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转基因豆奶:克人复礼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2:16:46
现今凡年龄在40-50岁以上的人士,对于当年批林批孔运动中的“克己复礼”大都有些印象。因为在林彪家中发现有多幅林彪书写的“克己复礼”的条幅,当时的党中央就认为这是林彪妄图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证。“克己复礼”中的“复礼”被当作恢复“周礼”来理解。

实际从《论语》的原文来看,“克己复礼”并无复辟周礼的含意。联系上下文,“复”通“符”,是符合的意思。整句的含意应该是克制、约束自己,使自己的言行举止符合礼的要求,这就是“仁”。(原文为——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论语 篇十二颜渊》)

文革中从政治斗争的需要出发,“克己复礼”被歪曲当作复辟资本主义来批判,意谓党内走资派以伪装的面貌出现(克己),目的是为了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复礼)。当时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也就是“四人帮”一伙,讲究与资产阶级“对着干”——既然你要“克己”,那我就来个“克人”。所谓“克人”也就是整人,让你没好日子过。今天整你,明日整他,通过不断的“克人”——阶级斗争,来实现他们那红彤彤的新世界。

洞悉“克己复礼”被篡改为“克人复礼”的,是赫赫有名的秦晖教授。笔者不敢掠他人之美,借此被秦晖教授指称的“克人复礼”,将错就错,来看看颇得“四人帮”真传的某些人在今日的表演。

按理性主义的要求,一个国家要实现现代化,最重要的是统治集团思想观念的理性化与合理化。“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那是不行的。也就是说,只有统治集团首先实现了观念的现代化,才能制定出符合现代化要求的政治、法律制度。而当这些具有合理性的政法制度运行起来后,民众能从中得到实际的好处,民众的传统观念才会转化成现代观念(理性化、合理化的观念),如此,才能实现一个国家的现代化。

譬如市场体制的建立,首先是统治者要破除对姓资姓社的恐惧和迷信,然后允许民众自由经商、打破种种垄断,待干部群众从市场体制中得到了好处,市场体制才会真正建立。如果不是统治者首先的“克己”(破除自己头脑中对市场的误识),而是对干部群众进行市场理论教育,要待民众掌握了诚信经商的原则后才开禁,那市场体制是永远不可能建立起来的。

但长期以来,我朝历代领导都习惯于“克人复礼”,总认为老子是天纵英明、先进无比,事情办不好、出了问题,首先是怀疑美帝苏修各国反动派,其次是国内的阶级敌人,然后是下边的干部群众觉悟不高。他们的马列主义与先进理论都是装在手电筒里的,从来是找照人不照己的。过去的“克人”是通过阶级斗争来实现的,现在则是“领导生病,群众吃药”,一出了事情,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整治民众。

孔夫子的“克己复礼”事实上具有很强的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一个人,必须对自己的欲望、意志用理性来辨析、厘清并进行规制。这一点,对统治者尤为重要。如果统治者坚持不合理的欲望和意志,那么下边的臣民无论如何克己都无济于事。

即以现在的股市为例。管理层认为股市如今牛气冲天的虚高,都是股民缺乏理性所致。因此要抑制股市的虚火,只有“克人复礼”——整治股民,提高印花税就是一招。但明眼人都知道,股民的非理性只是病症,不是病因。提高印花税是扬汤止沸,不是釜底抽薪。造成股市今天这样的状况,主要原因在于管理层的非理性。

中国股市向有“壳资源”一说,一家上市公司哪怕资产为负值,仍是奇货可居,它那个“壳”就是价值不菲的稀缺资源。在大盘飞涨的牛市,这种只剩一具躯壳的垃圾股,照样可以得道升天。造成这一“中国特色”的原因,在于管理层一向严苛的上市标准。企业上市难,难于上青天,由此也使证监会的职位成为官场第一肥缺。证监会与其整日“忧股忧民”、“克人复礼”,不如“克己复礼”,使中国公司上市由“严进宽管”为“宽进严管”。

中国经济欣欣向荣,难道具有投资价值的企业就是这几千家上市公司?如果股市实行“宽进严管”、扩容2-3倍,那些垃圾股还会有人追捧吗?以现在的每日3000-4000亿元的资金在资产扩容后的股市上交易,不是大大降低了市盈率和股市的风险了吗?

中国股市的毛病当然是由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上市公司与股民)共同造成的,不能全怪管理层。但管理层无疑是这部机器中的主动轮,而股民则是被动轮。因此,以提高印花税来整股民的“克人”,不如证监会的“克己”——“宽进严管”的股市扩容,这样更能消除股市风险。

近期中国政坛上另一起“克人复礼”的例子是针对中产阶级的收入申报。我朝自建立以来,个人是不直接纳税的。但从改革开放开始,中国的税负将逐步与国际接轨,越来越多地向个人身上转移,公民个人会成为直接纳税主体。但现在的问题是,国家的政治体制与税收体制还未开始向公民社会转型,却要求公民首先承担起公民社会的纳税义务,这就不免使管理层与纳税人之间的矛盾尖锐起来。

民众的不满主要集中于两个层面。首先是税务层面的不合理,其次是纳税人政治权利层面的不合理。在税务层面是中低收入者税负重,高收入者基本不纳税;公民纳税与个人社保福利无关。在政治权利层面则是公民只有纳税义务却无相应政治参与、知情与监督权利。统治与税务当局对此不是首先“克己复礼”——使自己适应计划经济体制的政治与税收体制转型,而是“克人复礼”,先拿百姓开刀。如此治国,天下焉有不乱之理?

上述两例,在后发国家实际是普遍存在而且最不易为统治集团察觉。这又与这些国家的传统文化有着密切关系。这种文化现象姑且称之为“过在他人论”——凡有问题出现,都是他人过失。说得更粗些是,拉屎拉不出怪马桶没吸力。台湾柏杨先生写的《丑陋的中国人》中,也揭示了这一现象。犯了错误的学生在面壁思过后得出的结论,总是他人或客观条件如何不好。自己一般很难看到自己的过失与不足。你要有着这种文化观念或思维定势的人来搞治理,他们一定是只知“克人复礼”而不会“克己复礼”的。

实际上不独中国人在这方面丑陋,东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以及黑非洲的各民族与中国人比起来往往是难分伯仲的。中国人至少还有孔圣人“克己复礼”和“吾日三省吾身”的教导,到了伊斯兰教那里,从未有“克己复礼”一说,有的只是对异教徒的“圣战”——“克人复礼”。

为何后发国家会普遍存在这种以“克人”来代替“克己”纠错的现象呢?我以为,这与马科斯 韦伯所说的“意图伦理”大有干系。按韦伯的理论,除了基督教是以禁欲主义为主的一种宗教外,世界上其他宗教一般都是神秘主义为主的。因此在伦理上,只有基督教文明建立了“责任伦理”,其他宗教文明建立的都是“意图伦理”。凡是在尊奉“意图伦理”的文明中,个人的主观意图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个人只要有良善的意图,他所做的事才会有好结果之可能。如果没有这个意图,哪怕一时一事获得成功也不足为道,相反这样还会及其有害。从这种强调意图的政治伦理出发,某人如果认为自己具有为公而非为私的意图,心中浩然之气就会油然而生,并随之会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措具有无比的正确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出现了问题,那一定是他人的邪恶意图所致。

我国股市管理层认为自己对公司上市设立严苛的高门槛是出以公心——为了保护投资者的利益。结果造成股市供不应求、良币劣币和谐共存的局面,那不是他们的过错,而是股民缺乏理性的结果。同样,税务当局也认为自己加强税收监管是出以公心(反正收上来的税没有进自己的口袋),纳税人逃税避税势所必然。税务当局除了“克人”——对那些逃税避税者严加征管——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孔夫子虽然也是“意图伦理”的信奉者,但他无疑比一般人对这种伦理的缺陷有着更深的了解,他提出的“克己复礼为仁”,就是一种纠偏措施。儒教文化已经成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面对现代化的要求,我们不可能彻底置换自己的文化基因,只能对自己的传统文化进行扬弃式的继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之中,以“克己”取代习以为常的“克人”,无疑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这个意义当然是对统治者而言的。统治者要想民富国强,一定要将“克己”置于“克人”之前。如果对自己的欲望、意志不加以理性的规制,那结果一定是事与愿违、天下大乱。至于究竟如何“克己”(指对自己的欲望、意志的理性规制),现代政治实践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宪政民主,用人民的力量,以“他律”代替“自律”、以权力制衡权力。一句话:克己复理为仁,仁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