不，长河回来了。玉梅的上衣已脱了精光，李大民忙逃，玉梅拄住了，你如果走，我就喊人，说你强奸我。这回临到李大民哭丧着脸，好妹子，别这样，就算我求你，放了我。那事我是做得不对，可事已做了，你想让我怎样？玉梅说，我只想你要了我，求求你要了我。你要了我，我心理才踏实，才不答应拿鱼塘给别人承包。
李大民又去了两家，但结果都一样。
李大民一回到家，就病倒了。
去了医院，医生也查不出什么病。
一个月后，李大民就死了。
李大民留下遗嘱，把他这些年非法所得的十万块钱，在村前的河上修座桥。
李大民出殡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葬，许多人哭了，说李大民这么好的村主任不该死得这么早。
黑狗被李木根养了，黑狗又时时咬着李木根的裤腿去坟场。李木根心想，我并没做什么坏事呀，可黑狗为什么总要我去坟场呢？而且去的是同一块坟场？黑狗第五次咬着李木根的裤腿去坟场时，李木根才明白过来了。黑狗到了坟场，停在一座长满杂草的坟跟，呜呜地凄叫。李木根走近那坟，那坟上有两个碗口样大的洞，洞准是黄鼠狼打的。李木根以前总是一到坟跟就逃。这回，李木根明白了黑狗为啥总要他来坟场。黑狗是让他来拔杂草，填坟洞。李木根很快把坟上的杂草拔清，又拿来铁锹，把坟洞填严实了。
黑狗再没拉李木根来这个坟场了。
后来，李木根也摸听清楚了，原来埋在这坟里的何老头就是黑狗以前的主人。何老头是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
李木根就叹气，唉，李大民死得冤。
一根玉米
陈永林
那年皖北一带大旱，那可是百年未遇的大旱，老天爷六个月没下过一滴雨，河床干裂成一块块的。田地里看不到一点绿色，到处扬着飞尘，整个世界在白晃晃的毒日下淡成一片模糊。
而且又逢上兵荒马乱。
荡在蛤蟆村人的头顶上死亡的气息稠得像雾。吃尸的乌鸦总云一样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乌鸦血红色的嘎叫声让村人的目光变得青紫。
保长敲响了村头古槐树下的钟，干裂的钟声如玻璃一样在村人的心上划过。
村人都来到槐树下。
往年绿意葱茂的槐树如今光秃秃的，槐树叶子早让村人吃光了，但槐树又冒出淡淡的绿。
保长看着或坐或躺在槐树下零乱一片的村人，眼里就酸辣了。保长把酸辣咽回肚里去了，说，我们不能等死，蛤蟆村不能绝，还是去外逃荒吧，熬过这荒景，就回。保长的话让村人的脸灰黑一片。
第三天，就有拖儿带女的村人拿着棍，端着碗出了村。他们走得很慢很慢，两条腿似有千片重，挪不开。女人的嘶哭声震得头顶上的槐树枝摇摇晃晃。男人不哭，紫黑色的泪水汪洋了他们凄凉的脸。
几天后，村里的房子大都空了。没走的大都是老弱病残。土根和槐花不属于老弱病残却没走。槐花已怀了六个月身孕，土根说，兵荒马乱的年代，往哪儿走？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家里。
但再难弄到东西吃，土根只有吃红土，把那红土晒干，捏成粉，然后配一点晒干的槐叶、野草，煮成糊，闭了眼睛往肚里灌。吃了三天，土根却拉不出来，肚子却涨得痛，槐花只有拿手帮着土根剜。槐花说，再也不能吃红土了，吃多了会涨死。土根说，吃什么呢？能吃的树叶已吃完了，野草也吃完了------有了，树皮可以吃。土根就拿了刀剥槐树皮。
这样又熬过了一个月。
槐花说，再熬不下去了，你别管我，还是走吧。走了，或许可以活下来。槐花说这话时，泪水血淋淋地汪在眼里。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土根把槐花揽进怀里，泪水也一滴一滴地砸在槐花头上。槐花说，可怜了肚里的娃儿，他还未看一看这天、这地、这山、这水，也未看我们一眼，就------槐花青一块紫一块的哭声牛鞭一样抽打着土根的心土根求道，别哭了，别哭了，我的心在滴血呢。土根劝槐花别哭，自己却哭了。后来两人索性抱成一团，哭了个天昏地暗。
这时传来踢门声，土根忙抹了泪，开了门，进来的是保长。保长说，你们吃了啥好吃的东西，还有精神哭。
土根看到保长手里拿着一个玉米，土杨根的目光就绿了，绿色的涎水也淌下来了。保长说，这玉米是给你的。原本我留着做种子，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村里没走的人每户给一根。土根接过玉米，恨不得一口吃了。但土根把涎水又吞回肚里了，他一口也没舍得吃。槐花说，不到真饿死的份上，我们不吃这个玉米。
十几天又熬过去了。
土根说，留在村里的人只剩下我们俩人了，我们也要死了，还是把那根玉米煮了吧。
槐花说，我就煮了。槐花从罐里拿出那只玉米，玉米的香味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缝隙也没有，土根贪婪地吸着这香味。土根说，这样死了也值。槐花说，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一点野菜野草什么的。槐花说着出了门。槐花并没有去寻野菜野草，槐花只是想把那整只玉米让给土根吃。或许土根吃了那只玉米，能多熬两天，到时一下雨，满山的野菜野草不就出土了？槐叶不就长出来了？那土根不就可以活下来了？槐花这样想着，纵身跳进了村头的那口枯井。
此时的土根也这样想。
土根也出了门，也纵身跳进了村头的那口枯井。
第二天就下雨了，瓢泼样的大雨一连下了两天两夜，土根那茅草屋也倒了。
后来，出外逃荒的村人断断续续回蛤蟆村了。蛤蟆村原来有五十多户人家，经过这次干旱，现在只剩下八户了。
那八户人回村后才发现他们没种子了，都叹着气说，这是天意，蛤蟆村命该绝。有人说，再在村人家里找找，算不定能找到种子。
就有村人在土根倒塌的房子里发现了几株玉米苗。
一声欢呼，所有的村人都来了。
都围着玉米苗跪下了，亮晃晃的泪水掩盖不了他们的激动。蛤蟆村有救了，蛤蟆村有救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如黄灿灿的日头一样，落满了村里的沟沟壑壑。
他们又都抱成一团疯了样的大哭。
白汪汪的哭声把头顶上的日头都震得一摇一晃。
胆小鬼
陈永林
胆小鬼也确实胆小，白天他一个人都不敢在家呆，怕鬼。晚上躺在床上，一听见门外有狗叫或者猫头鹰叫，或者屋内有老鼠动的悉悉索索声，就吓得拿被子蒙住头，身子不住地抖。
睡在另一头的小胖踢了胆小鬼一脚，故意惊恐地喊：“胆小鬼，快看，床前站着一个鬼，鬼的手摸到你的头啦。”小胖是胆小鬼的哥哥，比胆小鬼大三岁。小胖的胆却大，不怕鬼。小胖总爱捉弄胆小鬼。胆小鬼骇出了一身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小胖萦性下了床，用极其恐怖的声音说：“我是一个吊颈鬼，你看我血红的舌头伸出嘴外，我要吃你啦！”小胖的手又摸胆小鬼的头。被子里缩成一团的胆小鬼忍不住哭了。母亲听见胆小鬼的哭声，问：“你哭啥？”小胖说：“胆小鬼做恶梦了。”胆小鬼止了哭不出声了。胆小鬼不敢说小胖故意吓他，要不小胖更要吓他。
胆小鬼尽管怕鬼，却爱听鬼的故事，胆小鬼总要小胖讲鬼的故事。小胖有一本《鬼的故事》的书。胆小鬼刚上一年级，书上的字还认不全，只有听小胖讲。
那天是星期天，小胖和胆小鬼都不要上学。胆小鬼又要小胖讲鬼的故事。这回，小胖很爽快，往常胆小鬼总要求小胖很久。小胖翻开那本故事书，讲起来：“有夫妻两个，男的叫李大……后面这个字我还没学过，不认得，就叫李大。女的叫周小花，两人很恩爱……李大病死了，周小花很想再见李大。一到晚上，周小花就坐在李大的坟跟，喊李大的名字。一天晚上，周小花在李大的坟前睡了。睡梦中，周小花感觉有人抚摸她，她一睁开眼，自己竟躺在一个怪物怀里，怪物的脸是青色的，牙齿长长的露在嘴外。周小花吓得尖叫一声昏过去了。周小花醒来后已是天亮了。第二天晚上周小花又去了李大的坟前。周小花又见到那个怪物。那个怪物说他就是李大。周小花主动抱住了怪物李大……”
胆小鬼问小胖：“周小花不怕李大吗？她竟敢抱他。”小胖说：“当然不怕，李大是她的老公呀。”“可李大成了鬼呀。”“如果我也成了鬼，你怕吗？”胆小鬼说：“我也不知道。”
晚上，胆小鬼被尿憋醒了。胆小鬼踢醒了小胖：“哥，我要拉尿。”小胖说：“你去拉吧。”小胖拉亮了灯。胆小鬼拉尿回来时，小胖突然拉灭了灯，喊：“你身后有个鬼。”胆小鬼忙往床上跑，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扑”地一声跌倒在地上了。胆小鬼大声哭起来。小胖拉亮了灯，下了床，把胆小鬼抱起来：“别哭，别哭，哥错了。”胆小鬼的额头磕破了，流了许多血。小胖慌了：“好弟弟，快别哭。哥今后再不吓你了，再吓你，变成猪狗。”胆小鬼仍哭，胆小鬼的哭声惊醒了母亲。母亲见了胆小鬼一脸的血，问胆小鬼：“怎么啦？”胆小鬼说：“我拉尿，哥拉灭了灯，还说我身后有鬼……”母亲听了，狠狠一巴掌甩在小胖的脸上。胆小鬼也不哭了，母亲又打了小胖几巴掌。
第二天，两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一直三天，两人都没说一句话。胆小鬼觉得很难受，他向母亲要了一块钱买了两包方便面。睡觉前，胆小鬼把一包方便面放在床上，拆了一包吃，他故意吃得很响。胆小鬼想，哥准会开口向他要方便面吃，那样他同小胖就说话了。可小胖一直没开口，但胆小鬼听得见小胖吞涎水的声音。胆小鬼笑了：“方便面真好吃，真香。”小胖从床上爬起来，出了门，去外面玩了。
萤火虫儿在池塘边飞来飞去。小胖拿了玻璃罐，捉歇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小胖在捉第十二只萤火虫时，脚下一滑，掉进池塘了。小胖大喊：“救命呀——”但水灌进了小胖的嘴，小胖再喊不出来了。
胆小鬼见小胖许久没回来，就对母亲说：“哥出去玩了这么久，咋还没来？”母亲去找，喊：“小胖——小胖——”后来终于在池塘里找到了小胖。
小胖装进小棺材里时，胆小鬼拿来那包方便面，放在小胖的头跟：“哥，你吃，吃……”胆小鬼一脸的泪水，“哥，你要时时来看我……”胆小鬼泣不成声了。
胆小鬼很想再见到小胖，但总见不到。这天晚上，胆小鬼出了门，去了小胖的坟跟。胆小鬼说：“哥，我想见你。哥，你别担心吓我，不管你变成啥样子，我都不怕，真的不怕。”胆小鬼也躺下来了：“哥，那我睡了，我知道你也想我，我要你出来见我，我睡着了，你吓不倒我。”胆小鬼后来真的睡了。胆小鬼醒来时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哭着说：“我被你吓死了，以为你……你咋躺在这里？你不怕？”胆小鬼摇摇头：“我想见我哥，我怎么怕自己的哥？”
胆小鬼第二天就高烧，嘴里喊着：“哥，哥，我想见你……”
母亲请了算命的。算命的说：“他被他哥缠上了。得在他哥的坟上撒上油菜籽。”据说在鬼的坟上撒了油菜籽，鬼得把油菜籽一粒粒地数清。若数不清，就永远做鬼，不得投胎转世。据说鬼不太会算数。坟上的油菜籽总也数不清，因而鬼一天到晚数油菜籽，没时间害别人，坟上被撒了油菜籽的鬼大多投不了胎转不了世。
胆小鬼的母亲只在小胖的坟上撒了半把油菜籽。撒油菜籽时，母亲掉泪了：“小胖，你别怪母亲心狠，我不想再失去你弟弟。”胆小鬼知道了，极恨母亲。胆小鬼病好后，没上学，而是来到小胖的坟跟捡油菜籽。油菜籽藏在草丛里，极难找。胆小鬼边找油菜籽边说：“哥，我一定要把所有的油菜籽都找到，一粒也不剩。我想你早些投胎转世。”
村长是条狗
陈永林
刚建好的十几间村小学教室忽然倒塌了。村长的头发一夜间全白了。村长对儿子说：“我不想后辈子在监狱里过。”儿子安慰村长：“爹，没事的。”“还没事？我收了狗才五万块钱。可狗才的心太黑，买的水泥都是劣质的，还过了期。唉——唉——”村长不停地叹气。
这时，一辆呜呜鸣叫的警车进了村，警察把狗才抓走了。
村长说：“下一个抓的就是我啦。狗才绝对会招，到时准还会把我其它事抖出来。”“爹，你逃吧。”“逃到天涯海角，警察也会把我抓起来。”此时村长的狗呜呜地叫着，狗饿了，找村长要吃的。以往村长从不要喂狗，狗去了谁家里，谁就会喂狗。可现在不但没人喂它，它进了谁家里，谁就拿扁担打它。村长见了狗，眼一亮，说：“让我变成狗吧。”村长拿了绳，套住狗的脖子。村长同儿子一人拉着绳的一端，拼命地拉。片刻，狗就瘫在地上了。村长把狗皮剥下来，然后自己脱光衣服，把狗皮披在身上。再让儿子拿苎麻绳把开裂处严严地缝住了。
第二天，呜呜鸣叫的警车在村长家停下了。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村长见了警察，骇得缩在墙角里，整个身子不住地抖。警察问村长的儿子：“你爹呢？”村长的儿子说：“不知道。昨晚就没回家。”警察在屋里搜了个遍，上了车，走了。
半个月后，狗皮牢牢地粘在村长的身上。村长也不会讲话，只会汪汪地叫。村长成了一条真正的狗。这半个月，狗没出门，一直呆在家里。狗怕村人看出破绽，看出它是村长。这半个月狗觉得闷死了。它得出门散散心。
狗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青山。狗朝青山打招呼：“汪汪。”青山亲昵地拍了一下狗的头，说：“等等，我去拿两个肉包子给你吃。”狗想，这青山真好。片刻青山手里拿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来了。狗闻到香味，馋得口水淌下来了。青山把肉包子放在地上，说：“吃吧。”狗见肉包子有掰开的痕迹，再拿鼻子凑近肉包子一嗅，嗅到了老鼠药的味道。狗汪汪地叫。“快来哟，这里有两个肉包子。”青山家的狗第一个跑来了，一口吞下两个肉包子。几分钟，口吐白沫倒下了。
青山竟毒死了自家的狗，气得要死，更想把村长的狗打死。青山拿了把锄头打狗。狗亡命地跑，青山在后亡命地追。有几个原来被村长的狗咬死鸡咬伤小孩的村人也拿着扁担、铁锄跟在青山后面。
二傻拿着锄头也来了。但二傻不是打狗，而是救狗。二傻年轻，跑得快，他追上了青山，挡了青山的路。二傻说：“你想打死狗，先得我同意。”青山说：“这狗以前靠着主人是村长，在村里做尽了坏事。村人都想打死它，可不敢。现在村长犯法外逃了，我们一定得打死这条害人的狗。”二傻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若打狗，那我现在就去烧你家的房子。”二傻转身往回跑。二傻的脑子有点问题。二傻以前也烧过人家的房子，可警察也拿他没办法，说他有精神病，不要负法律责任。如房子真让二傻烧了，那就白烧了。青山忙拉住了：“别，别。我不打狗不行吗？”二傻“努努”地唤狗，狗很听话地跑来了，狗紧贴在二傻的身后。二傻搂住狗的脖子对村人说：“谁今后让狗少了一根毫毛，我就烧谁的房子。”青山问：“你为啥要护着这狗？这狗以前也咬死过你家的鸡。”二傻说：“它是村长的狗。我妈说村长是我亲爹。”青山“啊”一声：“难怪你要救这狗。”村人都走了。
二傻拍拍狗的头：“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伤你。”狗感动得呜呜地叫，还拿舌头舔二傻的手。
但狗不敢再轻易出门，怕被村人打死。真被打死了，没人认账，二傻也查不出谁打死了它，那它就白死了。狗只有待二傻来了，才跟着二傻出门散散心。
儿子对狗说：“爹，你的好日子快来了。我大学一个同学当上了县长，我再不要教书了，他答应我，让我当我们乡的副乡长。”
狗兴奋得汪汪地叫个不停。
没多久，村长的儿子真的当上了副乡长。狗的好日子也真的来了。村人一见狗，就拿好东西给狗吃。青山第一次拿排骨给狗吃，还以为狗记仇，会不吃。狗吃了，青山极感动，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青山抚着狗的头说：“你真是条好狗，既聪明，心又好，肚量又大。我得向你学习。”
这狗不像以前的狗那样，以前的狗喜欢吃活鸡，这狗从不喜欢吃生东西，因而也从没咬死过一只鸡，更不伤小孩。这狗又通人性，会看人眼色，知道谁高兴谁不高兴，还懂礼貌，见人就汪汪地打招呼。
因而全村人都喜欢这狗。
谁家有好吃的东西，总让狗先吃个够。有一村人家办上梁酒，开初想请副乡长，副乡长忙，没来。那村人把狗请来了，让狗坐上席。狗像很喜欢坐上席，它坐在椅子上激动得来回动，还呜呜地叫。
后来谁家有红白喜事，狗总自己跳上上席的位置，坐下了。
渐渐地，村里无论谁家办酒席，只要副乡长没来，这上席的位置就归狗坐。副乡长来了，上席就归副乡长坐。
年底，村里开选举村长的会。
坐在主席台上的副乡长说：“大家想想，谁适合当村长？”青山站起来说：“我觉得狗最适合当村长……”副乡长没想过这事，一下反应不过来。青山继续说：“我觉得狗比我们人聪明得多，他身上有我们许多人没有的优点，心肠好，不记仇……”狗汪汪地叫。青山说：“瞧，瞧，这狗也愿意当村长呢。”副乡长说：“让狗当村长，这不太合适吧？万一到乡里、县里开会，总不能让一条狗去开会吧。”青山说：“这有啥不合适的？如到乡里、县里开会，可让副村长去，再由副村长传达会议内容。”副乡长说：“村人都同意？”村人都说：“同意。”青山说：“有不同意的吗？不同意的请举手……瞧瞧，没一个人不同意。全票通过。”副乡长说：“既然村人强烈要求爹，不，狗当村主任，也就是你们说的村长，那我们顺从民意，我在这代表乡政府宣布，由狗当选村主任。”
村人都鼓掌。噼哩叭啦的掌声像放鞭炮样。
青山也被村人选为副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