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怎么20天瘦35斤的:这里有个“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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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个“世外桃源”

——黑龙江省清河林业局改革纪事

蒋巍

《 人民日报 》( 2011年09月17日   08 版)

  一只小松鼠跳到我的笔记本上

  几十条虹鳟鱼在脚边清亮的古洞河里争抢鱼食,傲慢的英国贵妃鸡飞到茶几上啄食着瓜子,漂亮的小松鼠在藤椅边窜来窜去,小河对岸的密林中不时响起马鹿和狍子的呦呦鸣叫,惊得河中的野鸡、野鸭和一对对鸳鸯振翅掠过河面,拉出一条条雪白的浪花。访谈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进行。古铜色脸庞的清河林业局局长田喜军和几位林业工人坐在我对面。田喜军说,这里的生态好多了,野猪、黑熊有点泛滥成灾了。确实,不远处的林中就圈养着几十头大小野猪,那是一头风流成性的家养母猪引来的。

  时值盛夏,蓝天如洗,爽风拂面,把我的采访本吹得纸页和树叶花瓣一齐翻飞。一只小松鼠竟然胆大妄为地跳到我的笔记本上,来抢食香喷喷的松子。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诗意和惬意的青山绿水怀抱里接受阳光清风的洗礼,享受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白天,身心伴着宁静与超脱;入夜,灵魂枕着松涛与流泉。还有,此刻坐在我对面的几位林业工人的朴实笑容像阳光一样照耀着我。他们都穿着准备去干活的迷彩服,是我从路边随便“劫持”来的访谈对象。

  “人往哪里去?钱从哪里来?”

  气象学家说,如果把大小兴安岭的林子砍光了,中原腹地的气候将发生极大变化,极端气候将把中华民族推进深重的灾难。

  田喜军,1963年生,五官堂堂,身材高大威猛,典型的北方汉子和军人气质。他1980年考入大连陆军学校,后考入东北林业大学,又读了黑龙江省社科院研究生,获得经济管理专业硕士学位。其间正值全国“经商”热,各行各业都允许经商,田喜军一边读书一边做生意,两三年工夫赚了几百万元。他本来是可以留在哈尔滨并有一个令人眼红的工作岗位。1990年,他带着自己的老师回清河探望家人,晚上,病弱的嫂子和年迈的母亲回来了,因清河林业局在长达11个月的时间开不出一分钱工资,生活极为艰难,她们不得不到邻近的村里帮老乡插秧,一天能挣回几元钱。瞧着母亲、嫂子被水泡得浮肿青紫的腿脚,田喜军落泪了。那天夜里,他和老师做了彻夜长谈,他说,他不想留在哈尔滨了,想回清河帮帮乡亲。老师说:“我赞成!一个人学有所成,能帮助一方老百姓发家致富,这是最大的成就。清河这地方有山有水有资源,清河要是受穷,全世界都得受穷!”

  清河林业局地处小兴安岭南麓,松花江中游北岸,辖林地近15万公顷,境内有3条河和68条小溪,环境优美,资源丰富。

  一个青年硕士回来了,在砍了几十年木头的全国森工系统自然是凤毛麟角,大受重视。1998年,34岁的田喜军当上清河林业局局长。上任那天,田喜军在就职演说中说了一番大实话:“清河人民生我养我一回,又送我参军上大学,清河人民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一定要为父老乡亲多做些好事实事。坦率地说,我做生意时挣的钱,就是我孙子也花不完。在座的各位要是想花钱买官要官,拿少了我看不上眼,拿多了你们捞不回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工作,为老百姓多办好事!对我们每个人,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业绩不是吹出来的,只有靠实际工作,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

  这时候的清河林业局风雨飘摇,困难重重,如同整个森工系统,正处于历史大变革中最为艰难困苦的徘徊期。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森工系统以砍木头和木材加工为主业,支撑起建设新中国的脚手架,广大林业工人“献了青春献子孙,献了子孙献终身”,在遮天蔽日的大森林里度过艰辛劳苦的一生,最终把一把老骨头埋在树根下。进入上世纪90年代,一道道限伐令、禁伐令十万火急地传下来,大森林突然寂静下来,黑龙江省百万林业工人一夜之间处于失业和半失业状态。清河林业局6000余名养家糊口的职工,在允许采伐16万立方米木材的情况下,每月也只能领到200元左右的“补助费”,婴儿嗷嗷待哺,孩子失学回家,病人不敢看病,饭锅清汤寡水。田喜军到各个林场搞调查,工人们穿着破棉袄,提着酒瓶子,蹲在小卖部的墙根儿哭丧着脸问他:“局长,啥时候开工啊?再不开工就得饿死人了!”

  继续砍木头,中华民族就将面临生态环境急剧恶化的严峻挑战;不砍木头,全国森工系统就面临着生死存亡的终极性挑战。广大林业工人被夹进命运的铁钳之中动弹不得。

  在全局干部大会上和全局电视网上,学者兼军人出身的田喜军斩钉截铁地对广大干部群众说:“民不富,林必亡;不改革,国必亡。全局上下总动员,不改体制就改机制,不改机制就改制度。哪个单位不改,就把你那个单位撤掉!”

  这以后,清河林业局悄悄发生了那么多的“全国第一”。

  把林地管护分片承包到户的改革

  “森林防火,人人有责”——这样的宣传牌插遍林区。但是,在限伐令、禁伐令下达之后,在广大林业工人无事可干、无钱可挣的艰辛日子里,森林着火却是一件“大好事”:救火大军可以领到补助,小卖部的过期食品可以卖出去,源源不断运来的援助物资可以聊补无米之炊,过火木可以伐倒运出去卖钱,所有人都有事干有钱赚……

  清河局党委成员都是在林区长大的,他们深知体制不改,后患无穷。“小岗村创造的家庭联产承包制改变了整个中国,现成的经验我们为什么不用!”1998年田喜军上任伊始,局党委毅然决定:把所辖12.6万公顷国有林地按质量分成3类,共2400块,每块面积从80公顷到300公顷大小不等。所有愿意承包的职工参加摇号抓阄儿。一类林地收取少量承包费,二三类地发给适当养护费。合同的要求是:每块林地上需要养护的林木和应当栽种的树苗都登记造册,输入电脑,一棵不能少;地块之内树上树下的山产一切归己;一包30年。这可是开天辟地的新鲜事啊!那些日子,局内18个林场场部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男女老少都来看“分林子”,看谁的“手气好”。

  一年后的2000年,全局所有国有林地被“瓜分”完毕。此事很快惊动上级有关部门,调查组赶到清河。可越查越明白,这是于国有利、于企业有利、于民有利的天大好事——正是邓小平讲的“三个有利于”啊!职工一家人对自己承包林地上的每棵树都像对待孩子一样珍爱,喊了50多年的“森林防火,人人有责”,这回真正落到了实处,全局1000多人的护林防火队一下子缩编为100人现代装备的专业队。每到防火季节,各级领导不再睡不着觉了;盗采盗伐现象得到根本性制止;树上树下的山珍和中药材等资源一切归己,由此避免了杀鸡取卵式的破坏性开采,生态得到了有效保护和恢复,资源实现了可持续开采;木耳、核桃、榛子、蘑菇和各种中药材收回家,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活泛和滋润多了,小卖部再也看不到闲得发愁的大老爷们儿了。

  调查结论汇报上去,很快,全国现场会在清河召开,央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多次报道了清河经验。2002年,由清河林业局首创的“国有林地管护经营承包制”在全国推开。可以说,清河林业局就是森工系统的“小岗村”。

  率先成立“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

  在全国许多经济不够发达的地区和城市,官员们都无奈地说,我们这里是“开资财政”,能把人员工资发出来就不错了。他们没有想到或者想到了也不敢对现今如此庞大臃肿的机构动“大手术”。

  改革不能在“逼上梁山”的时候再改,那样付出的社会成本就太大了。清河林业局工人干部11个月开不出工资的现实,让清河林业局党委痛下决心,对机关事业单位“大开杀戒”,实行精兵简政。事实上,这也是“分林到户”之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举。成千上万个承包管护人的责任心上来了,还要那么多管理干部有什么用!

  18个林场(所)合并缩减为4个中心林场,管理人员从870人减少到49人,机关科室由48个减少到28个,科级干部由532人减少到217人,工作人员由422人减少到180人,全局领取工资人数由6997人剧减到930人,事业单位实行企业化改制,剥离人员1235人。

  2004年,清河人事局、劳动局和社保局三局合一,成立了“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这是全国第一个。

  车队不养了,物资局、运输科、供应科、商业科取消了,民间有识之士迅速办起了采伐公司、运输公司、供应公司。供水、供热、供电、物业、有线电视网也全部推向市场,服务质量上来了,领工资的人减少了。市场培育起发展林业经济的产业链条,林业局不仅不需掏一分钱养着工作人员,还有大笔利税可收,何乐而不为!

  为了“消化”机关事业单位里原有的500多个科级干部,清河林业局给出3条出路:一是自己创业;二是输出到民营企业当干部;三是等待退休。这件事受到民营企业老板和工人们的欢迎,企业管理上层次了,工人权益也得到有效保障了。王虹,一位文静清雅的女性,一身白衫白裙,说话轻声细语。她原为局财务科副科长,月工资不到3000元。2003年,36岁的她自愿到刚刚创办的合资企业九联窗饰制造公司当支部书记,风里雨里和创业者们一起奋战在荒草萋萋的工地上,她的表现受到香港投资方的激赏,特别奖励她一套住房。如今这家亚洲最大的窗饰企业年产百叶窗450万平方米,产品远销欧美亚30多个国家和地区,王虹也荣升企业副总和财务总监,至于年薪多少,我就不好意思问了。

  瘦瘦的徐洪军总是挂着一脸微笑,他原为公安局行政管理员。2006年,清河林业局党委决定把物业从街道办事处剥离出来,实行企业化经营,单独成立物业公司,负责环境卫生、绿化、水电修理和房屋维修等业务,并向全省公开招聘经理人选。哈尔滨、大庆等地闻讯而来的应聘者有十多人,通过电视演说、群众代表投票,徐洪军脱颖而出。他自信满满地说,现在我的收费降低了,服务质量上去了,街道、业主们满意了,企业也盈利了。田喜军做了个对比,他说,过去局里只有18万平方米房屋,现在有100多万平方米,过去只有7万平方米道路,现在有55万平方米,过去局里每年要为这些民生之事投入300多万元,老百姓还有意见。现在一分钱不用投了,老百姓满意了,物业公司每年还盈利20多万元。

  仅通过“精兵简政”一项改革,清河林业局就从开不出工资的“饿肚子财政”摇身一变为“富裕财政”,每年节省出的近5000万元资金全部投入到发展林区经济和安民富民工程中。

  生态移民——一个历史性的转折

  大力推进城镇化和城乡一体化是实现现代化的必由之路。但在全国一些地方,不按客观规律办事、盲目追求政绩、强制群众搬迁的事情常有发生。许多漂亮的新城区建起来了,却因配套设施不全,教育医疗商服不到位,很少见到人影,被媒体讥为“鬼城”。清河林业局反其道而行之,先把中心区的教育、医疗、商服、住房、环境搞起来,同时进行全国林区最早的大规模棚户区改造,先后建起数百套廉租房和老年公寓,然后以繁荣中心区的强大吸引力来推动生态移民。一辈子住在深山老林、茅草泥屋里的人谁不愿意搬到中心区来?清河原有9000多人生活在山上,现在职工家庭全部搬迁到中心城镇。

  人群下山以后,大大减少了林区木材的生活自然消耗,生态得到了迅速恢复,野禽山兽大大扩展了它们的生活领地,这里的人们高兴地说,“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时代快回来了!

  林业经济到林区经济:一字之差,海阔天空

  过去只讲“林业经济”,人们眼里的生计只有砍木头和削木头。新世纪以来清河大唱“林区经济”的主旋律,老工人段树顺对我说:“大家突然发现,清河漫山遍野全是钱了!”

  1984年,清河来了几位日本专家,他们期望搞起一项产业:大规模人工培育这里最著名的药材五味子,在树林里忙了几年没成功,只好扔下一句话说“五味子搞不了人工培育”,走了。但是在整治环境时,田喜军和几位工人在一处铁栅栏旁发现12棵五味子盘绕而上,红鲜鲜的成串果实挂满细细的藤蔓,这是日本人在不经意间栽下的。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五味子原来并非喜阴而是喜阳的中草药植物啊!清河立即请来黑龙江省中医药大学的专家对此进行研究,并在全区大规模铺开。

  多年来投资教育的努力也开花结果了:一批批在外打工的清河大学生带回了号称“果中之王”的蓝莓种植技术、各种食用菌栽培技术、用于食品色素的万寿菊栽培技术、营养价值极高的林蛙养殖技术,还有各种先进的思想观念和经营管理办法。多种经营的“林区经济”在清河遍地开花,育苗的,养殖的,栽种的,收购的,运输的,加工的,推销的,配套服务的,一条条生机勃勃的产业链从清河通向全国和世界各地,倒流回来的是哗哗不断的人民币和花花绿绿的各种外币。天呐,清河人的思想观念完全改变了!现在他们最不愿意干的活儿就是砍木头。现今清河种植五味子近3000公顷,年产食用菌1亿袋,蓝莓、万寿菊已形成大规模生产基地。早先数千工人闲得没事干、没钱赚的清河,如今不得不雇用4万多外来劳动力来支援清河的蓬勃发展。

  老实厚道的山东汉子段树顺当过兵,当年响应国家号召,带着新娶的媳妇“支边”到了清河。谈起初来的艰难岁月,他说,那时候住窝棚,啃窝头,月薪38元,真是“穷得尿血的日子”。现在,他家承包了50多公顷林地,种了3亩地五味子,栽育了大面积的食用菌,养了不少林蛙,再加上林子里产的核桃、木耳、榛子、松子,一年稳定收入在15万元以上。如今他在中心城区买了两套住宅,大儿子“小时候没享到福”,中学毕业就干活了,小儿子现在读到研究生。末了,段树顺感慨地说:“细想想,这些年真是天翻地覆啊!”

  改革改出个和谐的“世外桃源”

  在清河,不断深化的改革成了“点石成金”的魔力棒和“乾坤移动大法”,这里真正实现了山清、水秀、林茂、人富。田喜军成了全国劳模,清河林业局的改革被誉为“清河模式”。驱车穿行在绿荫如海的广阔山林里,到处是食用菌、五味子、万寿菊、蓝莓、北药生产基地和劳动者忙碌其间的身影。蓝天艳阳之下,人们脸上的汗珠和成挂的红彤彤的五味子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流泉叮咚,百鸟鸣啭,花开遍野,珍禽惊飞,我恍然到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这当然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赞美之语,但是:

  ——这里公安局的看守所、拘留所一年能空闲8个月以上;

  ——这里老有所养,少有所学,职工得到五项保险,打工者得到三项保险,全员实行大病医疗保险,老人每月享有100元补贴,老干部看病免费;

  ——2000多职工有了私家车,连养路工都开车上班,到岗后再从后备箱里拿出条帚铁锹什么的埋头干活;

  ——以往林业工人就像住在深山老林的穷苦农民和“非洲土著”,如今家住城区楼房,白天上山干活,是完全意义上的工人;

  ——这里有新中国成立以来精心保护下来的4000公顷原始森林。10年间,全区森林总蓄积量增长20%。这里人人都知道大森林是“地球之肺”,舍不得砍一棵树;

  ——这里干群关系密切,人们相处和谐,全员实现就业,家家都有产业。每到晚间,城区广场上华灯四放,载歌载舞,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不是改革创造的“世外桃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