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餐具消毒记录表:老鬼:一个真实的杨沫能更久远地活在人们心中——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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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一个真实的杨沫能更久远地活在人们心中

2011年07月04日 17:25 来源:北京晚报 参与互动(7)  【字体:↑大 ↓小

小说《青春之歌》及其改编的电影都是红色经典。

  说真话难,说父母的真话就更难。

  红色经典《青春之歌》曾经影响了一代人,而作者杨沫上世纪80年代曾表示晚年想写一部卢梭式的回忆录。可是因为年迈体衰,杨沫的愿望没有实现。

  儿子老鬼希望尽量客观地把母亲的一生记录下来,尽可能大胆地再现出一个真实的、并非完美的杨沫。他认为一个真实的杨沫,比虚假的杨沫能更久远地活在人们心中。

  《母亲杨沫》头版发行后,受到了评论界及各方的好评,但也有人说这是借写母亲的隐私来吸引读者。对此,老鬼回应道:“作为孩子,最了解的是家里发生的事,所以本书有些家庭方面的内容。其次,既是名人、公众人物,民众就有权知道你的私生活。因此,为了写出一个尽可能真实的、不走样的母亲就必须要写母亲的家庭生活、情感生活,否则这个母亲就不完整、不真实。”

  评论家王干说:“杨沫有许多的象征性,是一个现代性符号。《我的母亲杨沫》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一刀切开了中国伦理和传统文化遮蔽起来的问题,这就是如何看待长辈。老鬼是以魔鬼的视角看到了人性的复杂性,用第三只眼看待母子亲情,非常有冲击力,揭开了父辈的伤痕,刺痛了父辈。

  终结“不爱的遗传”

  本报记者:看后记介绍这次的出版做了很大修改,包括订正了第一版的文图差错、增加了文字,除此之外您说您写作的心情也和那时不一样了,您能介绍一下您第一版写作是出于什么原因、事隔数年您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修改旧作?

  老鬼:早在2003年,我就想在母亲去世10周年时干点什么。她生前曾表示希望把一个有关她的文章的评论结集出版。我为此找过北京出版社,母亲的好友在这里当领导,但被婉言谢绝。因为这种文学评论集除了专业人士看,广大读者不会买,没有市场。我不想再求人,决定自己给母亲写本书。把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介绍一二。我自然怀有私心,希望母亲晚一些被世人遗忘。因为任何伟大人物都是一个时代的产物,随着时代的流逝,这些人物都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何况母亲呢。她不是莎士比亚,作品和名字不可能千古流传。母亲才去世10年,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杨沫是谁了。我只能试图通过写这本书,让她晚一些被淡出社会。这就是我写母亲的最初目的。

  2005年夏头版发行后,发现初版有很多编辑错误,与出版商不欢而散。因为合同为5年,就想等5年后再版时,把这些缺陷统统改正过来。2010年,母亲去世15周年前即开始着手再版的修改。其间,我数次去当年十分区所在地,找到了掩护过母亲的堡垒户后代,还找到了父亲为一位年轻烈士写的小传及许晴烈士、仓夷烈士和关露的照片。

  这次再版,除了修正错误外,最主要的是增加了一些内容。自己写作的心情更加平和。写头版时,回想起过去一幕幕母子间的不愉快,心情沉重,经常含泪,把母亲负面的部分说得很充分,对晚年母亲帮我的那一面没顾上多说。其实母亲高兴时也是有母爱的,特别到了晚年,返璞归真,给了我很多支援和关爱。这次再版,增加这方面的介绍。此外还补充了于洋及崔嵬的女儿崔敏谈电影《青春之歌》的一些情况;补充了母亲与一些朋友如吕果、舒丽珍等多年的友谊;补充了对母亲捐献版权行为的更理性的分析和反思。

  由于旧版本还在市面上大面积流行,原先答应2010年出的出版社变卦了,才拖到今年母亲去世16周年再版。对同心出版社的勇气魄力和远见深表感谢。

  问:座谈会上,评论家们从文学、史学、社会学、美学的角度给以了高度评价,我觉得也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学案例。您觉得呢?是不是感到写作的过程是一个漫长的治疗内心创伤的过程?

  老鬼:没有感觉写这本书是在治疗内心创伤。我写它只不过是把憋抑在胸的情绪发泄出来。当然我也曾请教过一些儿童心理学家,试图了解母亲不喜欢小孩的原因。我认为母性因人而异,有强有弱。每人因为遗传,因为生长环境,因为身体健康状况不同而不同。比如,一个危重病人终日在痛苦中挣扎,是无暇过问孩子的。

  问:您在书中说“不爱是可以遗传的”,您在书中分析了母亲因为童年的失爱,对自己的孩子都显得很无情。您觉得要怎么终结这种“不爱的遗传”呢?冒昧地问一下,您和孩子的关系怎么样?

  老鬼:在缺少亲情的家庭中生长出的孩子都比较自我,不会爱别人。因为他需要将主要精力放在自我照顾,自我保护,自我奋斗上,无暇其他。要终结这种遗传,关键是母亲养小孩一定要自己亲自带,不能交给别人抚养,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行。不要因为工作繁忙、照看婴儿辛苦而放弃了喂养孩子的天职。只有亲自抚育孩子、照顾孩子才会对孩子有感情,有深厚的爱,否则母爱肯定欠缺,肯定要产生隔膜,或许是终生的隔膜。母亲杨沫的妈妈不管她,母亲等于是保姆带大的,她对她的妈妈自然没有感情。我有了儿子之后,自然不想让儿子遭受我小时候的对待,对他也算可以。淘气时打过屁股,但从舍不得打脸。与儿子的关系比那时父母跟我的关系要好。但我也有母亲的遗传,为写书不顾孩子,所以算不上好父亲。

  问:网络上有一个很火的小组叫做“父母皆祸害”,数千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控诉父母对自己的精神、肉体的摧残,而大部分人的父母就是您这个年纪。做儿女的认为父母祸害他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疏离、冷漠、暴力,一种是控制,对儿女的经济、婚姻、工作都过于密切的干涉。有趣的是另一个针锋相对的小组叫做“反父母皆祸害”,说下一代一边啃老一边骂娘,简直是白眼儿狼。看您的书的时候,我不停地联想到网络上的这个现象,虽然只是一部分人,但是很能反映社会问题。我也感到您的这本书对有心的读者来说,能从阅读中观照自身,增进对我们的父辈的理解、对我们的文化基因的理解,也是和自己的历史和解的过程。您觉得呢?您会对那些控诉“父母皆祸害”的年轻人说什么?

  老鬼:父母不是一贯正确,事事正确。他们也有错误的时候。应该允许不听他们错误的话。比如我写《血色黄昏》,父母就坚决反对,为此不惜跟我断绝来往。但实践证明,如果听了他们的话,世界上就永远不会有这本书了。所以对父母的话应该分析,不能盲目听从。父道尊严,家长至上的观念在我们的文化中根深蒂固,实在不好。父母与孩子是平等关系,不应该居高临下,一切唯父母的话是从。现在父母对孩子过分溺爱,无事不管,无事不操办,把孩子牢牢控制在自己爱的手心里很普遍,这与对孩子冷漠、粗暴、撒手不管同样令人受不了。恐怕也是导致年轻人控诉父母的主要原因。人的天性都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控制、被管制、被限制。做父母的应该明白要给孩子一定自由做主的空间,不要把自己的爱变成限制孩子自由的铁笼,那会引起孩子逆反。李峥嵘

  一辈子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滋味

  老鬼

  母亲作为一个作家是杰出的,但作为一个母亲,却有严重的欠缺。

  孩子生下后,她嫌带孩子麻烦,影响工作,5个孩子有4个是找别人带的。据母亲自己说,她跟张中行同居后,18岁时在小汤山一个农民家生了第一个孩子。产后12天,因农村闹霍乱,不敢多呆,就把婴儿留在农村,自己返回北京。结果这个幼小生命长到1岁半时,生病夭折。她第二个孩子徐然,只奶了8个月,也送回了河北农村老家。第三个孩子青柯1938年冬生于河北深泽农村,刚过满月母亲就出去追赶贺龙的部队,将孩子放在农村。以后不闻不问,直到8 岁哥哥眼睛被人扎伤,才把他接到身边。到生第四个孩子时,母亲还想送给奶妈养。因为当时地委领导提倡女同志自己喂养孩子,她才被迫改变了主意。到要生我时,她决定打胎,却因手续问题没有打成,只好在阜平生下来。又很快地把刚生下的我送回老家,找人喂奶。其实当时环境改善,很多同志都把孩子留在身边或附近。

  我成年后,妻子曾说我连擦屁股都不会,怎么搞的?因为母亲就从没教过我怎么擦,怎么系皮带,怎么剪指甲……母亲嫌麻烦,把我往托儿所一送了事。

  母亲说她小时候,她的母亲从没抱过她,亲过她,给她过生日。她也继承了这个特点。我4岁从农村来到北京,记忆中就没有被母亲抱过,亲过,过过生日。更没尝过坐在母亲膝盖上的滋味,哥哥也如此。

  上世纪50年代,大多数人都不像现在的父母那样关爱孩子,那时人们都埋头工作,把工作当做生活中第一重要的事,孩子的事是私事,常常排在后面。但像我母亲这样冷淡孩子,孩子病了也不在乎的却依旧是少数,并不多见。

  我小时候曾患肠粘连,疼得满地打滚,吃什么吐什么。保姆看我痛得难受,吃药也不管用,一再去北屋向她报告,她都无动于衷,继续任我疼得呻吟,也不过来看看我。几天过去,我已奄奄一息,保姆向她通报再不看可能要出事,她才让哥哥带我去医院看病。医生检查之后马上动手术,后来对家人说,我的肠子都黑了,涨得快要破,再晚就没救了……母亲童年时得了病,父母一点不管。她拉肚子、冻伤脚、发烧感冒都没人理。所以自己的孩子得了病,她也没有去医院看的意识。她小时候得病后,都不治而痊愈。所以孩子得病,她并不着急。

  哥哥上初中时,有一段时间肚子总疼,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左侧肚子疼。以后查了多次,也弄不清楚什么原因。母亲和父亲就认为哥哥是故意装病,以索取关爱和照顾。哥哥疼得无心上课,含着泪说:我不是装病,是真的难受,真的疼呀!母亲依旧严词批评他:一个大小伙子,不要那么资产阶级贪生怕死,娇滴滴,无病呻吟——其实哥哥是一种神经性腹疼,源于母亲遗传。

  困难时期,我正上初一,平时住校,饿得要命,整天就想着吃,回家也吃不饱,每顿饭就一碗米饭。我只有到姑姑家,才能敞开肚皮吃饱。姑姑家很穷,没有高干补助,可从来不管我要粮票。而我家的保姆却严格执行父母的命令:不交粮票不给吃饭。

  父亲浮肿了,他们买了不少高级糖、高级点心、高价营养品,但这些吃的都放在他们的屋,他们出门就锁门,不容孩子染指。他们认为他们是老干部,比孩子重要,先顾他们要紧。

  我曾用报纸上的宣传,衡量过自己父母:不关爱自己孩子的人能关爱人民群众吗?对自己孩子冷酷的人,能对人民群众热情吗?

  但随着阅历的增加,我渐渐发现,对自己孩子不好,对外人好的父母大有人在。这种父母对亲人冷酷,一毛不拔,对外人热情备至,有求必应。因为在那个时代,对外人热情,对亲人严厉,会被认为政治觉悟高,有阶级感情,先人后己,会受到媒体、单位和周围人的肯定和赞美。而对自己家人好,再好也不会得到官方的首肯和奖励。反倒会被认为儿女情长,觉悟低。儿女情长在那个时代是贬义词,表示你境界不高。

  “文革”中,父母怕抄家,曾把一千块钱放在罐子里,埋在地下。等他们处境好些后,让哥哥去把罐子挖出来,却发现钱不翼而飞。父母马上怀疑是哥哥把钱贪污了。哥哥没有偷,当然不承认。一次,哥哥与母亲争执起来,母亲大骂哥哥是“愚而诈”。平时温顺的哥哥气愤至极,不知怎么迸出一句:“杨沫同志,你别这样冤枉好人!”

  母亲哪能允许孩子当面顶撞她?立即与哥哥断绝一切来往。但哥哥还没成家,没有去处,只能住在家里。从此,父母与哥哥一句话不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天,哥哥发高烧,连续几顿没吃饭,躺在吃饭屋的床上,盖着厚厚棉被。父母围坐在一旁的饭桌吃饭,视而不见,一句关心话没有。

  5年,父母不跟哥哥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经过徐然姐姐做工作,洗清了哥哥身上的疑点,母亲才与哥哥恢复来往……

  晚年终于母子一场

  我对母亲的感情难以用几句话说清楚,非常复杂。我病危时她拯救过我,我被打成“反革命”后,她又帮助过我,我没有工作,她还曾一口气帮我写了五封信……令我爱她。可她不关心我,不把我当回事,还动不动跟我断绝关系,让有人认为我的妈不是亲妈,深深地伤害了我,令我又恨她。

  到了晚年,她又回归了正常的母性,我亦难忘,亦心酸。这种复杂的感觉一言难尽。如同芥末、葱头、蜂蜜、蚁酸、辣椒、臭豆腐混合在一起,无法形容。

  但不管母亲有多少毛病,怎么缺少母爱,理智告诉我,她还是值得尊敬的。在民族危亡时刻,她没有窝在大城市北京过舒适安稳的小市民生活,却来到抗日战争的第一线。这是她生命中第一个亮点。母亲战胜病魔,苦熬数年,写出了《青春之歌》,真实客观,独树一帜,获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全国的轰动,这是她生命中第二个亮点。 走出极“左”桎梏,她自己虽然年迈体衰,风烛残年,却挺身而出为那些弱者拔刀相助,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亮点。

  何况,晚年她又给了我那么多的关爱,那么多的信任,那么多的提携。我缺钱,她给我找钱;我缺住处,她给我提供住处;我缺关系,她给我介绍关系……临终前还多次呼唤我的小名,足足弥补了过去的欠缺。

  从75岁之后返璞归真,还原为一个完整正常的慈母,与我终于母子一场。而我已42岁,胡子拉碴。

  《我的母亲杨沫》 同心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