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接触式厚度测量仪:纪录片《和凤鸣》:历史的人质,活着只为回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13:03:59

纪录片《和凤鸣》:历史的人质,活着只为回忆

  和凤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是“右派分子”中的一个。《和凤鸣》是王兵继九小时的史诗纪录片《铁西区》之后的第二部作品。全长三个多小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凤鸣老人坐在自家沙发上的口述。和凤鸣家庭旧照

  叙述是从她18岁在兰州欢迎解放军进城、放弃大学到《甘肃日报》参加工作开始的。王兵说,和凤鸣的悲剧在于,那个时代将人的生活拖入了政治漩涡。在长时间面对镜头的叙述时,和凤鸣的语调和表情都极为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为感染人。她的声音让我们感叹,在政治运动结束几十年之后,这段不堪的经历,是如何在这位老人心头徘徊。这段历史已经和她活在一起,她是历史的人质,活着只为了回忆。

  就像它的名字那样简洁,这部纪录片只是记录了一个女人的讲述,不用场景,仅用声音,为我们翻开了一块历史最沉的石块,将那黑暗年代的一角复原。

  继《铁西区》之后,《何凤鸣》再度摘得国际最重要的纪录片电影节——日本山形电影节的最高奖。今年9月,王兵的剧情长片《夹边沟》出现在威尼斯电影节。该片根据杨显惠的小说改编,描写了出现那片坟冢之前发生的故事。

  (信息来源:腾讯网) 

关于纪录片《和凤鸣》

目录

剧情简介
关于导演
荣誉/奖项
影评
剧情简介

  1949年新中国成立,17岁的和凤鸣与丈夫积极地投入到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去,并一起在某省的日报社做新闻记者工作。  1957年中国共产党发起反右倾斗争运动,因丈夫在日报发表了三篇文章而被打成右派,她亦受到牵连。在长达几个月的批斗中,她忍受不了各种的折磨而几次自杀,但未成。晚上回到家里,丈夫抱着她,她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泪水。  1958年4月,和凤鸣和丈夫分别被强制送往西部的两个劳教农场劳动改造思想。在农场的两年多时间里,她经历了超负荷的体力劳动、饥饿、死亡以及人格上的摧残。1960年,一封父亲的来信中,得知自己丈夫的生命危在旦夕,她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一些吃的,冒着大雪赶到丈夫劳动的农场,然而,她的丈夫已经被饿死了。  在以后的20年里,和凤鸣头戴右派帽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苟且偷生地活着,直至1979年被平反。1991年她重返丈夫死去的劳教农场,希望能找到丈夫的坟堆,然而最终她没有找到。  晚年的和凤鸣不畏外周的压力,用笔墨将自己痛苦的生活记录了下来。

关于导演

  王兵,男, 生于1967年,中国陕西人,曾以讲述沈阳铁西区工人状态的长达9个小时的纪录片,赢得国际影  

王兵

评界的关注并获得声誉,此后,他相继拍摄了《和风鸣》,《煤钱》等纪录片,均在戛纳影展、巴黎真实电影节等权威平台上亮相。  在2006年10月16日晚闭幕的首届中国独立电影论坛上,由著名导演王兵制作的纪录片《和凤鸣》作为闭幕电影进行了放映。这是导演王兵的第二个纪录长片。

荣誉/奖项

  日本山形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大奖(纪录片《和凤鸣》)

影评

  长达三个小时的《和凤鸣》,几乎是一个镜头拉下来,中间剪切了不过几次。身穿普通家居衣裳的和凤鸣老师,坐在自己家中的沙发上面,回忆自己生命中痛彻肺腑的部分,一直谈到天色暗了下来许久,立在摄影机一边的导演才请她稍停亮起一盏灯。  从表面上来看,这部纪录片没有任何电影语言,只是在访谈对象面前支起了机器,但是它的电影语言是通过某种“气息”而透露出来,这“气息”正是和凤鸣谈话的语气、她说话的节奏、停顿和神情的变化。这样的讲述不便打搅和中断,得让她按照逝去的生活在她头脑中留下的印象和色彩,一口气说下去。——崔卫平 

王兵《和凤鸣》冯艳《秉爱》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获奖 

 

《和凤鸣》导演王兵专访:电影是我单纯的理想 

新浪娱乐讯:这是王兵第三次来到戛纳。他回忆首次来到这个电影城市,是因04年受电影基金的邀请,在巴黎工作半年后,又机会得以来到电影节。王兵在当时写出一个故事片剧本,获该年度“电影基金”的剧本奖。虽然王兵说自己有意向拍摄故事片,但已经逐渐放弃那个获奖的剧本,新的题材与新的故事正在酝酿之中。此次王兵来到戛纳,是带着他三个小时的纪录片《和凤鸣》来展映。该片主要通过和凤鸣老人的叙述,记录了中国从20世纪四十年代末到90年代,一个个体经历的漫长历程。 

  新浪娱乐:这次来到戛纳,片子的反响如何?

  王兵:《和凤鸣》现在各方面的反响都非常好,世界电影评论界和研究界很多专家都给予极高评价。戛纳电影节和其他电影节有一点非常不一样,它基本上都是电影工作者至少也是媒体人员才有可能看到电影,重要影评人和研究者都会看,而并非普通观众。《电影手册》评定这个片子的级别为三星。 

  新浪娱乐:因为这次没有看到这个片子,只看了介绍,能大概说下影片吗?

  王兵:这是个叙述很简单的影片。但虽然简单,却坚持了电影的纯洁一面。戛纳明星荟萃大片云集,能让这么一个小而简单的影片入围,我很高兴。它证明了对电影单独性捍卫的重要作用,对电影创作来说,电影是我的单纯理想。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很欣慰。 

  新浪娱乐:这个片子素材拍摄了多长时间?

  王兵:素材7到8个小时,成片3小时。(《铁西区》素材拍摄跨1999到2001两年,成片9小时多)对于题材来讲,应该是怎样去拍,导演选择素材的多与少并无好坏之分。 

    新浪娱乐:您刚才提到要拍故事片,那您是怎么理解纪录片和故事片的呢?

    王兵:纪录片片和故事片都是电影的方式,二者并没有严格界限去区分。二者都要关注电影的本性、电影的语言,以及其与现实生活还有人的关系。

  纪录片是想做就去做,并不是故事片拍摄之前的草稿;故事片注重感觉以及考虑。而导演多拍摄哪种,要看其考虑以及习惯。我想做的故事片在电影语言上会有所考验。在我的理解里,只有两种类型的导演,一种导演是拍好片子,一种导演是要进入商业体系。而我做自己想做的影片,拍好自己的片子就可以了。

  在四十多岁导演的群体中,每个人的风格不同,他们代表未来一段时间内电影的走向。比如葡萄牙导演贝司鲁-波斯塔是传统的欧洲诗电影的风格,泰国导演阿皮差朋-维尔拉瑟查库(其影片《热带疾病》获57届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的影片在艺术上获得很大成功,他将video与传统电影语言相结合而演变出新的电影语言。你(看他们的影片)会感觉到电影中潜在的变化,与上世纪70-90年代的电影差别较大。 

  新浪娱乐:您会在注重影片的市场吗?

  王兵:市场与导演无关。好的电影肯定有市场。如果做商业导演,那么纯粹的是在为商业服务与电影本身无关。若做电影导演,应该不会考虑其商业因素。

  因大投资肯定限制了创作,电影实践是需要自由度的,应该做很多电影语言有拓展性的工作。对我来说,拥有少量的资金也能工作。 

  新浪娱乐:您觉得青年电影工作者走出来有必要么?

  王兵:到电影节上多看看,对生活经历与成长来说都受益匪浅,这不是眼前利益驱使。来到电影节,能够欣赏到各个地域的电影,能够了解电影理论的发展,能够在共同氛围里感受电影与人的关系。 

  新浪娱乐:您怎么评价中国影评人的水准?

  王兵:有待对电影更加了解与清晰的人加入到这个群体,才能让影评在电影个体化的发展时期担负起评论的作用。当下电影评论薄弱。当新电影出现时,不是站在电影经验上去看电影,对其会有所伤害。赵静/文


王兵:电影让我感到生命尚存
 
南方人物周刊 专访王兵
 

    我进入这个行业快十年了。我还能有多少个十年?我从来没有看到别人投资我的希望 

    今年五月,第60届戛纳电影节的非竞赛单元中,导演王兵的纪录片《和凤鸣》作了特别展映。影片主要通过和凤鸣的叙述,记录了中国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90年代,她作为个体所经历的漫长历程。 

    法国《电影手册》对此评价颇高。学者钱理群对该片也有着莫大赞许:“如和凤鸣和我们这一代人的许多经历所表明的那样,在那些时刻需要面对‘活下去,还是不活’的问题的严酷的日子里,它事实上成为体制的控制的反力,对总体的有效性构成了无形的破坏和削减。”学者崔卫平也表示,影片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远在此之前,王兵已经因为他的《铁西区》享誉甚高,几乎囊括了世界纪录片的最高奖。

 

    《和凤鸣》 

    我见过两个王兵。一个是劳碌奔波着的导演王兵。这几年他早已习惯如此,和所有人交流,碰头,剪辑,上字幕,甚至,修理电脑。最近,又因为艾未未的卡塞尔艺术节的《童话》计划,和黄文海记录当下中国人的生活现状。非常具体,非常深入,细致到了肌肤和纹理。他固然喜欢帕索里尼,塔尔科夫斯基,法斯宾德、戈达尔、大岛渚,以及他们赋予电影的梦幻气息,可是生活面临的所有的具体都只是繁琐的事务,他都必须亲力亲为。 

    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生活艰辛,我活得比较现实,缺乏妩媚的性格”。童年的王兵,还在农村放羊和打架,那是他最擅长的。直到14岁那年,父亲突然去世。他到了城里顶替父亲的公职,一个人生活,给家里人寄钱,供姐姐上大学。 

    这一个王兵,少年老成,看起来坚强、独立,沉默,克制。而另一个则是内心拥有无限诗意的王兵。 

    “面对你的拍摄对象,你可以用内心来感受真实和冲击,而不只是依靠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获得自信,你能感觉到时间,生命,和所有的一切。” 

    加缪说:诞生到这个荒谬世界上来的人惟一真正的职责是活下去,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一个人不能永无止境地忍受寒冷。 

    或许可以这样阐释王兵影片的价值:在轻狂浮躁的商业年代,他所记录的人,无论现实如何残酷,冰冷,依然卑微地,诚恳地,热烈地活着,这其间蕴涵着怜悯,信任和温暖。这恰恰是人类存在的价值。 

    人物周刊:和凤鸣老人曾经在2002年出版过一本书《我的1957》,你如何想到去拍这样的电影?

    王兵:拍完《铁西区》之后,一直想做新的电影,但一直也没去做。创作是一个很矛盾的事。我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有时比较犹豫,有时又比较肯定,一直在反复。有很多题材去做,很多的理由去做任何一个题材,也有很多事情有很多理由不想做。

    《铁西区》做的时间比较长,一方面从题材和结构上都比较完整,我对事物的审视的能力,感受的能力,也是到达了一个极限。所以我对第二个片子一直很犹豫,不知道怎么去拍。

    我和这些老年人,70、80来岁的这些人有不少交往,我一直想这些人几十年的生活,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物周刊:有些人试图把你的作品,放入历史的架构去解读,而作为创作者,你的初衷关心的是历史,还是他们的内心?

    王兵:我还是更关注他们内心的问题,真实的情感比宏大的历史更为重要。

    老一代中国人在经历了不这么几十年之后,内心里总有很多话不愿意说给另外的人听。当你慢慢接近这些人之后,你发现,他们有特别多的话想要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人物周刊:你用光线来解决内心的问题。整个片子随着叙事的推进,光线越来越暗。

    王兵:我认识她很长时间了,对她的生活也比较了解,大部分时候我会让她自行叙述,从1949年开始谈起,从18、19岁的青年时期开始谈起,一直到她往后的所有经历。四五个小时几乎没有打断。

    我等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去她家。把光锁定后,随着谈话时间的推进,内容、感情越来越激烈,而光越来越暗。她谈到她在极端艰难的时期想自杀。她买到了自杀的毒药,她的小儿子站在门口,叫她妈妈,妈妈,她并没有理会;她讲到她丈夫死了之后,她晚上躺在丈夫住的地方睡觉,她喃喃讲到她内心的冲动,那种特别激烈的冲动,对自我的询问;她讲到30年后又回到她丈夫死的地方去祭奠,看到的残留的坟堆,都让人动容。而光线在叙述中逐渐消失。

    等天全黑了,我们才全部打开灯。大家才看清楚叙述的老人的样子。仿佛我们都从一个漫长的噩梦里回到有光的现实。 

    人物周刊:亮了灯后你看到老人的感情是什么样子?

    王兵:我觉得她内心始终很平静。她始终不激动,这些平静让我对她产生了敬意。 

    《铁西区》 

    “当王兵单枪匹马用一台小的DV摄影机进入铁西区的时候,正是1999年末。一位工人躺在凳子上谈他个人的经历,仅仅是十分钟之后,他命运的改变就开始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告诉他工厂停产了。王兵觉得他拍摄到的那个时刻特别重要,拍摄的时候它是未知的,摄影机和这位工人共同度过了那一刻,王兵对它记忆深刻。因为摄影机的见证,这个时刻在时空中凝固,不再消逝。”(吕新雨,《铁西区:历史与阶级意识》) 

    导演黄文海说:“当时,所有独立作者拍的东西都在揭露另一个不知道。中国还有底层人、残疾人、妓女、乞丐,还有穷山恶水、荒漠的土地,而非祖国大好河山一片红,人人都积极向上。其后的纪录片作者们大多沿续着这条路,直到王兵的《铁西区》,在《工厂》4小时的叙述中,作者对语言的自觉是明显的,比之前的揭露性作品,增多了作者的气息,现实纪录作品终于打上了深深的作者烙印。” 

    人物周刊:英国学者佩里·安德森评价《铁西区》,像透纳的油画。虽然好评很多,你的片子却不大众。

    王兵:电影应该只忠于创作者。你想拍的东西,只要跟你的内心相符就可以了。

    艺术电影受众很小,小圈子,但是却给电影发展提供了电影语言实验的可能性,也提供了商业电影怎么能够向前走的实验模式。中国因为电影文化和历史本来就很薄弱,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发展都不是很尽如人意。只有两者达到平衡,电影才能够健康发展。 

    人物周刊:在很多国家的电影学院,《铁西区》是上课时用的教材之一。《铁西区》提供了什么样的电影语言?

    王兵:从电影语言上,我一直在想的问题是:我们这些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下成长的人,当我们用独立的视野来创作时,我们在语言构造上,却没有改变计划经济留下的痕迹。在整个东欧,都有这样的痕迹,集体性,所谓语言要的“波澜壮阔”——实际上艺术跟这些没有关系。 

    人物周刊:我有时也意识到了。你在拍铁西区,你也是非常快地,首先想到了这些事物的强大的隐喻功能。计划经济庞大的寓言。你也强化了它,当然运用了大量的细节和材料,但是你搭建的框架,还是有着许多计划经济时代的叙述痕迹。我觉得你还是很关注历史的。

    王兵:如果一个人连历史都不关心的话,他怎么创作呢?

    (上世纪)60年代,大批的青年人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寻找另外的生活轨迹。他们不再受父母的影响了。对世界的认知、意识更多的是一种集体经验。我们现在这一代人,到我们未来的孩子,就在这几十年当中,被改变了。这样的转变给整个人类的历史造成了割裂。现在新的年轻人,对延续的历史很忽视,或者很麻木,我觉得真正的原因是这几十年的社会生活造成的,而非中国人原本是这样的。这样的问题没有引起我们足够多的重视。

    我特别尊重食指。他纯粹、淳朴,健康,虽然他是以一个精神病人的面貌出现在世人之前。谁说他是精神病人的?有些人做了多少精神病人才会做的事情?我觉得在这个癫狂的时代,多少人用极大的理性来做非理性的事情,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非理性吗? 

    人物周刊:你会尽量做一个善良的人吗?

    王兵:每个人都想做一个善良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恶人。这些年我一直有这样的感受:很多人选择了在我们看来残忍的、没有道德和良心的方式来对待其他人,我们可以说这些人是坏人,可是他们在这样的社会现实当中,他们采取的,也许是一种无望的方式吧? 

    人物周刊:中国电影的问题是什么?

    王兵:对于一个想做导演的人来说,当你拍了一个片子之后,你发现问题变得很麻烦。所有的纷至沓来的问题都和创作毫无关系。我进入这个行业快十年了。我还能有多少个十年?我从来没有看到别人投资我的希望,我觉得这个希望很渺茫。未来的十年也会很快过去的。那时我们就已经老了,再过十年我们进入老年,人的创作的时间是有限的。到了那时我们放弃创作了,还能做什么? 

    人物周刊:你如何考虑创作中的道德感?

    王兵:我们的道德是在传统中形成的,(大声地)我们都是传统的人,我们没有现代人,如果有人认为他是一个现代人,那么他错了。 

    人物周刊:你的电影对中国的现实有什么意义?

    王兵:对目前没什么意义,将来也许有吧。现在大家太忙了,他们都在一种幻觉的真实中生活。每个人都很累,我的电影又不能让大家轻松,有时还让人增加对现实的恐惧。我对未来有些忐忑不安。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但我没有什么疑惧了。 

    人物周刊:电影是你的梦想吗?

    王兵:是内心的需要。它能够让你感到自己生命尚存。 

    记者手记:让我们感动于生命 

    王兵本来只打算在铁西区拍摄3-5个月,但是一旦开始进入,他在那里消耗了18个月。那是一个漫长的,孤独的时期。却是青年王兵最快乐,最单纯的时期。 

    他沉浸在某种狂喜之中。他逐渐发现了一个世界,一个庞大的,深邃的,理想没落的世界。而粗野的,生机勃勃的创造力,每天都在废墟之上发生。这是年轻时期的王兵,倔强又单纯。过早地失去了父亲,过早地放弃生命中的许多可能,过早地承担了寂寞,空虚,负担。 

    他的一生中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原点,令他黯淡的青春发放出罕见的光彩,从而生命具备了重量。一开始,他只是谦卑地试图解决电影本体语言的问题,怀着野心控制着光影,却远远没有预料到这一切在中国纪录片史上的重要。荒凉而颓败的工厂终将被埋葬,斑驳的记忆也即将更新,那300盘的资料磁带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机构可以收藏而渐渐遗失,我们在今后的时间里也可能会持续性地保持缄默。 

    而这有什么关系呢?在当时,在现场,在将来,而所有的人都在表象中活着,用卑微粗野的生命,和冰冷庞大的命运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害怕。 

    王兵默默注视这一切,他不害怕。多少人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作为艺术家的王兵无所畏惧。冰天雪地里的铁西区,巨大的工厂,蔓延的铁轨,缓慢而阴郁的火车,路边上的残冰和枯树,哈着气的行人,艳粉街的少年追逐女孩子,要给女孩子买花。那就是一场关于青春的剧本,没有经过排演,没有经过美化,那样卑微,平凡,生命在戏谑中消耗了,失去的是时间,得到的是什么? 

    那架无声的摄像机,一直忠实地跟在人后。一双沉默的眼睛,它注视着这个即将消失的世界。王兵保持了严格的沉默。18个月,坚持着沉默,坚持着,注视。 

    让我们感动于生命。它的卑微、琐碎、麻木和恳切。这里有着生活的无奈,还有着不明不白的爱情,无中生有的忧伤,不知所以的尊严,以及无意中流淌过的时间。 

    “我们想创造一个世界,但最终这个世界崩溃了。”铁西区,工业文明的废墟,凝聚了一代人的理想,隐喻了一个时代的兴衰;它是一个庞大的寓言,一个不可回避的谶语。中国的计划经济在做最后的挣扎。这些曾经辉煌过的,曾经活在一种虚幻的全民热情中的社会主人翁,在让出自己的位置,让出所有的青春和对生活的期待。铁西区是他们曾经的襁褓,可是这个世上将不再有这样大的襁褓。 

    我们依然要感谢这群人:这群坚持做着纪录片的人,坚持着见证和反思。感谢他们为消逝的历史,为这些热闹非凡的人间图景,做了另外的注解。大家依然要继续遗忘我们的生活,大步奔向前。脚步太快了,而这些人却守望着逝去的时间碎片,记录那些我们执意要忘记的,隐秘的内心世界,目光炯炯。这里没有艺术家,只有忠实的,重复着琐碎事务的记录员。 

    他们这样诚恳,沉默,和虚浮的世界对峙。他们如此年轻和衰老,天真和沧桑,心中充满轻灵的梦想,他们站在现实的大地上,拒绝虚饰,虚幻,虚伪。向往光明,却执意留在黯淡的时光机器中。 

    当今世界,还有比真实更可贵的品质吗? 

    浮躁和轻狂是这个时代最明显的特征。我时常疑惑,一个在这个商业社会里没有显赫地位,没有雄厚资本的人,究竟能不能成为英雄,一个内心无所畏惧的人是否可以成为英雄?一个只会憨厚地微笑着的,尽量保持善良的人,保持着某种良心和道德的高度自律的人,他们是否成为英雄?当时间消失,这里只剩下影像。那个后面无声记录的人啊,许多年后他老去了,可是他曾经紧紧跟随着历史,注视着它。他没有虚饰它,没有夸大它,他这样平等地注视,而注视,成为了最具悲悯色彩的手势。 

    2002年,影片《铁西区》获得“葡萄牙里斯本纪录片电影节”大奖。

    2003年,《铁西区》获得“法国马赛纪录片电影节”大奖。

    2004年,《铁西区》获得“加拿大蒙特利尔电影节”纪录片单元奖。

    2006年2月10日,王兵获得“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2007年5月,影片《和凤鸣》在戛纳电影节非竞赛单元中作特别展映。(记者吴虹飞发自北京)


**********************************************************

 

“原来我脑海里都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比如农民离开土地,会恋恋不舍痛哭流涕。到了那里一看才发现,原来很多农民都很兴奋地要借这个机会离开土地。”——冯艳 

山形电影节获奖者冯艳:慎用你手里的机器 

崔卫平采访 

“秉爱”是三峡库区一个普通农妇的名字,全名张秉爱,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钉子户”。二十多年前,张秉爱由父母做主从高山上嫁到了相对富裕的江边,工分从几毛钱陡涨到几元钱。第一期移民的时候,张家被允许就地后靠,但6年过去,村里一直没有分给她建房的土地;现在,大坝就要截流,第二期移民也已搬迁完毕,一片废墟中,只有张家的小屋,还孤零零地执拗地矗立着。 

冯艳比“秉爱”小一岁,在日本京都大学读经济学博士。1993年冯艳被朋友拉去看山形电影节,那时山形的创办者小川绅介刚刚去世,电影节新增“亚洲新浪潮”,并在其中评选出一部“最闪光的新人新作”,授予“小川绅介奖”,以推广亚洲纪录片。 

“我是在没有一点儿免疫力的情况下,与小川绅介的电影相遇,一下被纪录片的现实力量给击倒了。” 

1994年,冯艳拿起摄影机,去了日本贫民窟。 

1995年,进入三峡库区,记录和拍摄张秉爱等四个移民,被移民们当成“冯记者”。 

“秉爱是一个非常自尊和自负的人,我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我得到她完全信任的那一刻。”冯记者说。 

2007年10月10日,拍摄、制作了12年的纪录片《秉爱》,在山形电影节获得亚洲新浪潮小川绅介奖。 

    崔卫平:你是怎么想到拍《秉爱》的?
    冯艳:1994年我还是环境经济学博士生,年初回国,听到三峡工程决定上马的消息,本能地产生了兴趣。暑假我跑去三峡做调查,发现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原来我脑海里的,都是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比如农民离开土地,会恋恋不舍痛哭流涕。但这都是一厢情愿的,到了那里我才发现,原来很多农民都很兴奋地要借机离开土地,有的人还花钱把户口迁到库区去,为了得到一些补偿款。当地最流行的是“要想富,下水库”。我当时特别失望,就觉得中国的农民怎么这样啊,一点也不爱惜土地。 

    崔卫平:片中“秉爱”并没有为了眼前的一点补偿款选择离开家乡,这是你在众多三峡移民中,选择拍摄她的原因吗?
    冯艳:我刚到他们村子的时候,大家看到我手上的摄影机,都管我叫“冯记者”。大家对纪录片很陌生,我一再解释,他们还是这样叫。但秉爱不同,她从来都直呼我的姓名,这让我感到亲近和平等,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秉爱特别大气的是,即使她不能理解我所说的全部,但她觉得既然信任我,就不介意把她的生活展现在我的面前,她也从来没有追究过我是什么人。其实和秉爱的交往一开始,我就没有感到障碍。她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你对她以诚相待,她也会加倍回报你。但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自尊和自负的人,不可能安排任何形式的采访。我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她开口。 

    崔卫平:秉爱不愿意离开土地,你觉得她留下来是因为对土地的眷恋?
    冯艳:我认为对秉爱来说,土地和她的婚姻一样,是一种既不爱又不能割舍的关系。这片土地上埋藏着她太多的痛苦回忆,贫困的现实使她知道:拘泥于土地就等于没有了希望,所以她拼命也要供孩子们读书。
    但同时,惟一能给她回报的也是土地。她的一生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只有土地,因为“只要我还能动,在土里刨一天,我就能有吃的”,她要紧紧守住自己最后的一块阵地。如果失去土地,如她所说“和掉了魂一样”,连仅有的一点尊严也要失去。 

    崔卫平:秉爱对城市并不向往,这一点很独特,你是怎么理解的?
    冯艳:她说年轻的时候还是有点向往城市,去当个工人可能也不错。但后来,她经常看到城里的人欺负农村人,比如她女儿的好朋友就被骗到城里去卖身。秉爱和传统的中国女性不同,是她对命运并没有逆来顺受,她是一个有主见,能审时度势的人,她之所以选择留下,是因为要过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崔卫平:她与丈夫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她说自己原先爱的不是他?
    冯艳:她只恋爱过一次,是在劳动中产生的感情,但她父亲不愿意,说那个人家里孩子太多,负担太重。秉爱家在高山上,一个工分才几毛钱,但江边可以是几块钱,天壤之别。她结婚前几乎都没怎么和这个丈夫说过话,是赌气嫁过来的。
    很多农村妇女都有类似的经历,婚姻不一定基于爱情,但秉爱的聪明就在于,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经常说:等我老了,一定要学文化,把自己的一生都写下来。这是一种意识,夸张点说,我从秉爱身上,看到了中国农民的觉醒。 

    崔卫平:你是怎么考虑作品结构的?
    冯艳:纪录片的架构不能脱离事物发展的自然法则。秉爱个人经验的讲述,是2002年拍到的,当人感觉到压力大得不能承受的时候,就会本能地去寻找发泄的缺口。她的村子从1996年就开始移民,但那时候水还没有涨上来,现在,不走就意味着房子要被淹掉。秉爱在繁忙的农活之余,在和干部交涉的空隙,会不停对着摄影机“倾诉”。《秉爱》定稿的时候我发现:这些讲述和现实生活中所发生的事件的穿插,和我的拍摄顺序完全吻合。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但却使我感叹生活的丰富,它超出了我的想象,使我去“结构”影片的努力显得多余。 

    崔卫平:肯定不能算是巧合,生活本身有它的逻辑。
    冯艳:我一直担心,作为一个没有学过电影的人,怎样才能做出一个有点儿像电影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从头去学电影。我对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从来没有犹豫过,很清楚。但我一直不知道用怎样的电影语言去表达,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坎。 

    崔卫平:学电影的人很难拍出你这样的作品,正是他们被所谓“技术”问题、所谓“内行”的问题绊住了。你看那天放映会上,有人问你为什么总是从屋里往外拍,而不是从外面往里拍,你说当时的条件如此,你被你们之间的对话所吸引,顾不得选择自己站立的位置。
    冯艳:我开始拍摄的时候,就没有按照电影规律去拍,我一直拍摄的是自己想去接近的人物,所有我喜欢的段落,都是在我自己也融入其中的状态下拍摄的,我突然意识到,按照事物本来的规律去剪这个片有多么重要。 

    崔卫平:你是本能地接近吸引自己的对象。
    冯艳:我刚刚拿起摄影机的时候,去了日本一个贫民窟。我见的第一个人是住在那里的一个女人,她原来是一个护士,因为援助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在那里遇到了日本的赤军,虽然没有什么关系,但回国后还是被日本政府吊销了护照,后来和诗人的丈夫还有孩子生活在这个贫民窟。她看到我手上摄影机,就告诉我:你要慎用你手里的机器,用你的眼睛去看。这句话一直响在我耳畔。

 

《秉爱》主人公张秉爱,是三峡库区不多的“钉子户”之一  图片提供冯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