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晋江凰权弈天下:《隐秘计划》作者:汤姆·拉奇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5:27:52
      年轻能干的琼莉·帕特森原是CNN的普通记者,当她以数百万年薪重新受雇于具有强大经济后盾,开播才不久的第一新闻网之后,就奉命到世界各地采访,并且每次都有意想不到的报道机会,因此目睹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新闻事件,她那些令人震撼的报道也使她声名大振,一跃成为第一新闻网的明星记者,也使第一新闻网的收视率直线上升。但后来,琼莉的丈夫透过一系列巧合现象,发觉其中潜藏着一个疯狂又险恶的阴谋,即所谓的[隐秘计划],策划人便是控制第一新闻网,自称[四骑士]的势力集团。琼莉夫妇努力寻找证据以揭露[隐秘计划],[四骑士]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于是,罪恶的黑手把枪口瞄准了琼莉夫妇……
序幕
   
二○○○年十一月
  当总统和第一夫人步入金碧辉煌的东大厅时,海军陆战队军乐队奏起《向元首致敬》的乐曲。琼莉·帕特森扫视着这个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发现今晚的嘉宾都是人们熟稔、经常在华盛顿和媒体中出头露面的人物。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惊奇:她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进行报道,而是成为被报道的对象,对她而言这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使她不知所措。
  第一夫人递给她一杯冒泡的香槟。“你应该喝佩里埃-儒埃,但这里毕竟是白宫,因此只有拿巴峡谷了。”
  琼莉笑着呷了一口。“这酒不错。”然后,她又接着希拉里·克林顿的话,以自己的典型报道风格提了个问题:“有时候,觉得这不太刺激,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想开一辆凌志,怎么办?”
  第一夫人用了一个问句来回答她:“几年前你不是报道过黛安娜在伦敦大街上开着梅塞德斯因而招致舆论抨击的吗?”
  “您是说,只要总统在职,您就只能坐克莱斯勒?”
  “只有两个月了。”希拉里露出机敏的笑容。“九六年大选前我就对比尔说:‘你不能再竞选了。’他说:‘为什么不能?是因为白水门?旅行门?还是文件门?’我说,都不是,是虚无缥缈的卷云门和层云门。”
  琼莉开心地笑起来。第一夫人具有无与伦比的幽默感,琼莉希望自己已经把希拉里性格的这一面传达给了公众。不过克林顿总统的任期即将结束。他们渡过了难关,赢得了胜利,带来了经济繁荣,平衡了过去四年的预算,同时还完成了起初被普遍认为是不可能的竞选捐款改革。既然她和希拉里已经成了朋友,也许有朝一日她会写一篇报道,软化人们对希拉里的看法,即认为她是个冷酷无情、狡猾多变、野心勃勃的女人——这种看法曾使他们在一九九六年的总统大选中险遭失败。
  第一夫人举起酒杯,琼莉轻轻地和她碰了碰杯。希拉里轻声耳语道:“不要跟别人说,我有一瓶好酒藏在楼上。搬出白宫之前,我们找个中午一起吃顿饭,只有我们女人参加。”
  “别忘了,我是个记者。”
  “却是我唯一信任的记者。”第一夫人带着真诚的感激望着琼莉说,“在晚会进入高潮、演说开始之前,我想再次衷心地对你说一声‘谢谢’,你的恩情我将没齿难忘。”
  琼莉低声说:“这是我的荣幸。”
  希拉里放声大笑。“差点让你把命送掉的荣幸。”
  海军陆战队军乐队奏起一支华尔兹舞曲,琼莉和她的丈夫史蒂文被引见给挪威女王。他们还看见来自广播界的朋友。接着,副总统——现在已是当选总统——信步走过来,琼莉告诉他说他们夫妇在前厅见到了蒂佩尔。自两星期前的大选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副总统,琼莉对他取得胜利表示祝贺。“您会成为一位好总统的。”
  “哇,这话竟出自一个共和党人之口。”
  “我首先是个现实主义者。”
  “我很高兴,这一切都过去了。但我不能再去参加一次德国小香肠节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琼莉微笑着,为他从紧张中松弛下来感到高兴。她一直认为他就如同蜡像馆中一件完美的塑像,但是今年夏天的竞选真的使他精疲力竭了。今晚,他的僵硬呆板却荡然无存,他显得幽默、热情、风度翩翩。
  艾尔·戈尔迅速把话题从他即将到来的总统任职转到几天前阿里安娜·霍芬顿发表在《洛杉矶时报》上的一篇关于琼莉的文章上。琼莉突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之间莫名其妙地怔住了。他们在前厅的时候,蒂佩尔·戈尔就提出这个话题,当时琼莉尚能保持镇静,但是现在这个话题却出自这位即将成为自由世界领袖的人之口,她的确有些不大自在。
  副总统问她对此作何感想,问她是否很严肃地看待这篇文章。但他看出她正在走神,于是话讲了一半就打住了,转而问她是否不大舒服。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正盯着三个刚刚走进大厅的男人,看见他们正受到全场的问候和奉承,她的肌肉一阵紧张。
  史蒂文·帕特森也看见了那三个人。他立刻朝她看了看,觉察到她脸上的紧张表情,于是很自然地插进她和副总统之间,用胳膊揽住她,安慰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并把话题从第一新闻网的三位老板身上引开。
  不一会儿,仪式就开始了。
  总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今天晚上,我们要把总统自由勋章,也就是我们这个伟大国家授予平民的最高荣誉,授给琼莉·帕特森,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她用诚实、正直的精神以及一种如今已极为罕见的道德感,全身心地投入美国的新闻报道事业。”他脸上带着挖苦的笑容。“如果白宫记者团的某些成员能理解我的暗示就好了。”萨姆·唐纳森发出一声怪叫。史蒂文在桌子下面碰了碰她的手,他们听出了总统带着嘲讽的弦外之音。“我们今晚表彰琼莉·帕特森的第二个原因是,她救了第一夫人的生命,我本人深深为之打动……”
  琼莉意识到总统在讲话,但并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一位海军陆战队仪仗队队员身上——她的视线凝住了,因为她看见那人的脸在抽搐。尽管大厅那边一个军人脸上似乎无害的表情只是她偶尔所见,她脑后的寒毛却竖了起来。
  “……希拉里和我对她的感激之情是永恒的。”
  琼莉的注意力停在那个陆战队员身上。她以前见过他,她认识他。不,不可能,她在军队中不认识任何人。也许他使她想起了某个人,是谁呢?她丈夫看见她盯着门口方向,疑惑地看着她,意识到她根本没听见总统正在赞扬她。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们的嘉宾——名闻遐迩、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女英雄琼莉·帕特森……”
  琼莉意识到大家都站起身把目光投向了她,她知道该去领奖了。她站起来的时候,思绪非常混乱。即使她真的不认识这个陆战队员,也一定知道一些他的情况,看见过他,遇到过他。他触动了她意识深处某个使她惶恐不安的东西,使她感到不寒而栗。她朝台上走去,与丈夫擦身而过,听见他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盈盈的微笑遮住了她奇妙的恐惧感,在一片掌声中,她咕哝着“我不知道”。
  总统给她颁发勋章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陆战队员一张不同的脸庞——皮肤要黑一些,头发要密一些,下巴颏要大一些……不,是长着小胡子——她发现自己在颤抖,内心在呼喊。会是他吗?他的白手套下面是不是有一枚金戒指?她看着史蒂文,极力想把只有他才能明白的信息传递给他,但他的眼里充满了骄傲和由于不知她在想什么而露出的无奈。
  她突然意识到总统正在拥抱她,于是转身面对聚集的人群,想把那个陆战队员的形象赶出自己的脑海,哪怕片刻也好。她开始发表受勋演说,但她的眼睛却无法离开那个仍在大门右侧站得笔挺、身穿海军蓝制服的年轻人。这时,她发现他的手动了一下,而且还正在移动。
  他的动作很慢,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警觉,包括秘密特工或者出于倦怠而东张西望的人,但是琼莉却看得十分真切。那个英俊的陆战队员的右手已离开先前腰际佩剑的位置,缓缓进入制服前襟,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大厅。没人注意到他,因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枚金戒指:如果她能摘去他右手的白手套,她就会发现一枚金戒指。接着,又是一阵寒战向她袭来:是不是她在巴黎的楼梯上遇见的那个人呢?身材一样,刚毅的下巴,如果再有小胡子——
  就在陆战队员戴着手套的手在上衣下面移动时,琼莉几乎是在机械地背诵那段动人的答谢词。在演说的同时,琼莉看出他制服的肋部下方有一块突起。她觉得蹊跷,好像那儿有个包块或者肿瘤,抑或是他塞了一块卷起的手帕。转瞬之间,当他的手开始握住制服下面的那个东西时,琼莉确信那是什么了。就在他拔枪的同时,琼莉终于尖叫起来。也就在这时,她知道自己没怀疑错,那人的的确确就是他。
  两名秘密特工听到她的尖叫,立即作出反应,扑了过去,于是第一枪没能击中大厅前部的预定目标。飞出的子弹击碎了大厅里一盏枝形吊灯上的水晶灯饰。水晶碎片像雨点似的落在此刻已惊惶失措、抱头乱窜的人群头上。
  陆战队员趴在地上打出了第二枪,子弹穿过海伦·托马斯的裙子——只差一点点就打中她的左腿——打进离演讲台大约两英尺的墙上。
  等那人的手指准备再次扣动扳机时,总统、副总统和第一夫人已被转移出大厅。一名秘密特工飞起一脚踢碎了他的手骨,使他无法再开第三枪。
  琼莉和史蒂文被秘密特工带进弗米尔厅,同时被带去的还有第一新闻网的三位老板克莱顿·桑坦吉罗、詹姆斯·马丁·芬德利和巴尼·凯勒。接着,库基·罗伯茨、萨姆·唐纳森以及两位有线新闻网的记者也被带进去,和他们聚在一起。这是一次出乎预料的新闻业人员的聚会,这样他们就无法将所发生的事件向他们各自的办公室报告了。不一会儿,郁郁不乐的海伦·托马斯由一名特工陪着走进房间。她的裙子前后都是枪眼,已被当作证物收去,所以她只好在腰间很不雅观地别上一块白宫的台布,走路时显得垂头丧气。
  第一新闻网的三位老板面对着琼莉和史蒂文,向他们表示“震惊”。第一位说,不允许她进行报道、把消息发回电视台是犯罪行为。另一位大声说出自己的疑惑:枪击的目标是谁呢,总统、副总统,还是第一夫人?第三位则一言不发,只是以一种理解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很清楚……
  最后,秘密特工和联邦调查局对他们进行了问话。当然,谁也不知道一个化装成海军陆战队仪仗兵的人怎么能进入白宫东大厅,并企图在自由勋章颁发典礼上行刺。用海伦·托马斯的话来说,这样的剧情是最无法解释的。他们分别被带到隔壁的中国厅,由秘密特工和联邦调查局进行个别问话。第一个被带过去的是海伦·托马斯,部分原因是考虑到她围着用大头针别着的台布太不雅观,接着被带去的是史蒂文,然后是琼莉。
  琼莉在回答问话时,说的和海伦、史蒂文告诉他们的一样,而萨姆、库基、巴尼同其他即将宣誓作证的人所说的也是同样的内容:一无所知。
  但那不是实话。
  琼莉确实知道些情况,而且知道得不少。她知道史蒂文会在外面等她,也知道她和丈夫不会再乘坐接他们来的那辆豪华轿车,她知道他们不得不步行,而一旦离开白宫车道,他们就会从新闻界停车的地方偷一辆汽车开过河去,再也不能回头,再也不能回家。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电影里所说的一样,“正在逃亡”。她知道她的生活再也不能保持原样了。
  因为她知道,那颗大家都以为是瞄准总统的子弹其实是瞄准她的。   ------------------
  
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十四日晚,在小华盛顿酒店那个有宾至如归气氛的餐厅里,两个衣着考究的男人坐在一张餐桌旁。“这里吃的东西全国一流,”巴尼·凯勒用亚麻布餐巾擦了擦嘴,笑眯眯地说,“最棒的。”
  另一个人似乎对正经事更有兴趣。“那么告诉我,”雷克斯·希尔德说道,“为什么选她?”
  巴尼开始言归正传。“首先,她很清白,没有任何污点。她丈夫也没有。”
  雷克斯似乎不以为然。“据我所知,他是个客机驾驶员。这本身我就不放心。”
  “不要不放心,他不是个乱来的人。”
  “我可不允许出丑闻或者爆炸性新闻。这儿不能有迪克·莫里斯。”
  巴尼笑起来。“你就放心吧,十二年的美满婚姻,一双儿女像明信片上的画一样完美,一个六岁,一个八岁。她丈大四十二岁。她现年三十八岁,等我们将她扶上台时,她就四十九岁了,年龄正好。”他对端咖啡上来的侍者点点头,接着说,“出生于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郊,据说家境贫寒,从小就迷上了电视新闻。获新闻学奖学金进入西北大学,后转入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在华盛顿谋到一份工作,在政府部门,不在媒体——”
  雷克斯不耐烦地打断他。“她是怎么遇上她丈夫的?”
  “在可爱的天空,班机在暴风雨中向杜勒斯机场降落,着陆后飞机冲出了跑道。他是飞机驾驶员;她很傻,是那天晚上唯一的乘客——也许是出于不得已要赶去做报道。他带着她走出泥浆到达机场候机大楼,剩下的大家都知道了。”
  雷克斯在脑海深处搜寻着。“我为什么也要把他和电视联系起来呢?”
  “因为电视是他们的共同之处。他曾经干过录像剪辑,在洛杉矶电视台工作过一段时间,是个以做政治宣传为主的自由撰稿人,现在仍然在兼职,据我所知是编辑她的部分节目。他干得不错,但他更喜欢飞行。”
  “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八五年,他们在第十六大街一个不体面的街区买了套烂房子,在那段街区人模人样地生活起来。她当时主要是为参议员们端端咖啡,没有前途,于是改换门庭,进了当地电视台干起新闻。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常在电视上露面。但她确实干得不错,于是被有线新闻网挖走。”巴尼伸手从脚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里有一份早期的评介:她是一位很有力度、具有超凡魅力的年轻记者;尽管她像钉子一样坚硬,却像奥普拉一样敏锐和热恼,人们愿意向她敞开心扉,这个姑娘大有前途。引自《华盛顿邮报》。”
  “她从来还没有能像上面所说的那样大有前途。”
  巴尼得意地笑了。“她还没有得到我们的帮助,没有人为她做过我们准备为她做的事。她有潜力,这很重要。她具备成为明星的条件。”
  “经济状况呢?”
  “不到六位数。不过她丈夫在环球航空公司的年薪是十万。对我们有利的是,他们现在像所有过时的雅皮士一样债台高筑。孩子上私立学校要钱,那套房子需要不断地投钱进去,还有夏季度假别墅要维护,这些你是知道的。”
  雷克斯咧嘴笑了。“听起来倒有点像我和我妻子。”他喝了一口水。“宗教信仰呢?”
  “你会满意的。他俩不仅是高尚的基督徒,她丈夫还是个有任职书的牧师,看在上帝分上!”
  雷克斯怒目而视。“巴尼!”
  “我没有别的意思,看在上帝分上,就类似于拯救灵魂那一类的话。”
  雷克斯明显地意识到他在开玩笑。“你应该再出生一次。”
  “我信仰的是另外一个上帝。”
  “是的,我知道。”雷克斯说。他转动着眼珠,根本没考虑这种可能性。“往下说。他是飞行员、录像编辑,另外还是个牧师?他是丈夫,不是上帝。”
  “是个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我还能告诉你些什么呢?事实上,他是由弗吉尼亚一个外围浸礼教派任命的。别以为他真的干过这一行,也许他是为了父母才这么做的。”
  “实话跟你说吧,我很了解他父亲。我只是在检验一下你的调查。”
  “他父亲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应该知道吗?”
  “查尔斯·帕特森。查尔斯·帕特森教授。”
  “我知道他的名字,我们掌握这个情况。但他到底是谁?”
  雷克斯屈尊地说:“基督教运动中一位温和的领导人,在里真特大学任教。”
  巴尼似乎真的呆了。“帕特·罗伯逊的学校?我真该死。”
  “那还用说。”
  “那是我的奋斗目标,那就再往下说。”
  雷克斯接着说道:“查尔斯·帕特森已经写了好几本书,是关于——”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是关于耶稣、上帝之类的。我比较喜欢非小说类读物。”
  “真有意思。”
  “怎么样,很完美,对吧?”
  雷克斯显得有些犹豫。“嗯,这也许对我们很有利。”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另外,对于还没有加入索耶。库里克社团的人来说,她得过电视行业中最高的Q级收视率。还记得吧,几年前他们进行过一次民意调查?结果发现如果克伦凯特①——一个该死的记者——宣布参加竞选,他将击败其他任何总统候选人,沃尔特斯大概也能做到这一点。明白了吧,美国人相信这个姑娘,她只是需要再多些知名度,再来一点点推动力。”
  
  ①沃尔特·克伦凯特是六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初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晚间新闻》节目的主编和主持人。民意测验认为他是美国最受信任的人,深受美国人喜爱。   雷克斯放松下来并承认道:“她是我妻子所欣赏的人,我也喜欢她。”但是今天他在这儿要作出一项重大决定,而这种决定又难以作出。他还有一些疑虑,“她具不具备……这种素质去完成我们需要她完成的任务,去我们需要她去的地方呢?”
  “首先,她很聪明,在普林斯顿大学是班上第一名,在伍德罗·威尔逊学院攻读政治学。她有勇气,有干劲,在欧洲进行过采访报道——在有线新闻网的时候,她带着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的摄像机艰苦奋斗多年——掌握了外交事务方面的工作经验。然而更有利的是,她是华盛顿圈子里的人,但又离那些人比较远,所以不会有他们那种坏名声,听说她还想拓展视野。她没有敌人,对你的事业充满同情,并且是共和党人,她符合条件。她曾经采访过阿里安娜·霍芬顿夫人,阿里安娜说她是唯一知道如何提问的记者。”
  “电视观众可以信任她,我们能不能?”
  巴尼突然变得保守起来。“如果你的意思我没理解错的话,我认为现在还没必要让她知道我们长期与全面的计划。”
  “那当然。”
  “事情会水到渠成的。同时,我们要在一段时期内做到这一点,我的任务是多让她亮亮相,让人们想多了解她。”
  “创造明星是有风险的。”
  巴尼提醒他说:“这全套荒谬的想法都太冒险,而这也正是我认为它能成功的原因。”
  雷克斯看着桌上的鲜花,再度陷入沉思。“通过!听起来可行。”
  巴尼微微一笑,向后靠在椅子上。“这么说你给我开绿灯了?”
  “另外两个‘骑士’呢?”
  “他们已经向我道过‘好运’了。我对《圣经》起誓,雷克斯,我知道这是对的。”
  “你这个犹太人,讲起话来倒像个基督徒。”
  “肯定是你们这些家伙干的坏事。顺便说一句,圣诞快乐!”
  雷克斯放声大笑,“光明节快乐!”①
  
  ①光明节是犹太教节日,亦译献殿节;在每年十二月左右,所纪念的是公元前百六十五年犹太人战胜叙利亚人后在耶路撒冷大庙的重新奉献。   “雷克斯,九七年将属于我们。我敢保证,她是你想要的女士!”
  雷克斯略加思考后作出了决定。这是一个郑重的声明,因为他是在为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开放绿灯。“好吧,”他平静而自信地说,“那就行动起来,去找她。”   ------------------
  
第二章
   
一九九七年一月
  琼莉转弯进入华盛顿国家机场候机大楼时,听到有人喊她。是站在流动售书车旁的巴巴拉·戈登手持一本推理小说在向她挥手。琼莉笑眯眯地急忙走过去。“你怎么这么快就搞到这本书了?”
  “我是你的联邦快递。”巴巴拉开着玩笑把书递给她。“我看你行色匆匆——又有什么新消息了?——我会把书钱记在账上的。”
  “谢谢你,巴巴拉,你真好。”琼莉把那本精装小说塞进包里,掉头出门向停车场走去。
  她从飞机舷窗里就看到外面在下雨,下到现在还没停。她撑开折叠伞,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一汪汪的水。快到自己的车旁时,有个人倒车出来,溅了她一身水。她打开沃尔沃的后盖——这辆车是她和史蒂文一星期前才买的——把旅行袋和公文包扔进去,然后跑到驾驶座旁的车门,想赶紧进去免得挨淋。但她一眼就看到车的表面出现了第一个擦痕——一个实实在在的凹痕,她愣在那里,结果被淋得更湿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恨停车场,发誓再也不把车停在机场了。
  她隐约觉得今天上帝是在考验她,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乔治·华盛顿大道上交通拥挤不堪,车走走停停,这倒使她有足够时间透过湿漉漉的车窗,欣赏这座美不胜收的城市,华盛顿是她非常热爱和了解的城市。尽管有时候她厌倦自己的工作,但这座城市始终对她有魔术般的吸引力。华盛顿在她的血液中流动,这一点她很肯定,但她希望自己能对政治新闻的报道怀有同样的激情,她已经变得烦躁不安了。她应该换个环境,干点其他事情,了解这个国家的其他一些地方,再次到欧洲去工作,到亚洲去跑跑,到南非去发掘新闻。她担心自己开始像政治家那样,在华盛顿优越舒适的环境中过着孤岛式的生活,而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
  第十四大街桥塞车,于是她试着走纪念碑大道桥,走通了。手机响了,她考虑要不要接。她看到对方的号码很陌生,就没加理会,到家之后再查一查留言吧。她已经安排了今天陪陪孩子们,但她像往常一样担心会有具备新闻价值的事件发生,从而打乱她的计划。到罗克克里克大街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准备再干一年时间;如果这一年当中,她的经纪人还不能在华盛顿之外为她找一份工作,那她只好辞职——同时解雇经纪人,她自己给自己找工作。
  在倾盆大雨中,她从杜邦广场出口下了高速公路。她壮着胆子驶进她家所在地区的街道,因为那里的路上有许多开车的人都是玩命的傻瓜。最后她在R大街和第十六大街交会处一座大红砖房子前停下车,她匆匆从侧台阶上去,注意到史蒂文的溜冰鞋挨着孩子们的一起放在门廊上。雨是昨天才开始下的,此前一直在结冰,也许史蒂文带孩子们去过溜冰场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也许是萨拉和怀亚特带他去过溜冰场,因为这种时候他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孩子,史蒂文喜欢比较简单的娱乐方式。这是她嫁给他的部分原因。
  她没有多少时间,她匆匆看了看餐厅里一大堆未拆封的信件,从后台阶上楼,快到顶层时开始脱衣服,很快就洗起淋浴来。之后,她精神焕发地裹着柔软的浴巾,看着大厅里闪烁的自动留言机。她无心去理会它,但又知道无法不去理会它。像往常一样,有工作留言和孩子们朋友的留言。海什曼奥迪公司的迈克问她对新车是否满意,还有休·唐斯诚挚的问候,并冢她送的生日鲜花表示感谢。他和她最近为了一篇报道发生争执,他赢了。他个子大,更有力量。她在华盛顿,而他在纽约。这件事本身已成了新闻,而且没有在公关方面对她产生不利。
  她从微波通讯公司一号台查出自己手机上的留言,接着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插上调制解调器,调出自己的电子邮件。已经来了几封,但都可以先放一放。有一封是史蒂文发来的,说他认为可能会延迟抵达杜勒斯机场,让她去接他之前先和航空公司核实一下。他还说他想念她,他爱她,并提醒她他们已答应今晚带孩子们出去吃晚饭,地点由孩子们挑选。琼莉笑了,知道那意味着要去麦当劳了。
  她穿上牛仔裤和运动衫,而后打了个电话给电视台,确定次日开会的时间,并询问了那边的情况,得知华盛顿没发生需要引起她关注的大事,她还打了个电话给海伦,海伦是一位年长的邻居,现在已成为孩子们的代理奶奶。“孩子们表现如何?”
  “像天使一样。”
  “告诉我,另外一个‘孩子’表现如何?”琼莉笑了,她知道萨拉和怀亚特只要叫声“海伦阿姨”就能逃脱一切罪责和干系。“你最近怎么样?”
  “老了。”海伦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也是。”琼莉又补充一句,“我要去接孩子们了。”
  海伦问:“今晚你们需要我帮忙吗?我已经在日程表上作过记号了。”
  “史蒂文要回来了。”
  “好,那我就早点儿上床睡觉了。”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和你聊。”
  “好的。”海伦说道。
  “噢,海伦,谢谢你。”琼莉可以听见电话那头的女人对她回报的微笑。
  琼莉抓起车钥匙,又回到汽车旁边。她身上又淋湿了,她真希望自己刚才没把车停在街上,可是他们的车库门打不开——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门把手。她对着汽车的后视镜,抹了些唇膏,以增加一些生气,然后出发去采购一番,再去接孩子。
  即使不下雨,星期五的交通也相当糟糕,而下雨所带来的烦恼使行车条件变得更加恶劣。她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新闻,别的还有什么呢?——又听完一遍她最近四天一直在报道的埃及危机,她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来到坦利广场的海琴尔商店。她取回史蒂文在这儿订购的铰链。这是他们打算装起居室和餐室之间的落地窗用的。已经走出大门了,她又想起车库门的把手,她对自己说先别管它了。在新原野超市,她迅速装满了一手推车物品,快得就像抢答比赛的胜者有一分钟时间把能拿的东西全都拿走一样。这些食品的账单高于她采购时精神上所能承受的标准,为缓解精神压力,她用威世信用卡结了账(这使她感到轻松些)。她把食品袋放进沃尔沃的后面,这时她很高兴地发现只有一点毛毛细雨了,但驾驶座车门上的凹痕依然使她恼火。
  十分钟后,她把车开进威斯康星大道的圣阿尔班小学的停车场,正赶上儿子怀亚特拖着背包走出校门。
  “背包!”当儿子爬进汽车时,琼莉说了一声,而且特别强调了第一个字,提醒儿子背包要背着。“全都湿透了。”
  “你好,妈妈。”他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她抚弄着他的金发,看着他那破烂的书包说:“怀亚特,这个书包我们才买了一个月。它应该是背在肩上的,别像飞机上的乘务员一样把它拖着。”
  “爸爸就是这样拖的。”
  “他的包有轮子。”
  他注意到她没有向左,而是向右转了。“我们去哪儿?”
  “你姐姐要参加一个演奏会。”
  儿子脸色难看地说:“噢,上帝,不——”
  琼莉打断他。“什么也别说了!”她警告他。
  “波托马克会替我去的。”
  “不,他不会去。你要坐着听完每一个最后的琶音。”
  “琶音是什么?”
  “我想,是高音阶音符的手指动作。”
  “不——不——不——不。”他嘟囔着,好像突然什么地方一阵疼痛似第三章   琼莉被引进一间她生平从未见过的豪华办公室。它给人的感觉与其说像纽约摩天高楼里的一间办公室,不如说像伦敦一家高级的私人俱乐部。里面全是漆得发亮的深色硬樱桃木和真皮家具,保湿烟盒里放的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大理石角柜上有一只铮亮的银托盘,里面摆放着格拉根摩尔苏格兰威士忌和水晶杯。四壁是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这些书对于一位电视业巨子的办公室来说,显得有些不协调——视野中见不到一台监视屏。一个有些谢顶但相貌不俗的高个子男人从一张精致古雅的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这张桌子是房间里最抢眼的东西。他说:“琼莉,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我是——”
  “我知道您是谁,”她轻轻地说,“大家都知道您是谁。”
  巴尼·凯勒优雅地牵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在窗户边一张舒适的翼状靠背扶手椅上,她走过去坐下,他在她对面坐下。“我们是同行,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曾谋面呢?”
  她礼节性地微笑着说:“您干这一行比我时间长多了。”
  “我刚过五十岁,见笑了。”
  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我想这是因为你我所处的环境迥然不同,我只是个在前面奔忙的小记者。”
  “有我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把两腿跷起来。“对不起。咖啡?水?软饮料?”
  “不,谢谢。我一到,您的秘书就招呼过我了。不过,我很喜欢那张桌子。”
  “桌子?”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他刚才起身离开的那张桌子上。“我小时候,祖父也有一张这样的桌子,也全是松木的,就放在他办公室里。”
  “哦,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干洗工,我父亲也是干洗工。他们说,那张桌子是我曾祖父做的,搬家的时候从宾夕法尼亚一直带到佐治亚。”
  “你可以就此写一篇有意思的文章:死神跪倒在美国工匠脚下。”
  “我会写的。”她站起来,走了过去。“我可以看看吗?”
  “请随意。”
  她用手指摸着硬木桌面以及边角上雕刻的曲线花纹,巴尼说道:“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古老,但是工艺很精湛。”
  “最后的工序很了不起。”
  “没有染色,只是打蜡,好使它发亮。”
  她又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近巴尼。“您对古董感兴趣吗?”
  “我喜欢的是有价值的东西,闪闪发光的东西和那些工艺精湛、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东西。”
  她再次坐下来。“我们在巴克斯县有一幢房子,因为我喜欢古色古香的乡村。”
  “我现在谈论的不是家具,而是你。”
  “我已被人叫做许多东西了,但从来没人叫我古董——至少到现在还没有。”
  他热情地笑了。“我们想让你成为明星,我们觉得你具备那方面的素质。”
  她屏住呼吸。“我受宠若惊了,您所说的‘明星’是什么意思?”
  “你将成为我们自己的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
  “克里斯是我的导师,我不能离开有线新闻网。”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她张口结舌,他问得有道理。
  “琼莉,听我说,我们是一家新的电视网,关于我们的所有文章你都看过,圈子里的风言凤语你甚至也听到过,所以我没有什么新闻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想让你从我这里听到的是:我们求贤若渴,我们要在短时间内成为最大、最出色的电视网。我们追求名气,我们也将创出名气,而且很快。你和我们签约,我保证你第一年就得艾米奖①。”
  
  ①艾米奖系美国电视艺术科学学会颁发给在电视表演、摄制或节目安排上有卓越成就者的年度奖。   “谁也不能保证这种事。”
  他盯住她的眼睛,目光像一束真诚的激光。“我保证你得艾米奖,十拿九稳,要不,发给你双倍年薪,作为奖金。”
  她哈哈大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只是对她狡黠地微微一笑,然后伸手从早就有意放在椅子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合同。在琼莉看来,这份合同就像《战争与和平》的原始手稿。“让迪克把这个看一遍,然后再回来。我们想立刻完成这件事。”
  她感受到膝盖上这些纸张的分量。“什么时候——?”
  “立刻。”
  “但是……我不能就这样——”
  “你可以的,这事由我们来处理。”
  “怎么处理——?”
  “我们将在明天让你和有线新闻网的合同中止,并负责赔偿毁约费用,你将从专栏记者开始。”
  “我在有线新闻网就是专栏记者了。”
  “在这里,它只是个开始。凭着你对精彩至极的报道的天才嗅觉,再加上你的美貌和在银屏上的魅力——当然,不上银屏也有魅力,我得承认我很高兴地看到了这一点——你会成为本电视网新闻节目主持人的。”
  “我不是康妮·宗,不要让我干注定要失败的工作。女人主持大型新闻节目从来没有成功的。”
  “就你一个人,没人和你平分秋色。”
  “我不想被拴在纽约的办公桌上。”
  “你将从华盛顿开始做起。”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在那儿搞报道,我对新闻的感觉很敏锐。我还打算住在那儿,但是我已经厌倦于报道华盛顿的新闻了。我不想在我职业生涯的最后成为库基·罗伯茨。”
  “华盛顿在你的血液中,你认识那里的人,他们尊敬你,不过坦率地说,我们觉得你不能永远站在白宫前的草坪上。我们的计划是:三个月之内,我们每晚播放你的专栏采访报道——在新闻节目里播出,题目由你挑选——让公众想从你那儿得到越来越多的东西,然后——”
  “你这么肯定?”
  他咧嘴笑了笑,“然后,我们就把他们想要的东西给他们。在黄金时段播出你的一小时长篇专题报道——从九七年六月份开始,每月播出一期。当我们觉得它能吸引观众时,就每周播出一期,这可能要一年时间,你就靠这个去拿你的艾米奖。”
  她开玩笑地说:“那我的皮博迪奖呢?我的普利策奖呢?”①
  
  ①皮博迪奖是美国的一种奖项,颁发给在增进国际了解、帮助青年、教育、新闻记录、娱乐等方面有突出成就的电台和电视台。普利策奖美国一种多项年度奖,颁发给新闻、文学、音乐方面有突出成就的作品。   “到时候,就是拿个诺贝尔奖也不是不可能。”
  “还没有新闻记者拿过诺贝尔和平奖呢。”
  “那我们就把这个作为你的奋斗目标吧。”
  “嗯,好的。”她不安地笑了笑,站起身从椅子边上绕过去,看着窗外曼哈顿区无数建筑的尖顶,她感到有些头晕,就像一个刚参加完狂欢节游行的孩子。诺贝尔奖?她转身面对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仔细打量着他,他就是狂欢节上把她吸引进演出帐篷的卖票人,但他看上去像银行经理一样严肃,他丝毫不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他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他一定是疯了。
  她没再往下想,她记得此人是个杰出的节目制作人,曾被称为梦想家、天才。在权力游戏中,他说了算。他三十岁时就卖掉自己的电报公司,变得几乎和大卫·格芬一样富有;他在巴里·迪勒离开福克斯电视台后,对电视台进行改组,开创了他们的有线新闻网;他还单枪匹马去威亚通讯公司,提高了该公司在快速发展的有线电视和交互电视领域的竞争优势。这是每一个记者穷尽一生都想认识的人,这是一个能让你心甘情愿舍弃一切去为他工作或留在他身边的人。现在他就在这里,一对一、面对面地向琼莉提供一个终身职业。
  这似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她问:“条件是什么呢?”
  他略加思索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拥有你。”
  “什么意思?”
  “你把灵魂卖给我们,你不能为其他任何人做任何事,做什么都不行,就连慈善活动也不行,我们拥有你十年。”
  “十年?”她喘了口大气。
  “五年起步,每一年结束时,我们都可以解雇你,然后在第五年重新买下你,再订五年的合约,但是你无权辞职。我们对你可是抱了很大希望的哟。”他丝毫没有停顿。“当然,我们也会付给你很多钱。”
  她自卫似的问道:“我能问问有多少吗?”
  “第一年五十万,第二年一百万,此后三年每年递增一百万。如果我们继续用你,第六年大概有七百万。”
  她不能让他看出她在颤抖,也不能让他听见她的心在怦怦直跳。她知道,如果再站着,她会晕过去,一头栽到地上,于是优雅地转了个身,坐进椅子里,脸上毫无表情。“我想不会有多少加班吧,啊?”
  平素不苟言笑的巴尼也放声大笑起来。
  琼莉走进起居室,把手袋扔在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正在厨房切洋葱的史蒂文拿着菜刀走出来。“旅途还好吗?我买了一些旗鱼,做了点芒果和洋葱酱汁放在——”可是他看见她表情木然,就打住了话头。“出什么事了?进展不顺吗?”
  “啊?我都有点麻木了。我想我得到了一份好工作,是美国广播公司与泰德·科佩尔续约以来最丰厚的条件。”
  史蒂文在戴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挨着她坐下来。“这可太好了。”
  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挣开了。“别碰我,我身上有味儿。”
  “我不管,我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行。”
  “出什么事儿了?”
  “你应该说,出什么好事儿了。是……呃,反正比你想像的要好。”
  他终于明白了。“多少?”
  “上百万。”
  “上百万?”
  “上百万!”
  他抓起电话。
  “你要给谁打电话?”
  “环球航空公司,退休哇。”
  她怪叫一声,抱住了他,他快活地逗她说:“不,这不是开玩笑。我要给他们发通知,准备写我一直在说的那本书。”
  她顽皮地踢了他一下。“你从来没说过写书的事。”
  他把电话机听筒放下。“我也从来没说过要退休,这都是刚冒出来的新想法。想想看,一个悠闲的男人,靠老婆的薪水过日子!我要给自己买一辆新奥迪A4,然后去钓鱼。”
  “你讨厌钓鱼,你会觉得厌烦的。”
  “我要当个自由撰稿人,买一架私人飞机,还可能开一家餐馆……”
  “别痴人说梦了,我什么合同还没签呢。”
  “仔细一想,为自己的养老金,还是再工作几年吧。”
  她哈哈大笑,“下个星期,那家电视网的三个负责人要请我们吃饭。他们要到这儿来‘更好地了解我们’。”
  “你费了很大劲儿才得到的吧?”
  琼莉使劲掐他的腿,好像是在掐自己一样。她低声说道:“上百万哪!”
  “你已经上电视了。”怀亚特眨着亮晶晶的绿眼睛,边说边用调羹在土豆泥上捣个不停。
  “因此我还要更多地上电视。”琼莉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把它按在盘子旁边。“不过是在另一家电视台。”
  萨拉问道:“音乐电视台吗?”
  琼莉笑了:“去那儿我太老了。”
  “而且他们的钱也不多。”史蒂文补充道。
  吃饭的时候他们换了个话题,像往常每个晚上一样谈论孩子们当天在学校表现如何,有多少家庭作业,明天有什么打算等等。整个晚上的气氛都充满着飘飘然的喜悦。孩子们一睡觉,琼莉和史蒂文进了自己的卧室,这种喜悦才真正显露出来。他们觉得就像两个孩子,两个突然被引进大人们充满成功和成就的天地的少年。世界就在脚下,财富唾手可得,而且非常安全。
  他们来了一场枕头大战,自从蜜月以来他们就没玩过这个游戏了。琼莉用双脚在床上蹦起来,大喊:“我太高兴、太高兴、太高兴了!”史蒂文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吻着她,告诉她自己所爱的人是她。接着他们做爱,充满了浪漫和体贴,但同时又充满了狂野和激情,这是他们生活中新的一章的开始。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在宾夕法尼业大道的欧陆烧烤店接受宴请,这是华盛顿权势阶层经常光顾的餐馆之一。巴尼·凯勒是从纽约市搭乘往返飞机来的,第一新闻网的另外两个老板詹姆斯·马丁·芬德利和克莱顿·桑坦吉罗是从加利福尼亚开着私人喷气式飞机赶来的。詹姆斯·马丁·芬德利是个守旧的金融家,曾在佩利①手下当了二十五年副手。克莱顿·桑坦吉罗是个电视行业里的小神童,还不到三十岁,却凭着奔放的热情和对公众心理的出色分析,一跃登上了电视业的权力顶层。食物美味可口,见面的目的也很简单,一切本该进行得非常顺利,可是一开始却并非如此。
  
  ①威廉·佩利是美国广播业的先驱,一九二八年创办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长期担任该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   最初的气氛有些紧张,尽管这三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开玩笑似的说了些“我们已经像一家人了”之类的话,琼莉总觉得自己是在他们面前受审。几杯好酒下肚之后,他们的赫尔墨斯领带开始松脱了。琼莉热情地招呼他们,讲一些她工作和生活中的轶事趣闻,他们似乎听得全神贯注。随着晚宴的继续,一桌人似乎有了共同的动力,为的是使某项新的、未知的、困难重重的事业取得成功。
  但是,史蒂文却唱了个反调。“到底谁还需要一个新的电视网?”他提出这个大胆的问题不是要使他妻子失去可能到手的工作,而是想弄明白这些人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愿意不惜代价来开办这个新闻网。再说,怀疑是他性格的一部分。
  克莱②显然最善于交际,也显得最轻松自在。他回答说:“谁也不需要,现在电视台已经太多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办呢?因为那些电视台都不行。噢,有一些是有实力的:罗恩·阿利奇让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保持着优势;国家广播公司有吸引人的情景喜剧:生活时代让女人锁定在他们的频道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除了掌握白天的时间,别无其他;音乐电视台和尼克电视台的节目吸引了孩子们,就这些。”
  
  ②克莱是克莱顿的昵称。   巴尼插了一句:“有线新闻网抓了许多重大新闻。”
  克莱继续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做到所有这些,我们的新闻节目将是最好的;我们的情景喜剧将是一流的——是机敏幽默、轻松活泼、有人情味儿的情景喜剧;白天登场的节目将和现在那些勉强维持的破烂肥皂剧以及垃圾似的脱口秀形成鲜明对照;儿童节目的安排将是最好的;晚上,在《九十分钟剧场》的传统节目时间里播放一些戏剧,我们知道这样的节目已经超越了电视本身。”
  史蒂文说:“他们也都是这么说的。”他显得有些尴尬,因为他的话说得很肯定。
  巴尼回答得同样肯定:“是的,但只有我们能做到。”
  “这话我曾经跟佩利说过。”芬德利带着万般无奈的恼火说,“如果他当初听了我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现在就不会陷入困境。而且,我想我现在可能还在那儿。”他微笑着。“这倒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工作。”大家都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和其他人有一个显著差别,”他继续说下去,“这将增加我们的优势。”
  “什么差别?”琼莉问。
  “我们的财路比较粗。”
  史蒂文生硬地问:“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呢?”
  巴尼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他接着坐下来说:“我们是很有钱的人。我们正在做斯皮尔伯格和格芬当年所做的事,和我们的投资者一起,把钱放在电视网上。我们不打算丢掉一分钱,我们打算挣大钱。因此,你知道我们会兑现自己的承诺的。”
  “再来点儿酒?”克莱兴冲冲地问了一句。
  等甜食端来时,话题已从保证电视台成功的物质问题转到政治策略上。他们将为一个共同目标而全力以赴:一个出色的、有优势的、合乎职业道德规范的电视台;琼莉将成为一名先锋。
  克莱顿问她的政治态度是什么。她承认自己是个共和党人,有些偏右,而且曾希望去年秋季大选能产生出合适的候选人,但是鲍勃·多尔显然不是合适人选,她还说她还看不出未来会有什么令人振奋的人选。
  “是因为戈尔死气沉沉?”克莱问道。
  “不一定,但我认为你说得有些道理。这是个大话题,有深度,我们不知道当今这个年代名人和英雄有什么差别。英雄又在什么地方?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能相信应当有领袖人物,这个问题令人非常烦恼与不安。”
  “你说起这个问题很动感情嘛。”詹姆斯,芬德利评论道。
  史蒂文插话说:“她是个自封的参议员。多年来我一直说她会激发起他们身上的好东西。”
  巴尼挪揄地问:“竞选公职?”
  克莱正待开口,琼莉已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抢过话头说:“我是个记者。多年来我采访过那些骗子,我可不想被困死在国会里。”男人们都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就是因为华盛顿的那一套我受够了。”
  巴尼·凯勒表示同意。“我们是不是都糊涂了?我们真舍得让她去从政吗?”他站起身,举起杯。“现在敬我们的新明星一杯。”大家都给予了响应。
  等他坐下之后,大家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这时,语气温和、显得比较体贴人的詹姆斯·芬德利轻声对史蒂文说:“不要完全抛开这个想法,先把它放几年。领袖很难找到,她现在已经有一些内在的号召力了。”
  史蒂文礼貌地点点头,顺应着他。
  “我的意思是,”芬德利说,“我们让她成为明星之后,她就能得到她想进入的任何办公室。”
  史蒂文顺着他说了句戏言:“除了竞选总统,我不会让她竞选别的。”
  “你们会得到我的一票。”克莱开了个玩笑。
  芬德利拿起酒杯,幽默地致词说:“那就让我们敬美利坚合众国第一位女总统一杯吧。”
  芬德利看了巴尼·凯勒一眼。巴尼·凯勒看了看克莱顿·桑坦吉罗。他们就像黑手党教父和其副手迅速交换眼色一样,似乎在确认某种契约,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餐馆里其他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有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却意味深长,具有决定性,有些含而不露,似乎暗藏着凶险。
  但是,琼莉和史蒂文都没有觉察。
  本来就不能让他们有任何觉察。   ------------------
  
第四章   “把脚擦一擦!我刚拖了地。”琼莉对从后门进入他们在巴克斯县石房子的孩子们大声说。
  “妈妈,”萨拉一面在门框上踢掉靴子上的雪,一面说,“我们堆了个大雪人。对不对,怀亚特?”
  怀亚特在门外的垫子上蹭鞋。“你做的那张脸把整个雪人搞砸了。”
  “我想让它像个外星人。”萨拉说着,把脚朝着他的方向一踢。
  一坨蛇脏雪甩在怀亚特的前额,于是他也反过来向她这边踢。琼莉把他们拉开,踢上门,哄他们喝了点热可可。已经三月份了,雪仍然没有减小的迹象。然而在这里,在充满了田园牧歌气氛的巴克斯县,在帕特森一家已拥有了六年的乡间别墅,没有人在乎这些,因为不管下多久,雪总是有吸引力的,还有外星雪人。
  孩子们坐在厨房里的老式砧板台旁边,喝着热巧克力。琼莉打开电视机,然后从烤箱里拿出一只热腾腾的金黄色苹果馅饼。在漫长的周末,她一直在当家庭主妇。这是她和第一新闻网签约以来的第一个假期,她觉得这个假期的分分秒秒都很开心,甚至包括跪下来擦洗瓷砖地板。她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辅导他们做功课,陪伴他们看录像。无论多忙,她从来不忽略孩子。但是像这样的时刻是很特别、很美妙的,他们占据了她的整个世界。
  萨拉抬头看看电视屏幕,现在正在播放《今晚要闻》,这是第一新闻网六点钟的节目。“妈妈,你为什么不在电视上呢?”
  “因为我在这里了。”
  怀亚特持有异议。“爸爸说你在这儿也能上电视。”
  “我有一个预先录制的现场采访节目马上要放。”
  萨拉对着在“国会一号报道点”中代替琼莉的女人直皱眉头。“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琼莉承认说,“但我希望大多数人能喜欢她。”琼莉抬头望望这个曾当过模特的赤褐头发女人,见她正极力以非常关切的口吻在播报卫生部长关于肥胖问题的最新报告,琼莉叹了口气。她的内心确实希望这个女人的收视率能高些,这样,巴尼·凯勒也许就会兑现对她的许诺:让她更多地去华盛顿之外工作。迄今为止,这类报道还寥寥无几——
  两个孩子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她的节目开始了,便把音量调大了些。这是她追踪了好几个星期的一篇报道,她很关心此事的最后结局。这篇报道是关于堕胎这个有争议的老话题,但却有点新意。两个星期前,弗吉尼亚州一个堕胎诊所遭炸弹袭击,一个开车驶近大楼的妇女受了重伤。琼莉采访了创办诊所的医生,他似乎发了狂。她还和丈夫史蒂文就采访交换了意见。史蒂文反对任何形式的堕胎,认为她对医生的采访方式几乎将她自己摆在赞成堕胎的一方。
  然而,琼莉追踪采访了这个医生的合伙人(另一个医生),发现他正陷入离婚的麻烦,且债台高筑,还发现他们俩对事件的描述有矛盾。她无意中揭发了可能存在的一个阴谋:是两个合伙人自己炸掉了诊所大楼,然后领取保险金,并为自己制造舆论、争取同情。她的报道播出后,引起警方介入,但是他们的调查似乎毫无进展。琼莉到医院采访了那个受伤的女人,那女人只在摄像机前艰难地说了几句话,几小时之后就一命归西了。
  女人的死亡使这篇报道成为报纸上难以忽视的大标题。大陪审团随后对这两个人起诉,今晚播出的报道就是讲述他俩如何欺骗公众,把袭击诊所的责任归咎于反堕胎运动的同情者,并利用爆炸事件为自己谋取好处的。琼莉站在死者墓前,对这场由于堕胎运动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无法达成理解,而诉诸暴力对抗,并导致一个无辜者丧命的悲剧发表了充满感情色彩的评论。“死者格洛莉亚·格拉梅霍是来诊所应聘当清洁工的。她是个天主教徒,一位有三个孩子的母亲,琼莉·帕特森从弗吉尼亚报道。”
  “到底什么是堕胎?”萨拉问道。
  “你真笨。”怀亚特说。
  “我不笨,只是有一点点不懂。”
  “堕胎就是爷爷帕特森所说的‘罪恶’。”怀亚特学着大人的口吻补充着。
  “还不止这个。”琼莉轻轻解释道。“好了,”她拿起他们的杯子说,“去换衣服。我们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后出发去接爸爸。”史蒂文现在正驾驶一架麦道80飞机从圣路易斯飞往纽瓦克,他们要到那里去接他。“如果你们快点准备好的话,我们出发之前还能吃点馅饼。”
  两个孩子跑出了房间。
  琼莉关上电视机,倒了杯咖啡,然后坐下来。她列了一串要记住的事情——取史蒂文四月份的飞行计划,给巴尼·凯勒的生日卡片,华盛顿住所的盘碟晾干架,给拉里·金和彼得·詹宁斯回电话!!——然后从馅饼上揪了块硬皮尝了尝。她觉得有点咸,但由于苹果的甜味,馅饼可能会很好吃的,如果再配些冻香草酸奶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走到就餐区拐角靠窗的小座位上。这是房子里她最喜欢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房间才买下了这幢房子的。他们把原先一间小会客厅和餐厅、加上小厨房和食品间改建成一个宽敞、舒适、朴实的家居场所。石头砌成的大壁炉驱散了整个房间的寒气;如果壁炉热量不足,从巨大的北欧海盗牌取暖炉——是他们唯一时髦的用品——散发的热气会起到弥补作用。他们用古色古香的双层玻璃落地窗取代了原先的竖式铰链窗,敲掉了前屋主随意安装的一只书架,设计出这个靠窗的座位。这是琼莉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
  她坐在那儿,看着窗外夜幕降临前的最后景色,看着白雪覆盖的草坪上那个正在融化的歪歪斜斜的白色外星人,她感觉很幸福。她的生活从来没有这样美好。是的,自从她决定离开亚特兰大为自己创造新生活以来,自从她和史蒂文结婚以来,自从上帝赐给他们两个可爱、健康的孩子以来,一切都很美好。但是现在更完美了,因为她的事业终于和其他事一样使她称心如意。孩提时代所有的挣扎、恐惧、奋斗、封闭、痛苦以及她那熬过一切、摆脱出来、永不回头的决心,都是为了现在这一时刻。
  十二岁的时候,她经常坐在摇摇欲坠的后门廊下面,听着盖在门廊上的尼喜可乐招牌上的雨声,那声音盖住了父亲的喊叫声。那时候,她就梦想着这一天。这杯咖啡、这个靠窗小座、这所已属于她的房子、楼上孩子的声音(现在安静了些)、去机场接丈夫、看着他身穿制服走下飞机引人注目的样子,所有这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而这一切现在就在眼前,就在她的手中。
  她那时还梦想着成为一个电视明星,但不是伊丽莎白·蒙哥马利或是玛莉·泰勒·莫尔;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巴巴拉·沃尔特斯。现在,巴巴拉是她的朋友,或者说是她的一个崇拜者(近期的一篇采访报道中是这么说的)。她正慢慢沿着成功的梯子向上爬,但这成功不是建立在她的美貌或者她的智慧之上,而是基于她的努力、她的热情和她对“语言沟通”全力以赴的追求。取得这一成功的是一个儿童时期几乎不会说话、十六岁之前一直企盼着与别人沟通的女孩。
  电话铃响了,是巴尼。“你看了那篇报道没有?”
  “看了,你觉得怎么样?”
  “很动人,我要派你去菲律宾。”
  她大吃一惊。“拉莫斯认输了吗?”
  “是的,而且伊梅尔达即将上台。”
  “她不会同我们交谈的,甚至连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都不能接近她,她对美国积怨很深。”
  “是积怨很深,所以她才要找你。”
  史蒂文·帕特森机长拉着萨拉的手,把怀亚特扛在肩上,穿过机场大楼。琼莉告诉他自己要去另外一个门,而不是车门。“什么?”
  “妈妈要坐飞机去瓦尼拉①”怀亚特说。
  
  ①原文为Vanilla,意为“香草冰淇淋”。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英文是Mani1a。两词的发音相近。   “是马尼拉。”琼莉纠正他说,“我要连夜赶到西雅图,然后搭乘明天上午去菲律宾的飞机。”
  “好吧。”史蒂文用热情的语调对孩子们说。他想驱散他们由于她的离去而造成的失望。“这就意味着这两个小家伙都归我了。”
  “别把他惯得太厉害了。”琼莉警告孩子们,她看看航班通知板,看见她的航班正在登机。“我要走了。”
  史蒂文问:“是什么报道?”
  “巴尼·凯勒说伊梅尔达·马科斯要为我唱歌。”
  尊敬的伊梅尔达·罗慕亚尔德斯·马科斯,这位莱特省的国会女议员从“巴塔桑·旁班萨”,即菲律宾众议院的位子上庄重地站起身,走过大厅,边走边挥动一块绣着姓名首字母的手帕——像手持弯刀穿越丛林一般。她知道摄像机正对着她,她表现出典型的伊梅尔达风格:微笑着,以一视同仁的目光扫视着房间里的朋友和对手,不时停下来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点点头,但不论在哪里,都是一副明星气派,一个控制局面的内行。她用灿烂的微笑迎接琼莉,从头到脚打量着她。“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这套漂亮的衣服是在哪儿买的?”
  采访就这样开始了。
  应伊梅尔达的要求,采访拍摄进行了三天,因为她要用宝贵的时间去“领导”国家,采访的第一部分在国会大厅和大厅周围进行。这是她这些天来有了相当控制权的地方。一九九八年的总统大选即将开始。她会不会参加竞选呢?琼莉直截了当地问,她再度露出灿烂的微笑,好像准备高歌一曲似的。她弯腰揉揉脚后跟刚才接触到白色轻便鞋的地方。她只是说了一句:“我很希望你能来我家参观。”
  第二部分在马卡蒂的太平洋广场公寓摄制。在这里,马科斯夫人和她的过去生活在一起,墙上挂满了她和大夫费迪南在他们的辉煌时期同世界各国领导人和著名人士的合影照片。她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和荣耀,以及后来的放逐——那是一段磨难。当说到科里·阿基诺不允许马科斯回国休养时,伊梅尔达仍然耿耿于怀。琼莉问这是不是她第一次宣布参加总统竞选。她故作腼腆地、巧妙地说:“我是否参加竞选,能否获胜,那是由人民来决定的。”
  第三天的采访在马尼拉大酒店的休息室里进行。休息室里灯光柔和而温馨,气氛庄重而舒适。这里记录过伊梅尔达一些最灿烂的时刻。在这里,她谈到马尼拉的光荣历史、发展、投资和亚洲皇冠上的宝石。她拿出一本已经破旧的一九九六年的《孔德·纳斯特旅行者》杂志,指给琼莉看一篇由路西塔·洛佩斯·托里格罗萨所写的题为“高速发展中的亚洲”的文章,上面有她的照片和赞美她的醒目文字:“一个自豪的、有活力的领导者”。琼莉追问是不是总统候选人?伊梅尔达避而不答,琼莉开始展示她的采访风格:那些钱都藏在哪里?你怎样解释你们留下的烂摊子?伊梅尔达很干脆,坚持说自己对这些不法的事一无所知,还引用她自己修订过的第五修正案说:“我只是一个乡下女孩。”
  琼莉趁伊梅尔达用手机打电话到国会的半小时阅读了《旅行者》杂志上的那篇文章。上面写着:“‘只有当你了解了各省的情况以后,你才能了解我,和我一起去莱特省吧。’我明白她的意思。菲律宾的重点不是马尼拉,也不是它的度假胜地和海滩,而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在土坯房和窝棚里,在一个灰尘沾满头发、泥浆溅在脚上、孩子们扯住你裙子的地方,在那些地方,在许多人的心里,伊梅尔达·马科斯仍然象征着菲律宾。”琼莉作了个笔记,要得到这篇文章的引用权;它写得有道理。
  她们在人头攒动的里泽尔公园散步,继续第三部分的采访。在机器声、船舶声和远处南港的嘈杂声中,吐词咬字都很费劲。然而就是在这里,伊梅尔达给了琼莉终身享有的独家新闻报道:“我将参加我所热爱的这个国家的总统竞选。”
  琼莉获得了独家报道。在马科斯遗孀为自己铺设的这条被游人脚步磨光的黄砖道上并没有其他记者。包括琼莉在内,谁都没料到她会透露这条消息。当她问伊梅尔达为何选择在一家现在录制、供日后播出的美国电视节目上发布这个消息时,马科斯夫人告诉她,这是因为她相信琼莉。“多丽丝——我刚去世的挚友多丽丝·杜克——告诉我,没有一个记者能像你一样诚实。”
  就在琼莉伸手去握伊梅尔达戴着戒指的手,准备向她道谢,摄像机还在运转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这声音不是从南港传来的,也不是南中国海上大浮吊与轮船磕碰的声音,这是自从杰克·卢比把暗杀带进电视直播后,已为人们逐渐熟悉的声音——
  这是枪声,现场一片混乱,伊梅尔达撞倒在琼莉身上,两个人都摔在地上。保镖们扑在她们身上,其他人开始追击,过路者发出惊恐的尖叫。人们都没有忘记:科里·阿基诺的丈夫就是在即将参加竞选的时候被暗杀的。但这一次没有马科斯在幕后操纵,这次的暗杀实在骇人听闻、异乎寻常、不可思议。这个回归的歌舞皇后、乔治·汉密尔顿的舞蹈传奇人物、菲律宾群岛的埃娃·杜瓦蒂①,在马尼扛的著名公园里,在她又一次获得尊敬——或者说,是否真的得到爱戴,还是她夸大其词?——的时候,倒在一阵弹雨之中。
  
  ①阿根廷总统胡安·多明戈·庇隆(1895-1974)之妻,即庇隆夫人。根据其生平改变的音乐剧《庇隆夫人》包括许多有名的歌曲,如《阿根廷别为我哭泣》、《飞跃彩虹》等。可参阅《译林》一九九八年第五期的长篇纪实《埃维塔》。   当这则消息震惊世界的时候,琼莉的录像带作为独一无二的写实送到了第一新闻网,这是有关这次事件的唯一录像,是第一新闻网的独家录像。大家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放这个时刻,紧握着的手、砰碎作响的子弹,伊梅尔达的鲜血污损了她曾夸赞过的琼莉身上很好看的浅绿色多娜·卡兰牌裙服。录像中间接提到了有嫌疑的人物:以马尼拉为据点的伊斯兰恐怖主义者,山中的土匪歹徒,马科斯生前的对手、目前已发表或未发表声明但准备参加竞选的总统候选人,更可笑的是还有已经失势的科里·阿基诺。杀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下落毫无线索。
  但是伊梅尔达·马科斯活了下来。琼莉带着鲜花到医院,并得到了病人兼总统候选人的真心亲吻,两人都流下真诚的眼泪。她们知道她们曾是多么亲密,也知道上帝怎样保护了她们。也许这意味着伊梅尔达的道路已经铺平,同情性选票肯定会压倒多数。她为她所热爱的祖国洒下了热血。
  那么琼莉·帕特森呢?她冒着极大的个人危险,获得了无疑是本年度最重大的新闻。她在华盛顿走下飞机,向巴尼直接说起这件事时,她问他作何感想。她问的是他个人对于所发生的事有何看法,有何感觉。
  巴尼只说了一句:“夜间新闻报道的收视率很高,亲爱的,高极了。”   ------------------
  
第五章   “他就这种反应?对那个可怜女人的遭遇连问都不问?也没问你当时有多大危险?那些子弹很可能像打中她一样轻易地打中你。”史蒂文和琼莉坐在第十六大街家中壁炉前的地板上。他对巴尼·凯勒表现出的漠然感到震惊。
  “他是新闻节目的制片,”琼莉想替他进行辩解,“这种人所关心的只有收视率。”
  “从这一点上说,他们肯定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是不是?”
  “我们今晚的播出你看了吗?”
  史蒂文点点头。“就像六十年代的老电影《爆炸》,录像带上有一支枪在草丛里,把它放大一千倍,你就看到——”
  “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手,白人的手,看不出任何东西。”
  他的手指在她的胳膊上游走,停在她的手上,接着,他抓起她的手吻了吻。“这只手我能分辨。”
  “我想可能是个疯子干的。那边这种人很多,刺杀公众领袖的专利并不是美国独有。”
  “你可能是对的。”他向她身边挪了挪,把她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他唇上,轻轻地衔着。
  “孩子们——”
  “睡了。”
  “我们是不是该到——”
  “我们大胆点儿,我喜欢这儿的火。”
  “你正在点燃我心里的火。”
  “康尼的台词。”他充满热情地吻着她。“但很有效果。”
  火炉里的木柴变成了炽热的红炭,他们相拥着倒在地板上。
  史蒂文扯掉衬衣,一只胳膊撑在地上,用食指挑逗她,抚摸她的下巴和头发。他把嘴唇贴近并叼住她的耳垂,她轻轻地呻吟起来。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用胳膊撑着身体说:“我听说你要上《新闻周刊》的封面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和伊梅尔达倒在地上的那张照片?传遍世界各地的那一张?”
  “我想是的。”
  “上帝,你没事儿我很高兴。”
  “我在萨拉热窝的经历比这个还糟糕。”
  “但你没因为萨拉热窝的经历而上《新闻周刊》封面。”
  “我想克里斯做到了。”
  “你不害怕吗?”
  “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我们干的就是这一行,我不过是——现在我恨这个词——走运罢了。”
  他热情地吻着她。她把两只手放在他的臀部,紧紧地抓住,轻轻地揉着,并把他拉向她。史蒂文头向后仰,盯着她温柔的绿眼睛。“噢……”
  “怎么啦?”
  “自然的举动,你喜欢这个,告诉我你喜欢这个。”
  “喜欢什么?”
  “出头露面,名气。”
  她承认了:“好吧,是有点儿。”
  他笑了,再一次亲吻她。“不过要当心些,当主持人没危险,但和伊梅尔达·马科斯漫步于马尼拉就有危险。我知道那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事,但是我不想失去你。”
  “你不会的。”
  “我只想为你感到骄傲。”
  “你会的,我发誓。”
  “我已经很自豪了。”
  接着,她用脸贴近他坚硬的下巴,舔着它,感到他的胡茬儿扎着她柔软湿润的皮肤。他找到她的嘴唇,用自己的嘴唇把它们分开,把舌头伸进她的嘴。一种兴奋的感觉在她身体里涌动,她大口喘着粗气。刹那间,她觉得飘然失重,觉得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在荡漾,她就像一只从风中收回的风筝,被拽离自己的轨道,拽向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安全。
  在位于纽约新时代广场中心的第一新闻网总部大楼里、巴尼·凯勒、克莱顿·桑坦吉罗和詹姆斯·马丁·芬德利打开一瓶克莱顿的祖父大约六十年前从意大利带来的梅洛酒。克莱一直保存着它,留待庆贺“重大”事件。
  今晚他们制作了一个节目,准备在周五播出,和《20/20》节目进行竞争。他们很有信心,认为它会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在对面的美国广播公司大楼里,休·唐斯当天早晨就对罗恩·阿利奇说:“我们应当重振雄风,因为整个世界都要去看第一新闻网了。”
  这个节目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琼莉·帕特森报道……》专题的第一辑。
  节目有三个部分,其中的两个已经设计录制完毕,但又被抹掉了。
  全部时间都将用于有关马科斯夫人遇刺的报道。
  一个摄制组进行了补充拍摄——有伊梅尔达的朋友们的评论、警方的发言、伊梅尔达声称“属于她的”那个省里街上的景象。
  最有效果的是莱特省群众举行的一个二十四小时烛光守夜活动。
  人们痛哭流涕,对杀手咬牙切齿,激动地攥着拳头,担心这件事会吓得他们的埃维塔举起白旗。“或者举起鞋子。”芬德利忍不住说了一句,所有这一切使马科斯夫人再一次从困境步入坦途。
  然而这个节目的主角是琼莉,因为它不完全是一档新闻节目。它经过精心设计——即使没拍摄到几乎让伊梅尔达·马科斯险遭暗杀的镜头——来展示琼莉,而不是她的采访对象。
  琼莉表情冷峻,面对摄像机侃侃而谈。她把你吸引住了,让你感到你确实替那个在美国人眼里已经成了笑谈的伊梅尔达担心,让你感到你在诅咒远方那些飓风肆虐的岛屿上充满阴暗面的选举,以及那些穿着薄纱衬衣、靠榨取民脂民膏而变得越来越富的老马科斯之流。甚至在子弹射进伊梅尔达肩膀之前,琼莉就已经为她争得了一定的同情。
  琼莉使人们对这位有点可怜、迷茫、脆弱但充满内涵的人产生了恻隐之心。她把朱迪·加兰和玛莉莲·梦露所具有的、而在后者身上更为突出的脆弱性赋予了伊梅尔达·马科斯。她把伊梅尔达·马科斯描绘成一个能够自嘲、喜爱自己的孙儿孙女、在遭枪击后能战胜恐惧和危险而再次取得胜利的人。
  这又是一次东山再起,朱迪活了,啊,这是克莱的手笔,而且效果极佳。在节目结束,当琼莉说“琼莉·帕特森从马尼拉报道……”时,克莱甚至在晨雾蒙蒙的马尼拉远景移动画面上配了《飞越彩虹》乐曲的片断。
  正如所料想的,或者说所设计的那样,这个节目成为本周单个小时中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巴尼一夜之间取得了成功。这个时段的广告费涨了三倍。和《新闻周刊》的封面以及全世界每个传播媒体的巨大覆盖面加在一起,琼莉·帕特森确实成功了。
  明年夏天,克莱将因为制作和导演这个节目获得艾米奖;琼莉也会获得艾米奖,使巴尼的许诺和预言得以兑现。
  但在今晚的纽约,在饮用了美酒佳酿之后,第一新闻网的三个老板知道他们无法等那么长时间,势头已经开始了,他们已经启动。但是明天的重大报道将会属于杰夫·格林菲尔德或者泰德·科佩尔,也许周日的《接触新闻界》节目会发掘出什么。在这个被称为“新闻”的疯狂的竞争性游戏中,他们需要立于不败之地的力量。“我们需要——先生们,说白了就是——另一个伊梅尔达。”巴尼带着一种会意的热情说道。
  一个月之后,他们的愿望实现了。
  琼莉是被迫进行这次报道的,因为它太“软性”了。不过,巴尼和克莱觉得,继关于烟草行业冲击第三世界国家的大曝光、戴维·欣森因公众继瓦卢杰。环球航空公司800飞机失事之后呼吁安全的声浪中辞职——这是不是一种潮流?——而佩纳后的联邦航空管理局内部腐败依然盛行的报道之后,这次报道起到与之平衡的作用。她现在正在加利福尼亚的圣克拉拉参加一次奥林匹克训练中心扩建落成的开幕式。她正在采访一些风华正茂、充满希望、热情高涨的青少年运动员。随着采访的深入,她开始喜欢这项任务了。
  在采访了一个名叫莫莉·宾恩菲尔德的十七岁的跳水明星之后,琼莉把鞋踢掉,脱下牛仔裤,坐在巨大的奥林匹克游泳池边晃动着双腿,等着看莫莉进行最高难度的一次试跳。这个动作她才完成过三次。琼莉作了一些委婉的评论:穿着黑色泳衣、留着一头墨玉般黑发的莫莉,像一只高贵的黑天鹅;虽然她的动作优雅,却掩盖不了她缺乏技术上的准确性。
  然而,莫莉跑向跳板顶端时,突然滑倒,旋转着掉了下去——关于格雷格·卢卡尼兹头部意外撞击跳板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像一门大地发射出的炮弹,斜着划过空中,完全失去了控制。重力使她的身体向下,现在她不像一只天鹅,而是像一只秤不及防被旋风裹住的小鸟——就像被旋风所聚集的全部力量抛出去一般,溅落在离水泥池边只有几英寸的水中。
  琼莉发现自己像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由于害怕而大口喘着粗气,两个管理员处于泳池的另一侧。摄制组就在琼莉身后,他们急忙投入抢拍。这里没有其他游泳的人,水里也没人。琼莉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水中,用蛙泳姿势游过去。她发现这个女孩的重量比她想像的要轻。她把她拉到池边,这时上面的人把手伸了过来。
  人们把莫莉放在池边的地上,琼莉又钻入水中,恐惧心理一度消失,觉得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池水被鲜血染红,她想起了伊梅尔达。她浮出水面,被伸出的手抓住。她听见了放护车的鸣叫。突然,莫莉的眼睛正时着她。她还活着,虽然很震惊,但却还清醒。琼莉想表示一些安慰,抓住女孩痉挛的脚。她感觉到她脚掌上似乎有油,这些都被录了下来。
  女孩被急送医院后,琼莉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管理员。检查跳板后发现,确实有人在跳板前端两英尺处抹了油,后经化验被确认为氢化烹调油。三天后,莫莉三年来的竞争对手的母亲被捕,并被控与此事有关。动机:消灭她女儿无法战胜的竞争对手。这是《啦啦队长母亲》的水上版。这是一个名利双收的作品,“本周电影”的放映权当即被抢购。
  “那么,谁来扮演你呢?”巴尼以开玩笑的口气问琼莉。她没有笑。
  “既然电影将在我们的电视网上播出,干吗不让我来扮演我自己呢?”她干巴巴地说。
  巴尼的眼睛一亮。“可以这样安排。”
  让琼莉感到不安的是,她知道他所说的不是戏言。   ------------------
  
第六章   琼莉没有在任何电视剧中出演过自己或者别人。她是从事新闻的,不是奥普拉·温弗里。使她很高兴的是,巴尼·凯勒此后就连开玩笑也再未提起她在传播媒体的另一方面开创明星事业的可能性。所有人都认为她现在已经是一颗相当璀璨的明星了。
  与第一新闻网签约的第一年结束时,琼莉和史蒂文对事情的最终发展非常满意。琼莉内心深处关于“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担心已被所受到的各种层次的职业待遇冲得烟消云散。她已经可以自由地——事实上,他们是鼓励她——去追踪采访那些在某种程度上能吸引她的题材;像往常一样,这些报道也正是人们想看的。巴尼、克莱和詹姆斯提出他们自己的建议和观点,有时鼓励琼莉向新的方向探索,有时则完全把她引入歧途。不过她很聪明,首先总是靠自己的直觉。新闻网的三个老板对他们的制片人,包括对爱丽西娅·马里斯,都很信任。马里斯当了多年的《晚间专线》节目的制片人,是受优厚的薪水和对艺术创作自由的吸引加入第一新闻网的。老板们兑现了他们的承诺,让爱丽西娅和琼莉保持自主权。这又转化成第一新闻网的收益。
  史蒂文买了辆他心目中的银灰色A4型新款奥迪。琼莉于一九九八年,即为第一新闻网做“琼莉·帕特森于马尼拉为您报道”后的夏天,荣获早先说过的艾米奖。在此之前不久,她又去了一趟菲律宾,从伊梅尔达·马科斯总统手中接过一枚卓越英勇勋章,而这本身就是一则新闻。《琼莉·帕特森报道……》只播出了三次就被列入晚间固定节目计划表,并成为收视率仅次于《六十分钟》和《20/20》、名列第三的新闻杂志节目。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像他们曾答应的那样,琼莉开始独立主持《今晚要闻》。一直低沉的收视率一夜之间直线上升,如同巴尼·凯勒所吹嘘的那样“成功在望”。事实证明,说他乐观还不如说他有预见性。到一九九八年八月,即不到一年之后,也正是在琼莉荣获艾米奖的那天,由于琼莉的参与,《今晚要闻》一跃成为继彼得·詹宁斯《美国广播公司世界新闻》之后的第二大节目,自此奠立了琼莉的明星地位。
  但是现在她想做外勤了。
  这对巴尼·凯勒来说并不意外,他知道她在内心从来没有把当主持人放在首位。她像警察一样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尽心尽力,随机应变,富于热情。不出巴尼·凯勒所料,琼莉会像沃尔特·克伦凯特一样成功。当年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报晚间新闻的克伦凯特被热情地迎进美国人的家庭和心灵,成为大家心目中的父亲或祖父,人们相信他所讲述的一切,即使有时他所说的纯属谎言;琼莉同他一样,已成为大家的女儿、妻子和朋友。她的美貌和不断涌动的乐观精神,加上她职业性的实事求是的报道风格,构成了她令人难以抵挡的电视形象。
  她本身就是新闻报道的好材料。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作出一项令业内诸多人士瞠目的决定:在《六十分钟》节目里对她进行采访。这是个成败风险参半的举动:为他们自己有史以来最强劲的女性竞争对手提供更多的宣传和表演机会;然而他们也知道,从收视率来说,这档节目将是轰动性的。采访由琼莉的老朋友莫莉·塞弗进行;说她俩是朋友的确是实情。这次采访既有评论性内容(明星话题),也有赞扬的内容(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艾曼坡自己说过,琼莉是个“出色的女记者”)。令人惊奇的是,这个节目还对琼莉美满的家庭进行了描绘。莫莉随琼莉和孩子们一起乘坐由史蒂文驾驶的环球航空公司客机(二等舱!)去圣胡安度假三天,又在巴克斯县跟上他们,接着在第十六大街他们的住所里参加了萨拉的九岁生日晚会,然后又陪着这一家人沿街区散步到白宫,只是为了以自豪的目光看一眼这座象征延续和稳定的大楼门廊里亮起的灯光。很明显,帕特森夫妇正在向孩子们传授价值观念和作为一个美国人的真正含意。这是第一新闻网所希望的最佳公关着眼点,而且这还是出自它的竞争对手之口。
  但是在镜头前,琼莉对莫莉说,她已经同老板们谈过,她无意在新闻节目主持人的位置上久留,不会超过一年,时间肯定已经不会长了。塞弗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把她终身留在主持人位置上最符合第一新闻网的利益,所以听她讲出这番话感到异常惊讶;当第一新闻网宣布琼莉一周只主持两次新闻节目,其余三天让她去干她最喜欢的现场采访时,她更感到惊讶不已。凯勒他们正在进行一项成败参半的冒险:观众们喜爱琼莉,只要得知琼莉将在节目中担当某个角色,不论是当主持人还是当记者,他们都会继续在每天晚上把电视机调到她所在的频道。
  冒险计划成功了。收视率最初有所下降,但是当琼莉带来一个大的新闻,并且连续三天进行报道时,观众们又回来了,从此再不离开。
  “这几天的晚间新闻报道怎么样?”克莱说着在巴尼办公室里坐下。
  “一般。”
  “你还指望怎么样?昨晚她又没有什么大新闻。”
  “我们需要一场漂亮的暗杀行动、另一桩世界贸易中心爆炸案,或者是一架飞机坠毁在密歇根大街上。”
  “说话当心点,上帝可能正在听着呢。”
  巴尼站起身,望着窗外。“时代广场,”他轻声地嘟嚷,“谁能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呢?保险业在过去最大的色情场所上蓬勃发展。我当年在美国广播公司实习时,经常趁午饭时间光顾那些小亭子。”
  克莱吓了一跳。“我可不想知道这些。”
  “我有点奇怪,你认为雷克斯干这种事吗?”
  “雷克斯·希尔德?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去那种地方的大多数都有老婆孩子。”
  “他宗教信仰很坚定。”
  “我以前还见过一个牧师定期上那儿。见鬼,我敢打赌雷克斯准干这种事。你说呢?不管是在纳什维尔、图尔萨,还是在他贩卖那些基督教废话的其他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雷克斯干什么呢?”
  “听说你们关系很密切。”
  “我们是朋友,但我不过问他的性习惯。”
  巴尼再次望着玻璃幕墙外,一脸怒容。“伪君子,他们全都是伪君子。和家人上教堂,跪在地上忏悔,打老婆,口淫,自淫,虐待儿童,酗酒,通奸,都是他们干的事。他们将在地狱中被烧死,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满口胡言乱语。”
  “你对基督徒怎么突然反感起来?”
  “我对任何表里不一的人都反感。”
  克莱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嗨,伙计,我提醒你,你的公众形象是什么,而你实际上干的又是什么。”
  “我的公众形象是个渴望权力的怪物,私下里我想大体上也是这样。这没什么虚伪的。”
  “耶稣啊!”
  “对,我也正想着他呢。”
  “为什么?”
  “耶稣,还有一大堆忠心耿耿的信徒,绵羊。”
  克莱摇摇头。“你服什么毒品了?”
  巴尼按了按办公桌上设计精美、但很复杂的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她在华盛顿的演播室吗?”
  “谁?”
  “我们的小姑娘。”
  “你说的是琼莉吗?”
  “帕特森在不在?”当控制室里有人答话时,巴尼怒气冲冲地大声叫着:“我是巴尼·凯勒。”
  不一会儿,两人听到通话器里传来她的声音:“巴尼吗?我马上要直播了——”
  “想让你明天到南方去。”
  “什么地方?”
  “亚特兰大。”
  那头没有反应。
  “要留神,那股寒流会把电线冻住的。不要担心,你不必去看你那位老太太。”
  “这不关你的事。”她不客气地抢白道。接着她用职业性的语调问:“什么报道?”
  “宗教,伪善,内容不错。”
  “晚上到家我再给你打电话。我要直播了。”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克莱盯着他。“这次你想让我插手吗?”
  巴尼靠着椅背大笑起来。“不过是我对重大新闻题材的直觉而已。”
  这项报道起初还带点趣味性和争议,但其后的发展就超出了任何人的想像,琼莉回到故乡亚特兰大。她不是去看望自从十七岁离家出走就一直疏远了的、身体机能失调的母亲,而是去采访一个利用信仰疗法治病的牧师。这个牧师和他的帐篷表演席卷南方,在他所到的每个乡镇都引起很大轰动。比利·鲍勃·哈特菲尔德牧师是那个与邻居麦考伊家族打斗而闻名的哈特菲尔德家族的后人。三年来,他的足迹遍布从萨瓦纳到埃尔帕索的广大地区,所到之处留下大批相信者和怀疑者、支持者和反对者。地方报纸上出现诸如《智者又归》的大标题,但也有要求因调戏儿童而将他逮捕的威胁(来自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母亲;牧师和这个女孩在一间汽车旅馆里待了凡个小时后“治愈”了她的易饿症)。某个县的治安长官以酗酒和不雅暴露的罪名关了他三天监禁,而另一个镇则为他举行了一场游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使得他衣小石城外的复活帐篷无人光顾,于是他就把整个表演搬到当地一家舞厅。许多信徒拒绝入内,因为他们的宗教禁止饮酒。
  比利所属宗教或者教派问题一直不很清楚——那是一个南部浸礼教、圣轮教、基督教、磨难教的大杂烩。到他在亚拉巴马接受牧师任命时为止,他已被六个州逮捕过,入狱二十二次。十七个有着不同母亲的孩子都声称他是他们的父亲。他则声称:他有不育症。四百多人说他们免受癌症之苦全亏了他的抚摸,三百来人说他治愈了他们的疾病,另外有大约一百人声称他给予了他们“永生”,但还没人能活得长到足以证明其真实性,还有几百人则把他称为谎言家、变态狂、小偷、骗子。不管怎么说,比利牧师的人格多姿多彩,像火焰一般灿烂,并且富有争议。琼莉想去接近他,也许能发现一些真相——是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装腔作势的拙劣小丑,还是像他自称的“天才传道者”?
  他无疑是个装腔作势的小丑。但她发现,他的蛮横自大却极富魅力;当她反对他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意识和他对那些指控他的犯罪记录进行嘲笑时,他表现出狂野放荡、不可预见、饶有趣味的姿态——成为记者们最愿意采访、能产生不凡效果的采访对象。是故弄玄虚的骗子?琼莉对此也确信无疑。当她坐在他对面,拿着一页页说他“治愈”几百名病人(随着复活的“法力”逐渐消失,他们发现自己的病症又回来了)是欺骗行为的指控时,他把这些指控归为地球上“撒旦的力量”。是个天才传道者吗?琼莉和他谈话时,他的信仰似乎是真诚的。她觉得把指控他所犯的罪行加以报道,把这个人一分为二地展现给观众非常重要。
  这些本身就是很好的新闻,但琼莉结束采访的那天所发生的事将这篇报道变成了更大的新闻。那天晚上,比利·鲍勃牧师计划进行最后一场复苏治疗。他说需要休息一下;地方当局说准备逮捕他。下午四点左右,一辆满载前去参加复苏治疗的基督徒的汽车在一个急转弯处冲出了公路,因为司机想避开一辆刚刚固转弯而翻倒的半拖车。这辆来自佐治亚州奥古斯塔的汽车上五十四人全部遇难,包括司机和一位正在写书对基督教右翼组织加以肯定的纽约著名作家。琼莉和当地记者赶到现场,立刻开始用当地新闻网分支机构的线路进行现场播报,在濛濛细雨中,琼莉接近汽车残骸,采访了一位因未能把一个三岁小女孩从一堆废铁中活着救出来而哭泣的消防员。他的眼泪和无法克制的绝望打动了所有观众的心。
  这也促使琼莉去做她最拿手的事:进行调查。她觉得这桩事故中还有尚待发掘的东西,在这可怕的、毫无意义的死亡背后还有更多隐情。但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觉得有些可疑,就像她在堕胎诊所事件和跳水运动员莫莉·宾恩菲尔德事件中有过的感觉一样。当她采访跟在拖车后面的目击者,听他讲述拖车如何转弯而翻倒的经过后,她觉得疑窦顿生。目击者说,拖车司机的车开得很反常,开得太快,在这样的路况下,车速显然过快。他还说:“拖车司机好像存心要断送他的车一样”。
  琼莉去采访那位拖车司机,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他妻子连门都不开。警方发表的声明也没有多大帮助,直到几天后,事故发生地的治安官才发出对拖车司机的逮捕令,指控他过失杀人,并加上一条由于某种原因一直秘而不宣的指控:酒后驾驶。
  这个报道本该结束了,但琼莉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为什么当局在事故发生五天后才公布司机酒后驾驶的消息?事故发生一小时之内必须对司机进行血液酒精含量的检查,为什么在早期的报告中从未提到过他的血液酒精含量?琼莉又找到那个目去事故过程的司机,再次和他谈话,而且谈得比较深入,她注意到他一直在隐瞒某些情况。每当提到那辆公共汽车,他总要停顿一下。她认为他那种非常明显的犹豫态度令人费解。最后,她施展了她的看家本领进行劝诱,目击者才承认他觉得公共汽车完全来得及刹车。事实上,由于小雨,那辆公共汽车开得很慢;尽管那是个急弯,但还是能明显看见翻倒的拖车堵住了两个方向的车道,踩刹车是来得及的。然而官方对公共汽车的检验报告中没提到任何机械故障,她再次感到有疑问,拒绝返回华盛顿,想找出事情的真相。
  她找到了真相,她得知汽车的刹车系统有些毛病,这也是司机转弯明显转得很慢的原因之一。在汽车上路前对它进行过检查的一位技工承认他“对刹车系统有些担心”,但事后却没再多加考虑,因为这辆接送学生的车几乎是辆新车,并且“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大问题”。琼莉发现,事故发生后对汽车的检查报告中的“几页有关材料”已经“丢失”;她还发现汽车的刹车系统在出发前就被损坏了。报告中说,“很显然,汽车的刹车衬里有机械性损坏,无法保证紧急刹车时的正常使用。”琼莉已经发现这是人为的破坏,但这是谁干的呢?
  比利·鲍勃·哈特菲尔德牧师把这件事归咎于企图败坏他名誉的人。但谁会因为憎恨这个牧师而去杀害满满一车身患疾病或者是濒临死亡的男人、女人、小孩和他们的家人呢?这对比利·鲍勃这个有争议的人物又有什么影响呢?如果他当时在车上,或许还能进行某些自圆其说的解释。
  琼莉的公爹查尔斯·帕特森教授当下作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即这件事是基督教右翼组织的反对派干的。车上的遇难者中有一位是最畅言无忌、言词激烈的拉尔夫·里德的同伴。他正陪着他患有肺气肿的妻子去参加复苏治疗,不少团体都想除掉他。此外,那个死去的作家正在编写一本尽人皆知的亲基督教的书。是某个旨在破坏基督教运动的反基督教狂热分子破坏了刹车系统,这个推测似乎是合理的。这个狂热分子很走运,因为路上恰好有辆拖车翻了。
  琼莉再也发掘不出什么新闻,剩下的都是官方的事了。基督教联盟的领袖雷克斯·希尔德利用各种机会谴责这些明显针对基督教右翼组织的破坏,当然语气并不非常激烈。自一九九六年大选后就分崩离析的基督教同盟已失去了大部分共和党领导人的支持,雷克斯成了比基督教同盟更为强大的基督教联盟的领导人。
  几个星期后,这个事件成了旧闻,并被大多数人淡忘。对琼莉来说则不然,因为有些事仍困扰着她,使她无法理解,告诉她这一事件背后还有更多的内幕。
  有一次,他们去弗吉尼亚海滩①史蒂文的父母家为怀亚特过生日,琼莉和查尔斯·帕特森教授谈起公共汽车事件。帕特森教授言辞激烈,把它归咎于某些反基督教团体的“恐怖主义活动”,因为车上的遇难者中他认识好几个,他对此深感痛心。他和拉尔夫·里德、雷克斯·希尔德一道去坦巴参加了那个曾经是基督教运动重要活动家和推动者的死者的葬礼。当他们在属于他们家地产的河边散步时,他对琼莉说:“我希望你写一篇报道,谈谈这里针对基督教的所有恐怖主义活动。”
  
  ①弗吉尼亚州东南部城市。   “教堂纵火?”
  “此外还有别的。”
  “还有别的?”
  查尔斯向前倾着身子说:“一九九八年的基督徒就像肯尼迪执政前的黑人,约翰逊执政后在六十年代晚期才使黑人状况发生了改变。这个国家有太多的仇恨,太多的敌意。一定要制止这种情况。”
  琼莉觉得难以理解。“我看不到什么基督徒明显受迫害的事例,倒是犹太人才似乎受到了最差的待遇。”
  “优惠的待遇。”他尖锐地纠正她,“现在有一支企图阻止基督教运动的自由主义者、白人和北方佬大军。”
  “爸爸,你说起话来像南北战争时期的李将军。”
  他笑了笑。“我想是的,你妈妈也这么说过我几次。”
  他妻子一声不吭,连点头承认的动作都没有。她望着窗外,看怀亚特正和史蒂文、萨拉在草坪上玩球。她坐在椅子上,扇着扇子说:“查尔斯,怀亚特长大了会像你。”
  琼莉说:“我希望如此。”她确实是这个意思,因为查尔斯·帕特森长得相貌堂堂,她自己的丈夫也是一表人才。“他毕竟是帕特森家的后代嘛,这毫无疑问。”
  查尔斯问道:“他在主日学校还好吗?”
  “不错,甚至可以开始上钢琴课了,但我不能逼他。”
  “好,好。工作顺心吗?”
  “顺心。”
  查尔斯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把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热情都没有,我以为像你这样一个有名誉、受尊敬的人应该会有的。”
  “有时候……”她抬头望着云彩。
  他问道:“有时候怎么?”
  “有时候似乎太容易了,就像这些报道吧,都是送上门来的,用不着我再去寻找。”
  “你太出色了,这就是答案。”
  “但是有些事太惨了。”
  “那是你基督爱心的反应。”他用恰到好处的父辈方式安慰她,“尽管我们看不见,但上帝对于这些事件的安排是有理由的。他对你的安排也是有理由的,也许是一个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的理由。”
  她耸了耸肩。“是的。好吧,谢谢你,爸爸。”
  “那,你们能多住几天吗?我们喜欢孩子们在身边。”
  “很不巧,我们在里士满有个朋友,我们答应要在她那儿过一个晚上。一个很好的女人,是我们一年前在购物迷购物中心认识的。”
  “购物迷购物中心是里士满最好的地方,妈妈也很喜欢那儿。”尽管他妻子叫阿尔玛,他却总是把她称做“妈妈”,琼莉和孩子们已经习惯于称她为“帕特森奶奶”了。
  “那儿的古董很好。”阿尔玛轻声说。
  “凯思琳就是卖古董的,还有绘画,很有艺术性和创造性。”
  “是基督徒吗?”
  琼莉嘲弄地笑道:“不是基督徒,有什么关系吗?”
  他换了个话题:“玩球去吗?”
  “我来了。”她跑了开去,教授尾追着她跑出门,穿过草坪。
  孩子们喜欢去凯思琳·霍尔姆家,因为她家后院有一间树上小屋。这次,怀亚特和萨拉决定在树屋开个茶会。大人们都参加了,而且都按照下午四点正式茶会的规矩穿着打扮。要顺着一架底部晃晃悠悠的梯子爬上去是凯思琳没想到的,但这使她感到很有意思,而此后的事似乎都很滑稽。萨拉用晶亮粉、苹果汁和莱特牌健康饮料混合做成了“茶”。怀亚特在乐之牌饼干上抹了些花生酱,再抹上些紫莓酱。样子虽然很丑陋,但味道很好。
  “最近飞得多吗?”他们在树屋的地板上坐定之后,凯思琳问史蒂文。
  “这半年飞得少些。年纪大了能飞到比较好的航线,有较多的时间陪孩子们。”
  “多么好的生活啊,”凯思琳开了个玩笑,“我真羡慕你。”
  “我也是。”琼莉说。她一直在连续工作,看上去有些疲倦。“我应该做个飞行员。”
  “对,”凯思琳打趣道,“我能听见你在飞机上的广播里说:我是你们的飞行员,机长琼莉·帕特森,祝你们旅途愉快。我想告诉大家,对发生在波多黎各圣胡安岛那艘游船沉没事件的调查上周已经升温。当局说……”
  “还是个新闻播音员!”琼莉大声说。
  “还是把开飞机的事留给我吧,亲爱的。”史蒂文笑着说。
  琼莉耸耸肩。“我这辈子都想像这样,我墙上挂的是哈里·里森纳的照片,天哪!别的女孩子挂的都是保罗·纽曼。”①“怀亚特,”凯思琳问,“你长大后最想像谁?”
  
  ①哈里·里森纳是美国著名电视播音员,保罗·纽曼是美国著名电影演员。   “波托马克。”
  萨拉叹了口气。
  “为什么?”凯思琳问。
  “因为他很聪明。”
  凯思琳点点头。“你呢,萨拉?”
  “像妈妈那样。”萨拉不带半点犹豫,也没觉得她一定要这样回答。
  凯思琳问:“为什么?”
  萨拉看了看妈妈:“因为每个女孩长大了都应该像她那样。”
  史蒂文装出受了委屈和羞辱的样子。“没人想像我一样。”
  琼莉拍着他的胳膊。“哦,开飞机去吧。”
  在俄罗斯大使馆举行的宴会由有线新闻网进行了转播。琼莉遇上了几位以前的同事,她跳槽加入第一新闻网后还见过他们。这是个令人高兴的聚会,可是当雷克斯·希尔德一走过来,她就觉得很别扭。
  她以前见过他几次,不过当时他还是拉尔夫·里德的副手。他现在可是基督教领袖的继承人了,看上去有些自命不凡、信心十足,但她觉得他还是像她记忆中那样缺乏幽默感。她说他这么快就让基督教联盟变得如此强大,可把她给忙坏了。他微微一笑,然后谈起公共汽车事件,并且感谢她为此付出了艰苦的劳动。“查尔斯告诉过我,你对这件事非常关心。”
  “他受的打击很大。”
  “没有你,我想真相是不会大白于天下的。”
  “记者就是干这个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有时候吧。”
  “他们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不知道,目前让我担心的是教堂纵火案。几年前烧的是黑人的教堂,现在烧的是白人中产阶级的募督教堂。”
  “我们昨天才报道过最近发生在俄勒冈州的那场大火。”她端详着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吗?”
  “我只知道在这个国家有一个想摧毁基督教运动的阴谋。”
  “你跟我公爹的口气一样。”一个女侍端了一盘开胃面包过来。琼莉取了些黄瓜和鱼子酱面包,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冰壶里的斯托利酒。
  雷克斯说:“看见你喝酒,我很惊讶。”
  “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不喝,我也感到惊讶。”
  “我想,”她很有礼貌但很坚决地说,“上帝不会因为我有时喝一杯伏特加而认为我和他有所疏远。”
  他回到先前的话题上:“这个阴谋确实存在,你是知道的。现在有迹象表明,它正在四处蔓延。”
  “希尔德先生,我……”
  “叫我雷克斯。”
  “我只报道新闻,雷克斯。我不能发表评论。”
  “如果不供发表呢?”
  她微微一笑,先把黄瓜面包吃下去,“我自己是基督徒,我憎恨暴力,我关心将要由我的孩子们继承的这个世界。”
  “基督教右翼组织受到了过分的指责,尤其在上次大选中,而且尤其是来自女性的指责,现在它成了那个阴谋的目标。”
  “我想我们要为一个以宽容为核心的世界而祈祷。只要人们友好、善良、真诚,人们之间的差异并不重要。我们信仰哪个上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信仰,基督教完美的理想框架中为每一个人都留出了空间。”
  “包括反堕胎主义者?”
  “每一个人。”
  “性变态者呢?”
  “我不知道你用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其实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想提醒他用这个词有点无礼。
  “同性恋者呢?”
  “每一个人。”
  “对于一个基督教共和党人来说,你太自由主义了。”
  “你要的是不供发表的讨论。”
  “我原以为你本质上还是比较保守的。”
  “我起初是保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变得不那么刻板,想到那些别人告诉你的话,说有一天幽灵和妖精会来抓你时,也就不那么害怕了。我认为经验告诉我们,上帝的所有孩子都是一样的,真正一样的,表面上的区别并不重要。”
  “我可以说,这是异端邪说。”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当真还是玩笑,于是回答说:“拉尔夫·里德就是这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言论变得比较开放、充满爱心和宽容。”
  “那正是他离开的原因。”
  啊,对了,他确实很刻板。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毕竟是长期处于权力顶峰的、最激进的基督教领导人,而且还是最有魅力的一位,正因为如此他才获得了权力。
  琼莉看见史蒂文在他们的座位上向她示意:到入座开宴的时候了。真及时,和希尔德在一起她已经开始感到难受、感到压抑。她轻声地说:“我该到我丈夫那儿去了。”
  “他也向左转了吗?”
  “我不知道我自己向哪边‘转’了,希尔德先生。”
  “叫我雷克斯。”
  “希尔德先生,”她强调了一句,“你会很高兴地看到,史蒂文和你一样是个坚定的极端右翼分子。一九九六年大选中,如果他改变主意,他就会投帕特·布坎南一票了。”
  “聪明人,”他说着点了点头,“我希望有一天你也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我认为我从没有徘徊过。”她针锋相对地脱口而出,接着又补了句“对不起,失陪了”,就移步穿过房间,来到丈夫的桌旁,这时侍者已开始上第一道菜。
  雷克斯·希尔德是整个使馆大厅里唯一没有入座进餐的人。他正在酒吧的一端用手机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很有力。“我要开个会,明天。”他顿了顿,听了一会儿,然后把声音放大了一些。“我不管你要飞到哪儿去,巴尼,明天!我刚才和我们的女孩谈过话,她的话和她的动向使我不安。我正在考虑取消整个计划。”他坐立不安地听着。“不,我很冷静,我想得很清楚。我非常非常担心这个计划,如果不合适……”
  他又一次停下来听对方讲,同时转过头。他看见房间对面的琼莉一边享用晚餐,一边和同桌客人交谈,用自己的名气和对生活的热情感染着他们。现在他似乎已不是担心,而是有些恼火了,好像有一件他很想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正从他的指缝溜了出去。“好吧,”他最后对着手机说,“我去纽约。你坐哪家飞机?我在英航休息室接你。让其他‘骑士’也去。还有,把这个告诉他们,让他们振作起来:如果我们不快点对我们的女孩做点什么,我们整个计划就要完蛋了。”
  雷克斯在英国航空公司头等舱休息室里不停地踱步,眼睛一直盯着闪烁的时间指示牌,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四日。他的血压在上升,觉得等他们抵达,就该一九九九年了。终于,巴尼和克莱走了进来。
  “芬德利呢?”雷克斯没好气地问。
  “身体不舒服,”巴尼答道,“溃疡。”
  雷克斯说:“我听说他前列腺有问题。”
  巴尼乐了:“我们不都这样吗?”
  克莱显得不耐烦了。“到底怎么回事,雷克斯?我今天很忙,我们开门见山吧。”
  雷克斯示意他们先坐下,他们在角落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下。“是关于我们的那个女孩的事。”
  “她怎么了?”克莱问。
  “她现在的言论像个自由民主党人。”
  巴尼笑了:“你的意思是像我喽。”
  雷克斯面露愠色地说:“我这不是在开玩笑。”
  巴尼松开领带,转过身来对着克莱,向他说明情况。“克莱,雷克斯昨天从华盛顿打电话给我,说他和琼莉进行了私下交流,发现她并不拥护公司的主张。”
  “怎么会呢?”
  “她比较倾向于堕胎权和同性恋权,说对每个人都要宽容,她要转到左边去了,我不能允许这样。”
  克莱说:“所有的记者都是自由主义者,那是他们的天性。”
  雷克斯变得更加恼火:“她不能这样,你忘了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吗?”
  克莱不想被说成是低能儿。“好了,雷克斯,我想你小题大做了——”
  雷克斯吼叫起来:“见你妈的鬼!”
  克莱震惊了:“我是不是听见从你嘴里说出那个词了?”
  巴尼把话接过来。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雷克斯,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将她放到了你打算四五年后才能放的位置上。这没什么问题嘛。”
  “没问题?她现在说话像个自由民主党人。是我为这件事提供了全部资金,给你们空白支票去填,从不过问你们打算怎样完成自己的任务,事实上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如果她不打算支持——”
  “雷克斯,好了好了,你太急于下结论了。”
  “不,”巴尼示意克莱不要再说了,“我想他说的不无道理,我也会担心的。这已经花了他一大笔钱,等她到了他需要她到达的位置,还会花去他更多的钱。”
  雷克斯表示同意,但又补充说:“这是个很大的风险投资,我只想少损失一些。”
  巴尼不相信。“不,你考虑的不是这个,你知道她是合适的人选,而且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你只是想要我们再次作出保证。”
  雷克斯用手捋了捋头发。他已经冒汗了,并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我怕得要死,我们做了这么多事——出现的亏损这么大,这不仅涉及基督教联盟的经费问题,而且还涉及法律上的问题——我们必须确保她会高举我们的旗帜。”
  巴尼伸手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好像在哄一只生气的小狗。“雷克斯啊,雷克斯,要明白,她现在真正知道了名气的滋味。只要这种滋味流进她的血液,她就会变得更为饥渴,就像吸血鬼一样,需要更多的血才能活下去。她是来者不拒的,而当她知道和我们在一起能得到什么时,她就会说我们让她说的任何话,有这个可能性,相信我。她可以有自由的时刻,每个人都有嘛。”
  克莱趁机插话:“雷克斯,巴尼说得对。她是个权力欲极强的女人。”
  雷克斯前思后想,站起身来,看见窗外一架波音777正在起飞,毫不费力地冲上蓝天。当飞机从视野中消失后,他终于转身说:“只是一定要让她知道她是属于谁的。”   ------------------
  
第七章   随着一九九八年进入一九九九年,特别是九八年全部余下的时间里,琼莉清楚地知道她是属于谁的;她感到自己的创作范围正越来越窄。爱丽西娅把这种情况归结为第一新闻网老板们的保守偏执;但琼莉觉得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她无法触及的问题,一个她还被蒙在鼓里的计划。她的新闻杂志节目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随之而来的结果是:她似乎少了一些风险,多了一些平稳。收视率始终高居夜间节目榜首,甚至公司的市场份额也正在增加,但是艺术创作的自由却比开始的时候少了。较为安全的话题、没多大价值的内容、更带政治色彩的东西——这些都在不断促使她形成自己的政治观点,仿佛使她突然变成交战双方的一个参与者。
  一九九九年夏日的一天,在网球场上,林恩·弗莱克斯纳对她说:“最近有些灰色了嘛。”
  “什么?”
  “你的节目,冲劲儿都到哪儿去了?”
  “求保险是电视台不可缺少的手段。”
  林恩发球。“你过去总是独树一帜,人们看你的节目,因为你与众不同,当时你从来不踩着公司规定的路线走。”
  “你发球。”
  “你秋天回去做节目的时候,最好让他们来点带刺激的。”
  “你真觉得最近的节目很无聊?”
  “我快要换频道了。”
  琼莉没接住球。
  林恩说得对。她九月份返回第一新闻网时,一切依然如故。大的变化曾经有过,可是有必要吗?琼莉的节目走上较为中间的道路,这是不是吸引了更多的观众?谁是对的呢?评价一个节目好坏的依据是节目的收视率,而不是它的内容,《琼莉·帕特森报道……》节目是仅次于《六十分钟》而名列第二的节目。
  但是,到了电视台之外的公共场所,她正变得越来越受欢迎。第一新闻网在《好管家》、《红皮书》、《麦考尔》、《玛莎·斯蒂沃德的生活》和《家庭》之类的杂志以及大量的基督教出版物上对她进行吹捧和推举。到处都可以看到帕特森一家的形象,包括生活、工作、用餐、玩耍和祷告的场景。有一次,《今日美国》进行民意测验,他们被评选为美国人最羡慕的家庭。
  “根本不能看报纸。”史蒂文一面跺着靴子上的雪,一面告诫说。这是二○○○年一月一个寒冷的星期日上午。千年伴着北极的寒流一同到来;琼莉在她的节目上说,另一个千年以“寒气逼人的方式”开始了。
  刚从主日学校回来、已经坐在餐桌上准备吃早餐的琼莉和孩子们转身对着他。十岁的怀亚特个子比以前高了些,他猜到爸爸在说什么。“我们又上报纸了?”
  “上星期,学校里有些女生取笑我。”萨拉说。
  史蒂文脱下皮衣,和他们坐在一起。琼莉给他倒了一杯热咖啡。“他们说了些什么?”史蒂文追问道。
  “关于完美家庭之类的话,都是些浑话。”
  “别理他们。”琼莉说道。
  “揍他们。”怀亚特说。
  “够了。”史蒂文警告儿子。“最近功课难吗?”他问萨拉。
  “还好。”
  琼莉知道她在说谎。“我那天和她的老师谈过。”她冢史蒂文说。
  “你什么?”萨拉惊讶得喊起来。
  “吉特曼夫人打电话给我。她让我在英文方面鼓励鼓励你,她认为你在写作上很有前途。”
  “她想让每个人都成为作家。”萨拉说。
  “她告诉我,切尔茜·克林顿刚到希德威尔上学时,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一些妒忌的女孩子拿她的名气和所住的地方开玩笑,有些人特别不喜欢她妈妈——”
  “肯定是共和党人的后代。”史蒂文嘟囔了一句。他喝了一口浓咖啡,看起《华盛顿邮报》的第一版。
  “——但她只是充耳不闻,这种情况会发生在任何一个父母是名人的孩子身上。这些女孩子只是嫉妒心强,不知如何发泄罢了。”
  正在找连环漫画看的怀亚特抽出《展示》杂志。“哇,上封面了。”
  确实,封面上的他们正从教堂里走出来,四个人手牵手,像罗克韦尔①的画中那种完美的美国家庭。这篇报道是一个他们从没听说过的叫史蒂文·罗维格的牧师写的,通篇溢美之词,说他们如何如何是这个千年里理想的基督教家庭的缩影。“噢,上帝!”琼莉不由自主地说。
  
  ①罗克韦尔(1894-1978),美国插图画家,以绘《星期六晚邮报》的封面画而闻名。   “你想要什么呢?”史蒂文问她,“你现在都是全国最著名的女记者了。”
  “全世界。”怀亚特说,可是他仍在埋头看他的连环漫画,他一定感觉到他们在盯着他看。“上星期的电视里就这么说的。”
  “全世界,”史蒂文用嘲弄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你就想要这个。”
  “我只想要成功,我没有刻意追求名气,我不想让它伤害我的家庭。”
  “我不在乎,”怀亚特说,“这样比较酷。”
  史蒂文微笑着拥抱了琼莉一下。“我们会挺过去的。”
  连萨拉都对她妈妈说这样很好,她为她感到骄傲,说大家喜欢这样,这样比不这样好。这样,谁也不会担心钱的问题,孩子们在有些地方受到了贵族般的、令人激动的特殊待遇。这样的经历大大丰富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去了许多连做梦也没想到过的地方,而且去过外国许多地方——这几年就连孩子们也都去过伦敦、巴黎、悉尼和曼谷;他们见到过别人一辈子都不敢奢望见到的人。这一切确实不错。
  凯思琳·霍尔姆从里士满打来电话。“你们看见了吗?”
  “那还用说,你好吗?”
  “好,很好。”凯思琳说,“啊呀,你们家的人现在是无处不在呀。很快,你们就会成为名人,不认识我们这些小人物了。”
  “我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我相信你。”琼莉的朋友说,“对了,我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太好了。”
  “你说得对,它有助于我的生意。现在我能给你发电子邮件了。”
  “我的地址是jonepat@dci.com。”
  “天哪,等等,我把它记下来。”
  琼莉笑了。“把它直接输入电脑就行了。”
  那天下午,琼莉和萨拉步行前往佛罗里达大道上的里扎尔茨健身馆(琼莉常到那里去进行健身锻炼,她喜欢那里的灯光和空间)。一个男人从十六大街1915号的大楼里走出来,她们认出那是给萨拉上了好几年钢琴课的加林多先生。“你好,加林多先生。”萨拉打了个招呼。
  “噢,你好,萨拉。”他握住萨拉的手,然后朝琼莉点点头。“帕特森夫人。”
  “你在我们这地方干什么?”琼莉问。
  “我就住这儿。”他看见了她们的穿着。“去里扎尔茨健身馆?那儿不错,音乐很酷。”
  琼莉笑眯眯地问:“你也在那儿工作?”
  他点点头:“上午去,先在这里上几堂个别辅导课。”
  琼莉说:“有一个特别阴沉的下午,我站在外面,欣赏这儿的牡丹花,听见从窗户里传出莫扎特的乐曲,我想是莫扎特,那钢琴是你弹的吧?”
  “有可能。”
  “你住这边有多长时间了?”
  “到现在六年了。”
  “我们就住在这条街跟R大街交会的拐角。”
  “我知道,你们的支票上写着呢。”他说道。
  “你早该告诉我们了。”琼莉说道。
  “那就跟我的职业不相称了。”
  “你是开玩笑?我本可以让萨拉到府上去上课的。”
  “那你花钱就多了。”他眨了眨眼睛说。
  她以前总是在萨拉的钢琴课课时费问题上跟他计较。“那是值得的。”她现在说,“她确实弹得不错,不是吗?”
  “妈!”萨拉脸红了。
  “是弹得不错。”
  “帕特森夫人,萨拉告诉我说,有位语文老师想让她成为——”
  “是吉特曼夫人。”萨拉告诉琼莉,想提醒她一下。
  “噢,想让她成为作家。”琼莉想起来了。
  “很好,”钢琴老师说,“但是别因此让萨拉放弃钢琴,我想萨拉也能在音乐方面有所造诣。”
  萨拉听了很是兴奋。
  琼莉也是一样。“是遗传,我婆婆是弹钢琴的,在教堂里,我记得她弹得很出色。”
  “好吧,天很冷,我有场音乐会要迟到了,也许以后有机会在健身馆里碰到你们俩,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帕特森夫人。”
  “叫我琼莉吧。”
  “琼莉,叫我维克托。”
  琼莉微微一笑,但是严肃地看了萨拉一眼。“不过对你来说,他仍然是加林多先生。”
  “知道了,妈妈。”
  维克托对萨拉说:“我们会背着她用名字相称的。”
  琼莉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维克托说:“我想怀亚特快让步了。他告诉我们说,他的伙伴波托马克要上钢琴课了,他的意思是他要紧随其后。”
  维克托走上前来。“真有人给孩子取名叫波托马克①?”
  
  ①波托马克为美国东部一河流,流经首都华盛顿。   “不,”萨拉回答,“是怀亚特编的。”
  “是他想像中的朋友。”琼莉补充说,“他才这个年龄,我真为他担心呢。”
  “不要让他泄气,”维克托鼓励她说,“我认为这表明他很有创造力。等他决定向波托马克学习时,把他送过来,但如果他想追上萨拉,那还要花一番功夫才行呢。”
  萨拉脸又红了,他随着琼莉继续向前走。
  那天晚上在卧室,琼莉脱下宽松长裤和毛衣,而史蒂文则坐在软椅上脱鞋。“萨拉说,她的钢琴老师就住在几个街区以外。”
  “对,是1915号。”
  “好年份嘛。”
  她坐在床上,面对着他。由于想起一件事,她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我们家搬到亚特兰大住过一段时间,门牌号码也是这个,玛格诺利亚科特大街1915号。”
  “街名很可爱嘛。”①
  
  ①街名原意为“木兰花庭院”。   “也就是这个名字可爱了。”
  “那是,你妈妈的第三任丈夫?”
  “第四任,可谁来数这个?他应该带我们脱离贫困的。嗬!”
  “她打电话来过。”
  她脑袋嗡了一下,几乎透不上气来。“谁打电话来了?”
  “埃莎。”
  “我妈——她打电话到这儿?”
  他点点头。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由于惊诧而变得很低。
  “大约一个星期前。”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他耸了耸肩。“她上次和你通话——那是什么时候,一年前?——你把电话挂断了。”
  “那是她喝醉了。”
  “她想要你帮助她。她想戒酒,她告诉过你;她需要你的支持,琼,她开刀切除乳房时,你都没和她讲话。”
  “我不愿……不愿意再想那些事,史蒂文。”
  “那就不要问我这一次为什么不告诉你。”
  “她想要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感兴趣呢。你把她的信退回的时候,还在你的名字上写了‘已故’。”
  “那是她要钱的时候。”
  “她现在说话很正常,仍然像钢一样硬,但是,很正常。”
  “她没醉?”
  “没有。”
  “我不信她的话。”
  “我相信,她告诉我她又离婚了。”
  她震惊地摇摇头。“第五次了。”
  “她跟我说,她真为你所做的事感到骄傲,说她要争取不辱没你的名声,但是对你不去看她感到很痛苦。”
  “她痛苦?”
  “琼莉,给她一次机会吧。”
  “她从来没给过我机会。”
  “你真的还那么生气?”
  她软下来,穿上法兰绒睡衣。不管他们把被子下电热毯的温度调得多高,这都将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接着她问:“她还有农场吗?”
  “是的,现在独自住在那儿,问我们什么时候把外孙们带——”
  琼莉提高嗓门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有兴趣想看外孙外孙女了?现在她打算讲和了?哎呀呀,这样她不就可以对她的教友夸耀她女儿和她所认识的名人了吗?”
  “你对她太刻薄了。”
  “她给我留下了许多伤痕。”
  “亲爱的,这不符合基督教精神。”
  “有什么不符合的?”
  “你怀有仇恨。”他站起身,脱下裤子和衬衣,穿着拳击短裤爬上床。“啊,你老早就把电热毯打开了。我喜欢这样。”
  她钻进被子,和他躺在一起。“我不恨她。”
  “我听不出你的话里有爱的成份。”
  “这很难,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你知道发生过什么。”
  “宽恕是伟大的美德,我认为这会让你离上帝近些。”
  “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
  她把灯关上,一声不吭。
  但是他知道她在听。“我想你必须理解,你母亲结婚时太年轻,当她突然要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要像成年人一样生活的时候,由于没有文化,她才犯错误的。”
  “还有你根本不知道的事。”
  “这话你都说过好多次了。希望你相信我,告诉我。”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只是不想重提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它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和布尔战争同属那些不知名著作的内容了。”
  “我想,既然她现在说她正在努力改正,我们就应该听她讲。”
  琼莉耸耸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一次我应该相信她?”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她说话不一样了。”他考虑着怎样把其余的事都告诉她。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决定继续试一试:“琼,我一直和她保持着电话联系。”
  她又把灯打开,盯着他。
  “我不是想背叛你。”
  “你瞒着不让我知道?”她吃惊地说。
  “关于她的事,你有许多也瞒着我。我不让你知道,是因为和你谈这件事没意思。但是这一次,我觉得她真的想改弦易辙了。”
  “你一直在背着我和她通话?”
  “是的。”
  “史蒂文!”
  “好了,亲爱的,不可能有其他办法,只要你们俩能——”
  “太晚了。”一
  “我想是癌症把她吓清醒了。”
  “她加入戒酒会——也就是嗜酒者互戒协会了——没有?”
  他的眼睛发亮了。“好嘛,这就是进步嘛。”
  “什么?”
  “你第一次放松了警惕,毕竟你还是真心关心她的,不是吗?”
  “听着,”她想掩饰自己的心情,所以又把灯关上。“我从来就没有不关心。我只是想让痛苦提醒我,不要再那么轻易受伤害了。”
  “你们俩也许还有机会。”他用胳膊搂着她,偎依着她轻声耳语道。
  “不要过早下结论。”
  他咧嘴一笑,在被子下面拍了拍她。“让我和我的美好想像生活在一起吧。”
  但是史蒂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楼下的厨房里,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但是可可里的咖啡因使他头脑变得更加清醒。他进入自己的工作间,打开电脑。不一会儿,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一张手的照片,一只他已经反复看了将近三年的手,那只在菲律宾暗杀事件中的手。
  他有个念头,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但是他不会让这个念头消失,除非他证明自己错了——或者是对了。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睡不着的原因。他一帧一帧地翻看着伊梅尔达·马科斯的画面,一个人一辈子也看不了这么多遍。然后,他又调到琼莉那篇关于游泳运动员莫莉·宾恩菲尔德的报道。他定格在背景上站着游泳池管理人员以及他们和琼莉一起冲上前、帮助那个流血的运动员的画面上。他不断放大画面,越放越大,一帧又一帧地放大,直到他把人们的手都找到。接着,他研究了这些画面,在这些画面和刺杀伊梅尔达的枪手的画面之间前后翻动。最后,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关上了电脑。
  但是没有关闭自己的思维。
  因为他比以前更担忧了。   ------------------
  
第八章   第二天晚上,史蒂文又坐到那个位置上。琼莉走进来,在他身边放了杯咖啡。晚饭后他在那儿已经坐了几个小时,专注于他的编辑屏幕。“我读书给萨拉听,最后她听得睡着了。我想读了足足有三十页。”
  “她一感冒,睡眠就不好。”史蒂文心不在焉地说。
  “凯思琳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很有趣,她学了些电脑,觉得既着迷又丧气。”
  史蒂文没有反应。他目视前方,审视着屏幕上的画面,然后敲击键盘,把图像一步步放大,直到原先照片上的一小部分占满了整个屏幕,接着又研究起来。他伸手拿起杯子,看也不看就喝了一口,然后说:“嗯,是维罗纳咖啡吧?”他继续放大图像,“下午去斯塔巴克斯了?”
  “玛莎从推理小说书店打电话来,说她找到了一本我想看的惊险小说。每次只要我到康涅狄格大道去,我就满大街找咖啡,还约埃克西斯的乔治替我做头发……”
  他心不在焉地说:“你为什么不在电视台剪头发?”
  “让他们替你剪吧,然后你就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了。我在萨顿美食店买了两块饴糖饼,准备当甜点用,但是孩子们趁我没注意,把它们给吃了。”她等着他的反应。见他仍然默不作声,她又说:“你最爱吃那些粘粘的甜点了,可是我提到小甜饼,你都没反应。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看着屏幕,得到了答案。“是菲律宾的录像带吗?”她意识到他正在研究行刺伊梅尔达的枪手那只手的放大照片。那次事件发生后,他曾这样研究过多次。琼莉原以为他对此已失去了兴趣,因为菲律宾和美国的执法部门除了说画面上的手属于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白人男性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东西了,现在他又开始了,他仍然不出声。
  她又喊了一声:“史蒂文?”他还是没有吱声。
  他把展示在屏幕上的另一帧图片放大,这也是一只手,这次没有拿枪,但戴着一枚戒指,这戒指和菲律宾录像带上那只手上的戒指非常相似。她开始觉得有些好奇,拉过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喝起他的咖啡来。“好了,哥伦布,有什么进展?”
  “这个嘛,”史蒂文拉着长音,指着那只手上的戒指说,“这是一枚结婚戒指,或者说像一枚简单的结婚金戒,但是在金子上有个记号,是一道划痕,一道很细的划痕。奇怪的是,这道划痕跟行刺伊梅尔达的人手上所戴戒指的划痕非常相似,你看——”他切换到另一帧画面,指着金戒指上的细划痕,然后又回到先前手中持枪的画面。确实,它们很像。接着,他指了指戴着戒指的手指肚。“看见这儿了吗?他是个瘦子,你可以从他的手看出来,并不是那种粗短圆胖的手。”
  “是啊,那又怎么样?”
  “他的戒指太紧了,下面有些肿,看到了吗?”
  “对,那又怎么样呢?”
  “我认为这两只手一样——再看菲律宾那帧画面。”他说着把画面调出来。“你看,戒指似乎也有些紧。”
  “我想再问一遍,那又怎么样呢?”
  “因此我认为这两张照片上是同一只手。”
  “说得对。但是另外一张照片在哪儿呢?”
  “在这儿——”他敲击键盘,屏幕变白了,接着闪亮,出现了另一幅琼莉记忆犹新的画面:莫莉·宾恩菲尔德事件。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也在场?”
  “看起来是这样,不是吗?再看。”他调出菲律宾的录像带,把那只手定格,然后切换到奥林匹克训练中心游泳池。画面上的手非常像马尼拉的那只手。“我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它们真是同一只手呢,还是看起来相似?这确实太有趣了,不是吗?”
  她移到一边,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还说不上来,可是照片不会骗人,就这些。”
  “同一个人?两个地方?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一种可能。”
  “太荒唐了。”
  “我认为这说明有某种阴谋。”
  她几乎被这个词噎住。“阴谋?谁干的?”
  “我没有把握。”他承认道。
  她摇摇头。“圣克拉拉一个十多岁的奥运苗子和菲律宾的总统大选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看是没什么关系,除非是因为你。”
  她被惊呆了。“我?”
  “你是中间的关联项,你去过这两个地方。”
  “但是——”
  “我只能说出这些。”
  “我不懂。”
  “我也不懂。”
  他俩对视着,少顷,史蒂文说道:“听我说,上星期,我摆弄录像带,想把片子上有些内容编辑到一起,我选好内容正准备编辑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枚金戒指。我开始还以为又是关于伊梅尔达的带子,后来才觉得不对,是关于游泳运动员的带子。但这只手在我脑子里印象非常深,因为两只手看起来太像了。”
  “那——现在怎么说?”
  “我打算调出你做过的每一个报道,看看是否能找到更多的金戒指。”
  “大多数人都戴金戒指。”
  “都那么紧吗?”
  “有的是,很多人都是。”
  “那么我可以核对指甲、手指形状,采用新的图像增强技术,连指纹几乎都可以看得到。”
  她跳起来。“噢,史蒂文,算了吧,你的话就像那些对肯尼迪刺杀案夸夸其谈的家伙。是古巴人干的!不,是黑手党干的!不,是中央情报局!是奥斯瓦德①一个人干的!”
  
  ①即李·哈维·奥斯瓦德(1939-1963),疑是刺杀美国第三十五任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凶手,被捕后遭一夜总会老板杀害。   “这件事我不是开玩笑。”
  “早就该罢手了,史蒂文。”她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听了她这话很难受。“来吧,琼莉,我这儿需要你的支持。”
  她无法给予他所要的支持,摇摇头,走开了。
  史蒂文和琼莉带孩子在查尔斯·帕特森家里度过了二○○○年的复活节。表面上,他们过得很开心,但那天晚上在地下室像病毒发作一样出现的紧张气氛却一直潜藏着。孩子们特别喜欢染彩蛋,还参加了在老帕特森的教堂里举行的猎蛋游戏。在教堂布道的是一个名叫史蒂文·罗维格的牧师。他们得知,这个牧师正是一年前用闪光的字眼撰文赞美他们一家的那个人。“我早该想到那件事背后有你父亲。”琼莉对史蒂文说,“一篇吹捧性的文章。”
  “那又没伤害到我们。”
  罗维格牧师一家应邀参加了他们的复活节家宴,这使他们俩感到很惊讶,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两家关系如此亲密。琼莉觉得奇怪的是,查尔斯教授每隔几天就要同史蒂文和她通一次电话,但从没提到过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似乎转眼就成了他亲密可信的同僚。餐桌上谈话的气氛非常愉快——罗维格的子女比萨拉和怀亚特稍大些,但和他们相处很融洽。大人们主要谈政治方面的事,他们一边谈,一边把火腿和甜马铃薯馅饼放到孩子们面前。
  大家都关注今年的总统大选,因为初选刚刚开始。大家一致认为,艾尔·戈尔所面对的只是几个无需认真应付的挑战者,所以他肯定会成为民主党候选人;但他们对共和党的看法则意见不一。琼莉认为,奎尔在民意测验中会崛起,从而获得党内提名,但罗维格(不是很高兴地)坚持说小乔治·布什会成为共和党候选人。阿尔玛·帕特森说她更喜欢杰克·肯普,但意识到似乎没人同意她的看法。查尔斯则说他希望布坎南获胜,史蒂文同意他的观点,“因为他坚守自己的主张”。
  琼莉说:“这正是危险之所在。”
  正是在二○○○年复活节这次家宴的餐桌上,让琼莉参加二○○四年公职竞选的建议第一次被严肃地提了出来。这遭到了史蒂文和琼莉的嘲笑,但没有遭到其他人的非议。查尔斯教授和他的妻子尽管有些吃惊,却认为这个想法“很独到”。罗维格那位表情严肃、具有日耳曼人面部特征的妻子则鼓励琼莉听听她丈夫的意见,因为“我们的国会确实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怀亚特吃完嘴里的东西后说:“你们知道波托马克的妈妈当过参议员吗?”
  “什么时候?”
  “在她生波托马克之前。她很不错,没有丑闻。”
  大家咯咯直乐。罗维格牧师问:“波托马克是谁?”
  许多双眼睛在转动,但是没人回答。
  萨拉说她对这个想法不太肯定,她得“好好考虑一下。”
  琼莉把这些当成闲聊的傻话没去理会。
  当晚他们就住在楼上的客房里,史蒂文就是在这幢房子里长大的,这里距离里真特大学校园仅一箭之遥。这所大学是帕特·罗伯逊。督教广播网的骄傲和喜乐,也是查尔斯·帕特森以上帝的名义孜孜不倦地工作的地方。史蒂文对她说,他们肯定不是在开玩笑。“扯淡。”琼莉话音未落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她相信在这幢房子里还从不曾有人使用过这样的字眼。
  “是这种想法扯淡?”史蒂文问道,“还是他们的认真态度扯淡?”
  “都是扯淡。”
  十分钟之后,在黑暗中,史蒂文背对着她。她转过身问:“什么公职?”
  “嗯?”他已经快睡着了。
  “他们说我应当成为候选人。但竞选什么呢?众议院议员?”
  史蒂文耸耸肩。“管它呢!”
  “说得对。”她转身移回原来的位置,但是她知道他实际上指的是什么。那不是什么“院”,而是离国会山不远的草地广场上的“宫”。这使她笑出声来。
  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每当晚饭后,史蒂文都要到他的工作室里去。琼莉没有再贸然下去,因为他总认为她的新闻背后有着某种阴谋,而这样的想法也确实开始使她感到不安。每次他提出这个话题,她就提出同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干?”
  史蒂文只好说他还不得而知。
  琼莉感到和史蒂文结婚以来,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一天下午,孩子们还没放学,琼莉和史蒂文一起去了里扎尔茨健身馆。他们每人在踏车上活动了半小时,然后做臀部运动、腹部运动、臂部运动,最后做腿部运动。琼莉在腿部伸展机上做完一套动作后,史蒂文没有上去接着做。他正倚着自由体操房的一根大黄柱子,陷入沉思之中。“史蒂文?喂?”她说。
  “我一直在试图把各个片断连在一起。”他突然懊丧地说,“但我脑子里缺少一个环节,否则就能回答‘怎么样’、‘为什么’、‘什么时候’的问题,使整个事情水落石出了。”
  她十分惊讶,也非常生气。“哦,上帝啊!又来了!”她说道,“要想弄个水落石出,办法就是不要理会它。”她走到现在用来当作毛巾存放柜的大保险箱旁,拿出一条干净毛巾。她现在浑身已经出汗了,这主要不是因为锻炼后的兴奋,而是因为内心的失意。
  史蒂文跟上她。“琼,听着,我知道你觉得我是疯了。这些想法现在还是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恐惧,但确实有个家伙出现在你所报道的几件新闻的现场。”
  “也许卡蒂·库里克和约翰·斯托塞尔的有些节目里也有他。”
  “亲爱的,不要一味地否认嘛。”
  她冒火了。“否认?是不是要我说你是对的?是不是要我说有人在制造新闻?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可没这么说。”
  “好吧,那你想说什么?”她的眼睛通红,而且她意识到自己在大喊大叫,但她不在乎。“也许所发生的事和你更有关系,史蒂夫①”她很少叫他“史蒂夫”,因为她知道他讨厌别人这么喊他。
  
  ①史蒂文的昵称。   “这话从何说起?”
  “也许你只是在妒忌。”
  “妒忌什么?”
  她稍事犹豫,但是有个想法第一次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我现在钱挣得比你多。你说你要当个悠闲的男人,但我怀疑你是否讨厌总这样无所事事。”
  “这是胡说,而且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认为我甚至快不认识你了。”
  他俩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们实际上是在大吵大嚷,大得盖过了音量已经调得相当高的美妙的舞曲。健身馆老板杜格在看着他们。琼莉认识他,知道他也是这儿的教练。他很关心地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没什么事吧?”
  “少他妈废话。”史蒂文冲着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匆匆走下楼梯,来到男子更衣区。
  楼下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他脱下运动服,抓起毛巾,走进一排三间淋浴问居中的那一间,拉上帘子。他用喷淋出的冷水清醒了一下头脑,然后打开热水放松放松。但是他的怒气和懊恼并没有散去。
  当史蒂文闭上眼的时候,有个人走进他右边的淋浴间。史蒂文睁开眼才意识到隔壁有人。他眼角的余光透过淋浴间当中隔板和瓷砖的空隙,看见了一只手。那只手正在挤浴液,那又短又粗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史蒂文不假思索地抓住那人的手,冲着自己的方向反拧过来,差点把那人从隔壁拽过来,那个洗澡的人吓得大叫起来。而几乎与此同时,史蒂文意识到这枚金戒指和录像上的不一样。他放开那人的手,向他道歉,不过伤害已经造成了。那人吓坏了,看着史蒂文,觉得他像个危险分子,史蒂文也觉得很荒唐。
  在更衣室穿衣服时,他又在想琼莉说的话是否有道理,这种难以摆脱的想法正在干扰他。事实上他在淋浴间已经袭击了一个人,而且,上帝呀,还是个无辜者。有很多人虽然手指细长,戴着的戒指也显得很紧。琼莉说,他正在变得像个暗杀狂,他要永远把这种想法赶出脑海,刚才被他抓住手的男子披着浴巾从他身边走过,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再次向你道歉,”史蒂文解释着,“我真的有点神经质了。”
  “是这样。”那人匆匆走开。
  但史蒂文知道不是这回事,他没有神经质,他是害怕,为琼莉感到害怕,为他们的婚姻感到害怕。这件事确实正在干扰他们。他知道,自己这些想法并不能缓和他心灵深处认为此事另有隐情的担心。他抓起运动服,走出更衣室。
  琼莉根本没去女更衣室,史蒂文发现她坐在自由体操房一张黑色皮椅上。他洗澡时,她一直在思索,埋怨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自从史蒂文第一次提出疑惑之后,她终于开始面对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她自己也产生了某些怀疑。
  但是她没有把这一点告诉史蒂文。
  几天之后,爱丽西娅·马里斯无意中把头天晚上在一次晚会上闲聊中听到的一件事告诉了琼莉。这件事使得琼莉认真考虑了那个一直在她内心压着并拒绝承认的恐惧。事情是这样的:已故的帕梅拉·哈里曼在出任驻法大使时,有意关掉了美国驻巴黎大使馆里的暖气,这样屋里的下水管就会冻裂,造成漏水,毁坏使馆的家具和装饰艺术品,于是她就得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重新装修使馆。琼莉离开爱丽西娅后,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无法解释清楚的感觉。有些情况是可以人为制造的,为的是产生令人比较满意和舒畅的结果。
  过了几天,她数月来一直跟踪的一条新闻有了结果。她报道了这个令人震惊的结果:在某个非洲国家肆虐的罕见瘟疫,实际上是由那个国家的独裁总统下令,由一家医院把疫菌注射到百姓身上而造成的。这个独裁者向全世界发出呼吁,请求援助。援助以美、英、法、德等国出钱向瑞士一家大制药厂购买药品的方式进行。一位男记者体会到琼莉所理解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直觉,认为这里面还有名堂,最后发现这家药厂一个最大的股东正是这位独裁者本人。他搜集到证据,表明这个独裁者制造这场瘟疫危机,为的是使钞票流进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并使他自己声名鹊起。
  当她把这貌似无关的报道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考虑时,她发抖了。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但是她感到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在巴克斯县他们那幢房子的园子里,史蒂文和琼莉跪在地上,种下一粒粒干种子,希望它们会长出鲜嫩多汁的夏令蔬菜。他们看见孩子们正在房子的另一头干着同样的活。“萨拉今年又要有大的甜豌豆吃了。”琼莉故作热情地说,其实她根本就不关心这个,
  “对,怀亚特的南瓜会获奖。”
  “哪儿的奖?”
  “4F或者其他什么奖。”
  “他又不是农夫。”
  史蒂文突然抛却了伪装,那天在健身馆里出现的紧张气氛并未消散。“我们还能再谈谈吗?”
  她点点头。“说吧。”
  “我不想同你吵,我不喜欢吵。”
  “我们不会吵的。”她向他保证。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再说她自己也想讨论讨论。
  “你报道过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史蒂文旧话重提,“你——我怎么说呢?你有没有感到这样的事太多了呢?”
  她想表现出困惑。
  “重大新闻太多了点儿,而且都是送上门来的。”
  “你是说我一点儿本事也没有,全凭运气?”她想幽默一下,但是没有奏效,因为她的口气过于严肃。
  史蒂文站起身,搓掉手上的泥。“我说过不想同你吵,那是我们的目标。”他提起花种篮子,走进屋里。
  琼莉跟着他进了厨房。他在水池里洗了洗手,然后用毛巾把手擦干。“星期天,我坐在教堂里,牧师在布道中说上帝为每个人都安排了命运,对某些人来说,事情会非常非常顺利;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什么事都不顺,生活一团糟。他说所有这一切都在上帝的视野之中。”他打开冰箱,往一只玻璃杯里放了一把冰块,然后倒进一些牛奶。
  “你怎么在牛奶里加冰?我从来就搞不懂是为什么。”
  “零下的温度并不能使牛奶保持在零度。我喜欢这么喝,就像在路边饭店里买来的一样,冰凉。”
  她大胆地开始交流。“教堂里牧师的话和我有什么相干?是不是因为像你父亲说过的话?”
  “不是的。那时我开始想,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最著名的记者,这是上帝的安排,还是别人的安排?”
  “谁的安排?”
  他耸耸肩。“我无法想像,整个事情荒谬至极。”
  “既然如此,你干脆不去想它不好吗?”
  “我可做不到。”他向她靠了靠,见她确实在听,他的热情上来了。“琼①,这么巧你正好都在场,你就没感到奇怪?每次事件发生的时候你都正好在场?你一定有所感觉的。”
  
  ①琼莉的昵称。   她本来是要回答的,但怀亚特带着一身泥走了过来。“考基把我拽到沟里了。”考基是珍妮特·爱德华兹家的狗。珍妮特是个好邻居,但这条狗不是。琼莉感到一阵兴奋,因为她现在不必作答了,一条德国牧羊犬打断了她的思绪。
  “怀亚特,你快成泥猴儿了。”史蒂文说着,再次拧开水池的水龙头。“是让我在这儿给你冲一冲,还是干脆把你送到洗车房?”
  “我们为什么不养条狗,妈妈?”怀亚特边说边走近他父亲。
  琼莉说:“照照镜子,这就是为什么。”
  史蒂文替他洗去沾在头发和脸上的泥,然后扔给他一条毛巾。怀亚特注意到琼莉做的一炉碎巧克力饼干。“我能吃一块吗?”
  “只能吃一块,先生,”琼莉警告他,“但要等你洗完澡之后。”
  史蒂文给怀亚特倒了杯牛奶。“小家伙,牛奶里加冰吗?”
  “好的,爸爸。”
  琼莉笑了。“从小就训练他们了。”她高兴地说着,回到院子里。
  一进院子,她的表情就变了,身体开始发抖。她麻木了:他是对的。
  史蒂文在院子里找到了她。她正愣愣地看着落日,看着它给树上的新叶抹了一层带蓝色的金边。“时间过得这么快,这大好春光你不抓住它,几乎就享受不了了……”
  “琼莉,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早些时候的友好气氛没有再次出现,她又开始防守了。“但是我们在这件事上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你怎么能相信一个连你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呢?”
  “呃,我们必须——”
  “不行。”她坚定地说。要承认自己报道过的这么多事件、这么多重大新闻都是假的,对她来说太困难了。“我是个好记者,最好的。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给我提供新闻、让事件为我而发生。我不是什么骗子。”
  “我从来没说你是骗子。”
  “如果我……如果我认同你这个说法、这个不理智的说法,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他突然意识到她在健身馆里为什么会勃然大怒、为什么会指责他妒忌她的成功了。他的观点摧毁了她的信心,也就是她的自信。“琼——”
  她站起身来。“我要去做晚饭了,我们以后别再谈这件事了。”
  史蒂文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不能再给她施加压力了。
  但是他知道,他会尽可能给自己施加压力的,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他弄清事情的真相。
  第二天,琼莉在电视台里坐立不安。史蒂文的推论使她无法反驳。巴尼·凯勒来到华盛顿,想邀请她共迸午餐。她准备答应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穆斯林领袖法拉克汗的飞机在利比亚坠毁,机上许多人遇难,但是他和另外四个人奇迹般地幸免于难。
  于是她到的黎波里进行了四天报道,得出结论说恶劣天气是事故发生的原因;但是也有谣言说中央情报局想干预法拉克汗和利比亚之间的紧密关系。琼莉得以接近穆阿马尔·卡扎菲上校,成为唯一被允许对他进行采访的记者。卡扎菲上校宣称这是美国政府想除掉法拉克汗的阴谋,收视率直线上升。
  回到华盛顿,琼莉和爱丽西娅一起编辑《琼莉·帕特森从利比亚报道》的片子。她到编辑室外呆了二十分钟,抓起一份色拉和百事可乐套餐,发现巴尼溜进餐厅,挨着她坐下。“你在那边太棒了,太令人惊讶了,”他兴高采烈地说,“我们把其他人赶出了局,那档晚间节目太棒了。”
  “谢谢,可是伙计,上校是十足的混蛋。”
  “就像我认识的某些电视人。”
  “我同意。”她有些不安地说。
  “呃,最近怎么样?”
  “又回到平凡世界里来了,克莱今早打电话来了,你们真要让我在下周的募捐大会上讲话?那可是共和党的募捐。”
  “我们会给民主党人相同的时间。”
  “我是说正经的,”她强调说,“我认为我们不应站在任何一边。”
  “你不是以共和党人的身份参加,你是嘉宾,全国最著名的女记者。”
  “党派之间的这些事使我感到紧张。”
  “你会克服的。再说,你就是个共和党人嘛。”
  “我首先是一名记者,我们在政治上不支持任何一方。”
  “你将发表一篇演说,谈谈自己的生活,谈谈电视对家庭价值观念的影响,谈谈科学技术和智力、人性之间如何没有冲突,诸如此类的内容。”他的话很像一道命令。为了委婉一些,他补充了一句,“他们会喜爱你的。”
  “我不打算参加任何竞选。”
  “现在还不会。”
  “什么意思?”
  “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开玩笑说舍不得让你去从政?”
  “不记得了。”
  “在最初的时候,第一次聚餐。”
  “啊,我想是的,是说过类似的话。”
  “今天是第二次。你名气大,有影响力,你能赢的。”
  “赢什么?家长一教师协会主席?邻里治安队长?”
  “想要什么都行,大家都会投你的票,你也可以竞选总统。自从杰拉尔丁·费拉罗①之后,我们已走了很长一段路。”
  
  ①杰拉尔丁·费拉罗是美国女政治家,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蒙代尔一九八四年提名她为竟选伙伴。   “你讲话很像史蒂文的父亲和我的疯狂崇拜者史蒂文·罗维格,还有我的儿子,简直想不到吧。如果有什么人要竞选公职,那应该是玛德琳·奥尔布赖特,或者是黛安娜·范斯坦。”
  “她可以当戈尔的竞选伙伴。”
  “和克里斯·惠特曼来一场精彩的辩论。”
  “她的名字将和布什或者奎尔的名字一起上选票,那会断送她的政治生命,现在到了女人进椭圆形办公室的时候了。靠自己的力量。”
  她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于是换了个话题。“我有一篇真正的报道正在酝酿。”
  “关于什么的?”
  “关于某种阴谋。一个杀手,刺客,尾随着一名记者到处活动。”
  他揉了揉下巴。“那个记者是谁?”
  “我。”
  “再多给我说一些。”
  “没有了,至少现在还没有,史蒂文是最早发现这个阴谋的人,他正着手干呢。”
  “发现什么?我糊涂了。”
  她告诉他:“还记得菲律宾的录像带上那张著名的手部放大照片吗?”
  “《时代周刊》的封面,我怎么能忘呢?”
  “史蒂文认为他在莫莉·宾恩菲尔德事件中发现了同一只手。”
  巴尼唾沫四溅。“见鬼,谁是莫莉·宾恩菲尔德?”
  “那个从跳台上摔下来、差点儿摔死的奥林匹克运动员。”
  “听起来不沾边。”
  “确实如此,我认为这种想法是疯了。”
  “那就把它忘了吧。”
  “忘了?我还以为你会很感兴趣呢。谈谈这件事嘛!再说,我也许处于某种危险之中。”
  “好了,史蒂文一定是弄错了。”
  “我同意,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只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你最好还是回编辑室去。有了《琼莉·帕特森报道……》,我们这个星期就又有机会赢了。”
  “我们会赢的,还有好东西你根本没看到呢。”她把莴苣色拉上一块脱脂蓝奶酪调料拨了出去,弄得桌上到处都是,有些还沾到巴尼的右手上。她笑着用自己的餐巾来替他擦;就在这时候,她注意到他中指上的那枚深红色戒指,像放大照片里的一样,这枚戒指戴得也很紧,把戒指下的肉挤得鼓了起来。这使她增强了信心:巴尼是对的,史蒂文弄错了,史蒂文的发现纯属巧合,但她只对巴尼说了一句:“你最好把戒指尺寸调整一下,它会妨碍手指血液循环的。”
  “是啊,那样我就没法对制片们乱点指头地臭骂了。”巴尼拿起公文包,笑着离开了。
  “先生们,”巴尼说,“在这一点上,我就知道这么多。”巴尼、克莱和詹姆斯·芬德利此刻都坐在特里贝卡公寓大厦中巴尼的小起居室里,谁都没说话。
  “怎么啦?”巴尼问。
  “看在上帝的分上,在这个地方摆上几张沙发。”芬德利说。他坐硬椅子屁股疼。
  “她没再多说别的?”克莱问道。
  “没有,只说了史蒂文‘发现了阴谋’和‘正着手干呢’。”
  克莱没把这当回事。“胡乱推测,他根本无法把两起事件联系起来。”
  巴尼不像他那么有把握。“詹姆斯,你看他能行吗?”
  詹姆斯不屑一顾地说:“不可能。相信我,圣保罗又不是白痴。”
  “这个圣保罗究竟是什么人?”巴尼问。
  “杀手的代号。”
  克莱叽咕道:“圣保罗!耶稣啊。”
  “你要是喜欢耶稣,我们也可以那么叫他。”詹姆斯从裤袋里掏出一只药瓶。“这完全是捕风捉影,他们甚至连影子都还没抓着呢。”他喝了口波旁威士忌,把几粒药片吞下。
  “吃什么东西?”克莱问道。
  “治溃疡的。”
  “胡扯。”巴尼说。
  “前列腺癌,他们不打算给我动手术,动手术会使病情恶化。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医生就有点不大管了,而是听任癌细胞慢慢扩散,这样倒是一种安慰。”
  “詹姆斯,我很抱歉。”克莱说。
  詹姆斯不满地哼了哼。
  “你知道这个情况多长时间了?”巴尼问道。
  “是才发现?”克莱问道。
  “见鬼!”詹姆斯看着他们,好像他们很天真或者是疯了。“你们以为我现在干这件事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吗?你们以为我完全疯了?”
  “没有伦理道德,”巴尼说,“像电视行业中的大多数人一样,不讲道德,但是不疯。”
  “我之所以干这个,是因为我死了之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四年来,我一直没能多买些保险,这是唯一的办法。”
  巴尼说:“如果史蒂文·帕特森顺藤摸瓜,追查到你的圣保罗,你也许就用得着那些保险单了。”
  “不可能,我们是清白的。”克莱的态度非常坚决。
  “在这种问题上,尼克松对米切尔和霍德曼可能也说过类似的话。”巴尼不带丝毫幽默地低声说道,“假设他果真顺着圣保罗追查到我们,那怎么办?”
  詹姆斯像钢铁一样冷酷。“他是环球航空公司的飞行员,800航班事件会再度重演。”
  巴尼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你是不是疯得说胡话了?”
  詹姆斯反唇相讥道:“这和已经发生的事有什么不同呢?”
  “他是她的丈夫,”克莱提醒他说,“杀了他,就可能毁了一切。一旦她成了寡妇,天晓得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她也许什么也不需要了,痛苦可能会把她击垮。她可能干脆收拾行李,回老家亚特兰大去了。”
  巴尼说:“不可能,她已经二十年没见她的老娘了,连亚特兰大附近都不去。但她是个调查记者,如果她用余生追查下去,她会发现真相,她也会抓到我们的。”
  詹姆斯干笑着说:“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克莱厉声说:“如果你不警告你的圣保罗,让他小心些,你可能会死得快些——不会死于你的前列腺。”
  巴尼嚼了一口黑带酒,他的点子很多。“这样吧,”他说道,“我们不能不谨慎。记住我的话:我要踩刹车了,暂时不要再有什么活动。”
  詹姆斯呆住了。“等一等,罗马的戏花了一年才准备好,就要开演了。”
  克莱同意他的观点,他看着巴尼说:“教皇快完蛋了,他们说随时都有可能。”
  “没有我们,他照样会死。”
  詹姆斯火起来了。“但是干掉他——”
  “不行!”巴尼坚决地说。
  詹姆斯继续道:“——将会成为本世纪最大的独家新闻。”
  克莱也生气了,“巴尼,他说得对,教皇的葬礼会随着电波传向四面八方,琼莉将进行报道。”
  巴尼现在平静了。“她将报道的是罗马教皇的治丧活动,这就是我想从罗马听到的全部新闻。”他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咖啡桌的厚玻璃板上,站起身来,他俯视着他们。“明白吗?”
  在电梯里,詹姆斯看着克莱。“雷克斯会说什么?”
  克莱耸耸肩。“我想他会赞成的。”
  詹姆斯微微一笑。“那就让巴尼·凯勒见鬼去吧,我们就这么干了。”   ------------------
  
第九章   琼莉和另外两名记者在指定的位子上坐下。这是梵蒂冈北美学院内部一间小书房里凡张天鹅绒面的椅子。一些身披黑色长袍的年轻牧师端着装有咖啡、茶水和糕点的托盘走出来。一位老修女冲进来,满脸通红,在最大的一张椅子上恭恭敬敬地摆上一只枕头,然后拍了拍。很明显,这是为里乔的臀部准备的。当里乔进屋后,琼莉意识到这枕头很实用。他威严地坐下,气派十足,好像已经当上了教皇。他点点头,挥了挥戴着戒指的手,这使琼莉想到的是黑手党教父,或者至少是马里奥·普佐笔下的教父,而不是与教廷有关的事。
  接着,他开始说话。
  可是接着,他就倒下死了。
  他只是停止了说话,看上去还在呼吸。琼莉和其余人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他就向前一栽。尽管他们三人冲过去帮他,却也无能为力了。牧师们试图把他那三百多磅重的身子扶起来,但没成功,于是便决定把他脸朝下放在地上,使他看起来就像已经在圣保罗大教堂供人瞻仰了。老修女见状,大概心脏病都要发作了,琼莉下意识地给她扇着风,直到一名医生匆匆赶到……
  第二天的《观察家》杂志把死因归结为“心脏病严重发作”。也正是“心脏病严重发作”为三天后悄然辞世的约翰·保罗投下了死亡的阴影。整个葬礼仪式、哀悼期和红衣主教团挑选新任教皇的会议都成了次要新闻,因为意大利教派耸人听闻地提出指控说“里乔是被毒死的”,这使人联想到在位期很短的约翰·保罗也可能遭遇了同样的厄运。报纸上除了标题中严厉斥责这是阴谋、是反计、是博尔吉亚家族转世云云,还有来自天主教徒、卫理公会教徒、佛教徒和无神论者对堕胎的一片呐喊。对教会来说,这不是个好日子。
  最后,还是一位意大利人被选为教皇。
  琼莉返回华盛顿的当晚,在娜拉饭店吃饭时,爱丽西娅对她说:“里乔事件确实耸人听闻,你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工作。”
  “怀亚特今天开始上钢琴课了。”
  “又来了吗?”
  “他说他永远不弹钢琴,说他看不上,是女孩子玩的。”
  “琼莉,我们正在谈论意大利的事。”
  “是我换了话题。”
  “我注意到了,有原因吗?”
  “准确地说,我不想谈论的不是意大利。”
  “那么准确地说,你不想谈论的是什么呢?”
  “那些巧合,只要有我和摄像机在附近时,就发生这些事。”
  “为了这个,康妮·宗就是放弃莫里大奖也愿意!”爱丽西娅说,“你应当感到自豪。”
  “对我所做的事,我的确感到自豪。但是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她闭上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爱丽西娅穷追不舍。“不,你还没说完呢,你讲话不能说一半留一半的,你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
  “还想谈论你儿子的钢琴课,是这样吗?”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关于帕梅拉·哈里曼的传闻?她如何策划重新装修驻巴黎使馆大楼的事?”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口果有人——”她的声音沙哑了。她欲言又止,结果只说了一句。“我有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这样。”
  爱丽西娅粲然一笑,啜了口酒。“各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都能得到,你毛骨悚然的感觉所带来的收视率给了我最大的满足。”
  “爱丽西娅,里乔是被毒死的。我认为毒死他不是为了除掉他,而是为了给我提供一个重大报道的机会。”
  爱丽西娅惊得目瞪口呆。
  “对。史蒂文认为某个疯子正在四处活动,为我安排新闻。”
  “亲爱的,”爱丽西娅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疲劳过度了。
  “我知道,我知道。”
  “也许你需要上上钢琴课,有镇定作用。”
  琼莉试图把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抛到脑后,让它进入潜意识,但是史蒂文不让她这么干。他弄到了关于红衣主教里乔之死的所有录像带,但无论从哪个画面上都找不到和那两枚戒指一样的戒指。他觉得难以置信,干这件事的人居然能进入梵蒂冈。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史蒂文和琼莉有理由确信,这起事件和她无关。
  但是他们井没有因此而觉得坦然。
  第二天,爱丽西娅递给琼莉一只信封。
  “这是什么?”
  “录像带,梵蒂冈来的。”
  “我想我都有了。”
  “我在编辑带子时发现的,有你没见过的东西,我也没见过,我想你会——呃,我想它也许能有用。”
  琼莉点点头。“谢谢,爱丽西娅。”
  “只是想帮你排除这个念头。”
  那天晚上史蒂文进入他那间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他潜心研究着那盘新拿到的关于梵蒂冈事件的录像带。他一帧一帧地把画面放大,就像他研究有关菲律宾事件、圣克拉拉事件和其他所有事件的带子时一样。凌晨三点十八分,他找到了他认为很重大的发现:现场有一位年轻教士手上戴了一枚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结婚戒指。
  史蒂文不太有把握,因此他决定先不告诉琼莉,没必要再让她担心。
  但在内心深处,他肯定这些手是一样的。
  他希望它们并不一样。
  因为这将意味着他的猜疑是正确的。   ------------------
  
第十章   第二天清晨五点,琼莉就匆匆出了门,去报道波托马克河上一起令人震惊的游艇翻沉事件。两位国会议员和他们的夫人昨天晚上还在游艇上开晚会,然而媒体至今也没有提及他们。这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新闻,是琼莉非常感兴趣的。到了下午,整个件事已经水落石出——四名乘客在几个小时前下了船,一名喝得醉醺醺的船员把船开出去,到他的伙伴面前去炫耀,结果发生了灾难性的结局。琼莉很能干,使这个事件在短时间里成了热门话题。
  下午六点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发现在家里的不是史蒂文,而是海伦。“他争取飞一次罗马,可没人及时通知他得到批准,所以他急急忙忙就走了。”
  “罗马。”琼莉说这话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海伦笑着说:“他原以为他明天飞阿尔伯克基呢。”
  正说到这儿,怀亚特走进来。“阿尔伯克基是什么东西?”
  “一座城市。”琼莉说道,怀亚特走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在新墨西哥。”
  “听起来很有趣。”
  怀亚特思索着。“我们以后能去那儿吗?”
  “可以,等我退休。”琼莉说着,端起海伦刚为她倒的一杯咖啡。“可能比任何人想的还要来得快。”
  海伦两臂交叉放在围裙上方。“出什么事儿啦?”她像母亲一样语气强烈地问道,“你最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琼莉耸耸肩。“说对了,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是什么人了,是个记者,还是个傀儡。”
  琼莉与海伦及孩子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把怀亚特送到街那头去上钢琴课。海伦和她们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回到隔壁她自己的公寓。琼莉正和萨拉一起做填字游戏的时候,爱丽西娅打电话来,问她是否有兴趣做一篇关于贾雷德·塔克的报道。这是她四处游说、争取了很长时间的活儿,所以爱丽西娅打来电话使她感到惊喜。
  几年前,琼莉在西雅图为有线新闻网工作时曾见过贾雷德·塔克。他是个作家,写了一本《众神显灵》,在大西洋两岸一时间众说纷纭。当时才二十岁的他就已经成为人们谈论的对象,因为他为一个名叫“臭玫瑰”的乐队写了一些有争议的、令人不安的情歌。尽管大多数评论家认为这个乐队确实太臭,塔克本人却由于他的诗才、他的歌声和他唱歌时所带的激情而得到狂热的好评。乐队散伙后,他搬到纽约市,和帕蒂·史密斯合作演唱了一段时间,后来和康特妮·拉芙同居。但是随着康特妮在电影事业上的发展,他们的关系逐渐疏远。他具有同《滚石》杂志创办人兼总编辑詹恩·温纳类似的经历,似乎也体验到温纳几年前就体验到的“众神显灵”,因为他到了巴黎,就过起年轻颓废流浪有的生活。就像当年格特鲁德·斯泰因①和她的情人艾丽斯·B.托克拉斯一样,塔克和他的新情人——一个装潢师,也是他的心上人——很有男人味的阿兰·克里斯托夫一起创办了一个格特鲁德·斯泰因式的沙龙。
  
  ①格特鲁德·斯泰因是美国先锋派女作家,二十年代侨居巴黎,与其胞弟以及艾丽斯·B.托克拉斯住在一起。她的《艾丽斯·B.托克拉斯自传》实际上是她自己的自传。许多年轻作家如海明威等都投奔她的门下,使她成为“迷惘的一代”的领袖人物。   琼莉对贾雷德·塔克感兴趣有其明显的理由,但是她想采访塔克还有另外一个动机:他已经成为法国同性恋权利运动的领袖,在法国他的名字已成为这个运动的同义词。最近,继比利时一对夫妇被控谋杀四名法国小男孩一案之后,他领导了反对儿童色情文学的斗争。琼莉急于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贾雷德·塔克——一个平生大部分时间流连在“重金属音乐运动”边缘的标准男性音乐家,三十多岁时还成为一名同性恋者——在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国度里领导着争取平等的事业。
  琼莉觉得现在是深入探索一个复杂的、有争议的灵魂的好机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个生命的转变?他为何如此狂热?他为什么认为全世界的同性恋都承认自己的方向是一种“道德需要”?他是否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同性恋者,却向世人和他自己隐瞒了这个事实,直到他不能再容忍下去了?琼莉对性别政治知之甚少,从未真正研究过一个曾是标准男性、现在却是一个同性恋者的精神领域,她很想亲自找到答案,渴求知识的激情是她最好的动力;她知道这将是一篇轰动一时的报道。她告诉爱丽西娅她想作一次关于他的报道。
  “唔……我没看过那本书,但是它确实集中描写了很多人。我同意你的意见,他会成为一个热门话题。”这是爱丽西娅曾经说过的话,而且她总是一副精明的制片人的口吻。
  但是巴尼不同意。
  “‘绝对不行。’”爱丽西娅把巴尼的原话告诉了琼莉。“他看了即将播出的节目单后,特意打电话来枪毙这个片子。”
  “为什么?”
  “他说争议太大。”
  “所以才应该播嘛。”
  “也许他有自己的道德极限。”爱丽西娅提示说。
  琼莉说:“你是不是开玩笑?为了收视率,他会把自己的娘给卖了。”
  “另外再把自己的爹给搭上。”但是爱丽西娅已经知道琼莉准备干了。“你不在乎,对吗?不管怎样,你都准备干了?”
  “我想和这个人谈谈!我记得塔克很可爱,聪明得跟他这个年龄不相称,好像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在他身体里集聚着,但又不知如何发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现在一定要喷发了。”
  爱丽西娅警告说:“我会为这事惹上麻烦的。”
  “好了,我们冒一次险吧。”
  “他可能拒绝播放这个片子。”
  “看完之后,他就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她动身去巴黎之前,巴尼就得到了风声,他大发雷霆。“你不能在那个同性恋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固的?你的每个部门都有同性恋在为你工作,有些人说你自己也是。”
  “请客气点。”
  “这至少说明你为什么如此粗暴。”
  “塔克本来会点我的名的,其他人他都点了。”
  “看看他制造出来的这些闪光点吧。争议!那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或者你想让我报道伊丽莎白和鲍勃·多尔最近的离婚?”
  “听着,琼莉,”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也软了些,“我要——怎么说呢——对某些人负责,要保护某些人的利益。”
  “什么人?什么利益?”
  “这家电视网背后的资金,我得对某些人负责。”
  “我还是不明白。”
  “这要涉及一些基督教里的好人。妈的,别的先不说,塔克是个无神论者,这会使他们很反感。”
  “我对新闻检查也很反感。”
  “琼莉,我敢说,如果国家广播公司董事会里有人出于个人原因讨厌什么的话,公司在播放节目之前也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
  “我就要去干,”她用她最诱人的挑逗口吻说,“你得让那些善良的基督徒忍气吞声地接受着。”
  她从他身边走开。
  每天晚上,史蒂文都从罗马打电话过来。等他和孩子们聊完之后,琼莉总要和他说说话。她知道他在那边逗留那么长时间并不是为了环球航空公司的事务。“我正在做一些核对工作,就这些。”
  “什么?”她追问道,“你说过梵蒂冈事件里没有金戒指。”
  他没有把在爱丽西娅给她的录像带里的发现告诉她。他不想在电话里告诉她。“别担心,亲爱的。”
  她觉得拿他毫无办法,不耐烦地回答说:“好了,我不再想这个了。”
  “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去巴黎。”
  “巴黎?那我们到维也纳去喝咖啡吧。”
  “我要去采访贾雷德·塔克。”
  “终于如愿了,啊?听着,你就住在圣女贞德旅馆。”
  “好的。”
  “亲爱的?”
  “你是不是要说让我当心?”
  “不,我只是想说我爱你。”
  巴黎圣女贞德旅馆坐落在马雷区中心一个安静的角落,就在蒂雷纳大街对面。旅馆工作人员还记得她丈夫,这使她很感动。她受到了热情、友好的接待。他们给了她一间顶楼的大房,房间的两边墙上都有窗户,能俯瞰老城区的屋顶和她非常喜爱的孚日广场。给贾雷德打电话的时候,她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美咪的奶油羊角面包。阿兰告诉她说贾雷德出去了,并让她在他们最喜爱去的一家餐馆见面。当他提到波芬格餐馆时,她呆住了,因为她从来没在那儿吃过饭,而且一直想知道这家久负盛名的、城中最古老的餐馆是什么样的。
  果然名不虚传,食物美味可口,餐馆的装饰很像《嗨!多莉!》中的哈尔摩尼亚花园的舞台背景,共餐的人也都非常有意思。阿兰泰然自若,充满机智,让琼莉很高兴,跟印象中的相比,贾雷德显得更为轻松,更少戒备之心。现在他不像是高压锅,更像个最终找到自我、明白人生目标的充满自信的人。她确信,他们看起来非常相爱。
  除了贾雷德的那本书,他们全都谈到了。因为那本书是明天采访的主题,是个不使用摄像机的禁区采访。今晚的谈话为的是互相了解,他们感觉相处很愉快。琼莉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带壳面包,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政治、性爱、音乐、法国、孩子和装潢。回到旅馆,她就精疲力竭地昏昏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
  她起床后,步履轻快地来到一家面包店,喝了一杯牛奶咖啡,吃了一个甜得发腻的巧克力卷。她穿过玛丽大桥,在圣路易岛给孩子们买了些纪念品和巧克力。她转过圣路易大桥,在城中环岛稍事停留,仰望着蔚为壮观的巴黎圣母院——这景色历来使她叹为观止——为她所拥有的幸福默默祈祷。
  接着她开始工作。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了个电话给摄制组,然后下楼在街上等候着,摄制组开着标致小货车来接她,来到第十七区贾雷德和阿兰住的大楼,摄制组人员往下卸器材,琼莉则自己走了进去。电梯旁有个维修人员正在贴布告,说电梯出了故障,于是她把手袋甩过肩膀,勇敢地走向楼梯。
  她快走到第二层的时候,一个男人跳着从楼上跑下来,转过拐角,正好和她撞了个满怀。她觉得像被卡车撞了一下,失去了重心,赶紧用双手抓住楼梯扶手才没跌倒。她的手袋掉在脚边的楼梯上,她抬头看着那个被撞得坐在地上、正在爬起的男人。她立刻注意到了三点:他留着小胡子,相貌英俊,显得很不高兴。他没有道歉,嘴里含糊地说着法语。她只能猜测他是在埋怨她挡了他的道。随后,他似乎想从她身上跨过去,继续下楼,所以动作慢了不少。她注意到他穿着跑步运动服。她心想他是要去参加某个他确信会赢的马拉松比赛,要迟到了。
  她捡起手袋,向第三层走去。她按了按320房间的门铃,随即理了埋头发,想使自己显得整洁、精神一些,因为她觉得刚才在楼梯上和那个人相撞之后自己的仪容显得有些凌乱。她以为贾雷德会来开门,然后责怪她前一天晚上酒喝得太多;确实她还感到有些头晕。门没有开;事实上,根本没人来开门。
  摄制组到了,诅咒着电梯出了毛病的法国建筑。他们发现琼莉还站在那儿。他们又试了一次,敲门、按门铃、叫喊,认定没人在家——琼莉觉得好生奇怪——一位热心的邻居出现在过道上,冲着楼下喊看门人,看门人拿着钥匙走上楼。她跟琼莉一样,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两个房容。惊愕之余,他们忧心忡忡地打开公寓的房门,琼莉跟着她走进去。看门人转身走向卧室,嘴里喊着“塔克先生”。琼莉本能地向厨房望去,这时她发现了贾雷德·塔克的腿。
  他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全身赤裸,已经死了。家庭常备药箱反扣在厨房的案台上。地上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东西,像是海洛因,青肿的胳膊上紧紧地绑着止血带,是毒品注射过量?
  自杀,媒体用诽谤性的语言说。
  但是琼莉不这么认为,尸体发现后不久阿兰随即赶到。她和阿兰都知道,贾雷德是被谋杀的,但制造了自杀的假象。此后数月,贾雷德之死成为巴黎街头巷尾的最大新闻;是否谋杀所引起的争议使这条新闻的反响变得更大。琼莉位于这场风暴的中心,她不仅是唯一见过嫌疑犯的目击者,而且还要平心静气地在第一新闻网的镜头前做报道,慷慨激昂地以贾雷德朋友的身份讲话,捍卫他的名誉。实际上,她认识他才一天时间,却觉得像认识一辈子了。有一点琼莉确信无疑:他热爱生活,没有自杀的明显理由。阿兰坚持说,毒品是他过去音乐创作生涯的一部分,但不属于他在巴黎的生活,他是被谋杀的,而且遭到了陷害。
  琼莉在几天的时间里仔细研究了几百张嫌疑者的照片,但无法找到在楼梯上与她迎面相撞的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大楼里的住户,他销声匿迹了,报纸上称他为“无名氏先生”。但是他确实有名有姓,琼莉对此确信无疑。她相信如果再遇到他,肯定能认出他,还有更多生动的细节:结实而突出的下巴,蓬松的黑发,显眼的小胡子,相貌英俊,此外年纪不大,个子不高,身体强壮。她很快就枪认出他,但她确信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巴尼的表现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巴黎之行是他的主意。他因“派”琼莉去进行这次有争议的采访而受到赞扬,他甚至悬赏为贾雷德之死提供破案线索的人。这是第一新闻网的一大公关行动。琼莉再次抢先进行了独家报道。
  但是琼莉丝毫不觉得兴奋和自豪。
  “怎么回事,亲爱的?”午餐室里,坐在对面的爱丽西娅问道。琼莉根本没有在吃东西。“塔克的事?”
  “是的。”
  “你真的对那家伙很感兴趣?”
  “对,但不是这个原因。”
  “想找人帮忙吗?”
  “我想找史蒂文,他还在欧洲呢。”
  “看看我行不行。”
  琼莉觉得自己快憋死了,她需要有人分担她的恐惧,从看见在冰冷的厨房地板上的腿那一刻开始,她就感到不安。于是她对爱丽西娅说了那些她无法摆脱的感觉、不想正视的事情,想否认一直在否认的事情:她到第一新闻网之后在职业道路上巧合太多了。“是有人在故意制造这些事件。”
  爱丽西娅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你以前提起过类似的话。我想你可能是某种磁石。”
  “史蒂文觉察到了一些情况,他是对的。”
  “亲爱的,这实在太——什么词来着?”
  “荒谬。”
  “谢谢你。”
  “我很害怕。”
  “不必如此,真那样就太傻了,你急于对难以置信的事下结论,你不能这么对待自己。”
  琼莉耸耸肩膀。“也许如此,可是,它总让人觉得很怪。”
  爱丽西娅也觉得很怪,而且就在那天晚上,她对巴尼·凯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问她琼莉怎么了,为什么最近在镜头前面总是心神不定。爱丽西娅把琼莉下午对她说的话告诉了他,还说这一切有多么“荒谬”,说她认为琼莉与这些令人震惊的事件接触太多,以致产生了一些“幻觉”。爱丽西娅说:“她认为有个病态的崇拜者想推动她的事业。”
  “那会是谁呢?”
  爱丽西娅笑了起来。“可别看着我呀!”
  他逗她说:“你想要收视率。”
  “收视率对你的影响更直接。”
  “好吧,我坦白,我谋杀了教皇。”
  “那可是我想看到琼莉做出的报道。”爱丽西娅说完就下班走了。
  克莱和巴尼在克佩德溜冰场外的麦迪逊广场花园里休息。巴尼感到很痛苦。“我们这么干为的是什么?坐在这儿看那些成名的花样滑冰高手,这些人比我们挣的钱还多。”
  “为了詹姆斯,你看见他的孙子们是多么喜欢滑冰啊。参加他的生日庆典,我们应当高兴才是。倒霉,他也许活不了多久了。”
  “我倒想亲手宰了他。”
  “因为塔克的事?”
  “单单罗马的事他就该被枪毙,他把事情揽在自己手里,但我特别禁止过,叫他不要再干了。”
  “雷克斯否决了你的意见。”
  “小傻瓜、然后是塔克,基督啊,克莱,那个杀手在楼梯和她撞了个满怀,芬德利雇佣的真正的天才呀。”
  “他总归跑掉了嘛。她又没有看清楚,而且他每次都变换模样。”克莱想和他争辩几句。“听我说,巴尼,在发掘报道题材方面,她还真有点好‘羯摩’①,这显然不需要火箭科学家的头脑也能想得到,有点猜疑是正常的嘛。”
  
  ①佛教用语,又称“业”,指身、口、心三方面的活动,泛指命运或因果报应。   “她丈夫让我不安。还记得他是怎样帮着处理菲律宾带子上那幅放大照片的吗?他对那只手简直着魔了,你还记得吧?”
  “算了吧。我们暂时偃旗息鼓,就不会有事了。”
  “但愿我们还没有走得太远。”
  克莱给自己买了一只热狗。“雷克斯担心的是别的事。”
  “什么事?”
  “她妈妈,她可能会使她感到尴尬,此人很有个性,和伊丽莎白·泰勒结婚次数一样多,是个酒鬼,危险人物。”
  “记得克林顿家的老太太吗?”
  克莱笑嘻嘻地说:“事实上,她倒是人见人爱的,不是吗?”他咬了一口热狗。“来点儿吗?”
  “按犹太教是洁净的吗?”
  克莱只是咧着嘴乐。“那么,我们什么时候采取大行动?”
  “希拉里?现在是四月,选举要到十一月。我们要等他们的怀疑逐步淡化,让戈尔的竞选活动先升升温,然后再动手不迟。我想让那个事件的影响胜过选举,几乎把选举的消息赶出报纸头版。”
  “然后呢?”
  “给她时间,使她的疑惑烟消云散。”
  “我们六月份在里真特大学的事还干不干?”
  “到时候我再做决定。”
  “爱丽西娅·马里斯怎么办?”
  “不必担心她。”
  “不必担心她?是你在电话上告诉我,说她正在火药桶上跳舞。”
  “这事我来管吧。”
  克莱把包装纸扔进垃圾筒。“我们回溜冰场去吧,芬德利要纳闷出什么事儿了呢。”
  “嗨,”巴尼用轻快的语调说,“雷克斯和玛娇丽又生了个小孩。你是不是真的要当那个小孩的教父?”
  “是的,他们跟我说过。”
  “你们很亲密嘛!”
  “我和他们全家都很亲密。”
  “我指的是雷克斯,听说你们像兄弟一样。”
  “你可以这么说。”
  “好的,看看你是否能通过他对詹姆斯施加一点影响。五月份之前不要再干什么了。还有,干的时候不要太草率。”
  “我向你保证。”
  他们走进体育馆时,巴尼说:“有谣言说,雷克斯搞同性恋。”他观察着克莱的反应。
  “那是我听说过的最荒谬的无稽之谈。”
  琼莉看见史蒂文走来,便跑着穿过停车场。她是一路开车到巴尔的摩来接他的。每次他飞行归来,她去接他的时候都注意到他的制服,而这一次却没有。事实上,她脑子里只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抑或是恐惧?——他的怀疑是对的。
  “亲爱的,”他说着,用手臂紧紧把她拥揽到自己怀里,“好了,好了。”
  她紧贴着他,浑身发抖,她去巴黎之前就没见到他。现在,在他的怀抱里,她所有的恐惧都表露出来。“是他干的吗?塔克是他杀的吗?”
  “谁?”
  “向伊梅尔达开枪、企图杀死莫莉的那个人!”
  他把一只手稳稳地放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提着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对她说道,“我们要好好研究一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我们要头脑冷静。”
  “头脑冷静?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我现在同意你的看法,史蒂文。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人送命。”
  他们走到车旁。“别人往往是去报道一个已经发生的事件,因为事件是不会来找他们的。”
  车驶出停车场后,琼莉问史蒂文:“那天晚上你在工作室里发现了什么?就是你去罗马之前。正因为这样,你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罗马,就是这个原因,对不对?”
  “我看见了那枚戒指——到家我再给你看。我和梵蒂冈的官员一起,都想弄清楚那个戴戒指的牧师是谁。”
  “就在那儿吗?他和我们一起呆在现场?”
  史蒂文点点头。“梵蒂冈似乎到处都是穿长袍的牧师,那天有很多疑点,这个牧师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对老修女说,他是刚从北美学院的其他工作中派过来,到记者招待会上帮忙的。”
  “梵蒂冈,他们进了梵蒂冈。”她摇了摇头说道,“这本身就令人难以置信。”她抓住他放在离合器杆上的右手。“史蒂文,杀害贾雷德·塔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能做一篇报道,我毫不怀疑。”
  开了有半英里,他才开口。“我也相信,”他说道,“但是没有那起事件的录像带。”
  一到家,他们就成了慈爱的父母,不露声色地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琼莉掩饰得非常巧妙,怀亚特和萨拉丝毫没有觉察到妈妈内心的极度恐惧。意大利通心粉、沙司和一大盘菜叶色拉也帮了忙。吃完饭,四个人一起把调羹伸进奶油胡桃冰淇淋,怀亚特决定去练钢琴(他最近已经成为年轻的范·克莱本)。萨拉要到一个女友家过夜,琼莉只好等那个女孩的母亲来接萨拉。等她看见萨拉安全离开,怀亚特做完祈祷、钻进被窝之后,她就进入史蒂文的工作室,来到他身边。
  史蒂文把录像带上的可疑画面调到他的电脑屏幕上。他让她看马尼拉照片上的金戒指、圣克拉拉的金戒指,然后再看那个牧师手上的金戒指。那幅照片上看不见多少金子,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同一枚戒指,但那些胖胖的手指是吻合的。他们接着放大了牧师的全身像,包括他那张脸。然后,史蒂文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这跟琼莉在巴黎的楼梯上遇到的那人,那个卑鄙的“无名氏先生”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她觉得楼梯上的那个人要粗壮些、英俊些——也许只是那小胡子的原因?——而且那人的头发是卷曲的,完全不同于这个年轻的、有些秃头的牧师。“不,史蒂文,不是他。”
  她如释重负,同时也大失所望。
  史蒂文有同样的感觉。“我倒希望我们能得到某种识别特征,我们需要一张脸。”
  “我们需要找到动机。”
  “我们以后会找到的,现在这并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我能给你说出好几个动机:某个崇拜你的疯子想让你的事业飞黄腾达,电视台的某个人想提高收视率,有个人想在某一天把真相说出来,以此诋毁你所做的每一项报道。”
  她惊得呆若木鸡。
  “无论是什么事——无论是什么人,我们都需要证据。录像带,文件,我们首先有必要知道我们现在所描绘的这个疯狂的阴谋到底是否存在。”
  “我们不能报告警察局吗?”
  “凭什么呢?”
  她点点头: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只是一种猜测,一种目前还无法得到证实的猜测。而且他们知道,这种猜测听起来有些疯狂。
  “我们需要帮助。”
  “我也这么想,”她稍加思索后说,“我想我知道如何得到帮助。”
  “怎么办?”
  “我跟一个人说起过这件事。”
  他顿时作出敏锐的反应。“琼!我们谁也不能相信!”
  “我相信爱丽西娅。”
  “你告诉她了?”
  “是的。史蒂文,梵蒂冈的录像带就是她给我们的,没有那盘带子,我们还会——”
  “多少?”
  “什么多少?”
  “你跟她说了多少?”
  “有一些。”
  “有多少,琼?”
  “我说我们很担心,说你怀疑马尼拉事件和圣克拉拉事件是同一个人干的。还说了我怀疑塔克的死也与此有关。”
  “她的反应如何?”
  “她认为我疯了,你为什么这样追问关于爱丽西娅的事?”
  “她是最合适的怀疑对象。她能接近内部,知道内幕,有做这件事的理由——这也是她的收视率嘛。”
  “胡说。”
  “你有把握吗?”
  “她会为我两肋插刀的,她当了我多年的制片。我的性命都可以托付给她。”
  “你毫不怀疑吗?”
  “史帝文,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静静地坐着,良久不语,思忖着这件事的利弊得失。正面:爱丽西娅·马里斯是幕后指挥。反面:她是能帮助他俩的少数人之一,因为她能接触到他俩想了解的每一件事。他作出了选择:反面。“好的,我们就相信你的直觉,因为我们不能孤军作战。”他拿起电话,递给她。
  “什么?”
  “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现在就来。”   ------------------
  
第十一章   纽约的阿夸维特饭店是巴尼比较喜欢光顾的一家饭店。爱丽西娅·马里斯到晚了,此刻巴尼已在角落里一张极不引人注目的桌子旁静静地等候。“爱丽西娅。”他说着微微站起身,隔着桌子把手伸过去。
  “巴尼。”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给这位小姐来一份冰镇伏特加。”他告诉侍者,接着又补充道:“要贝利福德,连瓶子拿来。”
  “好的,凯勒先生。”那人就像对长官似的必恭必敬,说完便走开了。
  “连瓶子拿来?”
  “因为那是件艺术品,贝利福德是波兰总统府的名称。瓶子是冰花玻璃的,上面绘有白桦林。你透过树林,透过那片空白处向里看,透过伏特加可以看见瓶子背后那幢建筑物的轮廓。”
  侍者拿着一瓶酒进来,把晶莹剔透的美酒倒在杯子里的冰块上,这时爱丽西娅看见了巴尼刚才所说的东西。“妙极了。”她说的是那只瓶子,接着呷了一口,点了点头,觉得这酒果然名不虚传。
  巴尼喝了一口,又替自己斟上。“爱丽西娅,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再喝一口吧,”她说道,“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倒愿意谈一谈。”
  “我想我们还是放松些吧。”
  “你飞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把我击败吧?别痴心妄想了。”
  爱丽西娅决定先听他说,她要后发制人。“我知道你一直在干什么。”
  “你说什么来着?”
  “你少来这一套,琼莉还没有弄出眉目来,不过已经很接近了,她现在掌握的东西跟我几个月之前掌握的差不多。里乔事件促使我相信她所言不谬,真有意思,还得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这帮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把手指伸进杯子,搅了搅冰块,想借此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
  “是啊。”
  “说点正经的,宝贝儿。”
  “正经的?那我们就谈谈那个四处逍遥的圣保罗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巴尼正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结果把酒都倒在杯子外面了。
  “紧张了?”
  “我干吗要紧张?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别害怕。”
  “我的血液里没有害怕的成分。”
  “血液?”她呷了一口酒。“更像是冰水。”
  “有话就直说吧。”
  “飞往罗马的机票上有血型记录一项。”
  “谁飞往罗马的机票?”
  “圣保罗,据我所知,他叫利奥波德,那辆公共汽车出事前,他到孟菲斯去了。你猜猜看还有什么?那个游泳选手出事的当天,他也在圣克拉拉。”她狡黠地一笑。她正把他钉上十字架,他开始惴惴不安。
  “你这是在胡说八道。”
  “塔克吸毒那天下午,他就在巴黎。”
  “那又怎么样呢?”
  “非常可疑嘛。哦,你说得对,也许他只是琼莉的崇拜者,到处跟踪她,就像迈克尔·杰克逊和麦当娜的狂热崇拜者一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芬德利会明白的。”
  “芬德利的私生活我可管不着。”
  “我也管不着。不过有趣的是,一个毫无幽默感、令人讨厌的电视撰稿人居然会有这么一帮有趣的朋友。”
  “得了吧,爱丽西娅,别兜圈子啦。”
  她于是不再转弯抹角了,她的嗓音都变了,她变得很严厉,变得与她制片人的身份不大相称。“芬德利在蒙特利尔认识一个叫利奥·圣佩雷的人。”
  “那又怎么样?”
  “他到芬德利儿子的善举酒吧去了。”
  他觉得酒性顶着怒气向上涌,可是表面上却显得镇定自若。“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熟悉利奥·圣佩雷的人有时候叫他‘圣保罗’。他显然具有那样的自负。”
  巴尼替她把酒斟满,接着自己又倒了一杯。“瓶子里的酒快没了。”他看见那个温顺的侍者就站在邻近一张餐桌旁边。“侍应生!再来一瓶。”他举起酒瓶,那人点点头,旋即离去。
  “这主意不错,”爱丽西娅说道,“你是需要多喝点儿了。”
  “我感到好奇,这个利奥是什么人?”
  “是芬德利觉得没有出息的撰稿人,是他们家的朋友或什么的。”
  “是吧。”
  “我也认为你并不清楚,你大概相信‘圣保罗’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吧。”她几乎是冲着巴尼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是芬德利的朋友,现在你就来谈谈这帮为非作歹的恶棍吧!”
  “你这是在胡编滥造。”
  “他们俩在过去多年中有不少合影,家庭影集之类的。”
  巴尼已无法再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了。他开始局促不安起来。“蠢货,我对上帝起誓——”
  “对上帝和圣保罗起誓吧。”
  这时他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尽管她是个对手,他还是喜欢她的睿智。每当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或者美国广播公司的晚间节目做得好,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如果节目的确好,他还是服气的。此时此刻他对她也是这样。“你很厉害嘛。”
  “是个好制片人。”
  “也是个混账女人。”
  她端起酒杯,在杯口上舔了舔,慢条斯理地说:“男人在受到极大威胁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使用这种字眼?”
  他瞪着她。“芬德利从你身上倒是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芬德利是个草包,就像我们报道过的许多傻瓜一样。”
  侍者又拿来一瓶贝利福德,巴尼等那人走后,两道目光直逼她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公正。”
  “荒唐。”
  “琼莉今年拿了多少钱?”
  “很多。”
  “好。你可以按她的钱开给我。”
  “她有才,是明星,凭你干的这份工作,你挣得已经不少了。”
  “也给我那么多,不然我就要你的好看,”
  “你会把我给毁了的。”
  “基督教联盟财大气粗得很呢。”
  他的脸上露出惊愕。“这你也知道?”
  “你忘了几年前春田设备公司就是我告的密?别再那么天真了。”
  “得了吧,爱丽西娅,那样的钱——”
  “要知道,我以合谋谋杀的罪名告你,至少可以送你进几次大牢,我觉得我还是宽宏大量的,”她把酒杯朝他面前推了推。“能多给我一点吗?”
  “你这个臭婊子。”
  她喝了一口伏特加。“我喜欢‘不断进取的女商人’这样的措词。”
  “你们这些希腊正教教徒,比我们犹太人还要恶劣。”
  她呷了口酒,跷起腿,显得轻松而自信。“巴尼·凯勒,大汗淋漓了吧,这就算你承认了。”
  他不得不开口问道:“他们知道多少?”
  “琼莉和史蒂文?没我知道的多。”
  他大大地出了一口粗气。
  “但也足以使你坐立不安了。”
  他又喝了一口。“你大概比我还要狡猾,他们是你的朋友,可你为了几块银币竟然出卖了他们。”
  “是金币。”
  “你这该死的女犹大。”
  “我是既帮他们,也帮你们,并且因此得到回报。”她纠正了他的说法。“我答应帮助他们,我现在也这么做了。如果我能让正在发生的事停下来,我就是做了他们所希望的事。”
  “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找到最上面,也许是联邦通讯委员会或者联邦调查局,不过既然你已经在给我开工资了,我还是先找你。”
  “简直不可思议。”
  “把你那瓶酒喝完,你就适应了。”此刻她对眼前这个人的憎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从瓶子上方朝他望去,这个一度令人钦佩的强人现在瑟瑟发抖了。她几乎对他产生了恻隐之心。“我的上帝呀,一切都是为了晚间节目?天哪,巴尼,你中了什么邪啦?你希望得到什么呢?”
  “我告诉你,但你也许不会相信的。”
  “那好,可是琼莉开始怀疑你了,所以你最好收敛收敛,不然的话,你的计划会让你彻底完蛋。”
  “我们还有两次——这话怎么说呢?——计划中的‘事件’。”
  “要是我,就把这两起事件都取消,把圣保罗送进坟墓。”
  “我还要满足其他人的要求。”
  她大笑起来。“我似乎记得从报上读到过这样的话:巴尼·凯勒对任何人的请求都不予理睬。”
  “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那就让他们相信凯勒好了。”她恶狠狠地说。
  一阵沉默,他先掂量了她的话,然后接着问:“你能为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在爱丽西娅的意料之中。“让琼莉相信她的思路不对头,我甚至可以找到一个替罪羊。”
  “怎么个找法?”
  “我可以使她相信,有这么一个疯狂的摄像师想提高她的明星地位。”
  “就像一个追踪盯梢女人的色狼。”
  “太对了。我可以无中生有地捏造一个人,为其编造相应的人事档案,使她相信这个家伙刚刚辞职。”
  巴尼摇摇头。“琼莉精明得很,她在我们这儿三年了,她自己的摄像师她全都认识。”
  “只是新闻部的那些。”
  “你得给我想出个高招来!”他吼道。
  她针锋相对:“我想你还没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把琼莉和那个飞行员引入歧途!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她几乎快到他们要她到的地方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就这么办吧,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结果的。宝贝儿,我向你保证,这样的结果是值得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过了半天她才拿起莱单说:“我们点菜吧?”
  巴尼把爱丽西娅·马里斯的话细细地对克莱说了。市际高速列车的这一节车厢里乘客稀少,他们可以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不紧不慢地讨论问题。“你是什么看法?”
  克莱摇摇头。“我可不喜欢这样。”
  “不管喜欢不喜欢,我们都得作出选择,要么是我们屈服于讹诈,要么是继续引起琼莉的怀疑。”
  “对爱丽西娅·马里斯下手,肯定会引起琼莉更大的怀疑。”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事件,那就不会了。”
  克莱惊讶不已。“放弃里真特大学的计划?还有希拉里?”
  “我知道,我知道。”巴尼说着松了松领带。“这我也不喜欢。天哪,我考虑的是我们将失去的收视率……”
  “那要怪芬德利。”
  “我真想亲手宰了这个混蛋。”
  “这件事上帝正在替你干嘛。”
  “我嫌那个太慢了。”巴尼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在许许多多蠢事当中,最蠢的就是雇用了一个可以让警方顺藤摸瓜地追踪到他身上的人。”
  “那件事本当由我来处理的。”克莱望着窗外,火车正路过一个农场。“我老爹在拿巴峡谷种葡萄。也许我当初应当去干那个的。”他看了看巴尼,“你想让我干掉爱丽西娅?”
  “我们先别鲁莽行事,爱丽西娅对我们也许还有用。”
  “怎么个有用法?”
  “就是她提的建议嘛,她可以把琼莉引入歧途,也许让她永远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要痴心妄想了,她是个聪明人,你以为她日后会悟不出来?”克莱转身对着巴尼,压低嗓门说,“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吗?我想我们应当按计划行事,我们现在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巴尼说道:“扯淡,克莱,她是全国呼声最高的记者!她已经不需要什么摆布了。”
  “名声是稍纵即逝的东西,晚间节目的好坏只是一个晚上的事情。再说,她离雷克斯为她设计的目标还有六七年时间呢,完全有理由继续下去,下面的两次事件将把她推上顶峰。”
  “并把我们推进监狱。”
  克莱根本不相信。“我以前很佩服你,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改变决心的。我们把马里斯除掉,一切就会顺利了。”
  “你说起话来也有点像芬德利了,他是个得了癌症的人,理性受到影响,我可以理解,可你——”
  “这些事有哪一件是合乎理性的?”
  巴尼知道他言之有理,他不想让对方觉得他软弱,他屈服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四骑士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一情况都将是危险的。我知道怎样让琼莉不再产生怀疑,也知道如何干掉马里斯。首先你得了解马里斯跟他们所说的这个编造出来的摄像师的详细情况,这样我们就有了起点,过后再做掉她。”
  “你从哪儿学到的这个‘做’字?”
  “我看电视的呀。”
  “那会使你脑子烂掉的。”   ------------------
  
第十二章   三天后,琼莉和爱丽西娅乘飞机前往多伦多,去采访加拿大工会组织的崩溃状况。一九九九年汽车工人率先成立工会,它像燎原星火很快燃遍整个加拿大,这种情况在世界其他国家是没有的。琼莉对此特别感兴趣,因为一直有谣传说美国人也要起而效仿。
  可是琼莉此刻想的不是即将采写的报道,而是她和史蒂文悄悄告诉爱丽西娅的情况。飞机起飞后,她提醒爱丽西娅说:“已经好几天了,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不是巴尼。”爱丽西娅强调说。
  “你怎么能肯定?”
  “我做了调查,亲爱的。”
  “还有呢?”
  “得等一段时间。不过凭直觉,我认为是内部的人,这个人发现你的事业成了他生活的障碍。”
  “妙啊!你跟巴尼说了些什么?”
  “我所怀疑的许多情况。”
  “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哟!他一否认你就相信了?”
  “相信他就等于相信大蟒蛇不咬人。那个家伙是魔鬼,这我们都知道,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走得那么远,因为万一事情败露了,他会弄得身败名裂的。”
  “我们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得在下次事件发生之前制止他。”
  “那得要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我们不能进行毫无根据的指责,我们现在只知道有人一直在把你往明星的宝座上抬,是内部的人,这毫无疑问。是知道你下一站要到什么地方去的人。”
  “是新闻部的。”
  “我至少把面上的人都查了一遍,除了一个人,其余的都无可怀疑。”
  “谁?”
  “一两个星期前走掉的那个人,是突然宣布辞职的。”
  “我认识他吗?”
  “替补摄像师,我想你不认识。约翰·托金顿。”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认识我吗?”
  “问得真傻。”
  “是傻。”琼莉透过波音737的舷窗,看着下面安大略湖畔一片片平整的农田。她原以为听完爱丽西娅的见解后心里会舒坦些,谁知却感到异常空虚,而且还有几分害怕。
  “我要动用内部保安力量来对付他。”爱丽西娅说,“巴尼对我说,他也将尽力帮忙。实际上,他说有些情况你早就跟他谈过。”
  “是的。”琼莉有些犹豫。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的内心、她的灵魂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不要说,这是她做记者的本能,这种直觉曾告诉她,即使最普通的故事中也有新闻,驱使她去搜索、去寻找、去挖掘。她觉得爱丽西娅的回答似乎不够真实,还有些东西没有说,也许当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保留,对此她深信不疑。
  “很快就要着陆了。”琼莉终于改变话题。“你觉得还会有个行李搬运工人的工会留在机场上吗?”
  爱丽西娅笑了笑,琼莉很高兴,因为这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出租车在多伦多市中心布罗尔大街洲际饭店门前停下时,琼莉说道:“我真有点害怕进行这次采访。”
  “为什么?”
  “任何采访我都害怕。我想如果我一回头,可能就有人要挨枪子儿,有人就会被房子砸死,有飞机就会失事,都是为了我。”
  “你最好不要多想。”爱丽西娅正说着,一个穿墨绿制服的侍者就把她从后座上扶下车,那人撑起一把大阳伞挡在她头顶上方。“谢天谢地,多亏了饭店的工会。”她笑着说。这时琼莉也钻到这把保护伞下,两人一起随侍者走向旋转门。
  下午,琼莉在多伦多采访了各行各业的工人。她的采访对象有汽车工人、卡车司机、渔业工人、服装厂女工、机场行李搬运工,还有电影院的检票员,可是她脑子里一直在想爱丽西娅和她在飞机上说的那番话。爱丽西娅曾去找过巴尼,把琼莉告诉她的情况告诉了他,看来她很信任他,这是事实。这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相信有约翰·托金顿这档子事?琼莉发现工人们躁动不安;她觉得自己也有类似情绪。
  今天她在摄像机前发挥得不是最好。
  爱丽西娅和琼莉在湖边一个工作室里全力以赴地整理录像带。她们看到这一天重新展现在她们面前,觉得毕竟还是拍到了一些好的场面。她们一致认为,单凭琼莉在某停车场对一位罢工工人的采访,就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回到下榻的饭店后,琼莉穿着毛衣走进爱丽西娅的房间,见她身着睡袍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身边放着一杯白葡萄酒,她大声建议她们一起到楼上的健身俱乐部去活动活动。爱丽西娅在换运动服、跟琼莉一起上八楼的过程中踢东掼西,大呼小叫,还骂骂咧咧的。
  健身俱乐部里只有她们俩,她们抓起洁白柔软的大毛巾,把桑拿浴室的温度调高,然后走进健身房。爱丽西娅坐上踏车,琼莉则踏上步行器,但她走得很慢,因为刚才喝的那点酒已开始上头。半小时后,她们轮流做起臀部运动和腰肢扭摆运动,可是过了不久爱丽西娅就说:“我讨厌这鬼动作。”
  在长形豪华式屋顶游泳池里,她们注意到夜色在降临,透过玻璃屋顶可以看见天幕上出现的星星。除了受人暗中跟踪这件事之外,其余的话她们无所不谈,这使琼莉感到高兴,因为她还没有摆脱在飞机上谈论这个问题后所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想听听史蒂文的意见,看他是否认为她过于偏执。
  等她们最后去桑拿浴室时,蒸汽早已自动关闭,琼莉再次打开蒸汽。她们坐在里面闲聊,任凭身上冒汗。后来她们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健身俱乐部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心想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可是一直没有人来。“也许是个男的。”爱丽西娅说道。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迸了男子桑拿室,这会儿正把衣服脱了,精光光地独自坐在……”
  琼莉咯咯笑起来。“也许还挺英俊。”
  “上帝,我在这儿干什么呀!”
  “我也是。”琼莉说道。
  “你结过婚了。”爱丽西娅提醒她说。
  “一个姑娘可以想入非非,对不对?”
  爱丽西娅听了哈哈大笑。
  之后五分钟里,她们商量着到哪儿去用晚餐。她们谈到了不少地方,包括城里多数豪华的去处,后来还是爱丽西娅说:“我记得有个地方,黛安娜曾带我去过。认识她吗?她歌唱得好,文章也写得好。”
  “不认识。”
  “天哪,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什么样的餐厅?”琼莉问道。
  “俄罗斯式的。不,波兰式的,也许兼而有之,反正是世界上最好的俄式糕点店,就在布罗尔大街,离斯巴迪那很近,我们可以步行过去,那儿的糕点妙不可言,蛋糕和馅饼甜得诱人,好吃极了,而且便宜得要命,自助式的。”
  “有食物保温的波兰式蒸汽桌?”琼莉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你会喜欢的。”爱丽西娅站起身。“我再到冷水里去泡泡,凉快凉快。”她说着就朝外走去。“也许能碰上那个可爱的先生,他此刻可能正穿着奥运会上那种紧身游泳裤,在游泳池里把浑身的汗水游掉呢。”
  “作为女朋友,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琼莉问道。
  “当然可以。”
  “你上一次得到满足是什么时候?”
  “上星期,不过我很快就忘了,可以上点复习课了。”
  “祝你好运,再过十分钟左右我就要蒸熟了。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没出来,拿个量肉用的温度计插在我身上,趁熟透了再端上餐桌。”
  爱丽西娅笑着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爱丽西娅还没回来,在桑拿室里的琼莉觉得该去把身体凉一凉了。如果爱丽西娅还在游泳池,她就跟她一起游,她抓起毛巾,穿过几道门,来到俱乐部的大门,沿白瓷砖台阶进入游泳馆。游泳馆里的瓷砖地面和池里的水一样闪闪发亮,可奇怪的是,里面空荡荡、静悄悄的。她看爱丽西娅不在,便转身沿着台阶向下,心想她大概到健身房去了——难道她真的遇上一个男人,进了男子更衣室?琼莉无法摆脱这种想法。
  她正沿着台阶向下,突然看见一样东西,急忙收住脚步,转身向回走。
  在游泳池的一个拐角,也是离她最远的那个拐角,有个东西在水里一冒一冒的,是个人,脸朝下,是爱丽西娅·马里斯,已经死了。
  琼莉觉得随后的几小时像过了好几天,就像一场没有穷尽的噩梦,游泳馆里回荡起她的惊叫声,给饭店话务小姐打报警电话,在带水的瓷砖上滑倒,饭店雇员和空降医护队四处奔跑,那具尸体似乎想永远呆在恬静的水里,他们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它打捞上来。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又是警察的问话,又是电话。琼莉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恐惧,她此刻的最大愿望就是立即离开加拿大,离开这个见鬼的是非之地,离开这伙人,不管这件事是谁干的,也不管其他一些事是谁干的,她深信有朝一日有人也会对她下手……
  加拿大警方终于允许琼莉回饭店,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物品,紧接着就离开了。在发现爱丽西娅尸体整整六小时后,她回到了华盛顿的家里,回到了史蒂文的怀抱,“他把她杀了,”她哭着说,“是他把她杀了。”
  “谁?谁杀了她?”
  “约翰·托金顿。”
  “谁?”
  “约翰·托金顿,爱丽西娅说她认为是他干的,可是当时我还不相信,一点儿也不相信。我总觉得这件事干得太轻而易举、太天衣无缝了。也可能是约翰·托金顿干的,不过他们都是托金顿,他们人很多。是巴尼,也许是克莱,或者芬德利,谁知道还有谁?是所有那些决定把我推上明星宝座的人,是爱丽西娅找过的那些人,是他们把她杀了,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的天哪!”史蒂文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把脸紧紧地贴在他脸上。“史蒂夫。”她轻轻喊了一声。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不过此时此刻这么喊似乎很合适,也很亲切,他听了觉得非常舒服,连皮肤都痒酥酥的。“我疯了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吗?”
  他希望自己能回答“是”。他没有说,只是紧紧搂着她,抚摸着她的秀发,给她以安慰,给她以爱,这胜似任何动听的话语。
  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安慰,她浑身发软,非常害怕,怕他俩已卷入某种难以摆脱的漩涡,而且事态日益扩大,日益严峻。她只轻轻说了一句:“现在我们怎么办?”   ------------------
  
第十三章   当晚,巴尼给琼莉打来电话,表示震惊、同情,还关切地问琼莉在经历这一事件后“感情上是不是还好”。他的语气非常诚恳,他说他简直无法“相信”爱丽西娅会遭此不幸,琼莉说她也无法相信。
  她的话语短促有力,充满着愤怒、震惊、恐惧与疑虑。他答应帮她弄清其中是否有卑鄙行为,因为她对多伦多报界说她们听见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而且她俩在桑拿室内还猜测过是谁进了健身俱乐部,她还说没听见那人离开。
  她对巴尼说她很疲劳,也很难受,不想让人来打扰。巴尼说他能理解,并鼓励她在其中找找原因——他知道她已经有所怀疑,她在这种事上嗅觉非常灵敏——而且在所有人当中,去发现“事实真相”的人必须是他们俩。
  “究竟事实真相是什么呢,巴尼?”
  “不管是什么,总会有许多表现的。”他回答说。
  “那个真相,有人是知道的,有人必须得承认。”她觉得胆汁向上涌——他是否明白她的旁敲侧击?“对其中的真相,你也许比我更了解。”
  “我知道爱丽西娅很会游泳。见鬼,她到马路对面那家健身馆游泳已经有好几年了,这是说不通的,除非有人故意要害她。”
  是啊,她心想,一点都不错。“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是因为恋爱破裂或者金钱问题而进行报复,或者是精神不正常?杀人还能有什么原因?”
  “灭口嘛。”她一针见血地说。
  “此话不假,有时候就是这样。”
  “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巴尼没有对琼莉责难的口气作出反应,事实上他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爱丽西娅知道的东西从来就不会嫌太多了,所以她在新闻采编室的表现就比较好,因为她总想多知道一些情况。”
  “巴尼,别废话了。她把史蒂文和我的怀疑都告诉了你。”
  “是新闻部的一个人,我们都很有把握,”接着他的话似乎有些沾边了。“我的天哪,你觉得这是他干的?”
  “我不知道,是的。”
  “为什么?等等,你刚才说是为了灭口。天哪,琼莉,这我可不知道,我来帮你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出来的结果会不会让你吃惊呢?”
  “什么?”
  简直气人,他是真傻还是在装疯卖傻?“巴尼,是怎么回事?”
  “但愿我知道,琼莉,但愿我知道啊。”
  早晨,各大报纸——《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都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琼莉·帕特森报道……》的制片人爱丽西娅·马里斯不幸身亡的消息。加拿大当局正在调查这桩命案,目前说是意外溺水身亡。警方正在寻找爱丽西娅·马里斯和琼莉·帕特森进行桑拿浴时进入健身俱乐部的一名男子,这在前一天晚上已成为所有新闻节目中的重要新闻。琼莉在离开洲际饭店前对聚集在饭店外面的新闻记者说,这并非简单的不幸溺水,“其中必有蹊跷”。在追踪这句话进行报道方面,有线新闻网比第一新闻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追踪琼莉一整夜,想了解其中的缘由,谁会杀她,谁会要她死,史蒂文替她挡了驾,早晨的电子信箱里收到了无数信件,都是想从她这里了解更多的信息的。
  吃早饭时,孩子们都很悲痛,因为她们都认识爱丽西娅·马里斯,而且都很喜欢她。他们都感受到了琼莉的绝望与恐惧,却误以为是震惊和悲哀。另外,他们还感到很不安,因为他们的父亲取消了随后几天的飞行安排,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事,换言之,是出事了,琼莉与史蒂文尽量排遣压在他们稚嫩心灵上的恐惧。
  怀亚特告诉他们,波托马克的妈妈的好友如何在一次“划船事故”中不幸身亡,以及那起事故对那家人是何等重大的损失。可是他通过比较的方式向他们保证说,波托马克家的家庭关系没有他们家这么密切,他们的感情沟通也不如他们家,他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他在自己家里表达乐观和信念的说法。
  可是萨拉不大相信,她年龄稍大些,对过去几个月中所发生的事关注较多。“妈妈,你很害怕,是吗?”
  “我感到震惊。”
  “你们听见的那个人,如果他杀了爱丽西娅,他会——”
  琼莉没有让她继续往下说。“爱丽西娅是不是被人杀害的,我们还没有把握。”
  “妈妈,我也看了报纸。”
  “对不起,亲爱的。”
  “你还认为巴黎的那个人也是被人杀害的。”
  “我深信不疑。”
  “是不是有人要来害你?”
  史蒂文说道:“没有人要来害她,也不会来害我们。”不过,他看出萨拉依然不信。过去几个星期在孩子们心灵上造成的恐惧非常明显,他们感到家中弥漫着这种气氛。
  琼莉的手机响了,是巴尼打来的,问他们一家可好,再次表示关心,说他已开始了对这起事件的“调查”,让她放心,还说不把这起事件——即有人想制造新闻让琼莉来报道——弄清楚,他将“寝食不安”。
  孩子们上学去了之后,琼莉和史蒂文相互看着对方,她耸耸肩说:“怎么样?”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指的是她昨天晚上说的事情:现在我们怎么办?“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帮助。”
  “所以我们才去找了爱丽西娅。”
  她的话引起一阵长长的沉默,最后还是史蒂文打破了沉寂:“如果我在警方认识人就好了,认识一个能与之交谈、把这个阴谋告诉他而又不被他当傻瓜的人就好了。”
  “可是我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点点头。“是啊,我们还没有有力的证据能把这起事件和巴尼——”
  “我想到国会里去找个人,”她说道,“找个愿意相信我们、又不提出疑问的人。”
  “这我就无能为力了。”
  “毫无头绪。”突然间她想到了一个名字。“联邦通讯委员会的巴巴拉·D.麦克米伦怎么样?”
  他也喜形于色。“你认识她?”
  “还谈不上,只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交。”
  他耸了耸肩。“那就算了吧。”
  她又仔细想了想。“为什么呢?我实在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除了收视率还能有什么?”
  “对每个有关的人来说,收视率都能变成金钱。明星会得以提高工资,制片人的费用也将提高,管理部门的人将大获其利,广告空间可以卖出更大的价钱,新闻网的利润会随之提高。从老板们开始,凡是在食物链上的人都能得到好处。”
  “这样怀疑对象就太多了。”
  “那你觉得爱丽西娅说的是真的?”他再次问道,仿佛是想把那些可能对人产生误导的疑点逐一加以排除。
  “是替补摄像师干的?”
  “是的。而且他开始意识到她已认定是他,所以就杀了她?”
  琼莉不得不承认有这种可能性。“有这个可能。我是说,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我是不相信的。”
  “我们相信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
  “事实又是什么呢?”
  门铃响了。“会是谁呢?”
  他从面临R大街的厨房窗户向外看去。“警车。”
  “真的?”
  “也许我们不必寻找什么帮助了,也许帮助不请自来了。”
  马修·辛德警探三十出头,与其说像警官,不如说像健美运动员。他坐在客厅里,向琼莉和史蒂文解释说,他对爱丽西娅·马里斯之死进行调查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琼莉说她“感到”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件罪恶的阴谋,二是因为巴尼·凯勒亲自出面找了他。对第一个原因,他们感到高兴,对第二个原因,他们则有所戒心,史蒂文问辛德警探和巴尼是否有私交,对方回答说没有,说他们今天上午才第一次谋面,可是他对凯勒先生要求他把问题彻底查清所表现出的热情印象颇深,所以他才登门了解琼莉所感到、想到、看到和回忆起的一切。
  琼莉没多说话,因为她知道巴尼跟这个人已经有所接触,不过她把爱丽西娅告诉她的有关约翰·托金顿的话全都说了。
  史蒂文真希望自己能够相信这一点,能够相信爱丽西娅所说的话,能够相信这个警探会以令人信服的方式深入调查,解开所有的谜团。
  这个健壮的警探说:“我马上就着手查这个托金顿,现在说说看,马里斯还可能跟哪些人谈过?”
  “据我所知没有别人了,”琼莉立即答道,“她的交际圈很小。”
  警探刚走,琼莉就说:“我没对他说实话。”
  “为什么?”
  她告诉丈夫说,爱丽西娅在华盛顿有套公寓,可是她常住曼哈顿,离她母亲不远。爱丽西娅的家庭观念很重,可是这个“家”是她母亲马里斯太太的家;她们长期以来一直处于爱与恨的冲突之中。琼莉从未见过马里斯太太本人,只是在电话上跟她说过话,她讲起话来咄咄逼人,谈到她女儿时则不无自豪。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谈谈这些情况呢?”
  “我想先跟马里斯太太谈谈。”她抓起电话,拨通查号台,很快就听见一个失去所有生活目标的女人的凄惨的声音。
  她们在电话上谈了一个小时,马里斯太太似乎想永远留住琼莉的声音,仿佛这是她继续触摸女儿的方法。她跟那个警探一样,想了解具体过程,想知道每个细节。琼莉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全告诉了她,希望这能使她不再伤心,然后她又把爱丽西娅告诉她的有关约翰·托金顿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这些情况马里斯太太以前都一无所知。
  不过,在过去几周里她就知道爱丽西娅“遇到了一些麻烦”,她说她“容易激动,跟我的话也少了,比以前少,以前她的话很多。”琼莉感到爱丽西娅的母亲很坚强,没有胡言乱语。这是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纽约市斗殴最厉害的地方生活过来的女人,什么人她都不怕。琼莉羡慕爱丽西娅,羡慕她有个可以与之拌嘴、争论、给她出出主意、还能给她疼爱的母亲。马里斯太太告诉琼莉,爱丽西娅和她都认为电视台里有问题。“她从来没有具体说,但是说和你有关系。”
  “没有具体说什么?”
  “她的特大机遇。”
  “能不能请您再说一遍?”
  马里斯太太重复了一遍。“她的特大机遇,”她大声说道,“她说她的特大机遇来了,她不想把这个机会断送掉。”
  “她是什么意思?”琼莉问,“是晋升?是报道?”
  “金钱,她觉得她就要有一大笔收入了。”
  “可是她的薪金并不低呀。”琼莉说道。
  “还不够。”
  “一年几乎三十万还不够吗?”
  爱丽西娅的母亲说:“谁能靠这笔钱过日子呢?”
  琼莉微微一笑,她明白了。
  她们谈得更多的是托金顿这个名字,还谈到爱丽西娅深信某个疯子正在制造新闻,但是琼莉和史蒂文则倾向于认为那是阴谋,尽管他们还不能确定这个阴谋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马里斯太太悟性很高:“所以你认为参与制造这些新闻的人杀我女儿为的是灭口。”
  “是的。”
  马里斯太太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琼莉对她说,她们已经谈得够长的了,向她表示歉意,说她没能给她更多的安慰,反而增加了她的精神负担,最后还答应尽快再跟她联系。
  “一旦了解到有用的新情况,我就告诉你。”马里斯太太说着擤了擤鼻涕。“亲爱的,谢谢你,这个电话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我很喜欢她。”琼莉说道。
  “你真好。”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断。
  爱丽西娅的遗体在纽约市火化,在纽约和华盛顿各举行了一次追悼仪式,这两次仪式琼莉和史蒂文都去参加了,在曼哈顿举行的那次仪式上,他们见到了爱丽西娅的母亲。虽然这位令人敬畏的马里斯太太为人坚强,身材却很瘦小,满头乌发盘成了髻,戴一副杰克·翁纳西斯墨镜,拿着一根形似教鞭、前面带尖的手杖。每当要强调自己所说的话时,她就挥动那根手杖。追悼仪式后,她告诉琼莉除了已经谈到过的,她没有什么新的情况,不过她在爱丽西娅的电话附近发现了一个记事本,上面有几处写着约翰·托金顿的名字——非常潦草。
  一个星期后,在华盛顿举行的追悼仪式上,爱丽西娅的母亲告诉琼莉,她想起女儿死前不久跟她说过的一些话。有一次,马里斯太太外出购物的时候,到女儿的公寓看了看,把自己买的希腊奶酪丢给了她,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下子也吃不完。“我总是眼大肚子小,”她对琼莉说道,“尤其是海伦带我到新泽西州普赖斯俱乐部去的时候。”她到了女儿的公寓,发现起居室的地上就像是龙卷风刚刚袭击过一台复印机,满地是纸。她回忆说,她们母女之间有如下一段对话:
  “你在写什么呢?”马里斯太太问道。
  “一篇报道。妈,我很忙,没有时间。”
  “你有时间陪陪你妈妈。”
  “妈,求你了,很抱歉,今天不行。”
  “我给你买了点希腊奶酪,很新鲜。”
  “希腊奶酪本身就谈不上什么新鲜。它也是奶酪,做成奶酪就要花时间。”
  “你这样说可就不好玩儿了。”
  “我根本就不想变得好玩儿。”爱丽西娅看着手里的文章,沉思着。“是四骑士,我敢肯定。”
  “什么?”
  “没什么。”爱页西娅说着放下稿子,站起身从母亲手里接过那只包。
  “四骑士?你在写赛马的事?”
  “妈!”
  “也许是关于基督教《圣经》的?①”
  
  ①在《启示录》中,四骑士代表人类四大灾难,即故争、饥荒、时疫和死亡。   “妈,别烦了。好吧,我来煮咖啡,我还有硬面包圈,我们一起吃熏咸鲑鱼和奶酪吧。”
  “我要吃希腊奶酪和卡拉马塔橄榄②。你忘了自己的根啦?”
  
  ②产于希腊卡拉马塔的橄榄。   琼莉边听边犯嘀咕,她不知爱丽西娅写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写什么东西要用那么多的稿纸——她也不知道谈话中所说的“四骑士”指什么,而且还怀疑这些事跟她有关系。
  此后一个星期中,琼莉几次看见辛德警探在电视台,特别是在新闻室附近转悠。巴尼不时告诉她,说那警探正在尽全力帮助他们。尽管琼莉表面上应付自如,内心却非常害怕。她每报道一条新闻,就担心下一次事件会被她碰上。在报道国际领导人会议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身后随时会有人开枪或扔炸弹,给她制造出独家新闻。有一次,她到俄勒冈州就有关环境问题进行比较轻松的报道。一个刚刚接受她采访的伐木工人突然喊疼,不一会儿就一命呜呼,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不过那人的死亡是心脏病发作的自然结果,就连前往以色列报道利库德政权遭暴力颠覆以及随后内塔尼亚胡辞职的消息时,她也担心会发生专门照顾她镜头的事件,不过后来倒是没出什么事情,她希望这一切能到此为止,她的安全感增加了。
  后来,她的安全感进一步增加,因为辛德警探告诉她和史蒂文,说他正在追踪约翰·托金顿,并向他们详细谈了那个人的情况,他是如何被第一新闻网录用到新闻部担任助理摄像师,如何有过精神病史,说他似乎已经失踪,就连他在俄亥俄州的家人也不知其去向等等。辛德还给琼莉和史蒂文看了加拿大移民局的证据,即托金顿在爱丽西娅·马里斯死亡的前一天去了加拿大——他是乘飞机由蒙特利尔入境的,这一事实使他们相信他所言不谬。
  真正使他们确信无疑的还是在他们看了辛德警探拿出来一张托金顿的照片之后,照片上可以看到一只戴着戒指的粗短的手。史蒂文赶紧走到下面的工作室,他无需放大就能看出那两只手是一模一样的。
  琼莉说她发现有一点很有趣,一个脸型很窄、身体如此瘦小的人竟有像香肠那般粗的手指。辛德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虽然他身体结实,肌肉发达,脸型较圆,可他的手指却细得像雪茄。他具有外科医生的手,这说明手的大小跟身体其他部位没有什么比例关系。
  是没有什么比例关系,辛德警探说,不过托金顿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已在加拿大和美国两处发出通缉令,以便调查其在爱丽西娅·马里斯命案中的作用,他保证说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史蒂文和琼莉的呼吸平缓下来,他们将给警探一点时间,在此期间,他们但愿自己是错的、爱丽西娅是对的。
  可是琼莉不知道,就在那天晚上,史蒂文给他认识的另外一名飞行员打了电话。他刚到环球航空公司工作的时候,那人是他的指导,名叫兰迪·克雷默,是个经验丰富的机长,现在已经退休,各个方面的关系很多。在800航班坠毁现场调查时,他在幕后具体指挥,代表飞行员工会协同当局工作。“兰迪,”史蒂文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哦,是想再多一点休假时间,啊?”对方打趣地说。
  “我想找联邦调查局的人谈谈。”   ------------------
  
第十四章   “我们在研究俄罗斯问题。”萨拉告诉妈妈,“我们老师说,他们已经打了两年仗,那个国家现在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也许是真的,转一下。”琼莉在给萨拉梳头,近来萨拉喜欢把头发留得长些,不过琼莉告诉她,等炎热的夏季一到,她就会讨厌长头发了。“自从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就内战不断。”
  “海伦阿姨跟我讲五一节。他们搞大游行,所有军人都参加阅兵,他们给前去观看的人发钱,我就很想又拿钱又看游行。”
  “我们的方式与他们不同。”琼莉用手梳理着女儿的头发,女儿的头发柔软而富有弹性,她希望自己的头发也像这样。
  “海伦阿姨还说,她小的时候,我们这儿也有盛大的五一庆祝活动。她说她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送礼物,发放东西。”
  “我想天主教是把它当成神圣的节日来庆祝的。”
  “为什么?”
  “在信仰天主教的地方,圣母受到尊崇,五月永远是圣母马利亚月。”
  “为什么?”
  琼莉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也许今天是她的生日,这你得问问信天主教的人了。”
  “我不认识信天主教的人。”
  “加林多先生呢?”
  萨拉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也许吧。”
  琼莉把女儿柔软的头发用手拢住,然后用一个蓝色发卡把它固定住,“我想也许你很迷恋你的钢琴教师吧。”
  “妈!”萨拉跳了起来。“得了吧。”
  “他很帅。”
  “他是个老头了。”
  “他才三十多岁。”琼莉提醒她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萨拉做了个鬼脸解释说。
  怀亚特从外面走进来,一只手上还戴着棒球接球手的手套。“汤米不会投球!”他叽咕着。
  “你自己也不行。”萨拉说道。
  “所以我才当接球手嘛。妈,可以让汤米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当然可以。”琼莉把梳子里卡着的柔软的头发剔出来。“你的钢琴课什么时候上?”
  “三点。”
  “那就没问题了。”她把从梳子上剔下来的头发扔进离大门不远的化妆室的垃圾桶里。她看见桶里有一张名片,把它拣起来看了看——上面是辛德警探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接着她走回客厅,“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把名片在手里晃了晃,这时怀亚特想起来了。“哦,那人是今天上午来的,你们都上班去了。”
  “这是他留下的吗?你把它扔掉干什么?”
  他耸了耸肩,显得有点自疚。“因为我想我能记得的。”
  “他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怀亚特说道。
  “那么,是什么呢?”
  “他说他想和你们谈谈,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着急。”
  “太谢谢你了。”
  她当即给地区警察局打电话,一拨就接通了辛德警探,他对她说,他顺便过来就是想告诉她,他们调查托金顿一直查到夏威夷,他们了解到他在那儿受雇于一家专门从事海岛游客摄像的公司。可是当他们进一步调查的时候,他似乎又消失了,他们发现他飞到了香港。虽然把他跟丢了,但他们可以肯定他是在躲避他们,抓到他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
  琼莉打电话给在圣路易斯的亚当马克饭店的史蒂文,他是两次飞行任务之间在那里歇息一天。他说他听到这消息很高兴,可是琼莉觉得他似乎不大相信。
  她跟史蒂文通完话,刚把电话挂上,振铃又响了起来,是查尔斯·帕特森打来的。他有令人振奋的消息要告诉她。“里真特大学下个月要授予你荣誉学位。”
  “真的?”她大吃一惊。
  “我感到很自豪。”
  “爸,你跟这件事有多少关系?”
  “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是里真特大学董事会,他们给了我这个通知你的机会。”
  “我不胜荣幸之至。”
  “我们会笑得合不拢嘴的。”
  “他们要不要我讲话?”
  “这是惯例。”
  “随便我说什么?”
  “这个嘛,不要太自由了。”他想开个玩笑,可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失去了幽默感。
  “妈怎么样?”
  “蛮好的,你妈挺不错,亲爱的,祝贺你了。”
  “谢谢了,爸,哦,是什么时候?”
  “六月四号。”
  “我们马上就订计划,孩子们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代我感谢大家,这将是第一个无需我日夜苦读就得到的学位。”
  “你受之无愧。”
  在里真特大学二○○○年的学位授予典礼上,琼莉接受了文学硕士荣誉学位。然而,这一天学校里一片混乱。
  三个星期之前,即五月十日左右,整个校园就成了政治动乱的温床。和学校里信奉基督教的学生在电视上交换意见的时候,帕特·罗伯逊发现自己受到一个叫雅各布·休斯的学生的挑战。雅各布指责说,学校里的教授们在进行“思想控制”。罗伯逊辩解说,创办这所大学的目的就是培养新闻记者、律师和商人。培养的人材首先是为上帝服务,其次是为国家服务,然后才是为公众利益服务,那就是说,所有课程都要坚持“不可动摇的基督教原则”。雅各布把新闻检查与灌输对非雅利安人和非金发碧眼人的仇恨的纳粹德国相提并论,他指责罗伯逊办里真特大学只有一个目的:使未来几年里基督教的钱箱里财源不断。
  第二天,雅各布就发现自己在学生中有了追随者,当然为数不多。有些人强烈地感到没有自己思考的自由,有些人认为第一修正案规定他们所享有的最基本权利受到了侵犯,也有些人只是对学校过于严格的政策感到不满。这些都成了有争议的新闻,因为这些年轻人与基督教联盟的大多数污蔑者不一样,他们热衷于基督教右翼,是来自内部的。
  自校园抗议集会和游行开始之日起,帕特·罗伯逊、拉尔夫·里德和雷克斯·希尔德就一直遭到报界的抨击。琼莉在去弗吉尼亚海滩参加学位授予典礼前曾对这三个人进行过采访。他们都要求保持现状,都说抗议集会是由雅各布·休斯一个人搞起来的,而他之所以能够得逞,是因为他具有领袖气质。“他本来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牧师的,”帕特·罗伯逊郁郁不乐地说,“可惜呀。”
  这场动乱声势很大,已无法阻挡。它似乎也在向其他学校,尤其是一些教会学校蔓延。各地学生似乎都在抗议、静坐、示威,这都是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遗风,尽管这一次不是与种族融合或者自由性爱有关,而是与宗教在当今大学中的作用有关。肯尼迪入主白宫时,罗马教皇没有出席他的国宴,更谈不上统治美国了。长期以来人们以为关于教会与国家的争论已经结束,可是现在它又成了热点新闻。等琼莉在里真特大学露面时,那里简直成了新闻记者的大本营,就像她记忆中与克里斯·艾曼坡在波斯尼亚时的情景一样,对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正拭目以待。
  事件发生在琼莉向众人演讲的过程中,这是一篇有争议的演讲,就像雅各布·休斯和帕特·罗伯逊的论战一样。琼莉谈到了言论自由,我们所享有的权利,这是她作为新闻工作者的本质,也是规范她新闻工作的职业道德。她谈到了思想自由、精神自由以及以相反方式表达意见的自由,因为这在历史上总是起到使人类不断取得文明与进步的作用。她知道,此刻正坐在前排的雷克斯·希尔德对她的讲话会恨之入骨。坐在他旁边的是帕特·罗伯逊和查尔斯·帕特森。她看见那两个人显得局促不安,她感到高兴。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讲完,一只燃烧瓶就从一扇大窗户飞了进来。被砸碎的窗玻璃像冰雹似的朝一群研究生劈头盖脑飞将下来,接着就是燃烧瓶的爆裂声和浓烈的煤油气味。这只燃烧瓶轰然起火,顿时殃及四周一片——这又是六十年代的回归——人们惊叫着四散逃离,争相朝门口拥去。
  琼莉赶紧进行现场报道,燃烧瓶爆炸的时候,电视网的摄像机已对准了她,她只能穿着荣誉硕士的长袍、戴着硕士帽进行现场报道,而且整个下午都在进行跟踪报道。这一事件发生的时候,一直和抗议者并肩站在学校门前的雅各布·休斯突然溜之大吉,连个人影也找不到了。有线新闻网、美国广播公司、全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福克斯电视台和微软全国广播公司都对这次事件及其余波进行了全面报道,但琼莉却为第一新闻网赢得了观众,因为这起事件主要是冲着她来的。
  结束现场报道时,她发现已是下午四点左右。这场风波已酝酿了好几个星期,从查尔斯·帕特森把授予荣誉学位的事告诉她之后不久就开始了。这就是说,授予学位的事注定会成为新闻。如果学校里没有动乱,谁也不会报道一个女新闻工作者接受荣誉学位的事,因为这种事在不同的学校每年都有。那只燃烧瓶是在她讲话的时候从窗户外飞进来的,消息直播时,全美国几乎每个人都收看了第一新闻网的报道。它的报道完美无缺,非常及时。跟以前的新闻报道一样。这起事件看似十分偶然,不过她知道,它之所以发生,完全是因为她,还有她的收视率。
  当天晚上,查尔斯·帕特森匆匆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家人正聚集在一起。他的心里非常难受,因为他听说有个被燃烧瓶炸伤的人几分钟前已死在医院,他大声斥责雅各布·休斯是杀人犯,并低头为死者祷告。
  琼莉让婆婆照顾孩子们先吃饭,她把史蒂文拽到楼上的客房里。他早就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因为他也正是那样想的。那不是雅克·休斯干的,而是约翰·托金顿——不管这个托金顿是什么人,可是他们怎么能肯定呢?他们有证据吗?学位授予仪式在进行过程中,有没有摄影记者拍摄到外面的示威场面呢?在他们拍摄的录像带或照片上,会不会有那只戴金戒指的手呢?他们该从何处入手查找呢?
  他们正感到惴惴不安的时候,听见电话铃响了几声,接着就听见楼下有人在接。琼莉请求史蒂文找一个他们真正可以信赖的人,一个真正愿意帮助他们的人。史蒂文这才说他早就给兰迪·克雷默打过电话,兰迪给了他詹姆斯·K.卡尔斯特罗姆的电话号码。卡尔斯特罗姆是联邦调查局助理局长,曾负责调查一九九六年环球航空公司飞机坠毁案。可是他目前正在曼谷调查一宗案件,要等他回来才能给史蒂文回电话,而这要等上好几个星期。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琼莉说。她正待再说什么,突然有人敲门。
  “琼莉,你的电话。”
  史蒂文把门打开。“她不想跟任何人通话。”
  “是——”查尔斯·帕特森看上去像要杀人,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是他,雅各布·休斯,他只想跟琼莉说话。”
  琼莉抓起分机。“我是琼莉·帕特森。”
  “不是我干的。”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人怒气冲冲的声音,那怒气之盛不亚于查尔斯·帕特森眼中的怒火。她想起有几次在电视上看见过雅各布,她曾希望有机会采访他一下,她不想采访他的基督教右翼的反对者们,他将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采访对象,现在,他在电话上滔滔不绝。“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个支持我的人,是一个我们以前都见过的人,你在基督教广播网见过他,你在希尔德身边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们都见过他——”
  “等一下,”她小心地问道,“我们是谁?”
  “把我藏起来的人,那些游行的青年,那些希望有言论自由的人,我见过这个人,我可以把他指认出来。”
  “我和几个目击者谈过,他们说是你。”
  “我从来不骂人,”年轻人动了感情,“可是我现在要骂人了:纯属放屁!他们是被人收买才那样说的,你找的那些人都是站在校方一边的。”
  “我也跟几个相信你和你的事业的人谈了。”
  “他们看见是谁干的了?”
  “没有。可是他们说不是你。”
  “不大对胃口,是不是?”
  “雅各布,你正陷入更大的麻烦,他们发了逮捕令,到这儿来吧,把你的故事说出来。”
  “谁会相信我呢?”
  “我会。”
  这时电话突然中断了。
  那个监听的第三者那儿也中断了。
  几小时之后,雅各布·休斯遭到了逮捕,地点就在维奇达奇克里克街他给琼莉打电话的小屋子里。第二天上午,他被指控犯有谋杀罪和阴谋活动罪。到了第三天,琼莉才获准见到他。
  他把手放在他们拿到牢房里去的《圣经》上起誓,说他没有扔那个燃烧瓶,说那是个圈套,所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为的是使他永远不能讲话,基督教右翼对他采取这种手段是“难以想像的”,因为他在内心深处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可是在虔诚的基督徒琼莉看来,这并不“难以想像”。她一直反对极端主义的做法。雷克斯·希尔德的那种热忱总使她感到不安。一九九四年在国会中大获全胜之后,拉尔夫·里德的追随者们就企图左右一九九六年的大选,这件事使她异常反感。查尔斯·帕特森坚定地认为宗教是拯救美国的唯一办法,这种态度她也表示反对,她认为这些人近乎狂热,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以推进他们的事业。
  可是进行谋杀?
  她想把这件事与她自己的处境联系起来。如果不是这个新闻网,如果不是巴尼·凯勒(他毕竟是个犹太人)或者另一个开办这个新闻网的人,如果一直是克里斯蒂安·赖特,那又当如何呢?她的思路再度碰了壁:为了什么?她可以回答:不为什么。
  她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人已经来到大学图书馆的外面。她默默地站在那里,学生们从她身边走过。休斯被捕后,校园里根本听不到抗议声,此时莫明其妙地又热闹起来,这时她又受到了灵感的启迪:她在帕特森家里和休斯的电话谈话一定被人窃听了,所以他们才能找到他,并且逮捕了他,她对此深信不疑,她想赶快到她公爹家,告诉他有人在窃听他的电话,可是她转念一想又止住了,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尊金属雕像旁边。三个骑士已从背景处的墙里骑出来,第四匹马除了尾部,也已经露出全貌。这是一匹浅白的骏马,代表的是死亡。这就是《圣经·启示录》中的四骑士。马里斯太太的话像小号似的在她脑子里吹响:“爱丽西娅说,‘是四骑士,我敢肯定’。”
  琼莉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
  
第十五章   琼莉把自己在这段时间的想法告诉了史蒂文,谈了她身后如何突然出现了四骑士。史蒂文说他认为这一巧合令人不安,说他已经把有人窃听他们家电话的事告诉了父亲,还说父亲正在设法弄清是什么人干的,他还跟父亲说了些别的。“我说我们遇到了麻烦。我告诉他,投掷燃烧瓶完全可能就是我们所设想的那种情况,但也可能不是。我告诉他,实际上休斯可能是无辜的。我还说,这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我们需要帮助。”
  她表情谨慎。“他说什么了?”
  “他说,如果我们处境危险,他会全力以赴来解救。我问他在联邦调查局里有没有熟人,有没有我们可以很快去找的人。”
  “今天就可以去我的。”
  史蒂文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是我父亲认识的人,父亲还很信任他,他在匡蒂科,我们一回去就能找到他。”
  她看了看那张纸:特工萨姆·德鲁威。“你爸爸真了解这个人吗?不会是他偶尔听到的一个名字吧?”
  “他和他同过学,他一直在联邦调查局工作,而我爸爸一直在教书。”
  她还是有些犹豫。
  “听我说,”史蒂文抓起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更有理由表示不信任,因为我知道我们那个辛德警探没对我们说实话。”
  她为之一惊。“他没说实话?什么事情上?”
  “托金顿的照片。嘿,这个人也许姓托金顿,这个我不怀疑,可是,我们那几张手的放大照片上的那个人跟他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你说那两只手是一样的。”
  “是一样,可是手跟身体不协调,还记得那人多瘦吗?就连你都想到了。”
  “脸瘦,手肥,也有可能。”
  “他一拿出照片,我就知道它被人做了手脚。那两只手是剪贴上去的。我看出了破绽,做了手脚的地方有接缝——只有专业人员才看得出来。”
  “几年前我们有过一则报道,一个名人的脸就被安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我想是在《问询报》上,叫罗萨恩或者切尔什么的。”
  “那只戴戒指的手并不是辛德给我们看的照片上那个人的手。”
  她感到更为惊讶。“这么说辛德根本不是什么警探?”
  “过去是,也许现在还是,可是那种地方的人只要得了好处,什么话都能说,他就是那种人。”
  “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是他来找我们的,”史蒂文提醒她说,“有人得‘先找到他’,他才能找到我们家来的嘛。”
  “巴尼。”
  “这我们还无法肯定。”
  琼莉几乎喊起来:“是巴尼派他来的!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巴尼·凯勒曾要求警方进行调查。”
  “我记得。”
  她深深吸了口气,想恢复镇静。“这么说,如果巴尼能找个真警察,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找联邦调查局呢?”
  “这我也问过自己。”史蒂文表示同意。“我唯一的答案是,我们可以信赖我父亲。”
  她又看了看那张纸条。“我想我们应当和查尔斯再谈一次,然后再打电话,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好吧,小心点儿有好处。”
  “我现在总是提心吊胆。”
  他几乎笑了。“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提心吊胆。”
  那天吃罢晚饭,等帕特森太太和孩子们去睡觉之后,史蒂文和琼莉对查尔斯·帕特森直言不讳地谈起了萨姆·德鲁威特工。“我还有一张我俩以前的合影。”查尔斯说着从书架底层的一本旧相册中翻找起来。“是战后在檀香山的留影。”他找到之后,把它递给他们。“我们当时还很年轻,可是我们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
  “史蒂文说你们同过学。”琼莉不想指出他话中的矛盾,因为她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可是查尔斯把她的话当成了指责。“这个嘛,是的呀。我们在南太平洋服役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我们都在迪尤克岛。四年当中一直同住一个寝室。从相识那天起,我们就一直是朋友,经常保持联系。大约一年前他太太死于癌症,还是听他说的。可怜的人啊,他非常爱她,他们一直没孩子。”
  琼莉和史蒂文看着照片,站在怀基基海滩上有个难以分辨的人,抱着一块冲浪板,年轻的、瘦瘦精精的查尔斯·帕特森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几只椰子。他们的脖子上套着花环,冲浪裤紧紧地包着屁股,照片的背景上一群姑娘在咯咯地笑。两个美国大兵在犯傻。“他是什么时候当特工的?”琼莉问道。
  “从学校毕业之后。实际上,是之前,从我结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想干联邦调查局特工,他总是谈论问谍活动之类的事,东京玫瑰曾使他心醉神迷,他——”
  史蒂文打断了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中央情报局干的材料。”
  “他先去找过他们,可是他们录用的人员已经满了,联邦调查局是他的第二选择。他从来不想当警察,他的兴趣总在一些更大、更深、对国家真正有影响的案件上,他是个爱国者,真正的爱国者。”
  “这可不是国家安全,”琼莉提醒他说,“他也会感兴趣?”
  “萨姆已经当了多年教官。他自己是个特工,我的意思是,多年以来他一直很活跃,可是在他结婚之后——他结婚很晚,是十二年前的事,他太太罗丝想让他离家近些,于是他就当了教官,而且是最好的教官之一。他还不愿意退休,他们说他是想鞠躬尽瘁。”
  “我们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琼莉加重了语气。
  “所以我才把萨姆的电话号码给了史蒂夫嘛,我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可以托付给他。”
  史蒂文听到熟悉他的人喊他“史蒂夫”就不高兴,尽管他小时候父亲就这么叫他,后来他觉得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喊他。他母亲喊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走过嘴,总是喊他“史蒂文”,可是老爸则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计较。“我们明天上午给他打个电话吧。”
  “想让我打吗?”查尔斯问道,“很乐意打第一个电话。”
  “那我们将不胜感激。”琼莉说道。
  “你们觉得谁在干这种事?”查尔斯问,“史蒂文说有人企图让你们相信是一个叫托金顿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不像。”
  “我认为这个名字是杜撰的。”史蒂文回答说。
  “我们认为那是编造出来的,想把我们引入歧途。”
  “那么是谁呢?”查尔斯还在追问。
  “我们也不知道,”史蒂文说道,“可是我们怀疑是负责第一新闻网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
  “巴尼·凯勒本人?”查尔斯惊讶地问,“这太难以置信了。”
  “我们也这样想。”琼莉说道。
  “巴尼·凯勒?”查尔斯重复着,“不过嘛,他是个权势人物,跟那个叫艾斯纳的家伙一样,或者那个大代理,叫什么来着?”
  “迈克·奥维茨。”琼莉说道。
  查尔斯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成就斐然,可是我认为,像那样的人应当听听耶稣的。”
  “耶稣?”史蒂文不假思索地说,“此刻我倒希望巴尼·凯勒去蹲大牢。”
  “史蒂文!你说这话就不像个基督徒了。”
  “爸爸,这些人根本不能原谅,他们‘为’琼莉干了些什么——谋害无辜,投掷燃烧瓶伤人,阴谋制造事端,开枪杀人——他们根本就不配当基督徒。”
  “宽容是上帝的教诲。”查尔斯和颜悦色地提醒他。
  “这帮人不可宽恕,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查尔斯没再吭声。
  上午,查尔斯·帕特森给弗吉尼亚州匡蒂科的联邦调查局打了电话。他们说萨姆·德鲁威在华盛顿胡佛大厦开会,他们到时会让他给他回电话的。
  三个小时后,萨姆·德鲁威打来电话。两人寒暄了几句,查尔斯就告诉他说,他儿子被卷进了麻烦,有必要让他得到联邦调查局的帮助,查尔斯让史蒂文接着说,史蒂文跟萨姆·德鲁威最多谈了三分钟就得出了结论:他父亲说的都是实情。这个人很讨人喜欢,是他和琼莉可以信赖的人。他们安排于后天见面,德鲁威请他们找个地方,不要找什么神秘兮兮的地方,找个他们经常去的地方。琼莉提议上康涅狄格大道上的推理小说书店,因为那儿的人认识她,而且书店会提供与秘密接头地点完全不同、但又相对隐蔽的条件。琼莉觉得这颇具讽刺意味,不禁哑然失笑:与联邦调查局特工在一个推理小说书店里面偷偷摸摸地见面!
  第二天,他们在离开弗吉尼亚海滩之前,琼莉给雅各布·休斯挂了个电话。由于在接受调查,休斯仍被拘押着。她答应尽一切努力帮助他,说她认为他只是某个事件的替罪羊,这个事件很大,是他——或者她——没有意识到的。她觉得自己也是某个罪恶阴谋的目标,对他身陷囹圄她负有一定的责任,他说他根本就不明白,不过她也不指望他会明白,她明确表示对他的同情。
  在飞机上,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二○○○年六月的天气热得创下了记录,南方的气候闷热,湿度为百分之八十七,飞机上就像是通往蒸汽浴室的过道,孩子们还在争论,史蒂文犯了窦道头疼,琼莉心乱如麻,因为她很快又要跟巴尼·凯勒打交道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动作,因为她觉得怒气上涌,很可能一触即发。当真是他吗?他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联邦调查局果真会帮助他们吗?
  飞机着陆前,她给推理小说书店的经理约翰·华莱士发了份电子邮件,请他帮个忙,于第二天下午给她安排个不受别人打扰的地方,里面有一张沙发、两把椅子就行了。他们到家之后,约翰的回复早就寄到了:
  
  没问题(很隐蔽)。JW。   可是巴尼·凯勒也有一封信:
  
  谅你及家人均好,望速回新闻网上班,你在弗吉尼亚海滩的报道绝妙之至。在《琼莉报道》节目中对雅各布那家伙做一番报道,他很有意思。如果他说谎就揭穿他;如果他不说谎,就不与他纠缠,但那也是个很好的报道题材。克莱顿·桑坦吉罗将顶替爱丽西娅做你的制片,想必你不会有异议,祝你与史蒂文好。B.K.   “克莱顿·桑坦吉罗?顶替爱丽西娅?”她惊得目瞪口呆,克莱根本没有新闻报道的经验,更不要说当制片了,她看了史蒂文一眼。
  “很有道理嘛,对你更好地进行监视。”
  她软瘫在椅子上。“为什么?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
  “也许联邦调查局能明白。”
  杜邦广场附近的推理小说书店像往常一样营业,玛莎把一张小沙发移到摆着一排排书架的书店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端了两把椅子放在沙发两边。她把准备于夏天推销的一些样书拿过来放在边上,这就增加了一些气氛。“今天生意清淡,这会儿还算好的呢。”她对琼莉和史蒂文说。
  在前面柜台上工作的漂亮姑娘艾琳说:“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像咖啡或者冰茶什么的,就尽管吩咐。”
  “我们不要什么,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大家才好。”
  约翰从楼上走下来。“蒂娜今天真应当来上班,这会使她非常兴奋的。”
  玛莎笑起来。“这真可以写成书了,妙不可言哪。”接着她递给他们一些书。“拿着,几件道具,让人看上去更加逼真。”
  琼莉拥抱了玛莎,她们是多年的朋友,琼莉知道自己可以信赖她,而且知道玛莎很喜欢干这种事,因为一个好的推理小说能使她兴奋不已。“也许你可以告诉罗德里克·安斯科姆把它用做新小说的素材。”琼莉说道。
  “嘿,”玛莎说,“我先要看看结局如何,也许我会亲自动笔写呢。”
  一个顾客走进来,谁都会把他当成满头花发、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的老者。可是琼莉和史蒂文看过这个人年轻时的照片,一下就认出了他。史蒂文首先打破僵局:“你这身打扮我还真没认出来。”那人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一时之下,史蒂文和琼莉真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史蒂文进行解释之后,萨姆·德鲁成才伸出手来。旋即,他们都像故友重逢似的笑起来。
  他们在书店后面呆了两小时,假装在谈论放在膝盖上的那些样书。他们的谈话只中断了一次,因为当时有个人走进来,走到在书店后面整理书架的玛莎边上问:“玛莎,我还能再买一本《白雪天使》吗?”
  “当然,迈克,”她说道,“到前面柜台上去。”说着她把他支到另一个方向去了,这时她看见琼莉和德鲁威作出了反应。
  “是迈克·迪弗。”玛莎把那人引到柜台那边之后,琼莉轻声说道,“会跟你谈个没完的。”
  “他也认识我,”德鲁威说道,“老朋友了。”
  迈克很快就夹着书走了,他们重新恢复了谈话,每过半小时,艾琳就给萨姆送一次咖啡。琼莉和史蒂文喝的是冰茶,由于他们一直说个不停,茶里的冰块全都溶化了。他们把自己能记得的所有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德鲁威,对他所提出的问题他们都尽量回忆,而且的确也回忆了不少情况。史蒂文把电脑上取下的定格照片拿给他看,还请他亲自着一看那些录像带。德鲁威说他将把它们交给联邦调查局的实验室,看他们能否弄出比史蒂文更多的东西。“我们那里现在有一些非常先进的设备。”萨姆说道。史蒂文对此毫不怀疑。
  他仔细倾听他们的叙述,从他那只黑教练包里拿出一个皮面笔记本,以秀丽的书法亲自做笔记。琼莉看见此人如此细心,非常惊讶。他的衣裳是裁缝定做的,领带打得非常得体,根本不像她所知道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那种不修边幅、一支接一支抽烟的形象。事实上,这个人似乎是刚从乔治敦区布里切斯大街走过来的,可是这反倒增强了她对他的信赖。是的,她觉得查尔斯·帕特森跟这个人会是终身的朋友,因为他和他一样,举止高雅,很有教养。她感到自己的恐惧在不断减少。
  萨姆·德鲁威给了他们一张名片,上面有好几个电话号码、他的手机号码、家里和办公室的传真号码、电子信箱地址,不过他让他们要小心谨慎,只用自己的姓名首字母缩写,遇到紧急情况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要用代号,而且其中有一个号码不到非常紧急的时候不要使用。他告诫他们不要再跟任何人谈起这件事,甚至包括查尔斯·帕特森。
  他告诉琼莉要像往日一样工作,尽量不要再让凯勒认为她害怕他或者还在怀疑他。她说,她担心如此迅速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巴尼不但不会接受,反而会更加怀疑。这时萨姆又同意她的观点,要她表现出逐步减少怀疑的样子,经过几个星期的时间,让凯勒感到她正在放弃认为他在制造新闻的观点。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问题,萨姆说:“这是个难题,我也这样看,不过我们会解决的,我们总是能解决的。”
  他与他们热情握手,感谢书店方面的热情接待,离开的时候甚至还从店里买了一本书。
  第二天上午八点整,门铃响了,送邮件的人从史蒂文手上接过一个包裹。这是史蒂文昨天晚上匆匆包好的,上面是按照萨姆的指示写的地址:格拉夫汽车车身厂——包里放的是录像复制带,上面录的是与史蒂文认出的那枚金戒指有关的一系列事件。   ------------------
  
第十六章   在炎热的六月的随后几天以及同样酷热难当的七月的一段时间内,琼莉像萨姆·德鲁威所吩咐的那样保持现状。她逐步减少对巴尼·凯勒的公开鄙视,这似乎起了作用。尽管她认为克莱顿·桑坦吉罗在制片方面极端无能,而且这种看法正在得到验证,她与他的配合却密切了。这样一来似乎又造成了他们“快乐大家庭”的形象。她似乎已经相信了有关托金顿的说法,甚至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辛德警探——这位警探有一天居然有胆量到演播室来,说他还在尽力“寻找那个人”。
  德鲁威与琼莉每周都在推理小说书店见一次面。有时候他以顾客的面目出现,谈谈他刚刚读过的小说或者玛莎向他推荐的新小说——他的确非常迷恋推理小说——有时候则要求借用约翰在楼上的办公室,对一些事实、疑点和材料进行核实。史蒂文外出飞行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样他也可以来与德鲁威见见面。没有多少东西谈论,不过德鲁威同意他们的看法,认为那都是同一个人犯下的罪行,那枚金戒指紧紧地箍在手指上,已经取不下来了,所以他们有可能再次看见那只手。他对他们说,他得到了联邦通讯委员会的帮助,正在调查第一新闻网的背后支持者,找出真正的动机。但是他并不排除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背后的支持者可能根本不是新闻网的老板,而是另外一个人。他说“如果愿意,你们说他是‘托金顿’也无妨”,但是他说等他真正有所发现之后,他就会认定这背后是有目的的。爱丽西娅·马里斯是他杀,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他在调查时找到了目击证人,可以证明在两位女士洗桑拿浴的时候,有个男人走进了健身俱乐部,时间上与琼莉和爱丽西娅听见声音的时间一致。一位厨房工人看见一名男子匆匆出了过道上的门,时间大约是琼莉发现尸体的时候,那个人是谁呢?
  在弗吉尼亚海滩,雅各布·休斯终因证据不足而获释。这与帕特·罗伯逊的愿望相反,因为他是不想再看见这个人呼吸自由空气的。雅各布·休斯打电话给琼莉说,燃烧瓶不是他投的;琼莉说话算数,他向她表示感谢。琼莉想在《琼莉·帕特森报道……》节目中进行一番报道,这得到了克莱的鼓励,不过德鲁威认为,这么快就公开这一事件不会有助于他们的调查,他们需要耐心,需要时间,巴尼接受了琼莉的看法,也就是说雅各布的事已经成了“旧闻”,但他又支持克莱的观点,认为进行一次报道能抓住一些观众。但琼莉拒绝了。
  至于爱丽西娅知道什么,他们就不得而知了。爱丽西娅的母亲在纽约已经被询问过多次,可是她不了解什么情况。他们在爱丽西娅的公寓里没有发现笔记,她的电脑上也没有什么,他们甚至在硬盘上进行了删除文件的恢复,结果依然是徒劳一场。他们对所有姓托金顿的男子都进行了调查,结果这些人都被一一排除了。其中有个姓托金顿的,名字是叫约翰,可他是白宫的外景建筑设计师。
  他们似乎走入了死胡同,不过萨姆·德鲁威的热情鼓舞了他们——至少还有人在帮助他们!琼莉和史蒂文开始觉得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感到他们是不可战胜的,也是受到保护的。他们产生这种感觉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萨姆,也许还因为他们已把这个问题纳入了法律轨道,因为终究要由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他们晚上的睡眠比以前安稳了,而且也不担心这种事情会再度发生。对此,他们深信不疑。不管幕后策划者是谁,那些人现在一定很害怕,一定能感觉到执法部门的介入。那些人要明白他们正在受到监视,他们是在玩火,迟早会被绳之以法的。琼莉深知,巴尼一定心中有数了,也许克莱和芬德利也有数了。她感到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有些沾沾自喜,她觉得自己将成为赢家。
  可是有一天,她的沾沾自喜突然消失了,因为爱丽西娅的母亲从公用电话亭把一个对方付费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我在扎巴商店外面,”她大声说道,“我要见你。”
  “什么事?”琼莉问道。
  “应当让你知道的事。”
  “什么?”
  “你以为我在用这个脏得令人恶心的电话跟你开玩笑吗?”马里斯太太突然大声嚷嚷起来。“走开,我正在打电话!”接着她又对着话筒说:“这帮小混蛋,没有礼貌。”她几乎是在吼叫,接着她说:“我有材料。”
  “材料?什么样的?”
  “爱丽西娅那天晚上写的。”
  “你买希腊奶酪的那天晚上?”琼莉问道,“她说‘四骑士’的那天晚上?”
  “到曼哈顿来,我们不应该多说了。”
  “你为什么害怕?”
  “联邦调查局盘问你这些事的时候,你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乘下一班飞机来。”
  琼莉去的时候带了些吃的,她想做一件让马里斯太太感到温馨的事,她记得爱丽西娅说过她母亲不喜欢做饭,于是她找到一家希腊餐馆,买了最好的色拉、奶酪、西红柿塞米粒和蘑菇,让他们给她打包带着。马里斯太太闻了闻,然后说:“不像我母亲做的。”但她说吃还是能吃的,她替自己和琼莉各倒了一杯希腊葡萄酒,不过琼莉喝不惯,她还倒了两杯浓咖啡,琼莉毕竟不是为吃而来,她们谈起了正题。
  “爱丽西娅说她想帮助你。”马里斯太太说。
  “什么时候?”
  “前不久,在那天晚上我看见她写这些东西之前。”
  “马里斯太太,她说没说——”
  “喊我伊丽基好了,我们现在是朋友,街上那些小混蛋,他们对老年人可一点礼貌也没有,你不必那么客气。”
  “伊丽基,”琼莉充满感情地说,“爱丽西娅跟你说为什么了吗?”
  “没有,实际上是我没有注意。天哪,因为不是我的事情,可是做母亲的总不放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母亲总是疼爱儿女的。”
  琼莉闭上眼睛,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感到一股内疚涌上心头,可是当她意识到伊丽基还在说话,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抛到脑后。
  “于是我就注意听,我很会听话听音的,我多长了个心眼,所以就注意听着。我听她说现在出了麻烦事,说要找到一个‘圣’什么的,我记得有一次她在电话上说过,而这我本当是不该听的。”
  “圣?就像圣迈克尔、圣安东尼什么的?”
  “我是希腊正教徒,所以就不懂这个。”
  “是不是什么地名,像圣彼得堡或者圣保罗?”
  “我不知道,也许材料里有。”
  “告诉我有关材料的事。”
  “这种羊奶奶酪很好,你在哪儿买的?”
  “在一个叫拉科斯的商店。”
  “店主是安迪·拉科斯。是的,他的东西不错,你很有眼力。”
  “伊丽基,那些材料呢?你是怎么弄到的?上回我们谈话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死了之后,他们在她的住处翻箱倒柜的,我原以为他们是警察或者联邦调查局的,我认为对一桩谋杀案来说,那也很正常,可是,他们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是门房,他早在你我出世之前就在这儿了。我喊他佐巴,他告诉我有人进了爱丽西娅的公寓,还说出其中一个人的长相,很帅、秃顶,说他在电视上见过那个人,说他很有名,说他进了公寓——那老头儿是怎么认出他来的我就不知道了——说是来找我的,还假装不知道我就住在附近。”
  “凯勒。”琼莉轻声说道。
  “他到纽约来,也不到我府上慰问一下?所以我就很不喜欢他。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家伙——要我说,他给爱丽西娅的工资从来就不高——可是现在我恨他,他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一样不翻的。”
  “他怎么没找到这些东西呢?”琼莉问道。
  “因为爱丽西娅把它们放在我这儿了,放在一只上了锁的公文包里,要我替她保管,说她要去华盛顿,然后去多伦多。”
  “你怎么知道它们会对我有帮助呢?”
  “因为那上头到处是你的名字。”伊丽基·马里斯拿出那只公文包,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真皮包,上面的铜锁被无情地切掉了。“我只有一把切面包的刀。”她解释说。
  琼莉看了看里面的夹层,以及夹层里面的材料。她现在没有时间细看,也没有情绪细看,她知道其中有她需要的证据,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东西,是爱丽西娅发现并因而丧命的东西。
  “我应当把它们交给上星期来的联邦调查局的那个人吗?”
  “萨姆·德鲁威?他跟你讲话了没有?”
  “他是个好人,去年死了老婆,如果他有钱的话,我会跟他约会的。”
  “衣裳穿得很时髦,很得体。”
  “太惹眼了,那些特工都是穷鬼,没有什么钱。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他的,跟以前那个警察不一样。”
  “辛德?”
  “笨蛋一个,比木头还木。”
  “你没把他看错,他是为敌人干的。”
  琼莉在翻看过程中,在两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她把材料塞进自己的包里。“不过你可以信任萨姆·德鲁威。他是我们这边的,他看到这个材料会大吃一惊的。”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是说我还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我很同情你。我希望这些材料可以起一个作用,而且只起一个作用。”
  “它们已经无法使爱丽西娅起死回生了。”琼莉说道。她明白她的能。“但它们能让杀害她的凶手得到惩罚。”
  “那我死也瞑目了。”伊丽基说着又吃了一口奶酪。“也许再过二十年吧。”
  琼莉笑了笑,然后把公文包的拉链拉上。
  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伊丽基拉着她的手说:“我想问一个与你个人有关的问题,你跟你母亲的关系好吗?”
  琼莉大吃一惊。她刚才压抑自己内心痛苦的时候,难道心思被这个女人看透了?“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说,你们爱不爱对方?在不在一起做事情?在不在一起谈谈心?吵架不吵架?关系是不是很疏远?”
  琼莉很诚实。“我有好几年不跟母亲说话了。”
  “她还活着?”
  “当然。”
  “何必呢?哦,你不必告诉我,问问自己就行了,想想她是怎样——她叫什么名字?”
  “埃莎,埃莎·赖特。”
  “你想想看,如果我女儿爱丽西娅的事发生在你身上,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在前往车站的路上,琼莉一直在想自己的母亲,在回味伊丽基·马里斯的话。她之所以乘火车而不乘飞机,就是为了能有比较充足的时间看那些材料。她在第一节车厢的后部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把报纸、杂志、手袋,甚至连鞋子都放到身边那个座位上。在此后近三小时里,她没有去想自己的母亲,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看伊丽基给她的材料。
  材料不像爱丽西娅当面找巴尼的时候列举得那么明明白白,但大部分东西部一目了然:所有与新闻事件巧合的日期,以圣保罗·L名义领机票的记录。材料中没有“托金顿”这个名字,但有几处提到“保罗/顺雷”,还提到芬德利。琼莉不知其中有何联系,也不知“佩雷”为何意①。她一边往下读,一边仔细考虑爱丽西娅得出的结论:真正的托金顿就是巴尼及其追随者。她知道,爱丽西娅跟她说托金顿的时候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她认为她编造出这个名字的目的是想把她和史蒂文引入歧途,究竟谁是站在谁的一边呢?
  
  ①佩雷,原文为法文的Pere,意为“父亲”或“神父”。   她觉得越看越清楚了:爱丽西娅发现了事实真相——当然,仅仅看了这些材料还不足以了解全部事实真相——之后,就去找了巴尼,也许是想去讹诈,结果在她想误导琼莉的时候也遭到了他人的毒手。琼莉有种被出卖的感觉,此外还觉得越来越空虚。
  在这些使她感到惊讶的材料中,只有一页使她感到瞠目结舌,使她毛骨悚然,使她不由自主地喘起了粗气。坐在过道另一侧的男人以为她是心脏病发作或者是呼吸有困难,她只好向他表示歉意。她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快从联邦车站下车时手里还拿着那张纸。
  在出租车上,她惊恐不安地捏着那张纸,连地址都跟司机说错了,结果在儿子钢琴教师家的楼前下了车。她知道怀亚特今天上钢琴课,刚才一定是下意识地给了这个地址。维克托·加林多正拎着从杂货店买来的东西朝台阶上走,看见她之后大声跟她打招呼,可是她没理睬他,像个僵尸径直沿马路朝前走去,连他在喊她的名字也没有意识到。
  回家之后,她一直闷坐在那里喝冰咖啡,孩子们回来吃罢饭,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他们觉得她大概是着了魔,因为他们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萨拉甚至打电话到环球航空公司,问父亲的航班会不会晚点,希望他快回来救救妈妈。“她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失常了,”怀亚特说道,“完全失常了。”
  史蒂文回到家里,发现妻子和衣躺在厨房中间的椅子上睡着了,旁边放着的冰茶已成了温茶。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毫无反应。她的身旁放着一些材料,像是从电脑上打印下来的名单。他很快浏览着上面的名字——它们代表的是各个事件,而且都是琼莉报道过的事件:伊梅尔达·马科斯、莫莉·宾恩菲尔德、比利·哈特菲尔德牧师、贾雷德·塔克、里乔大主教、雅各布·休斯。他的目光落到另外一列上,那是他所熟悉的名字:巴尼·凯勒、詹姆斯·迈克尔·芬德利,还有克莱顿·桑坦吉罗,再往下有雷克斯·希尔德,接下去的一个名字赫然入目,使他的头脑嗡嗡作响,这也是琼莉在火车上看了之后产生同样反应的名字:查尔斯·帕特森。
  查尔斯·帕特森。
  
  查尔斯·帕特森。
  查尔斯·帕特森。   这个名字在他的头脑里反复出现,他就像小学生接受惩罚,在黑板上把拼错的单词抄写二十五遍一样。
  
  查尔斯·帕特森!   他的父亲!   ------------------
  
第十七章   他们像孩子似的跷起腿坐在床上,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受外界干扰,他们有一种安全感。此时天将破晓,琼莉也完全醒了。史蒂文疲惫不堪,但肾上腺素水平在上升。“我不断问自己:你父亲的名字在这儿是什么意思?”琼莉说道,“我仔细研究了爱丽西娅收集的材料后,觉得清楚了许多。”
  史蒂文看了几个小时材料,细细琢磨着已经清楚的地方,苦苦思索着还不清楚的地方,他认为他们的怀疑是正确的,巴尼、克莱、詹姆斯·芬德利在幕后策划了一些爆炸性新闻供琼莉进行报道,或者至少是让她最先到达现场进行报道,其目的是提高琼莉节目的收视率。有个代号“圣保罗”的人,所有事件发生时他都在场,也许向伊梅尔达开枪、往跳板上抹油、破坏刹车制动衬面、投掷燃烧瓶、毒死可望继任教皇的人、把海洛因注射到贾雷德的血管里,所有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爱丽西娅的材料上有以他的名义用公款购买机票的记录,这一事实使琼莉和史蒂文极为惊讶。她还在“保罗/佩雷”和芬德利的名字上画了圈,几度用线条把它们连在一起。在其中一个圈圈下面,她写了“善举酒吧,全家至交”。在同一页的底部,她胡乱写的是“乱糟糟乱糟糟乱糟糟”。琼莉和史蒂文不知道“佩雷”是何许人,他们怀疑他跟圣保罗是否为同一个人,圣佩雷?这是哪一国的语言?她心想也许是法文。
  这些材料中最令人毛发倒竖的就是那个反复出现的“雷克斯·希尔德”以及与基督教联盟有关的几个地方,这和第一新闻网有什么关系呢?和制造新闻又有什么关系呢?是的,里真特大学的燃烧瓶事件就是在制造新闻。比较小的事件,如运载参加比利·鲍勃·哈特菲尔德复苏治疗的虔诚教徒的汽车事件就属于同样的类型,因为有人相信那是反基督教的力量干的。这些材料似乎说明,基督教联盟在这些事件上插了手,他们在与第一新闻网合谋。如何合谋的?为什么?其中有什么联系?高收视率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处?
  再就是查尔斯·帕特森的名字。他们反复考虑他的名字被列在那儿的原因:他是这所基督教大学的教师,但除此而外,他不可能跟这一事件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们又想到,是帕特森给琼莉打电话、把荣誉学位的事告诉她的。如果这是第一新闻网和雷克斯·希尔德一手策划的,如果燃烧瓶事件以及此前数周的校园动荡完全是一次导演的新闻事件,那么查尔斯·帕特森事先是否知道?他有没有参与?
  史蒂文透彻分析了他父亲的喜好:查尔斯之所以打电话,是因为他想体验一下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琼莉时的兴奋心情,决定是里真特大学董事会做出的,雷克斯·希尔德是董事会成员。如此看来查尔斯·帕特森就是清白的。可是他的电话不是被窃听了吗?他知不知道?在这件事上,雅各布·休斯仅仅是个不安分的肇事者吗?他是不是也是事先安插的,让他制造一个爆炸场面,为琼莉停止讲话、转而报道这一令人震惊的事件铺平道路呢?这个雅各布·休斯能不能信赖?
  史蒂文突然想到:那个特工萨姆·德鲁威还能不能信赖?是谁推荐的?是淮打的第一个电话?难道这个人也像辛德一样,被坏人——在这件事上,坏人看来是第一新闻网,也许还有一些基督教右翼极端分子——雇佣、收买了?
  他们看着太阳升起,和孩子们一起吃完早餐,然后带着他们外出散步,在晴好的八月天,他们沿着第十六大街一直走到白宫。琼莉突然想起自己明天下午要到旧金山去报道一次联欢会。那是一次为青少年糖尿病基金会募捐的活动,第一夫人届时将作为特邀嘉宾到场,她差点儿把这次报道的事给忘了。
  两个孩子走在前面,天气虽热,他们却很高兴。琼莉和史蒂文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史蒂文突然有了个主意。“几点了?”
  她看了看表。“八点半。”
  他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你的手机带了没有?”
  “在我手袋里。”她说着伸手去拿。“想给谁打电话?”
  “萨姆·德鲁威。”
  “为什么?”她惊恐地问。
  “我觉得有些疑点……”他拨了那个常用号码,也就是在最上面的那个。
  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联邦调查局,德鲁威办公室。”
  “我是史蒂文·帕特森。”
  “德鲁威先生在胡佛大厦,要让他给你回电吗?”
  史蒂文朝琼莉看了一眼。“我能把电话打过去吗?”
  “对不起,先生,他正在开会,打不过去。”
  “谢谢了。”史蒂文说着挂断了电话,他的脑子在飞转。“我们每次打电话得到的都是这个回答。我爸也是,第一次是他打的电话,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你觉得他——?”
  史蒂文没让她再说下去。“你拿着电话,我想让你查一查匡蒂科的区号,设法跟我刚才通话的那个女人通上话,不要用名片上那个号码。”他说着就走开了。
  “你上哪儿去?”
  “到马路对面的电话亭去。”
  “为什么?”
  “打个电话到胡佛大厦。”接着他对已经跑到一个街区之外的两个孩子喊道:“怀亚特!萨拉!喂!在那儿等着!”他躲开来往车辆,迅速穿过马路。
  微波通讯公司替琼莉查出匡蒂科联邦调查局的号码,然后为她接通,她很客气地请他们接德鲁威特工的办公室,电话里那个女子立即问这个德鲁威是哪个部门的,琼莉说他是那儿的教官,对方让她先别挂,过了一会儿又让她说出全名,还要她口头拼写一下,琼莉告诉了她,她让琼莉等了有三十秒钟,然后回话说很抱歉,他们那儿没有这个人。琼莉说那不可能,说她刚才还跟他的秘书通了电话……
  就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见马路对面的史蒂文已把电话挂回墙上。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回到马路边上,等一辆轿车开过去之后,就穿过马路跑到她面前。她刚按下手机上的关机键,史蒂文就大声说道:“天哪,胡佛大厦没有德鲁威这个人,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我得到的也是这个答复。”琼莉说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从她手里抓过手机,照名片上的号码又拨打了一次。
  “联邦调查局,德鲁威特工办公室。”那个动听的声音回答说。
  他挂断电话,接着拨打名片上那个遇到紧急情况时才可以使用的号码,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人,另外一个号码是个录音电话,上面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拨打那个寻呼机的号码之后,听到的只有嘟嘟声,他关掉了电话。
  琼莉说道:“可谓精心策划呀!印一些名片,印上这些电话号码,雇个女人坐在写字台面前接电话,打打马虎眼。”
  “写字台?我们接通的也许是那个人在特伦顿的厨房,接电话的可能是他老婆,是他教她这么接的。”史蒂文说,“他不是特工,根本就没当过特工,他也不是在帮我们。”
  “那天在书店的时候,”琼莉回忆说,“迈克·迪弗是不可能认识他的。”
  史蒂文表示同意。“他只是装模作样使自己显得更加可信而已。”
  这时琼莉明白了一个极其复杂、可是又突然变得十分简单的事实:查尔斯·帕特森已卷入其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史蒂文说道,“不过我老爸也可能是上当受骗。我是说,德鲁威也可能骗他,说他在联邦调查局工作。”
  “骗了他四十年?”
  史蒂文无言以对,他们向前走了几个街区,跟孩子们一起进了第十九大街的赛福威商店,买了几样要用的东西。就在他们排队等候付款的时候,史蒂文说:“我要到弗吉尼亚海滩去,我要去见我父亲。”
  “我也去。”
  “不。你继续工作,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们不能给巴尼看出什么破绽,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在调查这件事。”
  “你跟你爸爸一说不就成了一种暗示吗?”
  “我们试试吧,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不过你一定要像以往一样工作,明天去旧金山,报道第一夫人,要做的都做。”
  到了外面,琼莉问道:“如果德鲁威‘特工’打电话来,我们说什么?”
  “告诉他我们想进一步交流信息,不过不要到书店与他见面。你要让他知道你准备外出报道。”
  “萨拉,在路边上等着!”琼莉大声对不听话的女儿说。“史蒂文,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
  “可是你明天有飞行任务。”
  “我要装病,见鬼,他们就是解雇我,我也不在乎,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要多加小心。”
  “知道。”
  “儿子!真是不速之客啊!”帕特森太太说着在史蒂文面颊上亲了一下。“进来,进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也不事先打声招呼?琼莉呢?孩子们呢?”
  “我独自飞来的,妈,”史蒂文回答说,“然后租了辆车,我要见爸爸。”
  “他在上课呢,晚饭还没有好,你好像很疲劳嘛。”
  “是的。”他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实际上连夜赶来的,所以只说了句“没睡好”。
  “跟我来,刚烤的桃馅饼,今年夏天的桃子快下市了。”说着,她把他领进散发出糖和肉桂焦味的厨房。
  史蒂文大口吃起来,还倒了一大杯牛奶,他母亲往里面放了几块冰。他们闲谈着,谈的无外乎孩子们很快又该上学了,夏天怎么过去得这么快,史蒂文飞的是什么飞机等等。接着他说自己想出去散散步,到学校去找找爸爸,还说要回来吃晚饭的。
  “那就太好了。”老太太说。
  “我看不见得。”史蒂文在离开的时候嘴里叽咕着。
  史蒂文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很紧张,脑子里翻腾的依旧是那几个问题。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因为夏季班没有吸引多少学生。他跟两个小姑娘聊起天来,她们的小手上拿的书似乎太重。听说他是帕特森博士的儿子,她们对他肃然起敬,听到他是琼莉·帕特森的丈夫之后就更加如此了。她们走后,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四骑士的雕像前,不由得一阵恶心。
  他父亲步履矫健地从草地那边走过来,走路姿态很像史蒂文,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像父亲,可是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他开始感到自己根本不像他。“史蒂夫!”老帕特森看见是儿子便喊起来。
  “爸。”
  “究竟是什么——”
  “爸,我——”
  “天哪,出什么事了?琼莉?孩子们?不好的消息?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他们都很好,我也很好。”
  “那是什么事?到这儿来干什么?”
  “爸,这件事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这一夜都在琢磨怎么开口,可是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爸,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谈谈。”
  “那就回家吧,你妈妈就要把晚饭端上桌了,我们边吃边谈嘛。”
  “不,还是找个可以单独谈话的地方吧。”
  “那好吧,儿子。不过我最好先给你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好的,那我们上哪儿?”
  查尔斯想了想。“到我办公室怎么样?”
  “很好。”
  “那好,我先把这些文件送到行政办公室去,然后我们就去。”
  查尔斯·帕特森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他们也许不回去吃晚饭了,然后就仔细地听史蒂文讲述了一个多小时,他脸上毫无表情,耐心地听儿子回顾过去,回顾每个细节,陈述每个想法和每个微妙之处。不管他事先是否知道史蒂文要跟他讲述的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他脸上反正毫无表情,史蒂文想知道,他父亲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出于礼貌,先让他说完,然后再加以评论。
  史蒂文决心豁出去了,他几乎想一口气就把他和琼莉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生活尽数告诉自己的父亲。因为,如果他父亲真的了解情况,他想让父亲真正理解他们目前的痛苦处境。
  可是查尔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听他说。
  使史蒂文感到惊讶的是,他似乎是在面对一堵墙说话,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子,因为他越说,他父亲似乎就越没了人情味儿。
  史蒂文说完后深深吸了口气,他感到口干舌燥,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希望能有些交流,有些反馈,有些暗示,至少能表明他父亲理解儿子在说什么,可以表明他说的话做父亲的听进去了。他强烈谴责他父亲所支持的组织、雷克斯·希尔德的活动和基督教右翼,他坚定地认为那是滥用基督教原则,是与宗教精神背道而驰的。“爸爸,”他最后说道,“你说话呀,说什么都行嘛。”
  查尔斯·帕特森先咳了一声,然后脱下运动休闲上衣,卷起衬衣袖子,仿佛是说他们准备待一个晚上。已经八点了,史蒂文肚子饿了,可是他觉得父亲的精力似乎还很充沛,他父亲终于开了口,“儿子,你怎么会认为这些荒谬的事情跟我有关系呢?”
  史蒂文把手伸进口袋,拿出爱丽西娅母亲给琼莉的材料的复印件。“因为这上面有你的名字。”这是史蒂文刚才讲述的时候故意省略掉的两点之一。
  查尔斯看了看,把手一挥,大不以为然。
  史蒂文说道:“是你打电话告诉琼莉,说她将接受荣誉学位的,是你让她到这儿来的。”
  “是我,但我不能因此而承担罪名嘛。”
  “是不能,”史蒂文说道,“这一点我同意,一份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是说,他们也可能把我列入对儿童性骚扰者的名单,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就是这样的人。”
  “完全正确。”查尔斯点点头。
  “可是还有一件事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史蒂文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无法解释,也说不通。”
  “什么事?”
  “第二点,就是那个萨姆·德鲁威,也许他真是你的朋友,可他不是联邦调查局的,根本不是。”
  这一次,查尔斯·帕特森的脸刷地白了。
  史蒂文久久地盯着他。在这段难熬的时刻,查尔斯·帕特森心里七上八下,凉了半截,因为他无法解释,无法反驳,无法否认,既无法用“孩子,你怎么能这样看我呢!”来让儿子感到愧疚,也无法把责任推到儿子头上。史蒂文面前的这个人被击败了,被当场抓住了,无法抵赖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承认。”
  “见鬼,爸爸!”史蒂文突然大喊了一声。
  “跟我讲话时要注意你的措辞,孩子。”查尔斯声色俱厉地说。他的劲头似乎又来了。
  “你还在乎我的措辞?我的措辞?你知道有人正在遭到杀害、谋杀、陷害、身心上的伤害,有人正在以上帝的名义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倒有闲情逸致来关心我的措辞?”
  “你今天晚上告诉我的那些谋杀或者其他罪恶活动,我都一无所知。某个人或者某些人为了让琼莉出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的责任,也与我毫不相干。”
  “那么这儿怎么会有你的大名呢?你和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史蒂文像是在求他。“把我不明白的东西对我做个解释嘛。”
  查尔斯想了想,然后打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罐椒盐花生米。史蒂文见他把罐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在桌上堆成了一个小堆。他从花生米当中找出一把钥匙,站起身,走到一个相框前面,那是他和帕特·布坎南、拉尔夫·里德、雷克斯·希尔德、帕特·罗伯逊、本·金乔和特里·米尤弗森为纪念700俱乐部成立一周年的合影。他把相框从墙上掀起来,就像老式英国侦探片中一样,墙上出现了一个壁式保险柜,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门打开之后,露出了里面的文件。他拿出几个文件夹,翻了翻,找出一份文件,把它递给史蒂文。
  史蒂文什么也没说,看了看文件夹里的东西,里面只有一份文件,是一封信。信的上方盖了一个戳,“机密文件——绝密”。他抬头看了看父亲。
  查尔斯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
  史蒂文仔细看起来。
  “看吧。”查尔斯说道。
  “这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可以使你明白我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
  史蒂文看到的是雷克斯·希尔德的私人信笺,是一九九六年写的一封信,他开始阅读这封信:
  
  亲爱的查尔斯:
  在鲍勃·多尔使我们落后了一千年之后,昨晚我有幸参加了唤醒共和党机遇的活动,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参加的是在华盛顿霍芬顿大厦举行的一次宴会,到场的有共和党里不同派别、各具特色的鼓动者,像乔治·威尔、保罗·吉戈、凯·贝利·哈钦森、特伦特·洛特、迪克·切尼、比尔·克里斯托尔、克里斯蒂娜·惠特曼等等。这次聚会有点像告别宴会,我们探讨了阿里安娜计划中返回加州后的行动步骤、她会不会竞选公职、竞选什么公职,阿里安娜是个绝好的主持人,可是这远非一次吃烤乳羊、喝冰果汁的聚餐,这是一次思想交流会,而且是个群情振奋的夜晚。
  讨论得最多的是多尔被击败后共和党的前途,以及这个“老牌大党”如何重振雄风、赢得选民。他们吹毛求疵,说是错误的候选人强调了错误的问题,谈到戈尔在二○○○年会做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分歧较大,我个人认为他是稳操胜券的赢家),肯普如何缺乏光彩,左右翼里都没有闪光的人物。很典型的一些话,跟《新闻周刊》上说的别无二致。比尔问:“新的罗纳德·里根在哪里?”迪克反问说:“老罗纳德·里根又在哪里呢?”大家轰然大笑。   史蒂文抬头看了看父亲,见他正在吃刚才倒在办公桌上的花生米。“要我看这个干什么?这和琼莉以及那些新闻有什么关系?”
  “它和那些新闻有没有关系我说不准,但是它跟琼莉非常有关系,来点花生米?”
  史蒂文继续往下看:
  
  乔治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他们将推出伊丽莎白·多尔来参加竞选。凯说同意同意,这跟丽娣自己想参加下次竞选有点关系。阿里安娜说她们也准备参加竞选,推出女人吧!惠特曼州长听后粲然一笑。男人们自然以为他们的笑声会使她无地自客,可是阿里安娜具有强烈的幽默感,而且嘴里总是笑话不断。她态度坚定、雍容大度地对男人们说她是严肃认真的。她说:“我们剩下的唯一机会就是持反对态度了。”她的原话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必须无所畏惧,我们一定要有惊人之举,我们一定要摆脱长期以来使我们难以自拔的消沉状态。我这种话像是在发表演说。我想说的是,我们按既定计划努力干起来吧!”
  这一来,他们全都随声附和起来,说那就是他们的格言。克里斯对苏姗·莫利纳里未来的机遇说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话,当然,大家都认为克里斯将成为二○○○年弗吉尼亚海滩选区的候选人(也许是作为戈尔的竞选伙伴与黛安娜·范斯坦角逐,不过我认为得到认可的可能会是约翰·克里)。于是大家探讨了这个问题,他们在包括妇女选民的问题上没完没了地谈着,谈到不要再有党派门户之见,等等,等等。可是谁的话也没有阿里安娜的话给我印象深:“如果我们二○○○年再度失败,那么这个‘老牌大党’二○○八年重返白宫的唯一机会就在于一位女士了。”   史蒂文嚼花生米的嘴停下来,因为这句话使他的心猛然一揪,这种意识、这种感觉像病毒一样悄悄地流进了他的血液,并通过血液流向他的五脏六腑和他的大脑,而这个问题之大,又使他的大脑无法容纳。他看着父亲说:“你大概不是要说……”
  “我什么也没说,是雷克斯说的。史蒂文,请接着往下看。”
  他又继续往下看:
  
  查尔斯,我觉得这个小小的智囊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功,因为共和党里那些保守的强人不会把阿里安娜的远见卓识当回事,一切将依然故我。是的,民主党二○○○年仍将获胜(也许还有二○○四年),克里斯将再度坐在后排。
  你也许要问,这件事跟我们有什么特别关系?这个嘛,回顾一下过去。拉尔夫没能领导基督教联合政府登上白宫的台阶,其后坐力影响到我们大家,我们没有一个为大家所接受的候选人进入他们的核心。实际上,如果今天有某个候选人与基督教右翼有关,他就可能有打进去的机会。在昨晚的宴会上,我就受到极大的冷落。我在那儿与其说是个参与者,不如说是个听众。谁也没有来问问我的见解。我的身后有数以百万计的基督教选民,可是我没有政治力量,因而显得无能为力,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克里斯·惠物曼尤其对我冷眼相看,是我们拥有她,我们将通过她获得必要的力量来拯救这个目前已经走上罪恶道路的国家。   史蒂文停下来,抬头看着父亲。查尔斯递给他一杯水,心想他大概是要喝点水了。“我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史蒂文说道。
  “这是个惊心动魄的计划,是不是?”查尔斯·帕特森的回答几乎是在点化。
  史蒂文没有吱声,接着往下看:
  
  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创办了第一新闻网,暗中向它提供经费,总有一天,每个家庭都会收看它的节目,从而使他们受到启示,让他们听到主的声音。我们可以利用第一新闻网来推出我们的候选人,我们有十年的时间,我早就在琢磨谁是合适的人选。我还想让其他基督教领导人接受这一点,看看会有什么反应。(你能想像得到吗?)
  我离开霍芬顿的时候,告诉阿里安娜说,那是个“给人以灵感和启迪”的夜晚。我不喜欢含糊其词,可是我不敢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说她的建议给我印象很深。在所有人当中,岂止是我!基督教右翼想推出一位女士来竞选总统?异端邪说?我只是意识到反正谁也不会相信的,这使我想到罗伯逊和其他人还会笑话我,使我无地自容。可是你知道吗?我实际上认为让女人入主白宫的主意不错。如果她能给这片土地带来基督教的和平,那真是上帝保佑了。到目前还没人能做到这一点呢。
  在这个问题上我需要你的支持,查尔斯。我很快就来找你。    谨致
  敬意!
                  雷克斯(签字)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   史蒂文看得嘴都张开了。“所以雷克斯就着手寻找一个最理想的女人,她信奉基督教,有个最理想的信奉基督教的丈夫——”
  “你是个被授了神职的牧师。”查尔斯自豪地、辩护地说。
  “——而且有个最理想的信奉基督教的家庭,是二○○八年进入白宫的最理想的一家子。”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让人难以置信!他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不可能的,是个大玩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后来就像信上所说的,雷克斯来和我讨论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公开向其他领导人提出了这项计划——推出一个女候选人,看看他们的意见。雷克斯估计得很对,他们笑得他很难堪。里德不喜欢,但这不要紧,因为当时他已经没有多大奔头了。布坎南咆哮如雷,罗伯逊认为这是胡说八道,他也提出这个女士会是谁的问题,整个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毕竟他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跟第一新闻网的关系,所以我们必须倍加小心。
  “雷克斯和我坐下来,把许多人的名字看了一遍,当然都是政治家的名单,可是没有一个理想的。这时我告诉雷克斯——我想是有点半开玩笑似的——最理想的候选人是我的儿媳妇。”
  史蒂文大惊失色。“是你起的头?”
  “一个自豪的公爹的纯朴愿望。”
  “可是怎么——?”
  “是巴尼·凯勒郑重其事地把琼莉推荐给了雷克斯。”
  史蒂文像遭到晴天霹雳的打击。“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和那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开玩笑说琼莉有朝一日会变成总统。”
  “基督教广播网当时受挫,于是创建了第一新闻网,用一个没有基督教名称的广播网宣传基督教的思想。”
  “第一新闻网的资金,都是你们从那些乡巴佬那里搜刮来的,他们把每个星期的工资送到700俱乐部。”
  “史蒂文!”
  “算了吧,爸,这都是钱的问题,一直就是这个问题。宗教等于现金,教皇值多少钱?查查梵蒂冈的资产。看看住在坡下面的罗伯逊的房子吧,那个华丽的堡垒似的建筑,还有地下通道,比五角大楼的戒备还要森严——”
  “那是他用写书的版税盖起来的!”查尔斯大声说道。
  “那个大厅里挂着莫奈①作品的饭店,那些卡迪拉克车,那些貂皮衣,那些旅游,那样的贪得无厌,全都是虔诚教徒们的奉献。教堂的捐款箱之所以满满的,靠的全是那些无知的信徒。”
  
  ①莫奈(1840-1926),法国印象派画家。   “我不这样看,如果你用这种腔调,那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腔调?你是想告诉我,我的妻子被你们这些优秀基督教卫士选中了,要让她当二○○八年的总统候选人,所以你们就不惜用系人的办法把她捧为明星,而我还应当用优雅的语调来说话?爸,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
  查尔斯缓过气来,略略放松了些。“我知道你一下子是接受不了的。”
  “我都要死了,爸爸。我就像要呕吐似的,气都上不来了,因为我想吐,我只想呕吐。”
  “第一新闻网的拥有者们为使琼莉出名而采用的办法跟我没有关系,毫无关系,我洗手了。”
  “你是有罪的!在这件事上你跟那些人一样,是有罪的。我的父亲,见鬼呀!请不要埋怨我出言不逊。”史蒂文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接着猛地一拳打在红木书架的一本书上。“我他妈的要发疯了!你怎么能让他们干这种事情?”
  查尔斯等史蒂文稍稍平静下来。“至于巴尼·凯勒干了什么,怎么干的,谁替他干的,我一概不知,一无所知。克莱顿和詹姆斯·芬德利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雷克斯只对我说,他们使他相信琼莉是最完美的选择,是可行的,但是他们首先要让她真正成为名人。”
  史蒂文不无讥讽地说:“新生的克伦凯特!新生的沃尔特斯,深受群众的喜爱哟。”
  “是当选总统。”查尔斯自豪地说。
  史蒂文哼了一声。“爸爸,求你了。”
  “美国第四十四届总统。”
  “别再说了!”
  “你想想,史蒂文,想想这份荣耀,想想它的含义,想想它对怀亚特和萨拉将意味着什么,想想其中的潜在价值吧!”
  “现在我已深信不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将和其他人一起锒铛入狱。”
  “史蒂文!”
  “而且我将非常高兴——请上帝原谅我这么说。”
  史蒂文又回到他父母家,因为他要去拿他刚来时放在那儿的包。她母亲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回来那么晚,为什么他不愿意吃饭,为什么他们父子之间存在着不可名状的紧张气氛。“出什么事啦?”她问丈夫。
  “没什么,没什么。”他不想让她多问。“跟你没关系。”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史蒂文以挑战的口吻说,“把你为琼莉准备的计划告诉她。难道她没有权利知道?见鬼,这样她就可以帮着挑选就职典礼的衣服了!”
  “什么就职典礼?”阿尔玛问道。
  “难道爸爸没有告诉你琼莉有朝一日要当总统?难道他没有让你知道那个独具匠心的基督教计划,那个头脑发昏的阴谋,没有让你分享他和同谋的激动和喜悦?他们看到那个阴谋正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进展。”
  阿尔玛听了之后摸不着头脑。“亲爱的,我不明白。”
  “不关你的事,孩子他妈。”查尔斯又说了一遍,他这是想让史蒂文闭嘴。
  “如果你那么得意,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史蒂文再次向父亲挑战。接着他摇摇头,想弄明白。“我不明白,你以为我们会怎么做?你以为我们会对成为第一家庭的可能性着迷,会对所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吗?”
  老帕特森语气缓和地说:“这是绝对不能让你们知道的。”
  “不能知道?”史蒂文吼叫起来,“左死一个,右死一个——而且还上了电视镜头——还不能让我们知道?”
  “我跟你说过,那些事我不知道。”
  “你是那些罪恶的帮凶!”
  “我不是搞暴力的人,我不会对之宽恕,我只是从另一角度看问题。主教导我们说,当别人打你的一边脸时,要把另外一边脸也迎上去。如果你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对,你去找巴尼·凯勒好了。”
  “巴尼·凯勒?”史蒂文的母亲感到莫名其妙。
  史蒂文说:“四骑士都是谁?”
  查尔斯清了清嗓子。“我想是雷克斯和他们三个。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些魔鬼用了《圣经》上的名字?就像黑手党说自己是哥伦布骑士会①会员一样,妈的,他们也许是。”
  
  ①哥伦布骑士会(the Knights of Colunbus),美国天主教徒于一八八二年创立的国际性慈善互助团体。   查尔斯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我只知道要把她变成这个国家最著名的新闻广播员,我的全部责任就是这个。”
  史蒂文闭上眼睛。“爸爸,还有个道德问题呢,你怎么能对此视而不见呢?这是问题的核心。不能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啊!”
  “我现在就可以引用《圣经》里的话,”查尔斯说道,“可是我认为那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可以引用的话,只会有害处。”
  “你们能不能文明点儿?”感到莫名其妙的阿尔玛说道,“史蒂文,我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从来……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妈妈。”泪水突然涌进史蒂文的眼睛。他没有想到,也不知道这泪水从何而来。它来自他心灵深处的痛处,充盈了他的眼睛。他站在明亮的厨房里,看着一个突然变得非常陌生的人,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双颊流淌。“我有生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用左手的手背拭去眼泪,用右手抓起那只旅行包。
  “史蒂文,别走,太晚了,而且——”
  “妈,对不起,可是我不得不离开这里。”
  “你会很快回来吗?”
  “我永远也不回来了。”他这话是说给父亲听的,说完他就朝门口走去。
  “史蒂夫!”他父亲大声喊道,“你把这件事告诉琼莉。你们讨论讨论,把我告诉你的事全都告诉她,这也得由她来决定,你听见没有?我们在这项工程上所花的时间和金钱是你们所难以估量的。”
  “工程?我们是一项工程?”他感到每个毛孔都在向外冒着怒气,他气得话都差点说不全了:“爸爸,我以前还觉得我们是一家人。”
  “史蒂文,明天等你平心静气了,你会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的。”
  “滚你妈的吧。”史蒂文说着,气冲冲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史蒂文!”他听见母亲在后面喊他,也许她为在自己的家里听见他刚才的粗话而感到震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觉得那么肯定。接着他听见电话铃声,而后就匆匆离去。
  他走到那辆租来的小车旁,把旅行包向后座上一扔,钻进车里,把它发动起来。他看见他父亲站在门廊下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他没有去看他,他不会把车停下的。接着,他看见父亲发疯似的挥动着胳膊,从车道上追过来,像是有事要告诉他,可是史蒂文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停下来。他把车开上公路,径直朝华盛顿驶去。夜色中,他希望自己的怒气能逐渐减退。
  这股怒气没有减退,而是变成了恐惧,他把车开得飞快,他的每个毛孔都散发出疲劳。他突然意识到:他凭什么认为这样的事件已经结束了呢?只是因为他现在知道了这个阴谋,他们就会停止制造新闻?不会的。他们已经欲罢不能,不干到琼莉宣誓就职的时候是不会罢休的。
  接着他想起她到了什么地方,旧金山,在一个将向千家万户进行报道的重要场合,完美无缺的场景……?
  他觉得脊梁骨里冒出一股凉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希望自己完全错了。   ------------------
  
第十八章   史蒂文动身去弗吉尼亚找他父亲之后,琼莉把孩子托付给海伦,然后搭乘一架飞往西海岸的飞机。她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为即将进行的报道做好准备,可是谈何容易。在弗吉尼亚海滩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这是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那尊四骑士金属雕像闯进了她的脑海。她仿佛看见那尊雕像在校园里闪闪发光,可是骑在马上的是巴尼·凯勒、克莱顿·桑坦吉罗、老詹姆斯·马丁·芬德利,还有——谁是最后那个人,那个骑着马正从墙里出来的人——雷克斯·希尔德?不是,是个更为熟悉的人,是她的公爹查尔斯·帕特森。她摇摇头,紧紧闭上眼睛,丢开这个想法。她想但愿他们怀疑错了,可是她内心深知他们没有错。
  琼莉在斯坦福宫廷大饭店的房间非常豪华,可是她也完全可以往在洛德威客栈,惬意和舒适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和第一新闻网的报道组碰头,商量晚上的报道方案,然后小睡了片刻,不过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她在盼着史蒂文的电话,他没有来电话。
  她跟孩子们通了个电话,跟他们聊了二十分钟。是的,他们表现很乖。不,爸爸没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准备收看今晚的新闻,因为她告诉他们,她要报道的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招待会之一。这项活动中的每一分钟都使她害怕。
  晚饭后她回到饭店,微波通讯公司一号台就追踪而至——她心想,这家电话公司的名称还颇具讽刺意味——她收到萨姆·德鲁威“特工”的留言,问她是否安好,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他,不必客气。另一则是克莱的留言,说他已到达旧金山,也在这家饭店下榻,他想四点钟见到她,预演一下,依然没有史蒂文的消息。
  不过,她并不担心。她相信,他离开他父亲的时候,能从他那儿了解到有关这一切的真相,这是需要时间的。
  在旧金山福特梅森中心的考埃尔大剧院,琼莉和克莱以及报道组其他成员碰了头,那里正处于一切就绪之前的混沌状态。这场招待会的备办人员、装饰人员、保安人员,还有等候在那里的好奇的人们——他们将和第一夫人一起参加这项盛大活动——此刻想看一看这个热闹的场面,这是金门地区当年的重大事件,摄影记者们早就开始抢拍这些名人的镜头了,作为记者的琼莉也被人拍了好几张照片。
  他们开始工作,克莱宣布预演开始之后,琼莉像往常一样接手余下的事。预演一旦开始,小组的人就不理会克莱了。他在办公室里可能是个天才,而且具有嬉皮士风格,精力充沛,可是在制片方面他却是个庸才。尽管他自命不凡,四处招摇,今晚他也不会有出色表现,因为在这样的场合,他最多是跑跑龙套。琼莉觉得就连看他一眼都难受,每次他一走过来,她脖子后的头发就倒竖起来。她知道他可能杀过人,而杀人是为了提高她的知名度。上帝呀,她恨不得亲手把他掐死。
  她把愤怒、痛苦和失意情绪抛置脑后,尽量多想想自己是个虔诚的基督徒,现在有工作要做,而且要把它做好。她现在正在做这项工作,她周身血流加快,她期待着再次见到希拉里,她上次报道第一夫人的活动是在汉堡的一次会议上,如今几个月已经过去了,她觉得这一次也许有大文章可做。
  她可以把恐惧和憎恨暂且放到一边。
  下午五点,琼莉穿上“托德-奥尔德曼”黑色紧身连衣裙回到福特梅森中心。她真感到求之不得,因为她的烦恼就将淹没在工作之中,她迫不及待地走进去。
  琼莉决定把收看今晚新闻和随后的《琼莉·帕特森报道……》的电视观众带进招待会,给他们以身临其境的感受。她来到走廊上,进入摄像机的镜头,走廊上洋溢着类似唐人街那种人声嘈杂的热闹气氛。穿着丝绸长衫、态度谦恭的迎宾员彬彬有礼地向她鞠躬,领着她走进一个门厅,穿过一道现代派钢结构的巨大拱形走廊——一道通向未来、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走廊。琼莉成了一名在时间隧道中的旅行者,她在入口处的墙上签了名。在她前面的是安妮和戈登·格蒂及其子女,在她后面的是咖啡大王的女公子伊内斯·福尔杰以及大西洋-太平洋茶叶公司创始人唐和多丽丝·费希尔。他们身后的背景幻灯是具有动感的淘金热时期那喧闹的、有许多低级娱乐场所的旧金山……
  穿越了时间隧道的琼莉向观众介绍了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上令人赏心悦目的街景。这条街上的商店、酒吧、食品店到处洋溢着中国农历新年的喜庆气氛,人们打开香槟表示庆贺。她采访了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埃米·西尔弗和卡伦·弗里德曼。所有来宾都得到以旧金山湾社区名义所赠送的纪念品:一个红缎礼品盒,里面是一份签饼,签饼内写着对他们的未来进行预测的话。琼莉看了看上面的话:这份礼品可能使你不安,但只有俊瓜才忙于得出答案,琼莉不由得一惊,揣摩起它的意思来。
  一阵锣声仿佛把人们带进了云缭雾绕的“玉皇宫”。宾客们被手提灯笼的引座员领进那座神奇的建筑,在沐浴着灯笼柔和红光的皇宫大剧院内坐定。突然,舞台上霞光四射,鼓乐齐鸣,不过出场的不是玉皇大帝,而是切合今晚主题的东西:青少年糖尿病基金会成就奖颁奖仪式。
  颁奖仪式是今晚所突出的重点与主题,是今晚活动的主要目的。对这项事业有重要贡献的、仪态端庄的迪娜·梅里尔担任司仪,颁奖活动进行得热烈庄重,有时甚至出现一些幽默场面。当希拉里·克林顿接受“媒体意识奖”的时候——今年年初,她私人秘书的小女儿由于未被诊断出的糖尿病而突然夭折,于是第一夫人发起一场运动,宣传这种病对青少年的危害——人群欢腾起来。颁奖仪式刚完,只见烛光摇曳,小烟火闪烁,鞭炮齐鸣,舞龙灯开始了。接着,宾客们前往赫布斯特亭参加宴会。为了再度体验时间隧道,他们可以乘黄包车去,每位收取二十元,这些钱全部归青少年糖尿病基金会……
  琼莉和穿越时间隧道的客人们一起进入反映六十年代以和平与爱为生活本质的金门公园。玛玛·卡斯唱着《加州梦》,扮演爱的小天使的孩子们对客人们表示热烈欢迎,向他们分发可以戴在头上表达爱的念珠和鲜花。
  大树下的草地上摆着饰有火山熔岩制作的台灯并铺了扎染台布的桌子,宾客们在桌子旁坐下,品尝起旧金山地区所能提供的美味佳肴。那些大树上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彩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美丽。在举行宴会的地方洋溢着和平宁静的气氛,人们在轻松地交谈着。
  琼莉离开摄像机镜头,跟艺术品收藏家、慈善家多迪·罗斯克兰斯交谈,后来又跟莱维·彼得·哈斯交谈。人们交口称赞,说今晚的活动非常成功。她偷偷溜出去,给微波通讯公司打电话,看看她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是否有留言,史蒂文依然没有消息,她给了他一个很切合她目前处境的留言,表示很想念他,希望他一切如意,并希望他把一切都弄明白。
  摄像机随着第一夫人穿过时间的大门进入未来,包括琼莉在内的每一个人,看到由华盛顿M&K设计集团所设计的神奇的背景无不惊叹。金门大桥的部分形象被搬进舞厅,用以象征未来的黄金时代——到那时,汽车将被禁止,污染将被征服,这条“通向星星的桥梁”被变成了一片繁星辉映之下的晚会场地,而这一片繁星实际上是几百万个小聚光灯一起照在舞厅地板上的美景。乐声热烈欢快,人们充满激情,在这场对充满神奇色彩的未来的预演中,大家都准备轻松轻松。琼莉对她的观众说,这是一场晚会,它的结束是一个起点。接着她说:“这是琼莉·帕特森从旧金山为您报道……”然后她停止了播音。
  她开始跳舞。
  她跳得很轻松,伴随着悠扬的舞曲,她跳得非常尽兴,几乎把那些恐惧、害怕、对史蒂文的担心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克莱穿过房间,扭着屁股来到她面前,提议说他们要把这个场面再录下一部分,可是她没有警惕,也没有多加思考。在事后追溯的时候,她应当看出这是个疑点,可是当时她并没有在意。
  开始录像的时候,琼莉跳到了离希拉里很近的地方,她们相互拿对方的动作取笑,笑得很开心,就像两个姊妹会的人回到大学时代一样,跳起“扭摆舞”、“瓦图舞”和所有那些滑稽可笑的舞。有个人拿出一根塑料棒,拿它当“林波舞”的竹棒,不过希拉里谢绝了,她毕竟还是第一夫人,要保持一定的尊严。可是她却极力鼓动琼莉,而就在琼莉想钻到那棒下跳“林波舞”的时候,琼莉抬头看见那片好似成千上万繁星的灯光,那座假金门桥横梁上方的栈道,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一只手,一个舞台工作人员的手——不是舞台工作人员,是别的人,她觉得自己非常熟悉这只手,因为这是她曾反复看见过的手,那是一只戴着金戒指的手,可是她从来没看到过这个人一一
  说时迟,那时快,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直起腰,打落了抓在两个男子手上的“林波舞”棒,大声呼喊着正待钻棒的希拉里的名字。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歇斯底里般扑向第一夫人,就像特工扑在伊梅尔达身上那样,所不同的是,她们四周没有子弹在飞舞,只是天在往下塌,上面的顶棚开始向下坠落,那成千上万颗星星变成了炙热、灼人的灯泡,重重地向聚集在下面的人们劈头盖脑地砸下来。在最后失去知觉前,琼莉救了第一夫人的命,特工们立即行动来保护她们俩,琼莉知道为什么克莱要她再度打开摄像机了,这时她已被砸倒在地。她是被坠落下来的钢铁构架砸倒的,她被砸昏了,她的麦克风被埋进一大堆乱糟糟的废墟之中。
  一切都被录了下来。   ------------------
  
第十九章   史蒂文是在离开弗吉尼亚海滩几小时后打开汽车上的收音机时才听到旧金山出事的消息。当时他在里士满郊外,想收听一家播送古典音乐的电台,无意中拨到了好像是全国公共广播电台的广播,正在广播的是一则关于炸弹爆炸的消息。播音员报道说整个顶棚砸了下来,有七十余人被安装灯光的栅格砸伤,这一事件引起极大的惊恐,云云。直到播音员说请目前正在一家医院的记者谈谈“第一夫人的情况”的时候,史蒂文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报道中没有提到琼莉,因此他心想她大概没有问题。
  如果他提早几分钟收听到这家电台的广播,他就会知道第一夫人只是稍微有些磕碰,而正是由于琼莉·帕特森,她才免受重伤——也许才免遭一死。琼莉看见顶棚即将下塌,就把克林顿夫人向旁边一推,然后扑倒在她身上,而直到这时特工人员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把车停在他看见的第一个电话亭旁,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初应该接受妻子的劝告,带着移动电话进入二十一世纪。他把二十五美分硬币放进投币口,可是却怔住了——电话打给谁呢?他怎么才能知道她没事?他从来不打电话干扰她工作,他知道她这时正在播音。他也不打算把孩子们吵醒——如果琼莉好好的,干吗要惊动孩子呢?他站了一会儿,权衡了几种选择,最后有了主意。
  他跳上车,把车开向一个正在营业的路边酒吧。在灰尘很厚的停车场上有三四辆敞篷小货车,他把车开进去,在大门旁边停下来。他知道每个酒吧里都有电视,如果他向人们解释一下他要看什么,他们会认为他发了疯,可是……
  他无需进行任何解释,酒吧里所有的顾客、那个手上抓着扫把的墨西哥招待,就连一只赖皮狗,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吧台上方的电视机。那架自动投币式点唱机没有插接电源,酒吧里没有喧闹声,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在收看刚巧在旧金山的美国广播公司记者辛西亚·麦克法登的现场报道。史蒂文走到吧台前面,问酒吧招待可不可以切换到第一新闻网。“我喜欢这个女士。”那招待说道。
  “我妻子正在第一新闻网上报道。”史蒂文说道。
  “是吗?这么说,上面那个姑娘是我女朋友。”酒吧招待用头朝麦克法登歪了歪说。
  “我妻子是琼莉·帕特森。”史蒂文分毫不让。
  三个人的脑袋扭转过来。他见到的是通常那种反应,对明星人物的反应,这种表情他多年前就已司空见惯了。他请求说:“我想看看——我一定要看见她——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靠近他身边的一个人说:“你还不知道?”
  “嘿,朋友,你最好先坐下。”酒吧招待此刻以较严肃的口吻说,“你妻子受了伤。”
  “什么?”史蒂文只觉得两腿发软,随后便一屁股坐到圆凳上。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离开父母家的时候电话铃响个不停;他父亲拼命挥手想让他回去,就是要告诉她琼莉受了伤。“出了什么事?她没事吧?”
  一人牛仔装束的女士说:“我叫康妮·格洛弗,帕特森先生。我是她的大崇拜者,他们说她的情况很糟糕,不过还活着。”
  “她救了希拉里的命。”另一个人说道。
  “共和党干的。”牛仔装束的康妮半开玩笑地说,“不能把希拉里送进监狱,所以他们就想办法用顶棚来砸她。”
  “什么?”史蒂文惊愕得张口结舌。
  接着,麦克法登从医院发来一则报道,不是关于希拉里·克林顿的,而是关于琼莉·帕特森的。史蒂文听到她还没有恢复知觉——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她的伤情很危险。
  酒吧里的人纷纷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旧金山招待会上发生的情况说给史蒂文听,酒吧招待还主动说史蒂文可以免费使用后面房间里那部电话,史蒂文去了。他坐在一只“红毛狗”末等面粉的箱子上,首先拨打了家里的电话。他原以为孩子们已经睡下,接电话的会是海伦,万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怀亚特,而且听出他刚才还在哭。“爸爸!”儿子喊了一声,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喊道:“萨拉,是爸爸!”他又对着电话说:“爸,妈妈会没事的吧?”
  “怀亚特,你没事吧?”
  “没事。”
  “妈妈会好的,我向你保证,萨拉感觉怎么样?”
  “等一下。萨拉,爸爸要跟你说话。”
  萨拉颤巍巍地说:“爸?”
  “亲爱的,我非常遗憾,我真希望就在她身边,真希望我当时没有离开,但愿我能做些什么。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打电话来找你,把我们吵醒了。海伦阿姨告诉他们,说你到爷爷家去了,他们说了所发生的事情。”
  “我得到那儿去。”史蒂文说道,“我现在快到里士满了。现在几点了?”他看了看表。“深夜一点,我现在就到机场去,赶明天上午的头班飞机。”
  “我们也想去。”
  “我想先看看妈妈的情况,好吗?”
  “我做了个祈祷。”
  “怀亚特也做了吗?”
  “是的。”
  他听见她有些哽咽,接着发现自己的嗓音也嘶哑起来,这是出于关心、出于担心以及离开他父亲家之后百感交集的结果。他跟海伦说要她保护孩子们,别让新闻界接近他们,并答应一到西海岸就给她打电话。
  他没有直接驱车去机场,而是去了凯思琳·霍尔姆的家,把她从睡梦中叫醒,她身穿日本和服在门廊里面接他。“史蒂文!”她又惊又喜地喊道。她拔开网格门上的插销,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史蒂文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陪他坐着,他们边喝浓咖啡,边吃她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肉桂面包卷,等待机场开门。他不时打电话到旧金山的医院询问,知道琼莉还没有好转。他知道,她的医生还要救治这次灾难中的其他受害者,真正想了解情况只能当面跟他谈。环球航空公司飞离里士满的航班下午才有,所以他买了早上头班机票,那是三角洲航空公司六点的航班,途经亚特兰大,这样他就可以在当地时间十一点到达旧金山国际机场。如果顺当,他中午就可以见到琼莉了。
  凯思琳极为殷勤,给了他支持与安慰。他离开的时候,她祝他迅速到达,并表达了她对琼莉的祝愿和祈福。“秋天了,是淘古董的好时机,告诉她,等她能够旅行,我们就干。”
  史蒂文答应了。“祝你好运!”他说着钻进车里。
  飞机于六点七分升空。
  旧金山时间十点四十分,飞机在西海岸降落,他直接去了医院。一大群记者围了过来,其中许多人他都认识,但他摆脱了他们,于十一点二十分进了医院大门。十分钟后,他来到琼莉的病床前。
  她浑身是伤,但显得平静而安详,毫无痛苦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小憩片刻。他握住她的手,静静地、深情地坐在她身边,后来医生过来,把他请到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后,医生告诉他说这是例行向家属介绍情况:琼莉的头部被严重砸伤,但不像当初担心的那样会进入昏迷状态。她这一整夜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医生认为这是好现象。医生说,他认为她完全可以康复,不过暗示说,到她完全恢复知觉还要一段时间。他解释说:“大脑是个很复杂、但又具有复原能力的器官。”
  史蒂文知道这番话不是为了安慰他才说的。
  他回到琼莉的病房,坐在那张直靠背的椅子上,把所有的事情前后回想一遍,想理出个头绪来。他想起琼莉最近一次去了伦敦之后,他跟孩子们在有线电视上看过的影片《在你沉睡的时候》。影片中的彼得·加拉格尔——他觉得这是演员本人的名字——处于昏迷状态时,桑德拉·布洛克和加拉格尔一家人站在他病床前。在他昏睡的过程中,他们像平常一样跟他说话,播放音乐,像平常一样有说有笑,让他感受到他们的爱,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和家人在一起。想起这部影片,他觉得一股热情油然而生。琼莉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虽然已经接近昏迷,但还不是处于昏迷状态。史蒂文想使她保持清醒和知觉,使她不再回到昏睡之中,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点什么。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走廊上,找到一部电话,打了个电话给孩子们,告诉他们妈妈会没事的,然后安排让他们坐飞机到医院来。他们是一家人,即使现在琼莉还在昏睡,他们仍是一家人。他告诉他们把她最喜欢的东西、衣服、音乐、照片以及他们的爱带过来。
  他挂上电话,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他抹去泪水,然后转过身。就在转身时,他看见巴尼·凯勒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一阵沉默,一阵充满仇恨和愤怒的沉默。史蒂文觉得自己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握紧拳头,集中他二百一十磅身躯上所有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凯勒的脸上,把他打得一个踉跄撞到瓷砖墙上。一位护士惊叫起来,有个男人跑了过来,可是史蒂文没等他们出来阻拦就住了手。凯勒两眼金星直冒,瘫倒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史蒂文看着他,内心得到一种满足。接着他弯下腰,声色俱厉地说:“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你的狗命。”他说着抬起头,见人们正看着他们。“我的话有人可以作证了。”他对凯勒说。
  他说罢便扬长而去。
  下午三点,他坐在放满了鲜花的病房里,对静卧的琼莉说着悄悄话。他把在弗吉尼亚海滩所发生的事情和他父亲所说的话告诉她,说他到现在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说他已经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说他能看穿他的险恶用心,说离开他就像离开一个魔鬼。“现在,他们使你遭到这样的不幸……”
  一位特工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探进头来,问他有没有空,说第一夫人想见见他。
  希拉里·克林顿看上去就像琼莉一样,受了一些轻伤,不过谈吐机敏,充满活力,她已经可以出院了。总统中断了在日本的一次会议赶回来,他们即将回华盛顿去了。她想在出院前见一见史蒂文,想听他谈谈琼莉的情况。“有没有什么情况医生没跟大家说?”
  史蒂文摇摇头。“她会好起来的,她受到大家的热爱,许多人在为她祈福。”
  希拉里热情地笑着说:“等她醒过来,等你说过爱她之后,请告诉她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史蒂文点点头。“不胜荣幸。”
  第一夫人与他拥抱,然后陪他回到琼莉的病房。她握住琼莉的手,这时琼莉似乎隐隐约约感到希拉里在她身边,只见她微微呻吟,接着眨了眨眼,似乎认出了他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希拉里说:“我们都在为你祈祷,好好休息,会好的。”接着,她动情地对她耳语道:“谢谢你,亲爱的朋友。”
  第一夫人离开医院之后,一名特工走到史蒂文身后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介意吧?”
  我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史蒂文在跟这名特工谈话的时候,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个人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可以竹筒倒豆子,把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揭穿这个阴谋及其幕后策划者,说出为什么会发生那些新闻事件,为什么昨晚的灾难并不奇怪,亦非偶然。这时史蒂文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他们的行动发生了失误,他们决不会让琼莉受到伤害,他们也许只是为了制造第一夫人身临险境的重大新闻,让琼莉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进行报道。
  然而,现在这样岂不比他们原先希望的更好吗?他可以想像出巴尼此刻正看着他的晚间节目,微微笑着,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就像他父亲那样对此感到无比骄傲。这是件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事,有极大的媒体宣传效果。对琼莉的同情铺天盖地而来,居然还有第一夫人,走在琼莉支持者的前列。史蒂文应当感谢他们,这些骑士真好啊。
  那特工问他,琼莉是不是对什么产生了怀疑,或者感觉到不对头。
  天哪,她知道这种事肯定会再次发生,我们俩都应当意识到这一点!史蒂文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呢?”这家伙是不是早就注意他们了?他们早就怀疑,早就有了线索?
  “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因为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排除违法行为。”那人揉了揉鼻子。“当然,想用让顶棚坠落到二百位跳舞者头上的办法暗杀第一夫人是有点愚蠢。”
  岂止是有点愚蠢?简直是荒唐至极!没有人想暗杀什么人。这只是为提高收视率而制造的一则绝妙的新闻。“顶棚为什么会掉下来?”史蒂文问道。
  “他们说是设计问题,没有考虑网格的重量,把灰泥和横梁都坠塌了。”
  如果你仔细检查一下,就会发现有人做了手脚,就像那辆公共汽车的刹车一样。“难道这些东西他们不检查?”
  “老房子了。”那人说着耸了耸肩。“当然了,我们有责任,这些东西该由我们检查的。”
  “你们检查了吗?”
  “我想是疏忽了。”
  不,你们没有疏忽,是你们检查之后他们才干的。“我深感遗憾。”
  “希望尊夫人早日康复,她是我非常喜爱的新闻播音员。”
  “谢谢。”
  “她抬头向上看过。”
  “你说什么?”
  “她抬头向上看过,”那人重复道,“就在事情发生之前,格蒂家有个孩子在她附近跳舞,说她脸上突然露出一种表情,震惊或者恐慌之类的表情。”
  她看见什么了?“什么时候抬头的?顶棚什么时候砸下来的?”
  “在出事之前,在出事之前的瞬间。”
  上帝呀,谁在上面?她看见他们了?她知道吗?所以她才能救希拉里一个?史蒂文感到蹊跷,说:“别说了!”该死!如果我告诉他,会引发什么呢?琼莉知道的我有哪些还不知道?昨天的晚会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和谁谈过话?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有多少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我告诉这个人,我冒的险就太大了。
  特工进一步追问:“还有什么?还想到什么可能与这个有关系的,尽管它似乎沾不上边?”
  伙计,我不会把不沾边的告诉你的。“没有,”史蒂文说道,“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要我太太赶快好起来。”
  “国人都在为她喝彩。”
  还要在八年后投她的票。“我现在能走了吗?”
  “当然,谢谢你,帕特森先生。”
  “谢什么呢?”
  怀亚特反复放着眼下他最喜欢的唱片,那是迪斯尼公司最新大片《歇洛克·福尔摩斯》中的音乐。他发誓说,“妈妈的秘密”就是她比他更喜欢这张唱片。史蒂文说他太自私,他说:“波托马克妈妈昏迷的时候,他爸爸就让他放《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妈妈昏迷过?”
  “好几个月呢。”
  “这倒是有希望的。”
  怀亚特听出了言下之意。“对不起,爸爸,我弄错了,波托马克的妈妈很快就好了。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放妈妈的朱丽叶·安德鲁斯的唱片。”
  史蒂文微微一笑,琼莉最喜欢的音乐剧是杰克·肯尼迪所喜欢的《卡米洛》①,她以前在学校里还参加过演出。朱丽叶·安德鲁斯一直是她喜爱的歌手。他把这张激光唱片放上,让歌声在病房里轻轻地荡漾。
  
  ①Camelot一词原指传说中英王亚瑟王宫廷所在地,现意为“昌盛时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报刊借用它来指“肯尼迪王朝”。   萨拉坐在琼莉床边,她在她身上喷了些“喜开颜”牌古龙香水,把一只绣着“去采访!”的杭套放在她身边——这是有一年圣诞节凯思琳绣了送给她的,然后把她的手指弯过来握住她的手机。“这下子应当能给她接通了。”萨拉说道,大家都笑了。
  史蒂文用双臂搂过一双儿女。“好了,亲爱的,”他对琼莉说,“我们都来了,等你……”琼莉似乎听见了什么,眼睛微微张了张,但什么也没看见。
  在旧金山华夏东方大酒店957号房间,克莱顿·桑坦吉罗看着兴高采烈的巴尼·凯勒挂上电话。“百分之三十七!”巴尼大声说道,“真他妈的不可思议——我们要把大选从电波中挤出去了。势头有增无减,人们还像蚂蟥一样叮在电视机上。”
  “我敢肯定戈尔和奎尔是不会高兴的。”
  “有关琼莉的报道使得他们的第一场辩论黯然失色。”
  “希拉里回家了吗?”
  “管她呢!人们所关心的是琼莉。”
  “她正在成为美国的爱娃·庇隆。”
  “这就使史蒂文成了她的胡安。听着,如果爱娃还活着,她也会把庇隆一脚蹬开,自己治理那个国家的,也许还会有希望。”
  “当然还有希望了,埃维塔本可以当选副总统的。”
  “亚特兰大,不要为我哭泣。”
  “再来点香槟?”
  “我要醉了,我太高兴了。”
  “芬德利的人这回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倒是正中你的下怀了吧?”
  “妈的,克莱顿,给我们的圣保罗戴一枚奖章。”
  “顺便问一句,我们跟他现在是不是算了结了?”
  “到了夕阳西下的阶段。”巴尼的高兴溢于言表。“夕阳无限好嘛。我听说,芬德利得付出最后的代价,然后到欧洲去休长假。这件事可算结束了,我们成功了。即使她处在昏迷之中,也会赢得大选。”
  “感谢上帝,她不会。从技术上来讲,她还要干上四年呢。”
  “她现在已经进入了政治状态,我们在表演上玩了个骗局。我们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这就是交易。”他朝桌子腿上踢了一脚。“妈的,我痛恨收视率减少。”
  “我们还有几个问题。”
  “是不合群分子。”
  “是控制损失的问题:大家都在问帕特森为什么揍你一拳。”
  “我来发表一项声明,说他因为太太的事失去了理智……我将谈谈收视率问题,他们会相信的,啊?”
  “那是没问题的。”克莱向他打保票。“查尔斯·帕特森怎么办?”
  “他怎么了?”
  克莱带着几分惊讶地说:“没人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呀?”
  “雷克斯慌慌张张打来电话,史蒂文什么都知道了,他老爹什么都承认了。当然了,是在环球航空公司的佩里·梅森悟出些道道来之后。”
  巴尼大惊失色。“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
  “难怪他揍了我一拳。”巴尼自斟了一杯酒,接着有些大惑不解地说:“他为什么不找当局?”
  “也许已经找过了。”
  “没有。那样他们就要找我们谈了,媒体很快也会嗅出气味来的,他什么也没说。”
  克莱提醒他:“暂时没有。”
  巴尼把酒倒进吧台的排水槽里。“妈的,真令人扫兴。”
  克莱又告诉他一些坏消息。“还有使你扫兴的呢:雷克斯现在是火冒三丈了。”
  “火冒三丈?我们刚把她推向了顶峰!我们唤起了人们对这个女人的关心和同情,连杰基·O①在丈夫遇刺后,或者她自己后来遭到不幸时,都没有得到这么多的关爱!”
  
  ①此处原文为Jackie O,即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Jacqueline Kennedy Onas-sis),美国第三十五届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夫人。   “我们并不是在讨论已故的肯尼迪夫妇。”克莱提醒他说,“由于最近这次事件,我们也许已经造就了一个无法击败的候选人。可是别忘了,她头上的伤势不轻呢,可能对她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
  “此话怎讲?”
  克莱学着播音员的声音。“今天总统在向国会作了情况简报之后,回到白宫,用脑袋在火炉上撞了半小时……”
  “别瞎闹了。”
  克莱很严肃。“这是可能发生的,见鬼,她甚至可能死去。”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巴尼!”
  “我不是开玩笑,我做了该我做的事情,我完成了我的分内工作,生活仍将继续,我还是经营新闻网。”
  “你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冷酷的毒蛇。”
  “你是个卑鄙的制片。”
  巴尼又替自己倒了一些酒,什么东西都破坏不了他的兴致。他问克莱要不要来一杯,克莱说现在喝太早了。他在坐椅旁放着一个酒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过,他对史蒂文知道了隐密计划的具体情况感到恼火,他不明白为什么史蒂文一直保持沉默。“这不可能仅仅是出于悲痛或者担心,你认为他是不是在考虑就这样算了?”
  “我表示怀疑,总觉得他不大好对付。琼莉倒容易些,因为她权力欲很强。”
  “那史蒂文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巴尼看着窗外,与其说是问克莱,不如说是问自己。
  “也许他是想先跟她谈谈吧?医生说她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
  “这么说我也许应当先跟他谈谈。”
  “如果谈不拢呢?”
  巴尼只是笑了笑。“如果他毫无根据地说出那样的话来,他们就会把他抓起来。”
  克莱觉得他言之有理。“也许这就是他没有乱说的原因,他知道,他说了会被人耻笑,无地自容。”他把水喝完后又说了一句:“那么,雷克斯准备把谁推出来做她的竞选伙伴呢?”
  “谁他妈的管这个?反正我是民主党人,她胜也好,败也好,关我屁事!”   ------------------
  
第二十章   “爸爸!”坐在琼莉床前的萨拉大声呼唤史蒂文,“爸,妈没事了,妈没事了!”
  这时,正在走廊里帮怀亚特把新鞋带穿在网球鞋上的史蒂文一下子跳起来。“什么?”
  “看!”站在病房里的萨拉转身看着琼莉说,“妈妈没事了!”
  怀亚特蹿到史蒂文前头。“嘿,妈妈,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琼莉,琼?”朝床边走去的史蒂文说道。
  “好家伙,”琼莉幽默地说,“我真遇到了麻烦。”
  史蒂文吻了吻她。“的确如此。”
  “今天几号了?”
  “十一月一号,大选日。”
  她勉强笑了笑。“奎尔和洛特要获胜了?”
  他微微一笑。“但愿我的一票跟这个有关系。”
  “妈,你听了我们给你买的激光唱片没有?”怀亚特热情地问道。
  “妈,一出事我们就来了,我们知道你会没事的。”萨拉等着妈妈说点什么,可是琼莉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眼睛。
  “妈?”怀亚特说道,“别再睡了。”
  史蒂文叫他别打扰她。“我们不能让她太疲劳,这是个好现象,她刚才已经跟我们说话了,她会好起来的。”
  他们等琼莉再度开口说话等了整整一下午,可是她没有醒过来。医生告诉史蒂文说,这是说明她在恢复的又一个好现象。史蒂文和孩子们更虔诚地为她祈祷。
  将近傍晚时分,在那套按周租用的带家具的公寓里,史蒂文穿着短裤,双脚跷在窗台上,眼睛看着内河码头那鳞次栉比的屋顶,心里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觉得还是等琼莉跟他一起来做决定为妥,可是他又不能使她很快好转,他自己也是彻夜难眠。关于他父亲这种丧失理智的阴谋背后的动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自离开弗吉尼亚海滩后,尽管查尔斯多次打电话来要跟他说话,他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现在他知道了基督教联盟的计划,可是巴尼·凯勒了解些什么?他父亲在什么事情上已经“洗手不干”了?他急于知道。不知巴尼会说什么——承认还是否认?是支吾、狡辩,还是直言不讳、满不在乎?
  出于冲动——他干事很少出于冲动——他拿起电话,纽约第一新闻网的总机说话之后,他说道:“我要找凯勒。”
  “恐怕凯勒先生正在用晚餐。”
  “无论如何你要找找他,呼他一下,告诉他史蒂文·帕特森想跟他说话。”他把这个公寓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话务小姐。“你告诉他,如果他一个小时内不给我回电,我就去找有关当局。”
  “对不起,你说什么?”
  “找有关当局。”他重复了一遍。“像警方、联邦调查局、联邦通讯委员会之类的,听清了吗?”
  “是,先生。”对方惊恐地答道。
  才过了四分钟,电话铃就响了。史蒂文没有寒暄,只说了一句:“来得真快呀。”
  “你的留言令人费解。”
  “我觉得意思非常明确。”
  “你想要什么?”
  “把牌摊到桌上来。”
  “谁的桌上?”
  “我的。”史蒂文说道,“我让你明天到这儿来。”
  “办不到。”
  “你想让我给简·波利打电话?”
  “她不会相信你的。”
  “她肯定会感兴趣的——我借用你的词了——我敢跟你打赌,她会进行调查的。”
  “史蒂夫——”
  “史蒂文。”
  巴尼深深地出了口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把晚饭吃完。明天晚上怎么样?八点钟,在,唔……查尔斯诺布希尔餐厅,在克莱-琼斯公寓楼,那儿的人都知道,问一下就行了。”
  “好吧。”
  “史蒂文,琼莉现在怎么样了?”
  “滚你的球吧。”
  史蒂文抓起一份《考察家报》翻起来。上面有许多关于戈尔和范斯坦的消息,他无法集中思想,他清晨五点就到了医院,感到十分疲劳。孩子们还跟海伦在一起,她是跟他们一起来加州的。他们很快就要回家了,他也将于一早回去,通常他再累都要花点时间看看报纸。
  有几行字跃入他的眼帘。就在那儿,异常醒目,是转载《洛杉矶时报》的一篇社论,谈的是一个叫琼莉的女强人,作者是一位名叫阿里安娜的女强人,人称共和党中的帕梅拉·哈里曼。阿里安娜·霍芬顿对国人说,有一句话现在她可以公开了:丹·奎尔和特伦特·洛特已经被击败;不过还有一句几年来她一直在私下里说的话:共和党应当拂去蜘蛛网,好生看一看,是由于一位女性参加副总统竞选,民主党才得以继续执政,所以应当找一位女性作为共和党二○○八年的旗手。她提出了一个人选:美国最受人喜爱的新闻报道员琼莉·帕特森。社论文笔流畅,措辞严谨,出语惊人——请求琼莉考虑从政——可是又很随意,更像是热情地呼唤一个人快快醒悟:看看等待着你的是什么!
  史蒂文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想起父亲给他看过的那封信,记得雷克斯·希尔德如何抓住阿里安娜原本毫无恶意的想法,加以歪曲,使之适合自己的隐秘计划,事情正以雷克斯所希望的方式发生:这类文章还将陆续见报,人们会问琼莉是否会听从召唤,共和党大人物会支持她,竞选赞助资金会源源不断,这个高潮即将到来。从现在算起,八年之后,一场海啸将袭击这个叫做华盛顿的海滩。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明天他将面对巴尼·凯勒,迫使他把最后那块东西放进拼图板上。那时候,他将决定如何揭露他,揭露他们,他们所有的人——把他们永远清除掉。   ------------------
  
第二十一章   史蒂文早就来到查尔斯诺布希尔餐厅,在舒适的木吧台后一个比较隐蔽的小包间坐下。巴尼姗姗来迟,晚了十五分钟,史蒂文见到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可他没有理会,还是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好像他俩昨晚根本没有通过电话似的。巴尼要了份血红玛丽,接着问史蒂文是不是不要光喝水,而来点儿酒。史蒂文没吭声,侍者彬彬有礼地走了,史蒂文单刀直入:“你知道,我父亲把什么都告诉了我。”
  “见到你也很高兴。”巴尼说道,“喜欢这地方吗?以前是个私人俱乐部,可是后来衰落了。这些鲜花很诱人,你说是不是?是个跟知心朋友共餐的好地方。”
  “这些花的确很漂亮。”史蒂文说得很干脆。
  巴尼把叠着的布餐巾抖开,那动作就像家庭主妇甩打小地毯,然后把它摊放在腿上。“看了阿里安娜·霍芬顿昨天那篇在多家报纸上同时发表的社论了吧?”
  史蒂文点点头。
  “非常有意思吧?”巴尼戏谑地说,“我看了之后觉得绝妙至极啊。”
  “你太他妈得意忘形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候选人还昏迷不醒,就很难说了,是不是?”
  “她有所好转。”可是史蒂文觉得憋了一肚子气。“对一个使你上百万地渔利的人,你还很同情嘛。”
  “我付给她的也是上百万嘛。”巴尼提醒他说,“你自己也从中得到几笔丰厚的报酬了,听说你的旅行车已经换成了美洲狮。”
  “我是飞行员,本来挣的就不少。”
  “跟琼莉挣的相比就是小意思了,而且总是入不敷出,我不妨提醒你一句。”
  “我想谈谈新闻。”
  “有什么特定的内容?”
  “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哪些事情?”
  “琼莉报道的那些新闻。那些富有爆炸性、而且她往往又在现场的新闻。那些——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伪造的’新闻?”
  “‘推出的’新闻。”巴尼主动纠正他。接着,他满不在乎地掰开一个面包卷,在橄榄油里蘸了蘸。“吃一点儿吧。这是娱乐业,知道吧,是电视,胡萝卜清汤真不错嘛,香蒜沙司牛肝菌包羊肉可是我最喜欢吃的。”
  史蒂文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他对这个人的胆量和自负感到骇然。他们要谈的是有人在杀人,而巴尼却把手一挥,全然不当一回事,又看起菜单来。“你们在制造新闻!”史蒂文说道。他想把他拉回到正题上来。
  “哪又怎么样?这看来不是没有先例。”
  “你是什么意思?”
  巴尼把菜单放下。“你当真这么幼稚?”
  “在这类事情上,是这样。”
  “这么说吧,朋友,不要再学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了。”他从传者手里接过血红玛丽,把酒杯举到此刻感到难以置信的史蒂文面前,呷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么说吧,电视生活的事实,第一,它不像你幼稚的想像中那样,它不是独一无二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吧:南希·克里根和托尼亚·哈丁。”
  “我不明白。”
  他向前倾过身子。“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创下了有史以来奥运报道的最高晚间收视率,人们都喜欢冰上运动了,为什么呢?”
  史蒂文摇摇头。“是因为在此之前播出的那些富有戏剧色彩的人物特写?”
  “对了。”
  “你是在暗示,那一切都是事先安排的?”
  “绝妙无比,无比绝妙啊。雇用两个傻瓜,这两个笨蛋为了一笔钱情愿去蹲大牢——他们知道,反正他们得去监狱里熬一段时间。为了提高收视率,你就收买几个臭名昭著的家伙。”
  史蒂文笑起来。“不,不,得了吧。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决不会做这种下流无耻的事。那是犯法的,是——”他打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比幼稚还要幼稚,他简直像个傻瓜。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是个大企业集团,但它又属于另一个更大的企业集团。在这样的组织机构里,谁知道有多少坏人呢?只要一个人——一个巴尼·凯勒——一个有权力的人对另一个人“暗示”一下,那个人就会悄悄告诉第三者,第三者将从一个永远也追查不到的账户中提取一笔款项,把钱支付给那个穷溜冰运动员的贪婪的穷丈夫,她丈夫就去雇用一些身强力壮的穷杀手,由那些杀手去干,杀手们也许会把事情干砸了锅或者诸如此类——这时候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它早已成了头条新闻。
  史蒂文坐在那儿,目瞪口呆。
  “你是不愿意相信的。”
  “这太简单了。克里根和哈丁,无懈可击,再举个例子看。”
  “环球航空公司800航班。”
  这深深触动了史蒂文。他有七个朋友死于那场空难,七个曾与他一起共事、跟他关系很好的朋友。“800航班怎么啦?”
  “出事前几天开播、可是没有人收看的是哪家有线电视台?”
  “什么?”
  “谁开始关注那件事,从事件一发生就连续进行了一整夜的报道?”
  史蒂文的脑子在搜索。“有线新闻网?”
  “不对。他们就像我们大家一样,措手不及。想想看,当时刚刚成立的是哪一家?谁得到了当时报纸的赞扬?更确切一点说,是谁由于那次坠机事件赢得了观众?”
  他想起来了。“微软全国广播公司。”
  “好吧,你会对我说,比尔·盖茨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把一架倒霉的飞机弄下来。”
  史蒂文像遭到五雷轰顶,他无法相信这个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别瞎说了。”
  “回答我的问题。”巴尼说道。
  “我想他的力量可以毁掉整个世界,如果他想这样做的话,可是他不会这——”史蒂文连连摇头。“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如果没有什么可供报道的事件发生,微软全国广播公司在几个月内就将陷入停顿。”
  “你胡说八道。”
  “大多数有先见之明的人都受到这样的污蔑。”
  “先见之明!你是魔鬼。”
  “谩骂是幼稚的,是浪费时间,你说呢?”
  “对800事件的调查会使真相大白的。”史蒂文激忿地说。
  巴尼再度拿起菜单,嘴里嘟囔着:“如果有人能出钱让747在空中爆炸,他肯定能买通联邦调查局和国家运输安全局。我们点菜好吗?”
  史蒂文觉得,如果他此刻吃进东西,肯定会吐出来的。他喝了口水,然后说:“李·哈维·奥斯瓦德死后,电视也许就不那么清白了,而你们这帮家伙又使它走入了最低的低谷,可是你们想让我相信的东西超越了伦理道德的界限。说微软全国广播公司——比尔·盖茨——谋杀了二百三十个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只是一种揣度,也可能是我错了。”
  “你是在替你们的罪行辩解。”
  “我说了,这只是一种揣度。”
  “为的是掩盖你们的罪恶计划。”
  “是吗?”巴尼示意侍者过来,他点了菜。史蒂文没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抬,巴尼替他点了塞羊腰肉。
  侍者走后,史蒂文说道:“是你们朝伊梅尔达·马科斯开的枪?”
  “好厉害的指控!我想说的是,马科斯夫人所遇到的事给了琼莉一次绝妙的报道机会。”说到这儿,他笑起来。“你想想,并没有损害到伊梅尔达的前程嘛。”
  “那么公共汽车事故呢?”
  “汽车修理工可能就是窃听了克里根电话的人,他真是愚蠢透顶。”
  “可是那个在车上遇害的作家,他在写的是一本关于基督教事业的书。你们为什么要干掉雷克斯·希尔德这一边的人呢?”
  “假定你我都是一出侦探连续剧中的角色,就借用你刚才所用的词吧,我说一句‘把他干掉’,那帮坏人就会如获至宝,他们可能制造出有关事件是反基督教分子干的假象。你也许会说,我们索性把这个作家说成是叛徒吧。我们来披露一下,说他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对基督教越来越离心离德,暴露出越来越多的贪婪和腐败,就像吉姆和塔米·法耶那些小丑一样,我会说,是啊,他将会抨击雷克斯和那些《圣经》的信徒们。你会说,这一点很重要,必须让他死掉!”
  “妈的,你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器?”
  “有创造性的,下一个问题?”
  “那么塔克呢?”史蒂文问道。
  “是个不可救药的海洛因瘾君子,有很多敌人。”
  “里乔大主教呢?”
  “如果还活着的话,可能成为教皇,但是让他死掉也许更具轰动性。”
  史蒂文的头开始发晕。“莫莉·宾恩菲尔德。”
  “那是我最喜欢的。多么动人的报道,简直催人泪下,仅仅因为另一个女孩的妈妈的忌妒,那些奥运美梦就全部破灭了。”
  “那也是你们干的!”史蒂文提高了嗓门。“我把证据录制在录像带上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把它送到联邦调查局呢?”
  “送了,我给了德鲁威,我当时以为他是联邦调查局的。他也许把它交给了你。你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证据!”
  巴尼微微一笑。“金戒指集嘛,我们用这些录像带可以大发一笔,做成商业信息广告片。琼莉可以说过去是个急于成名的二流记者,所以她制造出自己的新闻——那些录像带能说明你也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史蒂文真想宰了他。
  “说话小声点儿,这可是个高雅场所。”
  “你想把这个栽到她头上——”
  “这比你的故事更能使人信以为真。”
  史蒂文知道他的话不假。接着他又问:“里真特大学的事呢?”
  “轰然一声,不过是很好的新闻,冲突总是好新闻。”
  “那个小青年,那个雅各布·休斯,是不是个媒子?他其实是替雷克斯干的,对不对?他的叛逆精神不会超过我,”
  “你很天真,可是你也很聪明。你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开飞机呢?你完全可以开一家私人侦探所嘛。”
  “玛德琳·奥尔布赖特呢?她公寓楼里的炸弹,那天晚上早些时候,琼莉曾和她一起呆在车里。”
  听到这里巴尼大吃一惊。“这个嘛,啊,我觉得你真了不起,没想到这个也被你看透了。”
  “还有堕胎医生的故事,当时琼莉还在有线新闻网。那也是,对吗?”
  巴尼没有吱声,因为他正把一块蘸了橄榄油的饼送进嘴里。
  “看来你很惊讶,你似乎没想到我会了解这么多情况。”
  “我必须承认,你了解得很彻底。”
  “爱丽西娅发现的情况我全都了解,我有关于圣保罗的材料,是他把她杀害的,我还要搜集更多的材料,我要看着你完蛋。”
  “我得先跟你太太谈谈。谁知道呢?等她好转的时候,她也许想参与一下呢。”
  “参与什么?”
  “竞选总统啊。”
  对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史蒂文只是摇摇头。接着,他试探性地问了个问题,语气中没有任何对抗情绪:“你为什么觉得必须这么做呢?凭个人本领琼莉本来工作得好好的,你这又是为什么呢?”
  巴尼耸耸肩。“实际上,她过去不错,现在也不错,可她并不是个多么出色的记者。哦,她有自己的风格,有值得发展的领袖气质,可实际上她以前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埃德华·默罗①。”
  
  ①埃德华·默罗(1908-1965),美国著名女广播记者,一九五四年曾撰文揭露参议员麦卡锡的丑闻。一九六一年被肯尼迪总统任命为美国新闻署署长。   “她是当今世界上最优秀的记者,这你很清楚。”
  “她的确是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记者,这我完全赞同。她已经为符合逻辑的下一步铺平了道路,看看巴巴拉·沃尔特斯吧。在过去的几年中,巴巴拉成了新的布鲁克·阿斯特。她现在成了名正言顺的社会活动家,在纽约的社会中,她的晚年将以一个地位显赫的妇女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对像她那么大年纪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就是合乎逻辑的一步,像琼莉这样年纪的人应当从政了。”
  “绝对不行。”
  他们的晚餐送到了,巴尼要了一杯葡萄酒,并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可是史蒂文连自己的盘子都没看一眼。“啊,好香的鸭子,中国五香粉,味道好极了。”
  “你从中得到了什么?”史蒂文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不喜欢持不可知论观点的基督教左翼,可是你也不喜欢它的右翼。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权力?金钱?”
  巴尼咧嘴一笑。“我是个贪得无厌的混蛋,这我承认。我已经很有钱了,可是我还想要,大概永远也不会满足。”他端起侍者放在桌子上的酒呷了一口,喜不自胜地笑着。“我喜欢那样的游戏,那样的快感,我每天感到最高兴的,就是看到那些令人兴奋的夜间新闻报道。”他把鸭肉从细细的骨头上往下剔的时候走了一会儿神。“味道真好,可是吃起来太费事,芬德利干这种事为的是钱,他得了癌症,就快死了,可他要照顾一大家子人。这几年得到的钱大部分都赌掉了,现在这个混蛋绝望了,为了钱他什么都愿意干,而且干了。”
  “且慢。”史蒂文似乎受到了启发,打断他的话说,“他当时还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托尼亚·哈丁!”
  “你现在聪明起来了。”
  史蒂文寸步不让:“你需要权力,詹姆斯为了钱可以去死,克莱为的是什么呢?”
  侍应生在给他倒意大利红葡萄酒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克莱是闹着玩儿的。”
  “这话什么意思?”
  “他喜欢其中的挑战。”
  “挑战?什么,想不被抓住?”
  “不,他是为雷克斯干的。”
  “你们都是为雷克斯干的。”
  “对他情有独钟。”
  “什么?”
  “情有独钟。兴趣,热情,欲望。我想也是与你们的宗教信仰相违背的。”
  史蒂文倒抽了一口凉气。“雷克斯·希尔德?我父亲心目中的英雄?那个不断宣称与同性恋不共戴天的基督教联盟的领袖?”
  巴尼放下手中的叉子,搓了搓下巴。“像天方夜谭吧,啊?”
  “雷克斯是结过婚的。”史蒂文提出反驳。
  “史蒂文,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表里如一的东西是没有的?”巴尼向后靠在椅子上笑起来。“那个摄像的克莱顿·桑坦吉罗,跟那个保守的右翼漂亮男人也在搞同性恋,有朝一日我要披露这件事,你记住我的话好了。”
  史蒂文说:“我原以为克莱是你的朋友。”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荒唐,怎么能想像此刻坐在他对面、用手抓着鸭骨头啃的这个人会忠诚于任何人呢?“是啊,你知道,也许你会的。”
  “你不吃羊肉?你应当早点说嘛。他们这儿有一些非常好吃的面疙瘩,地下室里有个老头整天都在切土豆,他们可以给你做出——”
  “琼莉不会参加竞选的,我们将揭露你们。”
  “是吗?”他哈哈大笑。
  “你这个混蛋。”史蒂文情绪激动起来。“我们会找到听众的,不在联邦调查局,就在特工部门。昨天问我问题的那个人就喜欢琢磨这个,我们甚至可能告诉希拉里和比尔,他们不像你,他们认为琼莉是个非常出色的新闻记者。在联邦通讯委员会的巴巴拉·麦克米伦也许真的会感兴趣,她还从没对新闻记者那么热衷过呢。”
  “别白费口舌了。”
  “我说话是算数的,我对上帝起誓。”
  巴尼的语气一下子就变了。“我也对上帝起誓,如果你不声明琼莉将接受共和党提名、为她的国家服务,你就活不到调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天。”
  史蒂文想告诉他不要威胁他,可是什么也没说,因为此刻他看见巴尼脸上那副使他胆战心惊的表情,比他从电影上和书本上所看到的阴险毒辣的面孔更使他毛骨悚然。这个人刚才威胁说要他的命,他知道他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只要看看他已经做了什么就知道了,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和琼莉不会变成圣保罗的刀下鬼呢?
  “我想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巴尼说着从嘴里撕下一块鸭皮。“这将成为终极故事,是吧?尤其是当它在摄像机前发生的时候。”
  “你不会——”
  “是,我们不会。如果琼莉像国人所期待的那样参加总统竞选,我们连想都不会想这个问题。”
  史蒂文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朝外走。
  “这鸭子真他妈的好吃!”巴尼粗鲁地说了一句。
  史蒂文来到渔人码头,在附近一道防波堤上徘徊。他刚才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然后在水边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下了车,一直走到旧金山湾,走到再往前他就不得不游泳的地方。自从巴尼说出那番使他胆寒的话之后,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本书,一本他多年前看过的书,书名是《陷阱》。书中那个律师事务所竟是一伙坏人开的。他刚才面对的就是坏人,可能比坏人还坏,现在他心里有一种类似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过由这部小说改编、由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电影。结果是什么?联邦调查局帮助他没有?他们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不是吗?可是他们是不是也到什么地方去避难了?他需要的是正义,不是在开曼群岛上的一坛金子。
  他走进一个电话亭,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从琼莉所在病区值班护士的口中得知的情况使他又惊又喜。“你太太跟孩子们交谈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正在设法跟你联系,她似乎已经恢复了。”
  史蒂文没有回到自己的车里,他迫不及待地坐进在一家快餐馆门口下客的出租车,对司机说:“旧金山总医院,要快!”   ------------------
  
第二十二章   史蒂文走进医院病房的时候,发现奇迹发生了。琼莉炯炯有神地睁着眼睛,她的嘴角挂着微笑。萨拉坐在她的一侧,怀亚特坐在另一侧。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她讲述着在她“沉睡”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至少是他们所知道的一切,站在病房后面的医生也是笑容满面。他看见史蒂文出现在门口,朝他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说:“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只是现在不要让她的大脑过于疲劳,让她慢慢恢复。”说罢就让他们家人团聚了。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大声说:“爸爸,爸爸,妈妈好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史蒂文走到床边,弯下腰,用手把琼莉的头发捋到边上,亲了亲她,低声说了声他爱她。
  “你没事吧?”她问史蒂文。
  他点点头。
  “我们都没事吧?”她接着又问。
  他又点点头,就是想让她别担心。
  “妈,波托马克让他全家和他所有的朋友都为你祈祷。”怀亚特说道。
  萨拉翻了翻眼睛。“哦,算了吧。”
  “本来嘛!”怀亚特激动地说。
  “代我谢谢他。”琼莉对萨拉笑着,说道。
  萨拉摇摇头,对她弟弟说:“‘波托马克’也许还开着救护车送妈妈,给她做了核磁共振成像呢。”
  “太可笑了。”怀亚特说,“他才没那么酷呢。”
  萨拉让步了。
  琼莉说:“你们俩上学的事怎么办的?”
  萨拉笑着说:“没怎么办。”
  怀亚特好像泄了气。“我们回家后,是不是一定要马上去学校?你能说你还要再病一些时间吗?”他问妈妈。
  史蒂文在床边坐下。“你能记得多少东西?”
  “大部分,”她说道,“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克林顿夫人来看过我,还是我在做梦?”
  “她是来过。”史蒂文告诉她,“她没事了,是你救了她一命。”
  琼莉说:“孩子们已经告诉我了,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在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天?”
  “那些事以后再说,亲爱的。”他说着点了点头,因为他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谈那些问题。“医生对我说不要让你的大脑太疲劳。”
  “我的脑子里充满好奇。”
  “听起来更像是恐惧。”他指出,接着又安慰地说,“别担心,事情会清楚的,我向你打保票。”
  “史蒂文?大选谁胜了?”
  “你觉得呢?”
  “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比预期的差距要小。”
  “共和党应当推出克里斯·惠特曼,让奎尔做竞选伙伴。”
  “亲爱的,你还不知道自己涉足的地方有多么危险。”
  “唔?”
  “我以后再解释。”
  “爸爸?”怀亚特说道。
  “什么事,儿子?”
  “我们现在能回家吗?我想上学。”
  史蒂文摇摇头。“可怜的孩子。”说着他高兴地把一双儿女搂过来。“是啊,我们回家吧。”
  他越过他们的肩膀看了妻子一眼,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可是在他的内心里,他却在想,然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两天后,琼莉出院了。史蒂文遵照医生要他慢慢来的嘱咐,不想让她烦恼或者担心,就没有告诉她巴尼对他所作的威胁,也没有谈及让她竞选总统的计划。在谈到这次出事的时候,她说她看见舞池上方的栈道上有个人,那人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当时她意识到了,于是朝希拉里扑过去,接着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些他都猜到了,所以他再次让她放心,说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他回公司联系把他们带回华盛顿的班机安排,由他把一架波音767从旧金山飞往圣路易斯。两个孩子非常高兴地听见喇叭里传来他的声音:“我是机长帕特森,我代表全体驾乘人员欢迎诸位,感谢大家选择环球航空公司……”
  怀亚特每次坐飞机总有些紧张,这一次也不例外。为了消除他的紧张心理,午饭后一个头发带卷、名叫乔姬安、样子怪怪的空姐把怀亚特和萨拉带进驾驶舱,让他们看爸爸驾驶飞机。在头等舱工作的空姐莉诺给他们拿来上面浇了发泡奶油和烤核桃的水果冰淇淋,他们非常高兴。可是萨拉那一份大多让怀亚特给吃了。飞机在圣路易斯的降落异常平稳,怀亚特骄傲地告诉下飞机的每个人:“是我爸爸开的。”
  在大使俱乐部等候换机的时候,他们见到一些史蒂文多年来一直谈到的几个空姐:简、卡西,还有玛丽——都是琼莉的崇拜者。她们关切地询问琼莉受伤的情况,酒吧招待迈克尔给两个孩子拿来汽水,詹姆斯给他们拿来椒盐脆饼。怀亚特跟他们谈了一阵之后,觉得自己将来想到航空公司工作,可是不当驾驶员,他比较喜欢地勤工作。
  在飞往华盛顿国家机场的途中,史蒂文和琼莉坐在孩子们后面,他开始把他和他父亲谈话的情况告诉她,琼莉原来也纳闷,为什么她的公爹查尔斯和他太太没有到旧金山看看她,现在她知道了。既然知道了,她也就不指望他们去了。她说她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查尔斯·帕特森,因为在她这一生中,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出卖过。“上帝呀,”她说道,“我们两头的父母都没有了。”她丝毫没有无礼的意思,她知道史蒂文的心里很难受,因为他的父亲是站在敌人一边的。她只能给他以支持,她只说了一句话:“他是个病人,跟其他那些人一样。”她的言下之意是,也许有一天他会翻然悔悟的。
  在国家机场候机大楼里,巴巴拉·戈登像前几次一样,又给琼莉带来一本侦探小说。“我不需要了,”琼莉对她说,“我自己现在就在体验。”
  在乘坐华盛顿飞行出租车公司的出租车回第十六大街的时候,琼莉觉得心里憋了一大堆问题,可是她知道这些东西一点也不能让孩子们听到。查尔斯和阿尔玛·帕特森是他们的爷爷和奶奶,她不能亵渎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她把火全憋在了心里。
  可是一到家,等孩子们都上床睡觉,他们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公开地、无需任何保留地交谈了,她感到震惊。“总统?美国总统?我?”
  “你。”
  她笑起来。“荒唐。”
  “不,不荒唐。这个主意一点也不荒唐,看看前几天那篇文章吧。阿里安娜是对的,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你会很了不起的。”
  “这简直是疯了。”
  “雷克斯和其他几个人的所作所为的确是疯了,可是其最终目的,也就是让你参加竞选,却一点也不疯。”
  她仔细回味着这句话。“总统?”她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不胜惊愕,她的脑子接受不了。可是,这又是对长期以来困扰她的那些问题的最好回答。他们之所以要使她成为美国最受信赖的新闻记者,其原因盖出于此。“总统,”她机械地、干巴巴地再次重复着这个词。“我的上帝呀。”
  对十一月份的华盛顿来说,这是个相当暖和的夜晚。可是当史蒂文把巴尼·凯勒在旧金山对他的那番威胁告诉她之后,她感到浑身发冷,一直冷到骨头里,以至于她把冬天盖的毯子都铺到了床上。她钻进被窝,史蒂文坐在她身边的毯子上,发现她两眼茫然。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她的头部受过伤,而是因为他刚才告诉她的那些话。她问道:“我这个人有什么好?”
  “什么?”他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的全部生涯……都是骗人的。那些报道不是我发现的,甚至在堕胎诊所事件上,他们也利用了我。为了让我得到艾米奖,马科斯夫人险些丧命。”
  “亲爱的,你不能怀疑自己。”
  “除此我还能干什么?他们挑选了我,选中了我们,并不是因为我的能力,而是因为我们是人主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①最理想的信奉基督教的夫妇。”
  
  ①即白宫所在地。   “跟你的能力绝对有关系,你把你这些年所进行的几百次报道加在一起看看,他们插手的毕竟只有几件嘛。”
  “我觉得我所相信的一切都很可笑,我好像突然一点信心也没有了,好像我自己就是一个谎言。”
  “这一点也是我最恨他们的地方,他们没有权力对你这样。”
  她在被窝里摸索着,他把她搂了过去。她从他的肌肉中得到了力量,现在他就是她的靠山。此刻,这个独立性很强的女人认为,只要依靠他,肯定可以渡过任何难关。“史蒂文,我们准备怎么办?他已经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安全了。”
  “我已经跟联邦调查局的吉姆·卡尔斯特罗姆谈过了。他目前在曼谷,暂时还回不来。不过他给了我一个名字,这人叫唐·伍尔夫,是他的搭档。”
  她有些疑惑。
  他抚摸着她的肩头。“亲爱的,我们总得信任某个人嘛。”
  “是孩子们,我是为孩子们担心。”
  “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他们的。”
  “巴尼跟你说过,他要把我们都杀了。”
  “琼莉,还有什么选择呢?你想马上就给雷克斯打电话入伙吗?明天就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向世人宣布你将参加竞选?此外只有这个选择,准备在两三年之后参加初选。你愿意吗?”
  “史蒂文,别冲我嚷嚷。”
  “讲点理智嘛。”
  “拿性命去冒险是不理智的!”
  “亲爱的,别无选择了,即使你不按照他们所要求的去做,即使你不参加竞选,可你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你还能再这样生活下去?”
  她闭上眼睛。“不能。”这很简单,但也是唯一的答案,接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你瞧我的运气。”
  “你的什么?”
  “签饼。在旧金山的那天晚上,我们大家都得到一份签饼。记得我那个饼签上写的是:这份礼品可能使你不安,但只有傻瓜才忙于得出答案。”
  “有预见性。”
  “天机呀。”
  他吻了她一下,她内心深处的激情当即爆发出来。她热烈地吻起他来,那股热烈的感情变成了强烈的情欲。她蹬开毯子,这样她就可以直接接触到他的身体了。她的身上又起了鸡皮疙瘩,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阵痒酥酥的快感。
  她吻着他,给他以愉悦,使他抛开了危险、恐惧和种种烦恼,使他觉得仿佛就要进入天堂,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避开她的嘴,双手捧着她的头,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我爱你。”然后紧紧地与她融为一体。
  她依偎在他肩膀上,似乎过了很久,她才梦呓般轻轻说了一声:“晚安。”
  “你真的是个总统的料子。”他说道,“我感到很遗憾的是,这不能成为现实。”
  “唔唔……”她哼了一声,枕在他肩膀上进入了梦乡,可是他却一整夜没有合眼。
  二○○○年十一月十日上午八点,穿着T恤衫还出汗的史蒂文到前门去开门。站在门前的是个衣着很体面的信使,手里拿着一封来自白宫的信函。史蒂文把信拿到琼莉面前,因为那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她读着第一夫人亲笔写来的信,他在一旁看得出了神。她看完信,眼睛闪闪发亮,告诉史蒂文:“这个星期六在一次国宴上我将被授予总统自由勋章,由总统亲自颁奖。我的上帝呀。”
  “真是我的上帝了。”
  “祝贺你呀!”一个声音对琼莉说道。
  她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巴尼·凯勒。为了这次国宴,她刚刚买了两件衣裳,一件线条优美的黑色礼服是唐纳·卡伦的设计,一件墨绿的是卡尔文·克莱因的款式。此刻她正在五角大楼城市商业中心努德斯特伦餐馆吃午饭,对于穿哪一件衣裳还没有拿定主意,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碰上凯勒,她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别害怕,”凯勒说道,“我们不是敌人,我可以坐下吗?”尽管她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坐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工作?”
  她真想说永远不回去了,可是她想起史蒂文反复跟她说的话:让他们认为我们正顺着他们的路子走。“快了。”
  “我们雇用你也许没有多长时间了,”他说道,“所以我们想,趁你还在为我们工作的时候,让我们花的钱取得最大的轰动效应。”
  她顺着他的话说:“应该怎么个弄法?剧本呢?”
  “等你参加过白宫的颁奖之后,雷克斯会跟你谈的。他将接手这项工作。不过嘛,我想首先你应当对阿里安娜·霍芬顿的文章作出反应。”
  “怎么个反应法?”
  “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很感兴趣,共和党会立即作出反应,大家都知道你会赢的。”
  “霍芬顿太太有一种错觉,她认为我是一个优秀的记者。他不知道你所做的事,她也不明白我是个冒牌货。她对你们的隐秘计划一无所知。”
  “琼莉。”
  “走开。求你了,请你走开。”
  “琼莉,这使我担心。这种态度。你的火气太大,太——”
  她放下手中的叉子,不然她真想对准他的脸戳过去。她已经快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你他妈说得对,是太大了,大得我无法再装假,无法再行动,无法再说谎了!”她感到自己的情绪激动起来,把史蒂文要她怎么做的那些话尽数置之脑后了。她此刻不是个记者,而是个女人,她觉得自己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否则她就要憋死了。“我不干了,也干不了了。”其他餐桌上的食客都把目光投向她这边。“你是我所认识的最下流的人,我要摧毁你们和你们那项疯狂的、骗人的计划,摧毁你和其他那些魔鬼所制造的一切,我们要把你们都揪出来,我们要看着四骑士在地狱里被烧成灰烬!”
  他没吱声,随她去说,后来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出洋相,才坐回椅子上去。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站起来,把满腔的仇恨全都宣泄出来了。
  “好啦。”最后他语气和缓地开了腔,这时其他人已经把头回过去吃自己的饭了。“我毫不怀疑,一个对权力和名誉如此热衷的女人,最终会被载入史册的诱惑所战胜的。”
  “权力和名誉并不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真的吗?”
  “你低估我了,凯勒先生。”
  “怎么会呢?”
  “雷克斯和我的公爹是这种人。我跟他们不同,我是真正的基督徒。有趣的是,当初你们在挑选我的时候就将此定为你们的一条标准,而现在这恰恰成了你们不能得到我的原因。对你们来说,我太理想了,我是个正直的人,上帝希望基督徒都能这样。”
  “正直是每个失败者的显著特征。”
  “愿上帝宽恕你。”
  “听着,你的情绪很坏,这可以理解,我再给你一点时间。”
  “给时间也没有用,我这个人身上有些东西你还不了解。”
  “是什么?”
  “宁死也不辱侮我的人格。”
  巴尼和克莱走进斯隆-凯特林医院,最后终于找到芬德利的房间。“嘿,吉姆,你看上去好多了。”克莱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芬德利说,巴尼跟在他后面,一声没吭。
  “我太卑鄙,死都死不了,他们让我明天上午出院。”
  克莱说道:“这就是说,你明天晚上可以和我们一道去白宫了。”
  詹姆斯感到困惑。“白宫?干什么?”
  巴尼开了腔:“她将得到总统自由勋章。”
  “琼莉?见鬼!”詹姆斯脸色微红地说,“没人跟我说过嘛。”
  “比尔对她感激不尽,因为她救了他夫人。”克莱解释说,“还安排他们夫妇俩在林肯卧室住上一夜呢。”
  “见鬼!”詹姆斯说道,“他们根本就不必在这种事情上花一百万。”
  巴尼点点头。“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克莱补充说:“要制造一桩丑闻……”可是谁也没有笑。
  詹姆斯看了他们一眼,语气中又出现了疑虑:“好吧,伙计们,出了什么事?我知道你们很疼我,可这不是在公园野餐。这件事一定很棘手,不然的话你们会在拐角酒吧等我的。”
  巴尼开门见山。“她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拒绝了。”
  詹姆斯没有觉得意外。“给她点时间。”
  “我说了。”巴尼告诉他,“可是昨晚上我想,还是应该正视现实,这件事是没有指望了,雷克斯从一开始就担心,我们选错了人。”
  “妈的。”詹姆斯脸色又变得跟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一样难看。
  “我还是觉得她有可能回心转意。”克莱带着几分希望说,“如果这么干,他们就毫无成功的指望了。”
  巴尼讥讽地说:“我们也一样。”
  詹姆斯说:“怎么会呢?你怎么知道肯定没有指望了呢?”
  “他们找过联邦调查局,”巴尼对他们说。
  詹姆斯倒抽了一口凉气。“不。”
  “是的。”巴尼纠正了他的说法。
  “万能的主啊。”詹姆斯伸出手,从托盘里拿起水喝了一口,
  “我们要当机立断。”巴尼说道。
  詹姆斯显得战战兢兢。“妈的,天哪,巴尼,雷克斯会怎么说?我是说,如果我们——”
  “雷克斯交给我好了,”克莱说道,“我可以对付他。”
  巴尼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各位,我们得当机立断。”
  詹姆斯动起了肝火。“见鬼,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你是拿了钱的。”巴尼提醒他。
  詹姆斯突然露出渴望的表情。“我一直就想看到她竞选。”
  巴尼提醒他:“你活不了那么久了。”
  “医生说病情在减轻。”
  “恭喜你了。”接着,克莱又一次以忧伤的语气说:“好吧,伙计们,我们现在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詹姆斯看上去很矛盾,可还是服从了理智。“你们想让圣保罗去干?”
  克莱立即把话接过去:“不。他年纪太大了,没法照我的安排进入白宫。”
  詹姆斯大惑不解。“白宫?你把这个安排在白宫?”
  巴尼说道:“绝对不要低估决心的力量,特别是处境危险的时候。”
  克莱点点头。“还是我们在巴黎雇用的那个小伙子,这回我们要在招待会开始前把他变成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他昨天就到了海滨别墅。为了主,或者为了雷克斯,他愿意赴汤蹈火。”
  “这太过分了。”詹姆斯提醒他说,“即使不被击毙,也会被判个终身监禁。”
  “为了事业,他牺牲性命也在所不辞。”
  巴尼说:“但愿如此。”接着他看着詹姆斯。“就像巴勒斯坦的青年一样,母亲在早饭后把炸弹绑到他腰上,让他到耶路撒冷去炸公共汽车。”
  詹姆斯明白了。“是的,还对他说这是杀身成仁,炸死的以色列人越多越好。”
  “对了。”克莱表示同意。“可是这个青年不是巴勒斯坦人,他是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基督徒。”
  不过巴尼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一样的狂热。”
  詹姆斯依然疑疑惑惑的。“我们能信任他吗?那些该死的阿拉伯人倒他妈真相信真主呢,这个青年人真那么忠诚吗?我的意思是说,在巴黎的时候,他是知道能脱身的。”
  巴尼说:“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不等他开口,就会把他干掉的。”
  巴尼突然有些坐立不安,这地方的气味开始使他感到恶心,而且他们也谈得够多的了。“各位,那就这么定了。妈的,有一件事已经确定无疑了,我们将得到本世纪最高的收视率。”
  詹姆斯高兴起来。“全都录下来,在东大厅的也要,我这一辈子还没听到过这么好的消息呢。”
  克莱的情绪也上来了。“我得着手准备了。”
  “在比尔和希拉里家里见,吉姆。”   ------------------
  
第二十三章   “史蒂文?我是戴珍珠,还是戴埃尔莎·佩里蒂饰品?”
  “谁赢了服装大赛?”
  “唐纳。”
  “佩里蒂是什么颜色的?”他离开淋浴间,揩干身上的水。
  他听见她从卧室里传来的声音:“银色。我想她只设计银饰品。”
  他大声说道:“戴珍珠,这是起码的,你知道吧。”
  她站在镜子前,把珍珠耳环放在耳朵边上,他说得对,这时一只珠子掉下去了,她弯腰到地上去找。小珠子在柏柏尔地毯上可不容易找。
  “你这个人毛手毛脚的。”萨拉说了一句。她一直趴在琼莉和史蒂文的大床上看着她妈妈。
  “谢谢,这正是我需要的。”琼莉的声音从萨拉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找到了。”
  “妈,镇定点儿。”
  琼莉站起身,擦了擦前额。“你说得对,我只是去白宫,给我颁发国家最高奖的只是美国总统。我所面对的只是整个报界,还有挪威女王和她的随行人员。”
  “挪威在哪儿?”怀亚特问道。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史蒂文答道。他身上围了一条白色浴巾,一边把头发往后梳,一边往上面喷发胶。
  “是在阿尔巴克尔基边上吗?”怀业特问道。
  史蒂文的头梳了一半停下来。“你不上学吗?”
  萨拉骄傲地说:“在欧洲,大概在英国的上面,那地方很冷。”
  “我去过一次。”琼莉说着,把珍珠耳环放在耳边上看看效果。“做过一篇报道,是奥斯陆一家古董店的老板。你们知道吧,连女王都经常光顾他的商店,我得把这事告诉女王,店主叫拉尔斯什么的。”
  “他们都叫拉尔斯什么的。”史蒂文补充道。
  “对了,叫布雷达-阿斯。他业余时间当当导游,把游客带到芬兰和瑞典去玩,然后带到苏联,当时还叫苏联,原来他是个挪威间谍。”
  “这我记不得了。”史蒂文边说边把短裤穿上,然后把围在身上的浴巾取下。
  “他处事精明,为人和气,没有架子。”琼莉说道,“你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进监狱了吗?”怀亚特问。从他的口气来看,他是准备听一段詹姆斯·邦德的故事的。
  “没有。等事情败露的时候,铁幕已经熔化,谁也不在乎这种事了,他依然卖他的吊灯,好了,我的鞋子呢?”
  她到处寻找她那双新的黑色轻便鞋。这时萨拉说:“我希望我们也能去。”
  “他们要录像的。”史蒂文说。他希望这能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
  “是我们的妈妈,我们也得去。”
  “萨拉,”琼莉说着把脚伸进鞋里,“我同意你说的,可是我们不能制定规章,索尼亚也许不喜欢孩子。”
  “索尼亚是谁呀?”萨拉问道。
  “挪威女王。”
  怀亚特说:“领奖的是你呀。”
  琼莉耸耸肩。“这个嘛,也许她带了许多随行人员。”
  “你又不是他们的妈妈。”萨拉说道。
  “亲爱的,”琼莉有些不高兴地解释道,“这是早就为她安排好了的宴会,那时我跟这件事还毫无关系呢,他们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在那儿睡觉也是很得意的。”怀亚特说道,“我们为什么不行?”
  萨拉说道:“又没有请我们。”
  “林肯卧室只有一张床。”琼莉解释道。
  怀亚特问道:“你们到那里住上一夜要带背包吗?”
  史蒂文笑起来。琼莉说道:“我从来没把到外面过夜当回事儿,我想到的只有收视率,我干电视这一行时间很长了。”
  “妈妈,你看上去很漂亮。”怀亚特说。
  她冲他眨了眨眼。“目光很敏锐嘛。”
  史蒂文穿上晚礼服的长裤,把吊裤带拉到肩膀上。“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把骑师短裤穿在礼服裤里面。”琼莉不满地说。
  史蒂文看了看孩子们,眼珠转了转。
  “要是我就穿丝质拳击裤。”琼莉说。
  “等下回你穿小礼服的时候,”史蒂文说,“你就那么穿好了。”
  两个孩子笑起来。
  “我说的是要穿上档次的。”琼莉补充说。
  “谁会往那儿看?”史蒂文这么一说,两个孩子又笑了。
  “你穿上背带裤,不穿衬衣,还真有点性感。”她实事求是地说。
  怀亚特嘴里发出噗的一声。
  史蒂文让琼莉帮他把饰纽扣到衬衣上,然后对孩子们说:“现在你们俩知道了,我们要在海伦阿姨来之前就走。她从桥牌俱乐部回家之后就会来的。”
  “爸,”萨拉说道,“海伦几乎不能走路。”
  “她八十了。”怀亚特把她说得很老实的。
  “她六十七,”琼莉纠正他说,“动作并不比我慢。”
  “波托马克的保姆二十四岁,非常漂亮。”
  琼莉说:“那你就跟波托马克呆在一起吧。”
  萨拉问道:“妈,你怎么从来不说起你像我们这么大时候的事?”
  房间里沉寂下来,史蒂文决定不帮琼莉解脱,他等着她作出回答。最后她说:“那是我不愿意回忆的一段时间。”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怀亚特进一步问道,“妈,你当时不喜欢当儿童?”
  史蒂文看着琼莉。她想让他说,可是他没说。最后还是她自己开了口:“当时我有许多问题。”
  萨拉的耳朵竖起来。“门铃响了。”
  “运气不错。”史蒂文对琼莉说,“门铃给你解了围。”
  “车来早了!”琼莉有些慌张。“我得看看化妆效果,明天早上要用的东西我好像总收拾不完——”
  “嘿,宝贝儿,”史蒂文学着电影里歹徒的声音对萨拉说,“去把他们拖住一会儿,好不?”
  “没问题。”萨拉说着咯咯笑起来。怀亚特跟在她后面一起出去了。
  史蒂文一边打领结,一边注视琼莉往旅行包里放东西。就在这时候,她想到了一个潜藏不深的事实。“他们会去的,巴尼,克莱,芬德利都会到场的,不过不骑马罢了,事情不简单哪。”
  “雷克斯不会去的。”他说道。
  “这就能让我感觉好一点吗?”
  “伍尔夫特工告诉我们要冷静,这对你来说是很大的荣誉,你可不能让任何事情把它给搅了。”
  史蒂文抓起上衣,把它套上,她则在考虑他刚才的话。“史蒂文,有件事——”可是她欲言又止,随手拉上了旅行包的拉链。
  “有件什么事?”
  “没什么。”
  “真的?”
  “真的。”
  他拿起那只包,把另一只胳膊伸过去让她挎。“今天晚上我将成为世界上最骄傲的男人。”
  她咧开嘴笑了。“我丝毫不觉得有这种……这么说吧,我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你打扮得真漂亮,我爱你。”
  他们开始下楼。
  在轿车里,史蒂文握住琼莉的手。这是华盛顿特区一个美丽、凉爽的夜晚。史蒂文让司机“兜个圈子”从纪念碑区走,这样就不至于到得太早。他们向南来到林顿·约翰逊纪念园,他最喜欢从那儿看华盛顿纪念碑。然后他们从杰斐逊纪念馆旁驶过,看到这座流光溢彩的建筑,他们更加激动。他们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个什么样的荣誉,他们就像第一次遇上人生大事的孩子一样。
  他们终于接近白宫了。这时候琼莉突然说:“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我感到就像在对你说谎。”
  史蒂文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什么?”
  “刚才离开家的时候,我就准备告诉你的。”
  “什么?”他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司机,请你把隔离挡板摇上,好吗?”
  隔离挡板渐渐向上关了起来。
  琼莉把两天前在努德斯特伦餐馆与巴尼·凯勒不期而遇的事告诉了他。她对史蒂文说,他要她不去做的事,联邦调查局明确不让她做的事,她偏偏都做了:她让巴尼把隐秘计划收起来。
  “你真使他相信了?”史蒂文试探地问道。
  “我想是的,我态度非常强硬。”
  史蒂文面色很难看。“可是,亲爱的,那样你就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了,你知道吗?你不要直截了当地拒绝这帮家伙。还记得他是怎么威胁我的吗?就连卡尔斯特罗姆也主动告诉我,在把他们收拾掉之前,我要暂且应付着。”
  他们几乎到了门廊下面,前面的车正在下人,他们在等着。“史蒂文,我那是一时性起,脱口而出,我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我当时实在是受不了,我真想掐死他,把他给宰了!我当时实在气极了,我很遗憾。”
  他再次抓住她的手。“没关系,没关系。我想他不会真相信你的话,这些家伙会放弃的,我倒要看看他们今天晚上如何动作,对你作出什么反应。在仪式结束、宴会过后,我们跟他们谈一次,让他们觉得我们还在考虑,我们还没有把门关死——”
  “对不起,先生,”司机通过话筒说道,“我们已经到白宫了。”
  “谢谢你。”
  戈尔太太正朝外走,她解释说自己此先就安排了一个约会,现在她是特地经过白宫来向琼莉表示祝贺的。
  “也祝贺你呀。”琼莉说道。
  “我们在选举中获胜了,你却救了人一命。”
  “这是我莫大的荣幸。”琼莉谦逊地说。
  “这是你能得到的最高荣誉。”蒂佩尔说道,“受之无愧。”她问琼莉感觉如何,谈了几分钟有关孩子的事,然后她提到那篇说琼莉将来要竞选总统的文章。“大家都在谈论二○○八年,那是在计票的时候,他们突然谈到未来,你有兴趣吗?”
  “从来就没有。”琼莉回答说。
  蒂佩尔假装松了口气。“不过嘛,如果你决定那么做,务必要等艾尔和黛安娜满了八年之后。二○○四年你可不要参加。”
  琼莉逗趣道:“害怕了吧,啊?”
  “说实在的,我认为你能赢。黛安娜是在铺路,是个大突破。该到女人当总统的时候了,你说呢?”
  琼莉同意她的看法。“是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喜欢这样,最新一期的《时代周刊》也会这么说。”
  史蒂文眨了眨眼。“什么?”
  蒂佩尔说:“一篇文章,谈你为什么会成为引人注目的女性。你的拥护者阿里安娜接受了采访。”
  史蒂文微微一笑,他觉得当选总统的夫人会认为他是笨蛋,竟然不对这种令人兴奋的消息作出积极反应。他真想告诉她,这个消息快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了。
  “为什么不在二○○四年竞选国会议员呢?”蒂佩尔建议说,“竞选参议员、州长——”
  “也许是华盛顿特区的市长,”琼莉开玩笑说,“这样我就可以把路面上的坑修修好,我的车胎老是坏在那些坑上。”
  “这个想法真妙!”蒂佩尔说道。这时一位白宫助理告诉她,车已经备好。“我得赶快走了,再次表示祝贺,艾尔早就进去了,祝你们晚上愉快。”说完她就走了。
  “我们会尽兴的。”琼莉毫无表情地对史蒂文说。
  他们进入东大厅的时候,她的情绪为之一振,人们对她的到来报以热烈的掌声。大厅里的背景音乐是海军陆战队军乐队演奏的美妙动听的华尔兹舞曲,许多人向她表示最良好的祝愿。大家以崇敬的心情看着她,为她感到骄傲,对她报以微笑,把她看成耀眼的明星。
  这时,乐队突然高奏《向元首致敬》,表明总统和第一夫人的到来。琼莉不由得充满了自豪,心想,今天晚上的这一切完全是为了她……
  五个小时后,一次未遂的刺杀行动震惊了整个世界,也改变了那天晚上的活动,并永远改变了琼莉的生活。她和史蒂文出现在进入白宫时走过的那几级台阶上。情况的急剧变化使他们无法就寝于林肯卧室,整个晚上都是一片惊恐与混乱,所有的计划全都化为泡影。在门口负责接待的人彬彬有礼地向他们表示歉意,问他们要不要车。他们说他们决定步行回家,因为他们就住在第十六大街,这是个凉爽、美丽的夜晚。他们甚至连那只旅行包也没顾得上取,他们想尽快离开那儿,巴尼、克莱和詹姆斯此刻仍然在里面。
  他们走出白宫大门的时候,一大群记者围上来,打听枪击事件的消息。每个人都想从现场目击者那里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琼莉回答说,过一会儿再跟他们谈,因为她要先打个电话,说着,她跳进第一新闻网的一辆转播车,从手上抓着的小包里拿出手机作为幌子,把钥匙插进点火器的钥匙孔,她朝史蒂文点点头。他跳上驾驶座,把车发动起来,连结在车子后面的二十来根电缆全都被拽了下来,就像婚礼过后的空罐头和纸彩带似的洒得满地都是,那些记者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车子经过流光溢彩的杰斐逊纪念馆,驶过第十四大街桥进入弗吉尼亚。琼莉知道,在他们制服四骑士之前,他们是不可能再回华盛顿了。
  问题是,四骑士会不会抢先干掉他们呢?   ------------------
  
第二十四章   “孩子们怎么办?”史蒂文开着第一新闻网的转播车,心情紧张地问道。
  琼莉答道:“我们在那儿等候的时候,我心里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她抓起手机,查询了家住华盛顿第十六大街的维克托·加林多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
  “史蒂文,孩子们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他们不会想不到的,绑架孩子,用孩子来控制我们,”
  “我是问为什么要找钢琴教师?”
  “因为他是个好人,因为我们可以信赖他,孩子们很喜欢他,海伦还能把他们带到哪儿去呢?”她暂时打住话头,注意听查号台的录音号码。“因为谁也不会到那儿去找。”她拨通了那个号码。“再说,他也很喜欢他们。”
  振铃一响,对方就抓起了电话。“维克托?我是琼莉·帕特森。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维克托,我现在遇到了许多麻烦。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是什么麻烦,不过你必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现在就到我家里去,帮助我家保姆海伦把孩子们带到你家去。我想让他们在你那儿呆上一阵子,因为我知道只有你那儿他们不会去——”
  史蒂文说道:“告诉他要倍加小心,保护他们,告诉他们,我们爱他们——”
  琼莉都说了,那位钢琴教师没有细问详情,他只是让他们放心,说他会找到孩子们,照他们吩咐的去做。琼莉解释说,她要在他去之前给海伦打电话,把这个安排告诉她。
  史蒂文说道:“把钱的事告诉他。”
  “维克托,”琼莉说道,“在卧室大衣橱右边从上向下第三个抽屉里有一只信封,里面有些现金,需要多少就拿多少。”
  维克托问道:“我怎么才能跟你们联系呢?孩子们怎么跟你们联系?”琼莉耸耸肩,看了看史蒂文。
  “我们给你打电话吧。”史蒂文大声说。
  “你们到哪儿去呢?”维克托问。
  琼莉想到的是:他们也不知道。
  在她挂断之前,史蒂文接过电话。“维克托,听我说,你到我们家之后,到地下室我那间工作室去一下,楼梯在厨房对面,工作室角落里有一只上了锁的文件柜,你一进去就能看见。钥匙——你仔细记着——在左侧上方的大隔热管上面。柜子里有一些录像带和一些装着照片之类东西的信封,把它们全扔进垃圾袋里,拖到你那里。让怀亚特帮助你,他很喜欢这种神秘兮兮的事。”
  “好吧。”维克托说道,“你要我怎么处理那些东西?”
  “把它们给我,我得想想看怎么给法。”
  “好的。”
  史蒂文说:“干这件事有些危险,维克托,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没问题,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史蒂文又强调了几句:“不管你干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那幢房子,也不要让孩子们接近它,行吗?赶快去吧,你最多只有二个小时的时间。”史蒂文是根据特工向他们夫妇俩提问的时间判断的,巴尼和其他人随时都可能出来。
  琼莉又接过电话。“维克托,愿上帝保佑你。”
  接着他们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海伦急忙拿起电话说:“我们都急得不得了。”
  “海伦,你仔细听我说,”琼莉以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要你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孩子们的钢琴教师维克托·加林多一会儿就到,我要你……”
  他们跟海伦交代清楚,没敢再跟孩子们多说什么。他们要赶快离开那儿,越快越好。电话挂断之后,史蒂文感到情绪特别激动,他知道琼莉也是如此,可是他们还有一些实际的事情要做。“我们得把这东西处理掉,我说我们不要用它来作为逃跑的工具。我们现在是开着一辆带有第一新闻网标识的转播车逃亡。”
  “我当时只能想到这些,总不能让出租车拉着我们逃跑吧。”
  “得把它处理掉。”
  “那我们换乘什么呢?”
  “我可以偷一架飞机,可是汽车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后来琼莉想到一个办法。“国家机场!我们可以到那儿去租一辆车。”
  “我们现在是在五角大楼附近,刚刚从机场旁边经过。我从警匪片中学到一条,不能沿他们追击的路返回。此外,这么晚了,国家机场已经空无一人了,汽车出租不会营业了。”
  她看见高速公路上格列布路的出口标牌。“我有办法了!”她大声说道,“从这儿出去,上——”
  他照办了。“我们上哪儿?”
  “那儿。”她指了指。“贵格路,国家医院医疗中心。”
  “啊?”
  “人们把车停在急诊室外面的时候,车钥匙一般是不拿下来的。”
  “我的上帝呀!”
  “我不愿意偷人家的车,可是——”
  “用一辆带有价值十万美元广播设备的一流转播车跟他们换,这样的交易对方也划得来嘛。”
  “但愿对方能同意。”
  他踩下刹车,准备拐进医院急诊部那宽阔的大门。“琼莉!”他似乎受到神明的启示。“这辆转播车可能会带来方便。”
  “怎么个方便法?”
  “想想看,所有这些设备。”
  她也想到了。“你说得对,就像在我们私人的编辑室里一样。”
  “还具有广播功能。”史蒂文说道。说完他就把车倒回去,又开上了高速公路。
  “我们开着它能到里士满吗?”她问道。
  他想了想。“我觉得可以,看来他们不会向州警署报案,也不会发布缉拿罪犯的详情通报,他们会亲自出马来寻找我们的。”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她说道。
  在路过波托马克米尔斯购物区的时候,史蒂文更加担心。“这上面的标识,”他指的是那辆转播车,“一定要弄掉,但愿这时候还有油漆店在营业。”
  “是啊,买几罐喷漆。”她表示同意。
  “到哪儿去买?”
  “沃尔-马特不是通宵营业吗?”
  “你看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一家分店呢?”
  “你是开玩笑?到处都有。”
  他笑了。“找到了吗?”她看着从小工具箱里拿出来的“东海岸及其附近地区”的地图。“戴尔市大概会有,我们就要到了。”
  他们在邓弗里斯找到一家沃尔-马特。一个胖胖的、头发梳得很好的姑娘打开商品陈列网罩让史蒂文选购。在开锁之前,这个非常负责的姑娘让他保证不会用喷漆去“胡闹”。
  “唔?”
  “到处涂鸦。”
  史蒂文拉了拉晚礼服上的领子。“我像那种在立交桥上胡乱涂鸦的人吗?”
  这话她听进去了,她像受程序控制似的说:“沃尔-马特极力向您推荐拉斯特-奥利姆公司生产的‘美国色调’,因为他们的产品颜色绝对正宗。”
  “我要白色上光漆,什么牌子都行。”
  “好的,先生。要多少?”
  “五听。”
  付款花了他将近二十分钟时间,因为只有一个收款口是开的,有不少人在排队——他们都在这个时候买牛奶干什么?——而且每个人似乎都有个价格复核问题或者开票问题。在排队过程中,史蒂文又从两边的货架上拿了些糖果、太阳牌油炸土豆条和健康牌食品。他突然感到饿了,而且刚意识到他们在白宫连饭都没能吃上。
  他在停车场找到琼莉,见她正用晚礼服里的一条小毛巾把车子外面的标识擦干净,于是笑着说:“要是唐·卡伦现在看到你就有意思了。”
  她笑着反唇相讥道:“应当让约瑟夫·阿布杜德知道,你是唯一穿着他做的礼服在深夜一点半钟到沃尔-马特买喷漆的人。”
  接着他们开始动手,先把喷漆罐摇一摇,然后把漆喷到标识上。这种白漆覆盖效果很好,跟原来油漆的颜色别无二致。他们对车牌并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警察是不会找他们的。他们所担心的是,这辆用做新闻转播的交通工具太显眼。
  两个醉醺醺的青少年坐在一辆车里好奇地看着他们。
  上了高速公路之后,琼莉告诉他,他在商店里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明天,也许不是明天,而是几天之后。”
  “什么?”他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我们,失踪了。这次枪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是一条重大新闻,不过要不了多久,新闻界就要谈论我们了,他们想要我谈谈见到那个海军陆战队员拔枪的情况,诸如此类的事。”
  “而且晚会之后我们俩都没有回家。”
  她点点头。“还有为什么你不去开飞机,我也不到新闻部去工作了。”
  “还有一辆转播车失窃。”
  “我们的孩子也不翼而飞。”
  “我们不知道像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像这样的逃亡要过多久。”
  她再次点点头,鄙夷地说:“他们真该死!逃跑的应该是他们,被迫击的应该是他们!”
  他抓住她的手。“我们需要找一个由头,编个故事。”
  她说道:“我们可不能让世人都来寻找我们,那样就更危险了。”
  他稍加思忖后说道:“贝蒂·福特。”
  “她怎么了?”
  “故事就在这里,贝蒂·福特。你住在贝蒂·福特。”
  “那个诊所?”她感到吃惊,也感到好笑。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他的想法真是妙极了,是个最好的由头。“啊哈,如果我们告诉新闻界我到贝蒂·福特诊所去了——多久呢,四个星期?”
  “六个星期的恢复,听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她的思绪活跃起来。“大家都会谈论,不知是药物还是酒精,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这就会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
  “人们会以为到白宫去了一趟使你神经失常了。”
  “其实也差不多。”
  “重要的是,”他说道,“你受到贝蒂·福特的保护。谁也无法发现你其实并不是病号。”
  “上帝呀,史蒂文,太绝了。”
  他耸了耸肩,“遗憾的是我们到不了那儿。不然的话,那儿也许就是我们最好的藏身之地了。”
  一小时后,他们在一个歇脚站停下车。他们上了趟卫生间,活动活动胳膊腿,吃了些做得很差的食品,做了做深呼吸。
  “我一直在想,他是谁?”琼莉说道,“我只要看到那张脸,就能认出他来。我敢起誓,他的金戒指被手套遮住了。”
  “好。他们会把那只手和我存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进行对照,他们会看出来的。”
  “他就是我在巴黎的楼梯上碰到的那个人,一定是,所以我才记住了那张脸。”
  “我们得告诉联邦调查局,去看一看那个陆战队员的手,看看那枚戒指,他们所需要的就是这个证据。”
  史蒂文把车开上通注里士满的九十五号公路。“我不理解的是,那些骑士们怎么能利用这个家伙,而且认为他们能够逍遥法外。我是说,如果爱丽西娅·马里斯能认出他来,那个秘密特工肯定也可以知道他的身份。”
  “这个问题上还有些不对头。”她说道。
  “可是,传达的信息是一样的。”
  “什么信息?”
  “他们是要杀你。”
  她看着他。
  “还有我。”
  在华盛顿威拉德大饭店一个豪华套间里,刚从白宫接受令人胆战心惊的盘查回来的三个骑士聚集在里面。詹姆斯惊魂未定地从客房服务人员送来的托盘里拿了块三明治,克莱则在卧室里专心致志地打电话,巴尼在喝酒。
  克莱匆匆跑进来。“房子里是空的,看来他们已经迅速转移了,柜台上的东西都没吃,电视机开着,垃圾袋都从盒子里拖了出来,散在厨房的地上,像是遭到洗劫似的,有人匆匆把孩子带走了。”
  “有他们的线索吗?”
  “没有。”
  “问过那个照看他们的老太婆没有?”巴尼问道。
  “她也不见了。她的房东太太说,她昨晚根本就没回去。”克莱又补充说,“哦,就像福尔摩斯的办公室,录像带编辑室被清理过了,大文件柜是空的,被掠空了。”
  詹姆斯骂起来。“那些录像带,他们从马里斯那里弄到的东西。”他非常害怕,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似的。
  “我们知道他们带走了什么,”巴尼给他们吃定心丸说,“没什么过硬的证据。”
  詹姆斯看着没有声音的电视屏幕,上面正在无休止地对白宫的事件进行报道。“在那儿我们留下什么值得担心的东西没有?”
  巴尼转身对着克莱。“克莱?”
  “我们的小陆战队员今天晚上是以圣徒为榜样的,他甚至没有必要为此而死去。”
  “受审讯的时候他会招供吗?”詹姆斯问道。
  “只要他们不对他刑讯。”克莱向他保证。
  巴尼笑起来。“你觉得他们不会?”
  詹姆斯大着嗓门说:“他们可能会追问希拉里。妈的,我是会招的。”
  “不要胡说。”巴尼把脸沉下来。“我是民主党人,可是不要担心。”
  克莱说:“眼下他也许正在假模假样地发表声明呢,明天一早电视里就会有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我不知道。”正在嚼三明治的詹姆斯紧张地说。
  克莱说道:“别那么忧心忡忡的,詹姆斯。我们那个小伙子相信,耶稣为他选定了命运——就是进监狱——这样他就可以去改变监狱里那些反基督教分子了。”
  “那些反基督教分子会鸡奸他,再把他杀了。”巴尼讥讽地说。
  克莱得意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此时此刻,他正他妈的得意忘形呢。”
  “去他妈的吧。”詹姆斯提高了嗓门。“她才是威胁呢,她逃走了,带着录像带,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去向。”
  克莱再次让他们放心。“我手下有几十个人在干这件事,雷克斯的人,那些家伙干起这种事来都很在行。”
  詹姆斯点点头。“就是那些让他进入白宫的人。是啊,我们可以信任他们。”
  巴尼说道:“我知道,你认为我不会说这种话,可是我觉得我们需要圣保罗。”
  克莱转身对芬德利说:“詹姆斯?不管你把他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能把他弄回来吗?”
  詹姆斯开心地看着他说:“他在河对岸阿林顿区的一幢公寓里。”
  巴尼发起火来:“我原以为他逃到伊斯坦布尔之类的地方去了。”
  詹姆斯咬了一口橄榄。“不。我昨晚还和他共餐的。”
  巴尼语气严厉地说:“你们什么?”
  克莱说道:“我们命令他快躲起来。”
  詹姆斯还想辩解。“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只是为我们干,妈的,我们不能堵这小子的生路。他真在这儿倒是他妈的好事。如果想派人找到他们,派他就行。”
  “在他们抓到我们之前,我们能抓到他们吗?”
  克莱点点头。“头脑很清醒啊。”
  “我们得监视伍尔夫特工的家,监视通往匡蒂科的道路,还有他们在巴克斯县的住处——给他们的邻居珍妮特·爱德华兹打过电话了,给她编造了一段离奇的故事,说我非常担心。她答应一看见他们就给我来电话。”
  克莱补充道:“爱丽西娅·马里斯老娘在纽约的住所,还会有什么地方?”
  “查尔斯·帕特森?”詹姆斯说道。
  “有两个地方他们是绝对不会去的。”巴尼很有把握地说,“一个是他父母家,一个是她母亲家,他们不会躲到弗吉尼亚海滩或者亚特兰大。”
  克莱解释道:“我们将对她的电子信箱进行监控,最好还能监听她的电话,雷克斯是让联邦调查局的一个人去干的。他认为,如果他们想跟伍尔夫取得联系,他可以破坏他们的通信。”
  “好。”巴尼又自斟了一杯威士忌。
  “胡扯!”詹姆斯唱起反调。“别想这些点子啦,我们今天晚上跟圣保罗见面,给他一道简单的指令:找到他们,干掉他们。”
  巴尼舔掉粘在嘴唇上的麦卡伦威上忌。“詹姆斯,我们终于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共同点。”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琼莉刚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巴克斯县他们自己的家里,以为史蒂文早就到楼下做早饭去了,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浓咖啡和刚烤好的饼干的香味。她心里一惊,从床上坐起来,一时之下觉得许多事情还理不清头绪,心想是不是在做梦。这时她看见身边的史蒂文,看见他一条从那床不熟悉的被子下面伸出的裸露的腿,看见房间里完全不同的布局。她揉了揉眼睛,知道自己刚才是在想入非非。
  他们下楼之后,发现凯思琳已经为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天一亮她就起来了,希望能够减轻他们的紧张情绪,给他们以安全感。“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衣服。”她对史蒂文说,“隔壁的达尔文老先生身材大得像座房子,可是他儿子布赖恩跟你的身材差不多。他在外面上大学,有几条裤子留在家里,还有两件衬衣。”
  史蒂文看着那堆衣服,裤子有些紧,但还能凑合。他非常喜欢那件印着得克萨斯大学字样的红色长袖运动衫。“好极了。”
  “恐怕内衣你就得自己买了。”凯思琳有些逗乐地说,“他只有大红的比基尼。”
  “古怪的小伙子。”
  琼莉昨天晚上就拿了凯思琳给她的一些衣服,可是内衣和卫生用品也得买。她怪自己没有让白宫的助理把她的包找出来给她。“我们等一会儿要去买点东西,”
  吃饭前,琼莉给海伦和维克托打了个电话,看看孩子们在那边可好,怀亚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冒险。“妈,”他说道,“波托马克说你们得采用渗透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坏蛋!”
  “告诉波托马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萨拉毕竟年纪稍大些,也稍微懂点事,她很替他们担心。“报纸上全是关于昨天晚上的新闻,那个人真的想刺杀总统吗?”
  “不,亲爱的,不是。”琼莉这么说,但没有再作解释。她看了看史蒂文。“谢天谢地,没有人受伤。”
  “妈,报纸说——”
  “我们这儿的电视机也开着,”琼莉说道,“我几乎什么都知道。”
  凯思琳把当地的晨报递给史蒂文,整个第一版都是这方面的消息。上面没有多少关于琼莉的,只是说事情发生在正当她要接受颁奖的时候,还没有哪家报纸或者哪个人说认识打枪的那名陆战队员。还没有人注意到琼莉和史蒂文早就开着第一新闻网的转播车逃之夭夭了。
  “我过一会儿再去买份《邮报》,亲爱的。”琼莉对萨拉说。
  “妈,上面说谁也不知道你们的去向。”
  “对的。”
  “你们在哪儿?在帕特森爷爷和奶奶家?”
  琼莉心想,真是那样才有讽刺意味呢。“不是,亲爱的,我最好还是不告诉你,这样就不太会让你遇到麻烦。如果有人问你们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消息,你们就说没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这几天别出去,等这件事平息下去再说。”
  “你们在感恩节前能回来吗?”
  “肯定的,亲爱的,没有问题。”
  “妈,我为你好担心啊。”
  这话刺痛着琼莉的心,她所能做的就是使声音不要颤抖。“爸爸和我很好,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萨拉似乎不大相信,也许是琼莉的话说得不大令人信服的原因。“我希望是这样。”萨拉顿了顿。“妈?上学的事怎么办?”
  “就连上学也不行,谁知道那些人会干出什么事来?”
  “哪些人?”
  “那些坏人,那些使爸爸跟我回不了家的人。求求你们,在加林多先生的公寓里呆几天,好吗?”
  “妈,我现在喊他‘维克托’了,我年纪够大的了,是他说的。”
  琼莉笑起来。“好了,亲爱的,很好,还有件事,你们会在报上看到我到贝蒂·福特中心接受医疗和心理治疗的消息。如果有人问你们是不是真的,你们就说是,明白了吧?”
  “当然,妈妈。我看过许多侦探片,知道你们想迷惑那些坏蛋。”
  琼莉甜蜜地笑起来。“我非常爱你。”她听见怀亚特在后面大声嚷嚷说:“渗透,妈妈!渗透,爸爸!”她笑了。
  琼莉对海伦说:“知道你和他们在一起,我别提有多放心了。”
  “我会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我的女房东说有人到那边找过我,还说有人一直在监视你们的住房。”
  “不要靠近。”琼莉告诫说。
  “说真的,”海伦有些开玩笑地说,“加林多先生这地方真不错,非常迷人,我们打牌,他还给我上——”
  “钢琴课。”琼莉笑着说。
  史蒂文接过电话跟维克托讲话,他把昨天晚上跟凯思琳要的一个地址给了维克托,让他把录像带和一些东西装在两只纸板箱里,然后送到纺织收藏品干洗店——凯思琳的弟弟在那儿——在盐湖城。“把它们送上下一班开出的环球航空公司的航班。”
  “你们真的在犹他州?”
  “我最好还是不告诉你。”
  “好吧。”维克托说道。
  琼莉再度接过电话。“维克托,谢谢你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这事你们俩就放心吧,你们自己要多保重。孩子们要你们平平安安地回来。嘿,得去帮海伦把炉子上的东西端下来了。这样的新生活还真有意思。”他挂断了电话。
  史蒂文对琼莉解释说,他将给一个叫巴德的货运管理员打个电话,要他注意那两箱东西。这个人是刚从肯尼迪机场调到圣路易斯的。到密苏里换飞机的时候,史蒂文要他负责把它们卸下去,再把它们送上开往里士满的航班,目的地不变,等东西一到,环球航空公司将通知史蒂文,只要一天就行了。
  与此同时,他们将不采取任何行动,而是仔细思考它们的作用,思考怎样发挥它们的作用。有一件事他们深信不疑,那就是他们必须与伍尔夫特工取得联系。
  为保险起见,这个电话是凯思琳替他们到两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打的,史蒂文不知道联邦调查局自己的电话会不会被窃听——他们自己就是干窃听的,不是吗?——他俩的声音会不会被人识别出来。可是他不愿意冒这个险,那几个魔鬼既然能安排一个人带着子弹上膛的枪进入白宫,那就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凯思琳十分钟后就回来了。“我跟他说上话了。”
  他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用的是你告诉我的名字,康尼·罗德里克。”
  “如果我们遇到了麻烦,就将此作为我们的暗号。”琼莉解释说。
  “我告诉他办公室那个接电话的人,说‘康尼’打电话找他,很快电话就接通了。他说他在装饰房子,说他夫人说我是最好的——也指的是康尼——说他非常希望明天上午能见见我这位‘建筑师’和‘景点装饰师’。”
  琼莉问道:“什么时间?”
  凯思琳说:“九点。”
  “妈的,”史蒂文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收到录像带呢。”
  “史蒂文,我想我们自己有必要研究研究这些带子,我们知道需要的是什么,我不相信别人的眼睛,只相信你的。”
  “我们得把戒指的照片给他,要清楚的,这样他就可以拿去跟那个陆战队员的手进行比较。”
  “天知道我们有没有足够的照片。”
  史蒂文转身对凯思琳说:“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见他?”
  “这是他给我的地址,还有指示,你得用我的车。”
  当天下午他们到纪念碑大道去购物。琼莉围了条头巾,还戴上了墨镜。“我觉得自己就像葛丽塔·嘉宝。”她说道。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女人用好奇的眼光看了看她,因为今天一点太阳也没有。
  “但愿你是她,”史蒂文说道,“因为追踪她的都是她的影迷。”
  他们在迷人的大街上逛了一个小时,谈论上午的安排,说应该早早出发,确保准时见到唐·伍尔夫,谈到他们怎样征求他的意见,让他指点到哪儿去最安全,看看他现在有没有办法,根据某些可疑的指控把他们抓起来。他们走进购物迷购物中心的古董商店、礼品商店和百花香商店——史蒂文称之为“香袋”商店。他们看见树上的叶子在初秋的风中飘落,他们捡起别人丢在路边拐角一只罐子里的一束菊花,这令他们想起他们所思念的在纽霍普的家里的一切。
  “那儿有报纸。”史蒂文说道。这时他们刚从冰淇淋店出来,边走边吃着果仁雪糕。他们朝着一家小药铺前面的报摊走去,史蒂文弯下腰,从一叠《今日美国》杂志后面找到了《邮报》,把它递给琼莉,然后走进去付钱。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她脸上现出极为惊讶的神色,他转过脸看着她手里的报纸,报上的大标题是《陆战队员被指控试图行刺》。接着他看见的是姓名:雅各布·休斯。他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惊讶了。
  在回凯思琳家的路上,琼莉一直想把各种情况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把握的原因,为什么我觉得认识他、但又说不出他是谁的原因。”在报纸头版下方有一张雅各布·休斯的照片,是他们从他在里真特大学因扔燃烧瓶而出名的那张照片上取下来的。“他也许根本就没戴戒指,这是雅各布,不是圣保罗。”
  史蒂文无法控制自己了。“你就凭这种方式认识他的脸。可这样毫无意义。”他激动地说,“一个与基督教右翼战斗的人,怎么会为他们而放弃自己的自由呢?”
  他们一路走,琼莉一路看报纸。“这儿有解释:被告对调查人员说,他对克林顿总统最近关于基督教机构和基督教教义对美国生活方式的重要性的讲话感到愤慨。他们给他的罪名果然不出所料:从头到尾都是‘反基督教游击队叛乱分子’。”
  “可是这不符合事实!”史蒂文觉得怒从心头起,险些撞在树上。“他是他们的人,是个被收买的人,就像在里真特大学一样。我敢肯定,在白宫他的目标首先是你,然后是我。天哪,多妙的计划呀。”
  “令人作呕,”她说道,“简直是机关算尽了。”
  “他们怎么让他穿上海军陆战队的制服混进白宫的?”
  “他们能进入梵蒂冈,”琼莉提醒他说,“也就能进入白宫。”
  他们默默地走了半个街区。她看完报纸后说:“报上说,这是对保安措施令人难以置信的渗透,国会正要求对此进行大规模调查,等等等等,只有一处提到了我们,很奇怪,我们竟然没有跟新闻界说一句话,有一篇报道说我们是开着一辆第一新闻网的转播车离开的,第一新闻网有人向警方报告说那辆转播车失窃了,如此等等。”
  可是史蒂文脑子里想的还是雅各布·休斯。“他觉得他怎样才能从这件事中解脱呢?他的这一生是完了,就像约翰·欣克利①。他这一辈子将在监狱里度过了,他事先一定知道这一点,没有其他退路。”
  
  ①约翰·欣克利是刺杀罗纳德·里根的杀手。   “你想想看,”琼莉提醒他说,“这些人都是狂热的亡命之徒,是他们事业的献身者。”
  “好吧,所以雅各布是个圣徒,就像圣保罗一样。现在我们怎样才能证明他是为基督教右翼卖命的呢?我们怎样证明这是雷克斯·希尔德干的呢?”
  “我认为,”琼莉说道,“我们还是把这个问题留给伍尔夫特工和联邦调查局吧。”
  第二天上午,他们开着凯思琳的车向南去弗吉尼亚州彼得斯堡与唐·伍尔夫见面。他们于八点四十五分到达离该镇最近的机场,在一家小餐馆喝了点咖啡,吃了一些不甚新鲜的丹麦甜点,急切地等待着伍尔夫私人小飞机的到来,一想到那位特工马上就会和他们在一起了,他们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
  可他一直没有露面。
  九点四十分的时候,他们给凯思琳打了个电话,再核实一下他们有没有弄错,问她的记录对不对头。凯思琳又一次到电话亭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等史蒂文十点钟再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伍尔夫先生确实去见那位‘景点装饰师’和‘建筑师’了。他的小飞机是今天上午八点四十五分离开华盛顿的,史蒂文觉得心里一阵不安,伍尔夫现在也该到了。
  他们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候。到了十一点,他们觉得最好还是离开这家小餐馆,这样就不会令人怀疑了,他们在车里一直等到中午,然后决定离开。
  他们提心吊胆地驱车回到里士满,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等他们回到凯思琳家里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进入房子的时候,凯思琳脸色煞白,用手指了指电视。汤姆·布罗考正在做特别报道: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和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K.卡尔斯特罗姆一起调查一九九六年环球航空公司八百航班坠毁事件的伍尔夫特工,差点在一次飞机失事中丧生。今天上午,他的私人塞斯纳飞机在华盛顿特区以南、波托马克河上靠近费尔维尤地区的一片丛林上空坠落,我们将尽快从医院向您报道——   史蒂文搂住琼莉,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或者交换什么看法,或者提出什么问题了,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感到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感到茫然,感到伤心。
  电话铃响了,凯思琳抓起电话,是环球航空公司行李员从里士满机场打来的。他说是别人要他打电话告诉她,两只包裹已经到了,是巴德从圣路易斯托运过来的,凯思琳请他马上把它们送过来。
  可是当她挂断电话之后,史蒂文说道:“还有什么用?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了。”   ------------------
  
第二十六章   “他们能找到伍尔夫,也就会找到我们。”琼莉说道。她和史蒂文住在凯思琳的客房里,可是两个人都无法入眠。
  “联邦调查局内部有人截获了电话。”史蒂文说道。他在琢磨伍尔夫是怎么被人暗算而没能前来。
  “他大概是跟不该说的人说了。”
  “这就是说他们有内线。”
  “那儿有许多基督徒。”
  史蒂文摇摇头。“只有极端右翼的少数几个头头才是狂热分子,不是所有基督徒,大多数基督徒跟我们一样。”
  “可是只要有一个死心塌地地为雷克斯·希尔德卖命的极端分子被安插在联邦调查局里就够了,白宫里有一个也够了,还有五角大楼和海军陆战队。”
  “真正的安全感,啊?”
  她颤抖了一下。“新闻里说伍尔夫不会有事的,可是他目前还在监护之中。”
  “这就是说他现在已无法了解我们的情况。”
  “我们还能找谁呢?我感到完全被孤立了。”
  “是被孤立了,我们无法信任任何人,除非我们到胡佛大厦去,把能够给巴尼和其他人定罪的证据交给联邦调查局。”
  “你是说我们亲自去做这件事,是吧?”
  “我想我们是别无选择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把自己的话付诸实践。史蒂文钻进车库里那辆转播车。在那里面,可以使用的设备比他自己家里的要好。琼莉用凯思琳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关键词:
  
  佩雷,圣佩雷,圣保罗,休斯,雅各布·休斯,雅各布。   她还在网上进行搜索,寻找不大知名的基督教右翼领袖的有关信息,除了通常的怀疑对象,屏幕上还出现了一个名字:
  
  史蒂文·罗维格牧师。   她记得曾在帕特森家的一次宴会上见过他,她第一次怀疑他是否也卷入了这一切。接着她冒了冒险,检查了她的电子信箱:有四十三封信,她花了不少时间把信一封封地看了。大多数是同事和朋友的,想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她在华盛顿第一新闻网演播室的助理朱迪·克雷斯吉提醒她跟哪些人有约见。她最得意的摄像师戴尔·哈蒙说,镜头里少了她,他真觉得没意思。她的舞台监督斯泰西·德拉诺向她问候,并说杰伊、罗宾和梅洛迪都非常想念她,希望她平平安安,琼莉感到一股暖流注入心田,这些好人都作出了反应,她也非常想念他们,于是她给他们写了封信:
  
  电子邮件:
  主题:我的出走
  日期:十月四日东部时间十一点二十分五十六秒
  发自:jonepat@dci.com
  回复到:jonepat@dci.com
  亲爱的朱迪、戴尔及伙伴们:
  我想我这么做有些唐突:我目前在加州兰乔米拉日的贝蒂·福特康复中心接受治疗。我希望你们对这条消息保密,直到你们保不住的时候为止。我将在这儿呆六个星期,希望大家不要挂念,我只希望一个人呆着(史蒂文就在我身边),这样也许我能较快康复。我知道这件事使大家非常吃惊,可是请相信我,这事使我更加吃惊,我爱你们,我很快就与你们联系,琼莉。   另一封邮件虽然来自同一地区,却显得特别惹眼,而且不受欢迎:
  
  琼莉: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没有危险,我来帮你!
         巴尼。   她把内容念给史蒂文和凯思琳听了之后,按下回复键,输入了如下内容:
  
  你是逃不掉的,这只是时间问题,你知道,趁着还来得及,赶快自首吧,琼。   她没有征求史蒂文的意见,就点击了“发送”指令,可是电子邮箱中最后一封信更使她吃惊:
  
  建筑师及景点装饰师:请与我联系,我和开发商联系了,我想帮助你完成建筑计划。我是凯文·巴斯,我的电子邮箱地址是WWW.BassQuant.gvt。   “BassQuant?是匡蒂科?”琼莉问道。
  “好像是,”凯思琳说道,“不过你们能相信吗?”
  “不能。”史蒂文加重语气说道,“不要回答,我们已经跟三个特工打过交道了,真荒唐。先等等,看我们会不会收到更多的信件。”他顿了顿,然后从琼莉手里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开始敲击键盘。“我改变主意了。”他小声对着键盘说。
  他打完之后,把电脑转过去,她们看见屏幕上写的是:
  
  巴斯特工:巴尼·凯勒、克菜顿·桑坦吉罗、詹姆士·马丁·芬德利和雷克斯·希尔德是白宫枪击事件的幕后策划者,雅各布·休斯是替他们干的。我们所需要的唯一帮助是把他们抓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我们的正常生活了,要我们相信你,就请给我们一条理由。我们为伍尔夫先生祈祷,建筑师。   “我要不要发?”史蒂文问道。
  “你会失去什么呢?”凯思琳问道。
  琼莉还觉得没有把握。“如果他是他们一伙的怎么办?”
  “不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了,反正这个他们早就知道了,我们拭目以待吧。”
  琼莉点点头。
  史蒂文点击“发送”按钮。
  发送即刻完成。
  史蒂文在转播车里一直干到很晚,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盘带子。“这是一盘剪辑过的录像带,”他不无骄傲地说,“它是把他们送进监狱的前奏。”
  “可是?”琼莉说道,因为她知道还有一个因素。
  “可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你查看电子邮件没有?”
  “还是没有答复。”
  “你们需要给联邦调查局什么样的材料?”凯思琳问道。
  史蒂文非常清楚。“把那枚金戒指和骑士们联系在一起,第一新闻网里的那伙人,或者是雷克斯,我们需要把他们串在一起的录像带、照片。我们需要把雅各布·休斯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或者其中一个人联系在一起,这很重要。爱丽西娅在名字之间所画的线不管用,所以我们才希望从有圣保罗的录像带上找到这个人的脸。”
  “可是你们不是还不知道他的长相吗?”凯思琳想问清楚。
  “可是我们知道他所戴的那枚戒指。”琼莉回答说。
  睡觉之前,琼莉再次查看了电子信箱,没有来自联邦调查局的信件,也没有巴尼的。不过网上倒是有不少东西:没有照片,但是却有家史、轶事,还有加拿大渥太华的佩雷家族的谱系表。她把它打印出来,拿到楼上,读给泡在浴缸里洗澡的史蒂文听。佩雷家族一连串名字当中最有趣的部分是利奥波德的生平:一九六六年生于渥太华,单身,多伦多大学毕业,著有三部未出版的小说,加拿大广播公司系列剧《血缘》的首席作者(在播出前被取消),在纽约市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搞电视开发。
  “这是什么时候上网的材料?”史蒂文问道。
  琼莉看了看。“去年,这就是说,他三十四岁,不,今年三十五了。”
  “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意味着他认识芬德利。”
  “他在创作部似乎不太成功。”
  “倒是个有创造性的杀手。”
  “他实际上是想做导演的。”她看看史蒂文有什么反应,他没有笑。“对不起,”她说道,“我是想逗你笑一笑的。”
  史蒂文想了想。“圣佩雷是家族的姓,所以圣保罗就可能是浑名,你觉得网上可能有他的照片吗?”
  “可以试试。”
  “试试吧。”她坐在那只老式四脚浴缸的边上。“想先洗洗后背吗?”
  他笑了笑,伸展开身子。“不光是后背。”
  她把手伸进水里。他抬头看着她,然后闭上眼睛,把头枕在浴缸边上,她用另一只手往他脸上击水,并咯咯直笑。
  “嘿,别闹!”
  她把手从水里抽出来,为自己捉弄了他而哈哈笑起来。可是这个玩笑反倒开到她自己头上来了。他把她连人带衣服一起拖进了浴缸,弄得她大喊大叫,把水溅得到处都是。他吻了吻她,她又喜又惊地尖叫着,他接着又亲吻了她。“嘘,别把凯思琳吵醒了!我浑身湿透了!”
  “这样你就得把衣服都脱了。”
  她咯咯地笑着,把被水弄湿了的那几张纸扔在地上,解开上衣的扣子。“搜索的事怎么办?”
  “明天吧,我们今天晚上有更好玩的事要做。”
  “吉姆。”
  “睡觉!”一个脾气乖戾、睡意朦胧的声音说道。
  “吉姆!我在床上,那些狗。”
  “那些狗怎么啦?”
  “它们闹起来了,你听听。”
  “去喂喂它们。”
  “是门口有人。”
  “让罗莎去。”
  “罗莎跟男朋友出去了。”
  “你的耳朵真尖。”
  冷冰冰的大理石门厅里传来很响的敲门声。“吉姆,有人——”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詹姆斯·马丁·芬德利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柜上的灯,可是也打翻了上面的几瓶药。他在妻子的背后拍了拍,套上拖鞋,穿着从萨克斯第五大道买来的绸睡衣,朝着他在东汉普顿这幢公寓房那黑乎乎的门厅走去,嘴里轻声嘟囔着:“来了,来了,来了!”
  他走到前门口,根本没想到这样开门很危险。他们所住的这条在佐治亚池塘边的大街比较安全,治安很好。他心想大概是个邻居没有钥匙进不了家门,几年前有一天晚上,比利·乔尔①就这样砰砰砰地敲过他一次门,他们还一起喝了些啤酒。最近他听说玛莎·斯图尔特也有过这样的事,可是她住得太远,今天晚上敲门的不会是她,他使劲把门拉开。
  
  ①美国歌手。   一个身穿双排纽雨衣、面色红润的人出示了证件。“联邦调查局的,芬德利先生。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我们有几个重要问题想问问你,可以进来吗?”
  在默尔特海滩附近一幢有着现代气派的、装有护墙板和玻璃的别墅里,雷克斯·希尔德跟妻子通完电话后回到露台上。
  “孩子们怎么样?”正在漩流式热水浴缸里的克莱顿·桑坦吉罗问道。
  “睡了。”
  “宝贝呢?”
  “醒着,再来点酒?”
  克莱带着挑逗的语气笑着说:“再喝我就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雷克斯不怀好意地对克莱眨了眨眼,并给他把杯子斟满。“我很少喝酒。”说着他给自己也倒了一些。
  “我知道,”克莱咯咯笑着说道,“这有违你的教规。”
  “不会使我变成伪君子吧,啊?”
  “不会。”
  “我是说,这是个聚会,对吗?”
  克莱的语气显然是很性感的。“如果你想让它这样。”
  雷克斯没有反应。他呷了口酒,把身上的浴中扔在地上,又钻进漩流式浴缸的热水里。
  “感觉很好,啊?”
  “好极了。”
  “不明白你和玛娇丽怎么从来不用这个浴缸。”
  “太奢侈了。”
  “这个嘛,现在你明白了几种让肉体得到享受的办法了,可是上帝还是没有罚你去死。”
  雷克斯看着他凝视的目光。“不知怎么搞的,还没有。”
  克莱凝视着他。“你知道吧?你的眼睛很迷人,确实很深邃——”
  离他们不远处露台上的电话响了。
  “别管它。”克莱敦促道。
  “是大门口打来的,前门有人。”
  “客人?”克莱说着伸手去拿短裤,在雷克斯接电话的当儿,在水里把它穿起来。
  “谁呀?”
  “希尔德先生吗?”
  “是啊。”
  “联邦调查局特工卡卢奇。”雷克斯看了克莱一眼,可他没有领会。“桑坦吉罗先生也在里面吗?他的车停在外面。”
  克莱看着雷克斯那惊愕的眼睛,知道出问题了,他从水里爬出来,“谁呀?是谁来了?”他急急忙忙把身上揩干。
  “是的,他在这儿,我们……他刚来,是看望我太太和我的。”雷克斯伸手把地上的浴中拾起来,围在赤裸的身体上。
  “我们能打扰一下你们的会面吗?就几分钟。”
  “我能问一问你们找他干什么吗?”
  “实际上你们两个人我们都找。”
  “都找?”他的腔调能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不过是例行公事的问题罢了。”
  巴尼听见有人在敲特里贝卡大厦顶楼他那套公寓的门,他此刻身上穿着长运动裤和马球衫,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从窥孔里向外看去。“你是谁?”
  “联邦调查局的,凯勒先生。”
  “联邦调查局的?”
  特工把证件举到窥孔处。“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喂?”
  “巴尼吗?我是詹姆斯。”
  “这个时候还打什么电话?”
  “该死的联邦调查局的人来过了,他妈的盘问了我三个多钟头!”
  “是的,我知道,可是我现在正忙着呢。”
  “忙?你怎么了,疯啦?我告诉你,联邦调查局的人来过了,你却说你正——”
  “先生,对不起,我不需要任何人身保险了。”
  “人身保险?哦,天哪。他们在你那儿?现在?跟你在一起?”
  “是的,我没空和你唠叨,谢谢你打电话来。”
  “妈的。”
  “谁呀?”
  “雷克斯吗?”
  “你好,巴尼。”
  “他们也找你谈了?”
  “是的。”
  “没什么问题吧?”
  “他们大错特错了,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他们也找了詹姆斯,他什么也没说,不过他非常害怕,克莱有消息给你吗?”
  “克莱?”雷克斯看着克莱。克莱一个劲地摇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极力表示他不想让巴尼知道他在这儿。雷克斯说道:“没有。”
  “我找不到他,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你给加州打过电话没有?”
  “给马里布和西好莱坞都打过,管房子的人说他在东海岸,我们得碰碰头,明天。如果跟克莱联系上,就告诉他。”
  “什么地方?”
  “在联邦调查局找不到的地方,我会通知你的。”
  “詹姆斯,醒醒,我是巴尼。”
  “你以为那些大猩猩来找过我麻烦,我还能睡得着觉吗?”
  “没有人指责你嘛。”
  “是指控我。”
  “谁也没有指控你,他们问你的问题跟问我的、问雷克斯的都一样。”
  “也问了雷克斯?天哪,克莱呢?”
  “谁也找不到他。”
  “他们也去找到了他,我敢打赌。”
  “不要打了,你以前就是这样赌出麻烦来的。”
  “赌徒是旧习难改的。”
  “明天碰头,里真特大学,查尔斯·帕特森办公室,下午四点。”
  “为什么在那儿?”
  “我们认为,找到他们的唯一希望就在他身上了。”
  “我懂了,好的。”
  “詹姆斯?”
  “把圣保罗也带去,万一用得着。”
  “好的。可是巴尼,我很担心,我想整个事件是要败露了。”
  “詹姆斯,振作起来!不会有问题的,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听见了吗,詹姆斯?”
  “听见了,巴尼,不过我还是提心吊胆的。”
  “好了,好了,”巴尼对聚集在帕特森办公室的其他几个骑士说道,“我们已经铁了心,谁也没有向他们说过什么,可这只是拖延时间。如果我们还没抓到她,她就勾搭上联邦调查局,那我们就都完蛋了。”
  查尔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谈的可是我儿媳妇!我儿子的妻子!我孙子孙女的母亲!”
  “你的孙子孙女都他妈的该死!”詹姆斯说道。
  “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克莱想把话说得策略一些。“查尔斯,我们所谈的是我们的生死存亡,是我们的前途命运,还有你的,我发誓,如果你不帮助我们,你也会沾上参与阴谋活动的一身臊气。”
  雷克斯的语气更缓和些。“查尔斯,谁也没有让你伤害她。我们必须使她相信,她得按我们的计划行事,不要再进行那些无知的指控了。”
  查尔斯摇摇头,婉转地说:“我看眼下这是行不通的,我认为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他的嗓门沙哑了。“我儿子,我以前以为他会接受的,可是他——”
  詹姆斯砰地把拳头往桌上一砸。“在这儿少他妈的废话,不要他妈的多愁善感,说这些孬种话,你那个该死的儿子想把我们都送进大牢,也包括你,你这个老糊涂。”
  “他说得有理。”克莱承认。
  雷克斯充满热忱地说:“还要破坏基督教运动,让它倒退一千年,我们拼命干出的一番事业,他要全部推翻,他将铲除这个教派所拥护的一切。你的全部心血,查尔斯,我们所做的一切——里德、罗伯逊和你自己做的,全都将付诸东流,它的反作用将像潮水一样。”
  克莱补充说:“我们可以拦截伍尔夫,可是他们又让联邦调查局的其他人来查这件事。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还没有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跟他们见过面,不过这是迟早的问题了,帮助帮助我们吧,查尔斯。”
  查尔斯内心很痛苦。这些人,这些他很尊重的人,现在要求他抛弃自己的亲骨肉。“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雷克斯记起基督教的一个法宝。“查尔斯,做上帝需要你做的事。”詹姆斯极力忍住没有挖苦他。“告诉我们,你觉得他们可能在什么地方。”
  查尔斯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知道!”
  巴尼口气强硬地说:“想想看,他们所喜欢的朋友、地方,他们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雷克斯敦促说:“随便什么,查尔斯,什么都行。”
  詹姆斯觉得他是不肯说。“说呀,老伙计,”他不满地说,“不然的话我也让圣保罗找找你的麻烦。”
  巴尼觉得他令人生厌。“詹姆斯,闭上你的臭嘴好不好?我们这儿都是绅士。”
  詹姆斯哼了一声。“在要命的时候,我从来不讲什么绅士不绅士。”
  克莱不客气地对他说:“反正你也快死了。”
  詹姆斯顶了他一句:“我肯定不会再帮着你们干到底了。”
  “有个叫凯思琳什么的。”
  他们都听见查尔斯在说话,可谁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巴尼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来着?”
  克莱听到了前面的名字。“凯思琳·多伊尔?第一新闻网电视片中那个性感的女演员?”
  查尔斯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克莱摇摇头。“多伊尔好像不是琼莉的朋友。”
  查尔斯解释说:“他们最后一次来我这儿的时候,在回家途中去看了一个叫凯思琳的人。我听琼莉说,她们是一起淘古董的朋友。”
  巴尼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我想我们有了一些线索。‘在回家途中?’就是说在这儿和华盛顿之间?”
  查尔斯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别人要他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似的。“这太使我为难了,我感到是在背叛自己的亲骨肉。”
  真正起作用的还是雷克斯的话。“查尔斯,如果你不把这个告诉我们,你实际上是在背叛上帝。”他们可以看出,他真相信雷克斯说的话了。“你将背叛你作为基督徒所信仰的一切。”
  一阵长长的沉默,查尔斯抬头看着相框里他和阿尔玛、史蒂文、琼莉和两个孙子的合影,当时萨拉才两岁,怀亚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接着他轻轻地、木然地说:“凯思琳住在里士满。”   ------------------
  
第二十七章   上午,凯思琳倒咖啡的时候,他们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入网后便开始工作。他们在“世界网”信息板上写了三条征询信息,然后把信息板放进互联网上的好几个地方。
  第一条信息说:
  
  为录制一部关于第一新闻网几位有趣而成功的所有人巴尼·凯勒、克莱顿·桑坦吉罗和詹姆斯·马丁·芬德利的纪录片,我们征集反映他们在各个时期的录像和照片。在宴会、发奖仪式和其他场合拍摄的反映他们与其他人交往的录像和照片均可。   第二条信息说:
  
  计划举办一次雷克斯·希尔德生平以及他成为基督教联盟领袖的回顾展,需要一些关于他与朋友、邻居、家人等在一起的录像。   史蒂文给魁北克地区他能查到的“圣佩雷”都打了电话,可是他们都说不知道谁说过自己有利奥·圣佩雷的照片,给利奥在蒙特利尔的父母打去的电话没有人接。琼莉给她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个人打去电话,可是他们的照片档案里没有这个人。这是合乎情理的,因为很少有人给编剧拍照。
  第三条写的是:
  
  征集有关加拿大电视编剧利奥波德·圣佩雷的照片。   他们在每条信息下面都附了电子邮件地址,同时新设了一个电子邮箱,这样,别人的回复就可以下载了。他们还留了一个在纽约的邮政信箱,其实那是环球航空公司飞行员在肯尼迪机场所使用的个人锁物箱的号码,史蒂文的朋友巴德作出的安排是:任何寄给“纪录片”的邮件都将为史蒂文留着,或者把它寄到他所希望的地方。
  琼莉走迸厨房去拿咖啡,接着就没回来,史蒂文后来在后院的小树屋里找到了她,她独自坐在里面,沉思着,他爬到树上,坐在她身后。她问道:“还记得怀亚特和萨拉举办的那次‘茶会’吗?”
  “亲爱的,”他搂着她,轻声说,“我对他们的想念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次可不一样,你知道。”她呷了口咖啡,想找些最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现如今要处理好事业和孩子的关系可真难哪,我们俩都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有时候你开飞机一走就是三四天,有时候我赶到某个地方去进行采访报道,但一般我们总还有一个人在家里——”
  他点点头。“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很痛苦,我们与外界隔绝了,被迫丢开了他们。”
  他能体会到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别忘了他们是跟好心人在一起,上帝在关怀着他们。”
  “有时候我对上帝也有怀疑。”
  “不要怀疑自己的信仰,上帝从来不会让我们去攀登一座无法攀登的大山。”
  她露出一丝笑意。“这回可是真正的挑战了,不是吗?”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再次与孩子们通了话,心想得给他们打打气,但怀亚特和萨拉此时情绪都很高,因为加林多先生打算在感恩节的时候到印第安纳州他父母那里去过一个星期,他已打算把他们也带去,海伦也去,海伦一下子如释重负,因为她连离开维克托的公寓到市场去买东西都提心吊胆。海伦对他们说:“你们一点儿也不用为他们担心。”维克托接过电话说:“我觉得那样也许更安全些,我总是回家过节,所以也不麻烦,我们明天就动身,我母亲和海伦会相见恨晚的,孩子们也得出去走走,像现在这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
  琼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她感激地说道。她知道,他们在远离华盛顿的地方会更加安全。
  维克托给了他们几个必要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并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此后史蒂文就进入转播车。琼莉和凯思琳驱车到镇上的里士满国家银行,进入凯思琳好友洛里·弗兰德斯的办公室。她们到那儿去借用洛里的高级电脑,因为它与北美所有金融机构联网,她们呆了三个小时,谈到她们目前的困难处境、当前的电影、她们的孩子——洛里也有个孩子,还有古董,她们一起去了一家气氛典雅的餐馆共进午餐,琼莉感到非常高兴,因为经凯思琳替她一打扮,谁也认不出她来了:一顶带面纱的帽子,几乎没有化妆,一副老太太的眼镜,还有那高高的领子。有的人看了她两眼,倒不是因为他们认为她可能是什么名人,而主要是凯思琳替她打扮的那副样子与众不同——这里毕竟是弗吉尼亚的里士满,不是加利福尼亚的威尼斯海滩。回到银行之后,她们所需要的第一部分东西已经出来了。
  爱丽西娅·马里斯的发现是她们的出发点,她们所要的记录就是根据她的发现查到的。这些记录证明,来自基督教右翼的钱全部直接进入第一新闻网的账户,这本身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可是它违反了联邦通讯委员会的财务表述规定,肯定会对她们的目的有所帮助。从基督教广播公司到第一新闻网有账目过户,而且是经过两家银行的转账才到了它的账面上,但是从基督教广播公司的账目上看,这些钱的用场已经很清楚了。
  琼莉去银行的第二个目的没有达到,那就是要证明“圣保罗”——利奥·圣佩雷——接受了那些人的大量钱财,为他们充当杀手,琼莉手上有爱丽西娅发现的一些记录,以及第一新闻网替他购买机票、支付他旅馆费用的账目记录,还有芬德利在干这些事时稀里糊涂碰到的一些东西,可是杀贾雷德·塔克的钱出自哪里?向伊梅尔达开枪的酬金出自哪里?以牧师身份去梵蒂冈毒死老主教,此行的支票是谁开的?
  洛里说她将继续搜索。“我能适应这种侦探式的工作。”她说。从她的眼神中,她们知道她能做到。
  她们回到凯思琳家的时候,史蒂文正在起居室里喝着热茶暖和身子。他说:“外面那个车库里比较冷,进展怎么样?”
  她们跟他说了。
  “我这里也有好消息,收到一些回复的电子邮件,下载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克莱和芬德利去年冬天在棕榈泉高尔夫球赛上的照片——说着他把照片递给她们——另一张是巴尼在艾米奖颁奖会上的照片,很有用。”
  琼莉笑了。“换句话说,戴金戒指的手是没有了?”
  “根本没有手,只有脸,但你仔细看看高尔夫球赛的那张。”
  她凝视着那张照片,那是两个人在克莱获胜后接受别人祝贺的镜头。五个人——包括杰拉尔德·福特——拍着他的后背,手也看得见,脸部很清晰。除了克莱和芬德利,别人她都不认识,她知道那个年纪大的人是第一新闻网的节目执导。“有用吗?”她问史蒂文。
  “手实际上是看不见,”他承认道,“可是有一张面孔却太有用了,现在有样东西想看看吗?”
  他把她们带进车库,到转播车后部那个小显示屏前放了一段录像,她们看见的是那场游泳池事故,琼莉看到的是她看过已经不下百次的东西。“有什么变化?”
  史蒂文说道:“仔细看看另外一个管理员,在背景里的那个,那个比较年轻的——”
  “比较年轻”两个词提醒了琼莉,她已经知道他要她看什么了,果然不出所料,史蒂文把录像定格后加以放大。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是一张他们现在已经熟悉的面孔。他就是那个激进的学生,就是那个海军陆战队员,是雅各布·休斯。
  “他和圣保罗一直是搭档?”琼莉不禁大声说,“难怪我当时觉得那个陆战队员那么面熟。”
  “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其他东西,这就弄了我一整天,不过我们已经有眉目了。”
  他们离开车库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凯思琳先走到屋里,她打开门廊上的灯。
  “别开灯,凯思琳,快关掉!”史蒂文的声音都尖了,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啦?”琼莉问道。
  “那辆汽车,我敢说有人刚从这里过去,当时我们还在——”他没往下说,而是定睛向屋子和车库之间对着纪念碑大道的空处看去。
  “进去吧。”
  琼莉迅速闪身进入屋里,史蒂文紧随其后。他们匆匆看了看厨房、餐厅和前门的几扇窗户。史蒂文向旁边站了一步,注视着,等候着。“我觉得是辆蓝色的,深蓝色。”
  “你觉得——?”她已经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不,大概是神经紧张。”
  “但愿吧。”
  他在转播车里干到午夜,琼莉则一直在旁边陪着他。他们把所有的录像带都仔细看了一遍。他们又在两个地方看到了雅各布·休斯的面孔:在公共汽车事故发生后的人群中;在旧金山那次盛大招待会上。休斯身穿礼服,俨然一个参加晚会的客人,在一个吧台上呆了不一会儿,有人递给他一杯橘子汁。在晚宴上也有他,可是在金门桥的舞池里却没有。“当然了,”琼莉说道,“他也许正和圣保罗一起在栈桥上拧螺丝呢。”
  “不过我们抓住他了,琼,”史蒂文颇有成就感似的说,“我们已经把他跟他们挂上钩了。”
  “其实还没有。”
  “怎么没有?”
  “我们把他跟这些事件、跟圣保罗挂上了,可是还没有把他与巴尼或者他们当中的其他人挂起来。”
  “那是下一步。”
  “我们没有他们与这些人在一起的录像。”
  “我知道谁可能有。”
  “早吗?”
  “是的,我父亲。”
  他们走进房子时,发现黑暗中的凯思琳跪在沙发上,面对着前面的窗户。“不要开灯!”她警告说。
  他们都好奇地朝她走过去。“怎么啦?”琼莉问道。
  “什么事?”史蒂文紧张地轻声问。
  “那辆蓝色汽车,又从路上来回开了三次。”
  他们天亮前安全离开了,多亏了凯思琳的帮助,五点钟的时候,凯思琳把几只手提箱张扬地装上他们停在纪念碑大道旁的汽车里。看起来她的行李比一个人外出旅行所需的行李多了许多。她把前面的几个门都锁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向两侧张了张,显得很紧张,接着她把车子发动起来,朝机场方向驶去,那辆暗中停在一个街区外的蓝色汽车很快就跟了上去。
  这时,琼莉和史蒂文赶紧进入转播车,把它从车库中倒出,永远离开了里士满。
  电话铃刚响,凯思琳就把电话抓起来。“凯思琳吗?”
  “你好,宝贝儿。”她不想说出琼莉的名字。
  “你的飞行顺利吗?”
  “取消了,只好回家,不过,已经有人进来过了。”
  “被盗了?”
  “没有,翻得乱七八糟,不知道他们找什么。”
  “你注意到没有,你的电脑没有了?我要用一用,行吗?”
  “别跟我说这个,保险公司会赔我一台新的。”
  “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听我说,洛里从银行打来电话,又取得一些关于你支票账户问题的信息,也许你想跟康尼查对一下。”他们在分手前约定用康尼·罗德里克这个名字作为暗语,在这里指的是她应当看看电子邮件。
  “太好了。”
  “祝你好运,亲爱的。”凯思琳挂断电话。
  “巴尼?”
  “是我,克莱。”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要管理一个电视网络。下星期我们干什么?琼莉录好的节目已经播完了。”
  “重播,谁管呢?反正她是最好的。”
  “最好的节目是《六十分钟》。”
  “你会知道的。不管怎么说,他们不在里士满。”
  “你有把握吗?”
  “圣保罗和芬德利发现了那个女人,她叫凯思琳·霍尔姆,他们一直在盯她的梢,说她一清早就去了机场,说原来他们早就上车了,我不明白詹姆斯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意识到原来她是领着他们到外面兜了一大圈。他们检查了她的房子,没发现什么,可是他们去过那儿,转播车原来是在车库里的,邻居说他亲眼看见他们把车开走的。”
  “上哪儿了?”
  “这可把我难住了。”
  “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弗吉尼亚海滩。”
  “呆在那儿,我让人在电话上守候她,要是下次她再打电话,他们就能跟踪她,就可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我原来打算到默特尔海滩去的。”
  “再找别的时间给雷克斯做口交吧,你就守在旅馆那个该死的电话机旁边,这样他们追踪到她之后,打电话才能找得到你。这花了我不少钱,要让这些钱花得值,把那两个家伙留在你身边。告诫他们——詹姆斯和他的圣人——不要再把事情弄砸了。”
  像往常一样,查尔斯·帕特森没有锁办公室,因为里面没有什么有人想要的东西。值钱的东西都收藏起来了,所以他才觉得没有必要锁门。此外,这是一所基督教学院,提倡的是良好的基督教道德规范,在校园里是不会有小愉的,永远不会。
  他离开办公室回到附近的家里还不到十五分钟,他的办公室就被人从里面锁上了。琼莉和史蒂文放下百叶窗帘,打开他办公桌上方的灯,史蒂文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把那罐花生米拿出来。他把花生米倒在办公桌上,用手拨了拨,找出那把钥匙。“我告诉过你。”他对琼莉耳语道。
  他打开保险柜,双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和文件夹拿出来,为的是在放回去之后不至于使人怀疑它们被人动过了,他把一半给了琼莉,自己留了一半。她坐在窗户边的摇椅上,史蒂文则坐在办公桌前,他们开始翻看。
  琼莉发现一些财务账目,她先前调取洛里·弗兰德斯的电子邮件时,了解到詹姆斯·芬德利曾经签过几张大额支票给“血缘公司”。这对琼莉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有。这是利奥·圣佩雷在加拿大写的一部没有推出的电视剧。现在琼莉所看到的东西可以证明“血缘公司”就是利奥,因为他是那家加州公司的唯一股东,那些支票都是从第一新闻网的开发经费上支出的,这些钱好像是收买杀手的专门活动经费。为了把所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她需要有一台复印机,可是从走廊里经过太危险,她从手提箱里取出离开里士满时放进去的笔记本电脑,把调制解调器接到查尔斯的电话上。
  “发现她了。”那个声音说道。
  “她上网了?”克莱问道。
  “是的,先生。”
  “从哪儿上的?”他用手捂住受话器说,“詹姆斯,利奥,她上网了,他们跟踪到她了。”
  “先生?”
  “我听着呢,你继续说。”克莱听了对方的话大为吃惊。“不可能的事,”他说道,“你们肯定搞错了。”
  “没有搞错,先生,”那个技术人员说道,“就是那个电话,就是那个地方。”
  “她就在这儿,在大学里,是从查尔斯·帕特森的办公室上的网。”
  史蒂文发现了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一张罗维格全家与查尔斯夫妇、雷克斯和玛娇丽·希尔德夫妇一起郊游时的合影。有趣的是,每个人的下面都印上了名字。罗维格家有个儿子似乎正值上大学的年纪,这个儿子的面孔跟史蒂文现在已经很熟悉的那张面孔惊人地相似,他还不大有把握,又到保险柜里找,可是没有找到其他照片。
  不过文件夹里有两张圣诞贺卡,为什么要把它们锁在保险柜里?他打开第一张贺卡,里面是专业摄影师拍摄的罗维格的全家福,上面的那张面孔很清晰,因为照片是新近拍的——他看了看信封上的邮戳。一九九七年——他更有把握了,第二张是罗维格一家人喜笑颜开的合影,上面那个人跟他所熟悉的那个年轻人更像了。是一九九九年圣诞节前寄的——才隔了一年时间,照片上的那个青年是罗维格家的老大,也就是他们所知道的雅各布·休斯。
  “开!往前开!”詹姆斯对利奥说。
  “哪幢房子?”利奥问道。
  “右边那幢,办公大楼,那边的两层楼!”克莱从后座上嚷起来。
  汽车拐上办公楼前的车道,车胎发出嘎吱声。
  “快点儿,快!”詹姆斯喘着大气,手指已放到上衣口袋里那支手枪的扳机上。
  “史蒂文。”
  “唔?”
  “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他们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在这个只许步行的校园里,没有人会这样快速开车的。
  他们沿着走廊向前跑,克莱提醒他们说:“门一定是锁上的。”
  “撞开它。”詹姆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跟不上了。学生们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利奥先到办公室的门口,用强有力的肩膀顶着门,掏出枪,然后使劲一推,门被撞倒了。
  里面没有人,到处是文件,查尔斯的办公桌上有一堆花生米,保险柜开着,笔记本电脑也开着,屏幕上有一句话:
  你们赢不了!
  窗户开着,人是跳窗逃跑了,从窗口他们看见,离他们停车的地方不远,一辆白色转播车正在启动。“他妈的!”克莱大喊了一声。
  詹姆斯把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别担心,我们已经咬住他们了,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你准备上哪儿?”琼莉惊恐不安地问史蒂文。“我们得离开这儿!”
  “失去一次最好的机会?”
  “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们会上哪儿。很明显,是吧?”
  她明白了。“你父亲家。”
  他点点头。“我们也到那儿去。”
  他们蹲在黑暗的灌木丛和树叶中间,过了一会儿,史蒂文冒险爬上一堆盘起的皮管上,这样他就可以透过书房的窗户向里看了,外面漆黑,他知道他们是看不见他的,他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你看见谁了?”琼莉小声问。
  “克莱,我爸爸,芬德利,芬德利正从一只瓶子里倒喝的。”
  “大概还诅咒你爸爸家里没有酒。”
  “妈的。”
  “怎么啦?”她抬头问道。
  “利奥不在。”
  “我来看看。”
  他爬下来,用手扶着她上去,她站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看见他们几个人正谈得起劲。史蒂文说得对,利奥·圣佩雷是不在——真不在?她突然看见从背对着窗口的高背椅上伸出一只手来。“把摄像机给我。”她说道。
  “拿着,小心。”
  她很小心,她录下了这个场面,她把他们全都录进去了:克莱,查尔斯,芬德利,还有圣保罗的那只手——她把那枚金戒指录了下来。“我录到那枚戒指了。”她轻声说,摄像机仍在转动。“史蒂文,我录到了。”
  “他的脸呢?”
  “没有。”
  史蒂文觉得已经够了,它把同一只手,同一个人——他们所有事件的录像带上都有这个人——与詹姆斯·马丁·芬德利、克莱顿·桑坦吉罗,甚至很不幸还有查尔斯·帕特森,联系在一起了。“我们走吧。”
  “我还想再拍一些。”
  “干什么用?”他伸手接过摄像机。“琼莉,走吧。我们得离开这儿。”
  她从那堆皮管上走下来,跟在他后面,很不情愿地离开了。“我们也许能看见那张脸,如果他站起来,如果他——”
  “等他站起来,碰头会就结束了,我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了。”
  “可是我们会有证据——”她话音未落,院子里的灯突然亮了。她呆住了。
  史蒂文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们要出来了,书房的灯已经灭了。”
  他看了看,他们刚才朝里窥视的窗户已经黑了。
  “快跑!”他说了一句。
  她跑起来。
  匆忙中他把摄像机掉在了地上。
  摄像机撞在一堆他母亲准备过冬而倒空的陶土坛子上,把一只坛子撞成了两半,他大惊失色。
  琼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他前面三码的车道中间突然停下。她朝房子方向看了看。“他们在里面,没听见,没事儿。”
  史蒂文捡起摄像机,急忙朝转播车车尾方向跑。转播车隐蔽在车库外面的树林中,琼莉爬上乘客座位,史蒂文打开后门,把摄像机放进车里,就在这时,响起了枪声。
  子弹先在汽车内壁上砰砰反弹了两次。史蒂文疼得大喊了一声,已经坐在车上的琼莉回头看他的脸,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鲜血从他的肩膀上冒出来。他觉得一阵剧痛传遍全身,使他一时动弹不得。随着另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在车身后面。她听见她的公爹在黑暗中大声喊道:“不!别向他们开枪!别伤着他们!”接着又是一枪。又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是克莱的,可这无关紧要。
  她的动作非常之快,可是她觉得,从车里出来,再跑到史蒂文身边似乎用了很长时间。她听见他说不——是她听见的,还是从他嘴唇的开合中看出的?他朝车后爬,肩膀上的血还在往外冒,脖子和手臂上全是血,他要她快开车,快开车,快。
  她跨到驾驶座上,他把后面的门拉上,挡住不断射来的子弹。她把车发动起来,一只脚猛地向下一踩,车子呼的一声冲出黑暗的阴影,车后扬起一阵碎石和泥土,只有一条出路,她知道她只好冒一次险了。
  她绕过车库,穿过院子,从花园和长着夏季残留蔬菜的园子里轧过去,碾碎了几只南瓜和几只花盆,还差点撞倒查尔斯·帕特森,幸亏他躲得快,让开了。她是想撞倒他,想从他身上轧过去,她的肾上腺素前所未有地激增,她大声尖叫着:“这都是因为你!他可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她的眼里涌出愤怒的泪水。她把车开到大街上,风驰电掣般驶离了这个地方。
  八个小时之后,她泪眼模糊地发现,道路还是她记忆中的那样,似乎这些年当中,这条路就没有人动过。即使在黎明时分,她也可以看见路上的那些坑坑洼洼,那些凸出的岩石,那些橙红的泥土,她看了看睡在她身边座位上的史蒂文,他的手臂上绑着她给他扎上的绷带,她尽量包扎得使伤口不流血,他真的睡着了吗?还是发烧加重了?她默默地对他说,快了,快了,我们就快到了。
  车子接近那幢老式农舍时,把一群鸡惊得咯咯叫、团团转。睡在一台生锈的西尔斯公司生产的绞洗式洗衣机上的老癞皮猫抬头看了看,这台洗衣机在琼莉还未出世之前就放在前门廊里了。这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可又是那样的遥远,几乎淡忘了,她感到一阵恐惧。
  她敲了敲门,她可以看见客厅里靠风琴旁一张椅子上酣睡的老妇。开始她以为她喝醉了,所以她动不了,跑不掉。她又敲了几下。老太太揉去了眼中的睡意,意识到是有人来了。琼莉发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双膝打颤。那女人把门打开,接着拉开防盗门,想看看是什么不速之客来了,是为什么事找上了门。
  “妈……妈妈?”琼莉的声音颤抖着,那女人的眼里一惊,认出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妈妈,我……我遇上了大麻烦,我需要你的帮助。”   ------------------
  
第二十八章   埃莎·赖特揉去眼中的睡意,凝视着一个她认为是幽灵的人。“琼莉?”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大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妈妈,请让我们进来。”
  可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没有开门,她惊疑不已。“你们这是回来过感恩节……在这么多年之后?”
  “我遇到了麻烦,妈妈,大麻烦。”琼莉急忙解释道,“史蒂文在车里。他需要帮助,要医生。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求你了——”
  “谁都不必求我,尤其是我的亲人。”埃莎说着把已经生锈的门钩向上一拔,把防盗门打开。“赖特家的人是不求人的,我知道,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我已经求得够多的了。”
  “现在不行,妈妈,这一切我们以后再谈。”
  “我来先看看你。”这个身板结实的老太太走到门廊上。她大声吆喝着让狗走开,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琼莉。“你瘦得皮包骨头了。”
  “你倒发福了。”
  “现在不喝酒了,光吃饭。”
  “我为你感到骄傲,妈妈,我们得帮帮史蒂文。”
  “他怎么啦?”埃莎看着转播车问道。
  琼莉跟在她后面说:“他被枪打伤了。”
  埃莎猛然停下,转身看着她问道:“枪打的?”
  “妈妈,有四个人想打死我们。”
  埃莎·赖特把手放在转播车客座一侧的门上,把它拉开。车里的灯亮起来,她的脸上露出痛苦和惊讶的神色。“哦,亲爱的,”他看着史蒂文那张苍白的脸说道,“我的上帝呀!”
  琼莉的母亲知道“老泰克”还没有入睡。他住的地方离她家很近,几分钟就到了。琼莉提醒她说,如果有人知道她和史蒂文在这儿,大家都会有危险。可是埃莎让她放心,说这个医生可以信赖。“为什么?因为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琼莉讥讽地问道。她记得,她母亲认为一个人只要是基督徒,就自然是个好人。琼莉就是伴随这个信念长大成人的,这种信念直到最近才发生了变化。
  “不。”母亲的回答使她一惊。“因为他是个优秀的无神论者。”她把手伸到史蒂文的手臂下面,用力把他托了起来。“抓住他的腿,我们得抬他……”
  琼莉照吩咐的做了。“那就告诉医生到这儿来,史蒂文失血太多了。”
  泰莱基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子弹没有从肩膀里穿出来,所以他才流血不止,还发着华氏一百零四度的高烧。当然,医生想要史蒂文住院,可是埃莎在电话上已经跟他说过了,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像《枪烟》里的医生一样,到家里来处理病人。他们烧了开水,给器械消毒,在厨房里建起一个临时手术室,然后医生给史蒂文打了一针大剂量的吗啡。一个小时后,他把子弹头取出,清洗了伤口,把伤口缝合,整个手术便宣告完成。
  史蒂文的体温依然很高,可是没有超过医生刚来时候的温度。他们跟医生说再见的时候,已是旭日东升时分。“感恩节快乐,泰克,”埃莎说道,“一定要告诉你太太,上帝也保佑她。”
  “一定。”医生说罢便离开了。
  琼莉一整天都守在史蒂文身边,不断用酒精给他擦,用凉水给他敷,等他冷得发抖、牙齿打颤的时候,就替他保暖,向他倾注爱,她坚信他很快会好起来。
  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母亲都没有来打扰他们。她替他们洗衣服,替他们做饭,还为史蒂文祈祷。她把那辆车藏到谷仓里,把车子后面的血迹擦洗干净。当时,史蒂文一直坐在车后面,后来琼莉感到足够安全了,才把他拖到前面,给他包扎。
  傍晚时分,他的烧退了。虽然他感到疼痛,却没有动用医生给的三支止痛针。他服用了一些羟苯基乙酰胺,想尽量忍一忍。他认为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他的脑子千万要清醒。
  整个晚上,他像小孩一样睡得很沉,可是琼莉却不时醒来,害怕万一在她睡着的时候会出什么意外。
  到了早晨,他感觉好了些,埃莎给他端来汤和饼干,他很高兴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她做的鸡汤。那天下午,他和琼莉坐在门廊底下的秋千上。这是她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被一个男孩子吻过的地方。“他是小山那边的一个农村青年。”她回忆到这一段时光不禁咯咯笑起来。“叫汤米·李什么的。”
  “他们都叫汤米·李或者比利·乔什么的。”史蒂文小声说道。
  “不过他很了不起。”她回忆说。
  “他们并不都是这样。”
  “你怎么样?”
  “还疼,”他承认道,“没力气。”
  “总比死了好。”
  “哎。”
  一阵沉默,接着史蒂文说道:“我做了个梦,你坐在一列装饰了红、白、蓝三色彩旗的火车后面。人们都想跟你握手,他们吹着口哨,欢呼着。我在追赶那列火车,可是跑不快。”
  “史蒂文,”她安慰他说,“不要——”
  可是他想把它说出来。“这时他们朝我开了枪。”
  她向后一缩,可他继续往下说道:“然后你和孩子们上了讲坛。”
  “讲坛?”
  “这是开大会,你们后面在放电影,上面有其他住过白宫的孩子,有艾森豪威尔的子女们、尼克松的女儿们、里根的孩子们。他们都在向怀亚特和萨拉鼓掌。接着,巨大的帘子打开了,四个骑士骑着四匹骏马昂首登台,人群像发了疯似的。这时你告诉大家,你接受第四十四届总统的提名——”
  “史蒂文,快别说了!”她不想听这样的疯话。
  可是他没有停。“接着,你说你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你的丈夫史蒂文没能看到这个光荣的夜晚……”
  她紧紧地搂着他,和他的身体一起晃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亲爱的,这只是一场噩梦,你不会离开我的,没有你我什么也不会做。”
  “如果我出现什么意外——”
  “已经出现了,看看你自己吧!你会好起来的。”接着,她亲吻了他。“你以前跟我谈起爬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上帝从来不让我们攀登一座无法攀登的大山。”
  他心里感到宽慰了许多。
  她有件事要告诉他。“我一直在想,我在贾雷德·塔克的大楼碰上的人可能就是雅各布·休斯——罗维格。我是说,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他介入,那么我看到的这个人与我们所想的圣保罗的体型特征自然就不同了。”
  “我敢说你是对的。”
  琼莉改变了话题,因为她不想让这种事再度困扰他。她要帮助他尽快恢复,“明天是感恩节。”
  史蒂文点点头。“我知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不能跟孩子们在一起。”
  “我们就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由于担心,加上睡眠不足,她的眼皮直朝下坠。“史蒂文,下一步干什么?”
  “给圣路易斯打电话,告诉巴德把亚特兰大收到的任何东西都转交我们。”
  “我们得有台电脑。”
  “你想当然地认为你妈妈没有吗?”
  她回过头看了看外面的场院,看了看那反映出狭隘保守观念的草坪躺椅、门廊里那台洗衣机、太阳下那台生锈的拖拉机和地上那些鸡和碎石子,然后点了点头。“是啊,她把东芝都换掉了。”
  他笑了,这话使他难受,但难受得痛快。
  琼莉和母亲除了谈史蒂文的伤势和他们目前的困难之外,别的什么也不谈,就连感恩节那天上午也是如此。埃莎原来真以为女儿再也不想见她了,可是她在门廊上见到女儿的惊讶情绪已经变成了对史蒂文伤势的关心以及对他和琼莉遭遇的担心,她们在门廊上首次相见时所表现出的紧张关系一直没有表面化。她们在一起削土豆皮,谁都没提那档子事。
  在帮着做火鸡填塞物的时候,琼莉把四骑士的事告诉了母亲。史蒂文在睡觉,她们则忙着压玉米片,烤面包片,砸开胡桃,把新鲜的碎山艾叶放在油锅里煎猪肉香肠。埃莎刚听到琼莉说的这些事还以为女儿喝多了,因为她说:“这听起来就像我酒喝多了之后编造出来的故事一样。”听到一个自称某督教领袖的人竟然干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而且那些人现在都逍遥法外,她被激怒了。“当然,我承认,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入住白宫,做母亲的会感到自豪的。”
  “别提了,”琼莉毫无兴趣地说,“重新装饰第十六大街就给了我许多麻烦。”
  “我从第一新闻网上听到贝蒂·福特事件之后,还真担心呢。”
  “妈妈,那个问题就简单多了。”
  埃莎停下手中的活。“不,孩子,我知道,你要那样想可就错了。”
  琼莉点点头。“我想是我错了。”她意识到自己也许不知道,对于一个一辈子每天都喝酒的女人来说,停止喝酒那会有多么难熬。
  “知道你没走你妈走过的老路,我感到非常欣慰。”
  琼莉把香肠锅底下的煤气火关掉,尝了一片山艾叶,她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东西她以前是从来不吃的,没想到味道竟然这么好。“我的调味绝对到不了你的水平。”
  “秘密在这儿呢。”埃莎开始加热溶化整整一磅黄油。
  “猝死在这儿呢。”琼莉俏皮地说着,然后看了看她。
  埃莎把所有配料全都倒进一只上面已经有了缺口的大瓷碗里,琼莉记得她孩提时代就见过这只搅拌用的大碗了。埃莎把溶化的黄油浇在上面,然后用手在碗里拌起来,还往碗里倒了一些她昨天给史蒂文喝的鸡汤。接着她从冰箱里取出火鸡,开始她的精心制作。
  吃饭前,他们给孩子们打去电话,听见他们让她不要担心的话,琼莉产生一种奇怪的妒忌,他们玩得很开心呢。看来他们很喜欢跟维克托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在一起。她和史蒂文的确为他们感到高兴,因为如果孩子们的处境不好,他们就不只是想念他们,而是倍加难受了。怀业特和萨拉都祝他们的外婆感恩节愉快,并且说他们希望能在圣诞节见到她。“我现在就发出邀请。”埃莎说着看了看琼莉,“今年圣诞老人要把你们的所有礼物都带到这儿来,所以你们得到这儿来拿。”
  怀亚特高兴地尖叫起来。
  史蒂文朝琼莉点点头。“不过要注意,波托马克以前就到这儿来过了。”
  “那当然了。”
  埃莎做了足够他们吃上一个月的东西。除了火鸡和配莱,她还捣了土豆泥,蒸了苦菜,把它们倒在越橘上面,还做了美味的浓汤。她对史蒂文说,这有助于他的迅速康复,效果比任何药片都要快。
  “或者把他的油脂刮干,让他完蛋。”琼莉突然插了一句。
  埃莎笑起来。“并没有妨碍你长大成人啊。”
  这顿饭非常丰盛,可是,她们在准备这顿饭时似乎已经消散的紧张气氛此刻又出现了。两人都有些话没有明说,就像埃莎打开前门时的情形一样。琼莉觉得,她和史蒂文一起到她母亲这儿来了,而孩子们也是属于这儿的,照理应当经常来。可是由于埃莎,他们一直无法来。
  埃莎的心里想的正好相反,她女儿以前从来都不把丈夫和孩子带来。这么多年了,这么多美味的火鸡除了她埃莎自己之外,没有人来吃,也许还有当时跟她结婚的那个男人。因为这一点,她对琼莉十分不满,但是她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愧疚。
  对她们两个人来说,想要说的话都在这节日气氛的表面下翻腾着,她们很难开口,琼莉想打破僵局。“妈妈,我感激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我是为史蒂文做的。”埃莎毫不客气地说,她的话刚出口,她就懊悔不该说,可已是覆水难收了。她继续用刀叉分割那只火鸡腿。
  史蒂文给琼莉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多说”,可是她没有理会。“妈妈,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和解吗?”
  “你同上帝去和解吧。”埃莎说这话的时候,看也没有看她,“跟你虚构的人去和解吧。”
  “我正是这么做的。”
  埃莎放下手中的刀叉。“你深更半夜到我门上来,说‘妈妈,你得帮帮我们。’我帮了,我还在帮,可我需要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呢?就那么困难吗?我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我还写信,如果我知道怎么做,我还会发传真。史蒂文对你说,‘亲爱的,请跟她说两句吧。’你说了吗?说过吗?我需要你,可是你不在。”
  琼莉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是实情。
  埃莎做了一块巧克力蛋糕作为甜食很甜,上面连糖都不需要洒了,这块蛋糕是在客厅里吃的。史蒂文坐在安乐椅上,把扎了绷带的手臂放在胸前。过后,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后来埃莎打起呼噜来。史蒂文对琼莉说,他今晚想让她把他扶到楼上去,到真正的床上睡一觉,他实在不想再睡她们昨晚让他躺的长沙发了。
  他们刚准备上楼,埃莎醒了。
  “我们得去睡觉了,妈妈。”
  “我来带你们到房间去吧。”
  琼莉知道这完全没有必要,这使她更觉得自己是个客人,而不像是一家人,但她没说什么。埃莎走在他们前面,说唯一空闲的卧室就是琼莉以前的卧室。琼莉真不想住进那间卧室,可是埃莎解释说,另一间卧室早就改成最近跟她离婚的丈夫的办公室了,里面堆满了他的包装箱和板条箱。“他自称是个推销员,”她母亲说,“可我从来没见他卖过什么。”
  他们睡在她以前的床上。在这张床上,曾经有过许多夜晚,她想到要逃出这个家,到这儿来对琼莉来说很难受,即使是因为要使史蒂文得到治疗,经过这么多年,经过这些沉默、痛苦之后再次面对自己的母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史蒂文也肯定认为在这儿比较安全,同时还有个时间问题。
  尽管史蒂文还很虚弱,身体还承受着痛苦,但是有他在她身边,替她驱赶那些魔鬼,她希望自己能在不遇此情况她决不前来的这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不要太难为她了。”她让他舒舒服服地躺下,然后把灯关掉后,他说了一句。
  “她对我太苛刻了,”
  “这都是你自己的缘故。”
  她咽了口唾沫。“很苛刻,太苛刻了,那样的事情太多了。”
  “那就说出来,说说这些事情,大点声也行,如果想大喊几声你就大喊它几声,让她也这么做,说出来吧。”
  “我一——一想到它我——我就觉得——又回到——”
  “亲爱的。”他宽慰地说。
  “瞧见没有?这种事正在发生。”
  “好了,琼。你早就战胜了这种情绪,不要再陷进去了。”
  她闭上眼,点点头。
  他语气温和地说:“她是个好女人,琼。她已尽了极大的努力。”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
  可是琼莉却无法入睡。她感到忧虑,因为她得把心里话说出来,得跟母亲谈谈过去,二十年前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家的。如果她连提都不提,她们怎么能讨论得起来呢?如果话就在嘴边上,如果她不把它说出来,那怎么行呢?医生告诉她,这是心理障碍,肯定是了——每次要跟母亲谈到自己早年生活的时候,她就出现这种心理障碍。
  她还在为史蒂文担心,他真的会没事吗?她非常焦虑,想念孩子们。她渴望工作,不喜欢像这样东躲西藏,她想找联邦调查局谈谈,想让他们对这种情况采取一些措施。清晨四点,她沿着摇摇晃晃、已经磨损的楼梯走到厨房,想找点东西吃吃。她母亲正坐在餐桌旁,喝着昨晚剩下的咖啡。“我应该知道咖啡因会让我睡不着的。”
  “你九点的时候就睡过去了,”琼莉对她说。
  “这么说我睡了个好觉,反正太阳不一会儿就要出来了。”
  “妈妈,有牛奶没有?”
  “全脂的,我想你们城里人喜欢上面那层油皮。”
  “太好了。”她找到之后,倒了一些。
  “他怎么样了?”
  “睡着呢,我想他会没事的,睡觉前量了他的体温,正常。”
  “他是个好人,琼莉。我很喜欢他。”
  “那是因为他对你好。”
  她母亲点点头。“是的。”
  琼莉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说,你就不怎么样。一阵紧张的沉默。悬浮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就像一两个小时之后她们将在草地上看到的露珠一样。
  埃莎打破了沉寂。“吃晚饭的时候我想说的是,我需要力量,可是我不能从自己的女儿那里得到。”
  “妈妈,我的怨气太大了。”
  “所以就不赡养你的妈妈了?”
  “我口吃的时候,你帮助我了吗?”就是这个问题。她说出来了,她甚至一点没有口吃就说出来了。
  埃莎把目光转向别处。“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你感到很尴尬。”
  “没那回事!”
  “你把我当成了一个怪胎,把我藏起来,跟别人说谎。”
  “我不说谎,我的生活准则是《圣经》。”
  “妈妈!”
  “我给你帮助了,那些日子里,谁也不相信心理医生。”
  “你很难为情,所以告诉别人我得了血友病。”
  “是的,还说带你到城里去看专科医生。”
  一时之下,琼莉觉得怒气上涌。“可那不是帮助我,你是不想要一个低能儿。”
  埃莎惊讶得张大了嘴。“不,不是的。”
  “我是亲耳听见的,”琼莉大声说道,“我听见你在爸爸离开前告诉他说,你对耶稣祈祷过,不明白为什么上帝给了你一个低能儿。”
  “你几乎不会说话,亲爱的。那些日子里——天哪,我们尽管住在亚特兰大郊区,可我们还是山里人。我们不知道那种东西怎么治疗。”
  “我并不是低能儿,妈妈,我口吃,小孩子口吃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儿童时期受了创伤。比如,他们的父母酗酒,打架,相互拿东西砸对方。”
  “这么说是怪我了?当然怪我。”
  “你没有帮助我!”琼莉几乎掉下了眼泪。“我当时需要帮助,我想像其他人一样说话。我想沟通,交流我的思想和愿望,而不想整天像匹马似的在地板上玩,你带我去求医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丢了你的脸。”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真的不知道。”
  琼莉洗了洗杯子。“可是你现在知道了,长期以来你就有个很重要的线索。”
  “什么?”
  “我的职业。”
  “你的什么职业?”
  “我把沟通变成了我的终身职业,大谈铲除邪恶!”
  埃莎用手捧着头。琼莉不知道她这是羞愧、困惑,还是疲惫,反正她哭了。她就这样坐了很长时间,琼莉不想再等她开口说什么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你来了我很高兴,”埃莎最后说道,“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史蒂文觉得只能这么做。”
  “孩子,你就不能说这对你也是好事吗?”
  琼莉把椅子向外拉了拉,然后坐在桌子边上。好吧,她来试一试,也许到了停止责备、进行长期以来她一直渴望进行的沟通的时候了。“妈妈,你知道吗?”
  “不知道,孩子。”
  “我现在不口吃了。”
  “这个嘛,当然你不口吃了,我一直在电视上看到你,如果你口吃,就不可能干那份工作。”
  “我是说在这儿,跟你在一起,我总感到会再口吃。每当想到要见你,就会出现口吃。第一天晚上在门廊上的时候就出现了那种情况。”
  “我做了许多错事。”埃莎说道。
  “我也是,妈妈。”琼莉的眼睛看见柜台上一只小坛子,她想起了一件事。“你还腌菜吗?”
  “腌菜?”
  “是啊,奶奶活着的时候,你和她一起腌,大桶腌得满满的,真正的咸菜,大蒜和草茴香,鲜绿色,很脆很脆的。你还让我去摘草莓叶子来封顶。”
  埃莎想起来了。“哦,是的,是的。我们把它们放在顶上,然后再在上面压一些桦木片,我想连我的熨斗都放上去了。”她显得高兴起来。“多少年都不想这些事了。”
  “还弹钢琴吗?”
  “当然。”
  “现在怀亚特和萨拉都在上钢琴课。”
  “史帝文告诉我了。”
  琼莉极力克制自己,尽量不作出反应,可是她实在憋不住了。这一点被埃莎看出来了。“孩子,听我说,我知道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到我这儿来的,我只要求我们相互有点礼貌,相互尊重些,上帝会替我们把事情处理好的。”
  琼莉说道:“我们已经不仅仅是相互有礼貌了,我们谈了心。”
  “确实。”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我自己的形象,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要是我,也会这么做的。我犯了许多错误。你看,孩子,我当时还不是个老太太。这就是说,我过去比现在年轻得多,太年轻了,不适合做母亲。我还有东西要学,我想我现在正在进步,如果你不想说什么,那就什么也别说了。”
  琼莉大为震惊,她被深深地触动了。这一路过来的时候,她知道他们是走投无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但她也担心这场冲突会是个什么后果,会不会有歇斯底里的相互指责?会不会发生相互扯住头发的扭打?史蒂文会不会出来当裁判?她的母亲此时会不会丝毫不带感情色彩地对她说,她们甚至不必再说什么了呢?她实在觉得难以置信。
  她在那儿坐了几分钟,把牛奶喝完,看着母亲那修长的手指,那双钢琴家的手,然而,这双手长满了老茧,还有几处裂口,这本身就说明了她生活的艰辛。可是这又是一双能干、温柔的手,它们本身就在传递一种信息,仿佛在说“来吧,我来帮你一把,我不会让你走的。”琼莉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到桌子那一侧,抓住母亲的手。当她的手指触到母亲的手时,她觉得一种联系又建立起来了,就像一盏多年没点的灯突然被打开了,啊呀呀,还是亮的,跟最后一次点的时候一样亮。埃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握得紧紧的。此时此刻,这样的握法比拥抱的意义更大。
  “是啊……你好!”
  “是巴尼?”
  “詹姆斯?”
  “巴尼,他们朝我们步步进逼了。”
  “詹姆斯,现在是他妈的凌晨三点。”
  “巴尼,他们刚才来了,东汉普顿的。”
  “你在东汉普顿干什么?你应当找她才是。”
  “圣保罗在找。”
  “见鬼。”
  “见鬼?见鬼的是现在跟她没关系了,因为他们早就在对付我们了。”
  “谁?”
  “联邦调查局。”
  “又来了?”
  “几乎是打破门进来的,十点就来了,苦苦追逼,什么都想了解,想了解我跟利奥合作的所有细节,还有那些事件——”
  “事件?”
  “他们都说出来了——跳水员,那个该死的主教,塔克,所有的人。巴尼,他们知道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还不够,还不足以让我们采取行动。”
  “巴尼,我害怕。”
  “詹姆斯,詹姆斯?你哭了?詹姆斯,振作起来。”
  “真不该答应干这种事,真不该离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见鬼,巴尼,你毁了我他妈的一辈子。”
  “詹姆斯,别胡说八——”巴尼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那个女人正冲他大喊大叫。“我是尼娜·芬德利,巴尼,让他们别这么干了,让他们别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你知道吉姆病成什么样子了吗?你难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不管这件事关系到什么,让他们停下来。求求你了!”
  “尼娜,这是一场大误会。”
  又是那个显得很害怕的男人的声音:“巴尼,照她说的做吧,让他们停下来。”
  “唯一能够停下来的办法就是干掉琼莉。找到她,把她干掉!”他猛地把电话向下一掼。
  上午九点,史蒂文醒来,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他和埃莎一起吃了麦片粥,然后她替他护理伤口,重新包扎,他趁此机会跟在维克托家的孩子们通了电话。他们不像感恩节那次跟赖特外婆讲话的时候那么害怕了,他们甚至在为圣诞节定计划,埃莎告诉他们,她今天就开始烤脆饼,并期望有一棵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圣诞树,萨拉告诉爸爸说跟他说话真愉快,怀亚特有些生气。“为什么你们能到佐治伊去看外婆,而我们却不能?”
  “是佐治亚,不是佐治伊。”
  “波托马克说的就是佐治伊。”
  “那么他说错了。”
  “他爸就让他那么说。”
  “我说不服你,是吧?听着,小大人,我保证让你和你姐姐很快就到这里来。”
  “等安全了之后?”
  “是的。”史蒂文承认道。
  “好吧。”显然,波托马克对此没有提出任何建议。
  史蒂文能让埃莎相信他已经好了,可是还无法使她相信他已经可以开车了,所以她开着自己的小货车送他到亚特兰大。他走进金科商店,用一台电脑给他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环球航空公司大使俱乐部的朋友卡罗丽·艾克斯林发了一份电子邮件:
  
  卡罗丽,我需要你的帮助。请替我给联邦调查局的人发一份电子邮件,我担心自己的地址被人跟踪了,你能从俱乐部的电脑上发吗?这样他们就以为我也许在飞行途中,是在换乘飞机的时候发的。请发下面的信:
  电子邮件地址:BassQuant.gvt
  凯文·巴斯特工:他们拘留的人不是雅各布·休斯。他的真名叫丹尼尔·罗维格,是史蒂文·罗维格牧师之子。罗维格牧师是家父的朋友,无疑已卷入了整个事情之中,反基督教是表面现象,罗维格/休斯是他们一伙的,利奥·圣佩雷上周在我父亲家的时候想杀害我们,他和骑士们一起在那儿,但我们不知道他的长相,你跟我们站在一起吗?你帮助我们吗?如果是这样,拿出行动来给我们看看!给我们一个信号。景点设计师。
         pilotsp@twa.stl.com   “看这个!”埃莎对回到货车旁的史蒂文说。她手上拿着一份《今日美国》。她读了一段:“‘联邦调查局深夜造访第一新闻网的三位巨子是何原因?是不是有某种鲜为人知的违反联邦通讯委员会规定方面的问题?’”
  “这么说巴斯的确采取了行动!”史蒂文高兴地说,“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信号。”
  她继续说道:“上面还说了一些他们考虑购买什么台的事,枯燥无味。接着又说:‘……说到第一新闻网,在贝蒂·福特治疗中心的内部知情人士强烈暗示说,琼莉·帕特森根本不在他们那儿。如果不在,那她在哪儿?联邦调查局的造访跟她有没有关系?’如果我读到这儿必定感到好奇。”
  他们驱车来到哈茨菲尔德,史蒂文惊异地发现,在环球航空公司的行李处已经有了个待取的包裹。昨天,琼莉给圣路易斯的巴德打了个电话,把新的目的地告诉了他。就在埃莎驱车回乡下的途中,史蒂文发现有人给他寄来两盒录像带。他恨不得马上就钻进转播车里去看这两盒带子。
  他们的车出现在山坡上的时候,琼莉微微紧张地挥动着手臂。“你们到哪儿去了?没事儿吧?我都急坏了!”
  史蒂文告诉她他挺好,说他们早上的收获不小,如果琼莉没有放《睡美人》,他们将邀请她一同观看,接着他把录像带给她看了看。
  她跟他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看。“可能就是它,史蒂文,可能就是它!”
  他们走进谷仓,一只鸡已经把窝做到转播车后面了。史蒂文把它吆喝出去后,把报纸上的那段文章拿给琼莉看,告诉她他给巴斯发送的电子邮件内容,解释说他是发早了,因为在他看来联邦调查局这一次采取了一些实际行动。他将等待对这份电子邮件的回复,然后再跟他们联系。接着,他把第一盘录像带放进机器。“谁送来的?”她问道。
  史蒂文把夹在其中的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写的是:
  
  你好!我是个业余录像迷,对音乐电视的痴迷使我从十五岁开始就把自己所做的事都录了下来,从网上看到你们的启事,先送上一盘复制的录像带,上面有一九九八年由巴尼·凯勒主持的艾米奖颁奖晚会的录像、一九八八年广播博物馆一次有凯勒先生在场的招待会的录像,不过上面还有芬德利先生和桑坦吉罗先生。第二盘上是芬德利先生刚离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到第一新闻网来工作不久,是在海伦·亨特举行的晚会上,大谈第一新闻网的情况,我是采访者。我想我问了他几个很好的问题。是概括性的,没有具体方向。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在上面,如果你还需要什么,说一声就行了。我希望有一天能到电视台工作。如果这能有所帮助,那就太好了!
                  托德·胡斯泰德
  又及:如果这些录像得以播放,能在屏幕上打上我的名字吗?真心希望这些能有所用处。   “热情的年轻人,是吧?”他们开始看第一盘带子时,史蒂文说道。
  “如果他在上面拍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我自己将向他颁发艾米奖。”
  这个名叫托德·胡斯泰德的业余录像迷和渴望进入电视行业的年轻人的确帮了大忙。在广播博物馆招待会上,芬德利和琼莉认识的几个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人在闲聊。史蒂文和琼莉立即认出其中几幅画面上与这些人在一起的一张面孔:这个年轻人的面孔曾出现在最近他们收到的一些有关这些人的照片上。
  他就是圣保罗吗?
  同一张面孔也出现在那盘海伦·亨特的招待会上,不过不大清楚。上面没有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人,这个年轻人的头发长了些,密了些,手指上戴的好像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金戒指,不过他们还不能肯定。
  他就是圣保罗吗?
  “妈?”史蒂文上楼休息之后,琼莉问道。
  “什么事,宝贝儿?”
  “知道谁有电脑吗?”
  她母亲笑起来。
  “我们要上网,可是我们没钱了,用信用卡他们能追踪到我们,凯思琳给了我们一些现金,可是已经快花光了。”
  “泡菜坛里有六百块钱。”
  “谢谢你,”琼莉笑着说,“但是还不够,我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
  “小保利·蒂布尔斯基!”
  “谁?”
  “我在教堂里认识一个波兰女人,这是她儿子。小伙子刚大学毕业,在城里某个地方搞电脑,我来给他打个电话。”
  不管这个“小”保罗·蒂布尔斯基是干什么的,反正他把一台黑色CTX笔记本电脑交给了琼莉。“这是一台586,不是奔腾机,不过用来干你的事没有问题。”
  “只要有调制解调器就行,慢一点我不在乎。”
  “28.8。”
  “太好了,有正好不用的扫描仪吗?”
  他笑了笑。“没有,夫人。”
  “估计你没有。”她看了看史蒂文。“有必要把雅各布·休斯——罗维格——的照片发给巴斯。”她转身看着保利。“非常感谢你。”
  “什么时候要上有关电脑的节目,可以找我。”这时他没有把握地问,有一句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你不像一个应当呆在贝蒂·福特康复中心的人。”
  “奇迹般的康复,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想都没想过。”
  到了卧室之后,琼莉和史蒂文打开他们在环球航空公司的电子邮箱,知道巴斯特工的确给他们回了信:
  
  我们的档案材料中没有雅各布·休斯的照片。这个年轻人在弗吉尼亚海滩被逮捕前生活上没有污点。我们得到了他出生时的指纹,证明他的确就是罗维格,死不开口,他父亲也缄口不言,我觉得你们的路子对头。   史蒂文笑着说:“别开玩笑了。”
  询问了有关人员,包括查尔斯·帕特森。不承认知道枪击事件,但一直在问他儿子有无危险,跟踪芬德利;认为他最易攻破。我们正设法取得利奥波德·圣佩雷的照片,一旦有了就发送给你们,供比较用,建议到时见面以确定结果,请注意安全,巴斯。
  “巴尼?我是克莱。”
  “你在哪儿?”
  “在雷克斯的海滩别墅。”
  “有情况吗?”
  “那女的没有消息,可是有其他消息。”
  “什么?”
  “刚了解到我们的朋友詹姆斯·芬德利已经与巴巴拉·麦克米定了见面时间。”
  “巴巴拉·麦克米伦?联邦通讯委员会的那个巴巴拉·D.麦克米伦?”
  “他不会认识其他麦克米伦的。”
  “想干什么?”巴尼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峻。
  “我们大概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这不是好事,克莱。”
  “用不着你告诉我了,雷克斯很生气。”
  “告诉他犯不着,我来查实一下,然后再找你。”
  “巴尼,我们不能让他给卖了。”
  “克莱,小心点儿,他可能要以正当的理由见她,跟我们的电视网有关。”
  “但愿如此,真的,巴尼,我真希望是这样。”
  “我也是。”   ------------------
  
第二十九章   琼莉把三块红薯放进烤箱,等她转身帮她母亲洗做色拉用的绿叶蔬菜时,她看见母亲已经坐下,表情严肃,满脸愁容。琼莉问道:“怎么啦,妈妈?”
  “这些人所干的事。”她伸手把放在电话旁边一堆杂志和发票附近的一本已经破旧的《圣经》拿起来。“主把这本书给我们是让我们照着去做的。这些人有的本身就是布道者,却都是撒旦,跟《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中所描写的一模一样。”
  “他们是伪君子,妈妈。”
  “他们指望你会改变价值观念?改变你所受到的教育?我也许不是个好母亲,可是我以前都是根据这本书教导你的。”
  “是的,妈妈。”琼莉轻声说,“你给了我道德准则,我不是圣人——天哪,我现在真不喜欢这个字——可是我还分得清是非。”
  “那些人是要进炼狱的。”
  “那我就来点火。”
  “他们把我的琼儿想成什么人了?以为你跟《环球报》上大多数名人一样?简直是废话。我为你感到骄傲,孩子,拒绝干他们提出的事合乎基督的教导。”
  “妈,这并不难,”她解释说,“这没问题。”可是她又想了想,而且是第一次真正想了想可能会是什么情况,一个女人入主白宫。她。“不过,如果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插手制造新闻,我也许会接受的。”接着她感到犹豫不决,心情非常矛盾。“我不知道,我说不准,那将是个非常困难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也许你可以参加总统竞选。”
  琼莉站起来,打开水池上方的龙头,清洗莴苣叶。“到了这个分上,白宫已在我脑子里唤起非常不愉快的记忆。”她脸色阴沉地说,“好了,来刨黄瓜皮吧。”
  史蒂文上床了,琼莉坐在房间角落一张小桌前面,操作那台笔记本电脑,她正在看新闻标题:
  
  南方基督教领袖惊悉其子系向总统开枪之人   “我们的朋友老罗维格说,他将为儿子祈祷。”
  “最好也为他自己祈祷两句。”史蒂文说道,“再查看一下你的电子信箱。”
  她看了看。“电视台的人都很挂念,发了八封信。”她认真看了这些信。“戴尔·哈蒙说你在贝蒂·福特康复中心肯定可以用电脑,叫我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史蒂文笑起来。
  “罗宾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回信。”
  “不要回信,不要冒险。”
  她点点头。她想写信给凯思琳,可是仍然怕他们监控她的电脑和电话线路,从而知道他们目前的地址。她把史蒂文从那个录像迷送给他们的录像带上剥离出来的定格画面调出来,同一个人出现在五个画面中,都是他的面部,很清楚,可是缺少一样重要的东西:手上的戒指。无论史蒂文如何加以放大,都没法得到他们非常需要的结论性证据。
  琼莉坐在电脑前,在屏幕上反复切换这几幅定格画面,与其说是在仔细研究,不如说是在为自己的大脑提供一些背景音乐,也就是那喀嚓喀嚓的声音,接着她看到了,在那张广播博物馆招待会的照片上,在人群中那个被他们判定为圣保罗的人的肩膀上方有一个人。此人身穿深色运动式上装,里面穿的是T恤衫,理的是平头,手里拿了只照相机。她看出来了,不由自主地说了声:“哦,天哪!”
  “哦天哪什么?”史蒂文像在梦境似的嘟嚷道。
  “是拉里·沃尔德特。”
  “他是什么人?”
  “是纽约专门报道上流社会活动的摄影记者,他收藏的小约翰·F.肯尼迪的照片是世界上最多的。”
  “杰奎琳儿子自己的罗恩·加莱拉?”
  “他有些古怪,胆子很大,就是去年闯进金里奇-德格纳斯婚礼上的那个人。”
  “而且因此几乎进了监狱?”
  “就是他。”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个人。“你知道吧,看来他是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拍摄同一场面。”
  史蒂文从床上坐起来。“你看圣保罗端杯子的样子,从那一侧就可以看见他手上的戒指了。”
  “的确如此。”
  “我们能找到这个人吗?”
  琼莉关上电脑的盖子。“我们不能不找。”
  “詹姆斯?”
  “巴尼,我正忙着呢。”
  “我不是告诉你到弗吉尼亚去的吗?克莱打听到他们在彼得伯格替他治伤呢。有人告诉警察,说看见一个女人开着一辆转播车,在一个停车场上用绷带为一个男人包扎手臂,还说到处是血。这就是说他们朝南去了。”
  “圣保罗和克莱、雷克斯都在那儿,我这儿走不开。”
  “事先有约会?”
  “病得不行了。”
  “还没有病到不能去找巴巴拉·麦克米伦的地步嘛。”
  “谁?”
  “其实你已经听见了,联邦通讯委员会的助理局长巴巴拉·D.麦克米伦。”
  “那是正经事,早就安排了的。”
  “是吗?什么事?”
  “高清晰度电视。”
  “抢手得很,兼容性好,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他妈不知道,她没跟我说。”
  “是你打电话给她的,你要求见面,说‘事关重大’。”
  “你怎么知道?”
  “你还敢跟我耍滑头,芬德利!”
  “你威胁我?”
  “如果你跟巴巴拉·麦克米伦会谈,我就肯定会让你跟美国最受人喜爱的记者埋在一起。”
  “雷克斯,让克莱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我是克莱。”
  “我是巴尼,他们又上网了。”
  “我们知道他们的电子邮箱吗?把别人寄给他们的东西没收掉不行吗?”
  “我们可以试试,不过那不是绝对有把握的,网络大得很呢。”
  “我们能肯定的是什么?”
  “他们跟曼哈顿一个名人摄影师进行了联系。”
  “为什么事情?”
  “我说不上来,”巴尼承认,“也许是想要一张照片什么的。”
  “圣保罗的?”
  “可能。”
  “我们可以监控她的电子信件吗?”
  “不能。她的电子邮箱有上百个地址,到处都是。”
  “把她的文件删除掉。”
  “清除不了她的电脑,她的文件也许都在上面。”
  “技术啊。”克莱低声嘟嚷道,“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烂透了。”
  “联邦调查局又找芬德利谈话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派人到电视台找年轻人谈话了。”
  “去他妈的。”
  “告诉雷克斯,他的基督教战士个个都受到了询问,罗伯逊、里德、法维尔,甚至还有塔米·法那。”
  “她跟詹姆斯一样,身体很糟糕,同样的癌。”
  “如果他跟联邦通讯委员会会谈,那么要他性命的就不是癌症了。”
  “你跟他这么说了吗?”
  “说了,克莱,他们知道休斯就是罗维格了。”
  “那又怎么样?雅各布是决不会开口的,我可以肯定。”
  “这会牵连帕特森的!”
  “不会。很容易解释:雅各布将告诉他们,这完全是对他父亲以及对严格伴随他成长的《圣经》教育的反抗。”
  “我真希望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圣经》,还有这该死的基督教运动,我们犹太人为人处事的方式要微妙得多。”
  “是啊,就像以色列军队一样。”
  电脑屏幕上,琼莉和史蒂文看到了下面一条信息:
  
  亲爱的琼莉:
  收到你的密信,在邓内利电子邮件黄页里找到我的?能管用,我很高兴。是的,我可以提供我在一九八八年广播博物馆的照片,总共四百三十四张。我不知道哪一张适合你的目的。你有一张手上端着杯子的人的照片,你想要从背面拍的同一个人的照片(在那次死气沉沉的招待会上,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杯子)。我可以给你两种选择:一,把四百三十四张照片都给你,每张一百元,你自己把所需要的找出来;二,把你那张照片用电子邮件或者传真的办法发送给我,我再把我认为跟你那张相应的照片用传真或者电子邮件的办法发送给你,每张一千元。你可以看出,第二个办法比较合适。不过反正是你的钱。
                 拉里·沃尔德特照片库   史蒂文惊愕不已。“花四万块钱买一批喝伏特加或者嘴里衔了根吸管的人的照片!”
  “这是他的赚钱方式。”
  “我们接受他提出的第二种交易方式吧。”
  “我来把那张照片用电子邮件发出去。”
  史蒂文有些担心。“我们怎么付钱给他呢?用支票时间比较长。”
  “电子银行。”琼莉信心十足地说。
  “唔?”
  “我足不出户就能办成,你觉得怎么样?我可以用电子支票进行转账——在几秒钟之内就可以转到任何地方的任何人名下。”
  “技术,有时候它还真方便。”
  几个小时之后,她打开CTX电脑,屏幕亮起来,机器发出嘟嘟声,她看见上面有一条通知:
  
  您有信件,请检查信箱。   “沃尔德特有这么快吗?”史蒂文激动地问。
  “天哪,真快呀。”她说着便找到了那份信件。
  “他肯定是迫不及待了。”
  那信不是拉里·沃尔德特的,是联邦调查局的。琼莉把附件下载之后,简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史蒂文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照片。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那个人的脸,显然与他们给沃尔德特的照片上那个人一模一样。不过这个人离镜头近一些,脸上的细节看得更清楚些。他比他们想像中的圣保罗要年轻,人也要瘦些,他的头发像顶在头上的一团乱蓬蓬的黑色棉花糖。从他的面部特点——那颧骨,那双略显疯狂的眼睛,琼莉知道这就是她在巴黎时在贾雷德·塔克的公寓楼梯上碰到的那个人,随照片一起的信件说:
  
  为节约时间,我将此发送至环球航空公司和琼莉的个人电子邮箱。这是利奥波德·圣保罗的照片,加拿大人,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工作,这是你们要的人吗?请速回复,巴斯。   琼莉键入了如下内容:
  
  是!但为了确定他跟这些事件有牵连,我们需要的照片上不仅要有脸,而且要有手,我们即将获得,建筑师。   她用电子邮件作了回复。
  接着他们就开始等候。
  没有回答。
  “巴尼,我是克莱。”
  “什么事?找到他们了?”
  “还没有。不过我们的圣保罗向我报告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
  “芬德利的老婆什么都知道了。”
  “芬德利还不会那么发疯吧。”
  “是发疯了,圣保罗跟他们一起吃的饭,他老婆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就像她自己亲身经历了似的,还有呢,他老婆还记了一本日记。”
  “妈的。”
  “你劝阻他不要去找联邦通讯委员会没有?”
  “但愿起了作用。”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也对尼娜·芬德利进行盯梢。”
  “什么事,宝贝儿?”
  琼莉一抬头,看见埃莎站在附近。晚饭后她就到储藏室来了,坐在里面,埃莎进来把她吓了一跳。她正在翻看一盒子她小时候的成绩报告单和照片,这是她妈妈这么多年一直保存着的。“没什么,妈妈,只是对往事的回忆。”
  埃莎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有关你的所有剪报都在那儿。”她说着指了指一只装西红柿的大纸板箱。“地方报纸、《电视导报》,还有从食品店拿来的报纸上有关你的所有文章都在里面。”
  “哦,天哪。”
  “我不相信那些鬼话,他们说你跟布拉德·皮特有暧昧关系,纯属胡说。”
  琼莉诡秘地看了妈妈一眼。“别告诉别人,妈妈,那倒是真的。”
  埃莎开心地大笑起来。“我想他不会喜欢年纪大的女人吧,你说呢?”
  “我就比他大。”琼莉提醒她说。
  “我说的是真正年纪比较大的。”埃莎打趣地说,她们再次大笑起来,而且觉得墙壁都在颤抖。
  琼莉自豪地把她五年级的考试成绩单拿给她妈妈看。“拉普太太甚至写了个人评语。”她说着把它递给埃莎。“看见没有?”
  埃莎把挂在脖子上的阅读眼镜举到鼻子的高度。“看不清了——”她把已经发黄的纸拿到离脸很近的地方,然后又拿开一些。
  “要双光眼镜吗?”琼莉问道。
  “这就行了。是在K市场买的,才九块钱,你可以用它来观察一切。”等她看清楚的时候,她念道:“‘琼莉尽管有问题,可是她继续以各种方式表现自己的能力,她是个聪明姑娘,有很强的好奇心,应当鼓励她。玛吉。’”埃莎把成绩单放下,她的表情变了,“你给我看这个是不是要让我更伤心?”
  “不。我喜欢的是‘表现自己的能力’这几个词,我总是比较放肆,就连那时候也是。”
  “尽管你有‘问题’。”
  “这是他们当时的说法。”
  她母亲的态度软下来。“当时很难受吧,亲爱的?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就是那种状况,有时候我记不得你小时候的事,我当时很糟糕。”
  “是很难受,的确。妈妈,你这样来想,我的大脑很灵活,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对任何事情的好奇心都很强,就像拉普太太说的。我想把我想到的东西都叽哩呱啦地说出来,可就是说不出来。”
  “有的时候你说得还不错。”
  “那是在我放松的时候,在我不感到沮丧或者痛苦的时候。”
  “痛苦?”
  “你和爸爸的事。”
  埃莎点点头。“我们从来就合不到一块儿,我认为我们还是相爱的。我爱他,这我知道,可我们只是相互——这是我学的新名词——依存,都离不开酒,也离不开对方。这对我们俩都是不健康的,对你来说尤其没有好处,可是我们当时都不懂事。”
  琼莉点点头。“我们只是最近才明白,这样对孩子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太危险了,就像糖尿病,年轻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症状,即使你的血糖很高,你也不感到疼痛或者难受,所以并不认为它对你有什么真正的害处。可是当你年纪大了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以前那么多年的高血糖会直接导致你视力减退,四肢功能衰退、心脏病、组织断离。孩子们的恢复能力比较强,到第二天早上就恢复了,谁能想到有人在给他们造成长期的伤害呢?”
  埃莎抓住琼莉的手。“是吗?我说的是现在,你没事吧?你的婚姻美满吗?你们的孩子带得好吗?我给你的伤害有那么大吗?”
  琼莉拍着她的手说:“我还好,妈妈,我经过了多年的治疗,史蒂文是一个女人能从上帝那里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怀亚特和萨拉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我想,克服口吃使我产生了一种幻觉,我觉得自己可以在水上行走,我是个征服英雄。这使我取得了成功,给了我动力和抱负。不过,最痛苦的是感情方面所受的伤害。”
  “你是在责备妈妈吗?”
  琼莉点点头。“我认识许许多多女人,她们跟母亲的关系都很美好、很正常,我非常羡慕她们。”
  埃莎的眼里充满柔情。“太晚了吗?”
  琼莉笑着说:“我想永远也没有太晚的时候。”
  埃莎点点头。“我很高兴,你非常宽容,这是上帝教导我们的,是最难做的,也是最有人情味儿的事情。我们曾经失去了许多交谈的机会,因为你不会说,你知道吧?也许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妈妈。”琼莉说着探过身子,在母亲的面颊上亲了亲,“我们已经开始了。”
  第二天上午,琼莉醒来的时候感到焦虑、烦躁不安,浑身不自在。跟母亲那平心静气的谈话——她们一直谈到深夜——也没有稳定她的情绪。她觉得,如果再这么藏行匿迹,她就会发疯的。“我看了那些来信。”她告诉正在卫生间刷牙的史蒂文,“珍妮·弗莱克斯纳就要从曼哈顿去华盛顿了,她想带我和她母亲一起出去吃饭。”
  “所以?”
  她激动地说:“我想去!”
  史蒂文叫她耐心些。
  “耐心?我应当耐心些?”她大着嗓门,几乎是叫喊着,“我想自由自在地行动,史蒂文。我想带孩子们上麦当劳,而又不必担心他们会被人绑架。我想跟林恩一起打网球,而又不必担心有人会向我开枪!什么耐心?”她转过身,风风火火地冲到房子外面。
  “她在这儿心里不舒坦,”史蒂文下楼来的时候埃莎对他说,“她一定是非常想念孩子们。”
  “我也想啊,”史蒂文对她说,“可是我们在听到进一步的消息之前,只能这样呆着。”
  “去劝劝她,”埃莎关切地说,“告诉她你爱她,她心里难受,她想和以前一样正常地生活。”
  史蒂文在谷仓后面的空地上找到了琼莉。这是十二月一个天色阴冷、细雨濛濛的日子。他给她带了件外套,在她后面追上去,把衣服披在她肩上说:“穿上要好些。”
  她接受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远处望去,他碰了碰她的肩膀,说他很对不起她。
  “不要说对不起的话,这不是你的过错。”
  “我也感到很沮丧,我们要不要摆脱他们自己干?”
  “干什么?”
  “告诉世人?争取必要的帮助,找个真正相信我们的人,迫使他们采取行动。”
  她耸了耸肩,她感到这样是再好不过了。“怎么干法?”
  他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握住她的手,两人向前走了一段。“我以前很讨厌自己成长的这个环境,我现在也讨厌。”
  “她是个好人。”
  “不是妈妈,是这个环境,它似乎非常……闭塞,非常原始。我并不感到这儿安全,而是感到像在蹲监狱。”
  “在这儿我们得到了爱,得到了保护。”
  她转身对他喊着:“我想孩子们!史蒂文,我想回到孩子们身边!我想——”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孩子们想到这里来过圣诞节,可我不想从现在起就这么在这儿呆到圣诞节!”
  “不会的,想都不要这么想。”
  “过圣诞节的时候,我不能没有怀亚特和萨拉在身边。”她哭了。
  “亲爱的,就要结束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也感到很沮丧。
  “我们得采取点儿行动。”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把所有东西都拿给凯瑟琳·格雷厄姆?她出版了《五角大楼文件》,水门——”
  她流着泪说:“这是个办法。”
  他接着又说:“或者把你节目中的内容拼在一起,揭露这帮人。”
  她擦干眼泪笑了。“那就有意思了,当时我告诉巴尼,我想揭露那些自称四骑士的家伙,现在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吗?”
  史蒂文笑着补充了一句:“克莱可以担任制片!”当时他真希望这不是什么异想天开,只要有可能这样,要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接着琼莉说出了带魔力的话:“等一下。”
  他看着她。“什么?”
  她没有回答,可是她的脑子已经开动,在另一个山峰都可以听见它启动的声音。
  “琼?”他喜欢她这样。这种表情他以前见过,它总表明有些令人惊叹的事即将发生。以前她的脸上曾多次出现过这样的表情,而且每次她都有出人意料的想法。“琼莉?”
  她的语气变得很严肃:“史蒂文,怀亚特说过什么?”
  “什么时候?”
  “他给我们出主意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他叫我们渗透。”
  “他说波托马克说要渗透。”
  “波托马克,怀亚特,是同一个人。渗透,妈!渗透,爸!抓住那些坏蛋。”
  “你在说什么呀?”
  “我觉得怀亚特想到了我们取胜的策略,史蒂文,我认为他给了我们答案,别再指望联邦调查局的帮助了!”
  “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说可以这么干,把我的那些节目进行剪辑播放——幻想可以变成现实。”
  他的思维也开始启动。“转播车。”
  她很快点点头。“从转播车里播出电视。”
  “怎么播?”
  “卫星。”
  “我们得进入网络馈人。”
  “那就干吧。”
  “从这儿不行,也许可以从华盛顿,从纽约是肯定行的,可亚特兰大还是算了吧。”
  “你倒启发了我。”
  “怎么搞法?”
  “纽约,也许在我的节目上做不行,他们肯定是在重播,这样观众就看不到了。”
  “做广告。”
  “你疯了?”
  他想了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他启发了她。“不过,我们可以利用其他人的节目。”
  “谁的?”他感到好奇。
  “克里斯。”她异常兴奋地说。
  “克里斯?谁是克里斯?”
  “克里斯蒂安娜。”
  “艾曼坡?她可是另外一家电视台的人。”
  她点点头。“在那个电视网上,她的专栏是世界上收视率最高的节目,是报道这个故事最好的地方,想想它的收视率吧,在本周的《六十分钟》上,我们将现场采访琼莉·帕特森!想想夜间连续播出吧,那样可以不费一枪一弹就叫巴尼完蛋。”史蒂文笑起来,可是又提醒她说:“我们无法进行公开的实况转播,他们会在演播室里找到我们的。这就等于让他们来杀掉我们。”
  “我们不从纽约播出。”
  “我看你说得太玄了。”
  “我们将从我知道的最佳地点播出。”
  他渐渐猜到她准备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的演播室。”
  她微微一笑。“我将从内部消灭巴尼·凯勒,利用他的摄像机、他的设备、拿着他工资的人,就从他的鼻子尖底下。”
  “报复是很有滋味的。”
  “渗透!”
  “来吧。”她说着抓住他的手,开始下雨了。“我们有事情干了,首先我们得想出个假节目形式来做广告,一个跟我们将要做的比较接近的节目——”
  “未来!”史蒂文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女人入主白宫!”
  琼莉从一条狗的身上跨过来。“这个我喜欢!”
  “克莱?”
  “巴尼,你的声音里有那种腔调。”
  “詹姆斯没有找联邦通讯委员会的人。”
  “谢天谢地。”
  “他老婆找了。”
  “什么?”
  “今天上午,尼娜·芬德利在巴巴拉·麦克米伦办公室里呆了三个钟头。”
  “你有把握吗?能肯定吗?”
  “能肯定。”
  “她都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不过,她们谈的肯定不是食谱或者高清晰度电视。”
  “巴尼,我们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们得制止她们。”
  “我已经处理了,克莱,已经做完了。”
  在转播车里,史蒂文在制作准备交给联邦调查局的录像带。在房子里,琼莉收到拉里·沃尔德特发给她的电子邮件,说她要的照片他有,拍摄的角度几乎跟她给他的照片正好相反。他把他在大通银行的账号告诉了她,说一旦钱到位,他就把照片发过来。
  接着,琼莉给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发了封措辞谨慎的信,通过有线新闻网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两条渠道转给她,发完后她把食指和中指交叉起来,祈求成功。
  十八分钟过去了,琼莉正坐着和母亲谈心,了解到在她不理睬母亲的那段时间里有关她的许多事情,她开始相信这使她母亲非常难受,相信她要有巨大的勇气才能把酒戒掉。这时她的电子信箱发出喀嚓一声,上面的信号闪亮起来。她敲击了几个键,双击鼠标后,屏幕上出现了以下内容:
  
  琼莉,信收到。我的手机号码是500-887-8000。我等你电话,我当鼎力相助,克里斯蒂安娜。   琼莉连到谷仓对史蒂文说一声都来不及了,她开起母亲的货车就走,由于下雨,加上心情激动,她差点儿把车开到路外面。大雨滂沱,小餐馆外面墙上的电话没有避雨的地方,可她全然不顾,她拨通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她的知心密友。
  她们谈了一个小时。
  琼莉打完电话后,回到家打开电视。她有好几天不看电视了,想看看《新闻专线》节目里有些什么。泰德·科佩尔正在分析今天的主要新闻,这条新闻她一点也不知道:詹姆斯和尼娜·芬德利夫妇令人震惊、莫名其妙地身亡。
  克莱站在弗吉尼亚海滩一个电话亭中。“他们干得很利索。”他对巴尼说,“大家都认为他是因为癌症的痛苦折磨而寻了短见,而且还不愿把老太太一个人留下。”
  巴尼在手机上表示赞同。“先向她开枪,然后再把枪口对准自己,这是很典型的。”
  “她的日记怎么办?”
  “这个小妇人还真能写,全拿来了。”
  “干得好。”
  “圣保罗有什么反应?”
  “情绪很低沉,他喜欢詹姆斯,还有尼娜,不过他能理解,没有掉泪。”
  “看来他还是忠心耿耿的。”
  克莱把球踢给了他。“跟你一样。”
  巴尼问道:“巴巴拉·麦克米伦怎么样?这会使她产生疑心的,我是说,科佩尔是这么说的。”
  “没有证据,我们顶着。”
  “你得找到他们,克莱,我在这儿做了我要做的事,现在该看你们那儿的人了。”
  “不费事,巴尼。他们不可能离得很远,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等着福尔摩斯把伤养好。”
  “一定不能让他养好。”   ------------------
  
第三十章   第二天是星期五,雨下了整整一夜,到上午还没停。尽管母亲说天花板已经修过三次,可仍然有些渗水。琼莉在追忆儿时的情景。那些狗似乎并没有因天气而烦恼,那只猫却不见了踪影,就连小鸡也躲了起来。昨天夜里,史蒂文踩着齐脚脖子深的烂泥从谷仓尽快回到屋子里,今天地上烂得更厉害。他们知道必须呆在家里,因为还有大量的计划要做。
  “可是,孩子,”她母亲说道,“你们这是去冒险,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付那个人的吧。”
  “我们还不大有把握,妈妈。”
  “你昨天晚上就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知道是他们把他杀了,还杀了他老婆。”
  “他不是那种自杀的人。”
  “接着我说了自己的看法。”
  “是不是有更好的主意了,妈?”
  “联邦调查局为什么不采取行动?难道这不是他们管的问题?”
  “我们请求再给些帮助,再要一张照片,至今还没有下文。”
  史蒂文补充说:“在整个过程中,他们就没干多少事情,我感到丧气,不信任他们。如果我们准备得好,就能成功。”他转身对琼莉说:“演播室方面的人员落实了没有?”
  “落实了,他们个个都很可靠,都对凯勒恨之入骨。克里斯认识第一新闻网的一个人,是个制片,这就更保险了。我明天就分别给他们发电子邮件,明天是行动的前一天,时间足够了,今天的广告应当引起轰动。克里斯说,他们要在《时报》、《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今日美国》和《洛杉矶时报》上做整版广告,在美国来它个铺天盖地。”
  “酷哇。”史蒂文说道。
  她母亲仍显得焦虑不安。“你当真信任那个女人?”
  “我的性命都可以托付给克里斯蒂安娜。”琼莉说道。
  “这个嘛,你最好就这么做吧,”母亲说道,“因为你托付给她的恰恰就是你的性命。”
  上午十一点,他们收到拉里·沃尔德特的回复,他的回复中还附了一张彩色照片。
  
  琼莉,转账很顺利,给你点优惠,两张算一张,不另收费。碰巧又找到一张,上面有你感兴趣的那个人,但愿能有用,以后有交易再做,拉里·沃尔德特。   很显然,第一张照片是他们已有的那张在广播博物馆事件中拍到的圣保罗的另一侧。照片上是端着香槟酒杯的圣保罗——利奥·圣佩雷,不过这一次那枚戒指清晰可见。“我敢说他用的是维尔维亚胶卷。”史蒂文说道,“非常清楚。”
  第二张照片比较暗,相比之下颗粒显得粗些,不过很有用。这张照片是在同一个晚上、同一个事件中拍的,上面的利奥脸上带着醉意,站在尼娜和詹姆斯夫妇之间,双臂搭在他们的肩上——抑或是他们在架着他?——搭在尼娜右胸上方那只手上的金戒指清晰可见。
  他们把屏幕上的两张新照片和他们已经打印出来的几张进行比较,发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这只手跟历次事件中的那只手完全一样,粗短的手指,戴着金戒指,而这一次上面还有这个人的脸,跟巴斯特工给他们发来的长着黑色棉花糖般头发的那张脸完全一样,他们给巴斯发了封电子邮件:
  
  巴斯,已有确凿证据,照片上我们这个人搂着芬德利,脸和戒指都很清楚!请指教。   史蒂文吻了吻琼莉。“我们已到了最后阶段。”
  她终于感到这是真的了。“是的。”
  “我将把录像带制作完毕。”史蒂文说道。
  “提醒我给拉里送鲜花。”琼莉说着,把拷着电脑上那些照片的磁盘递给史蒂文。“我得和克里斯一起把计划的细节弄出来。”她说完又回到电脑上。
  “我到谷仓去。”史蒂文说。
  “我先给你拿双靴子。”埃莎说着,向他指了指厨房。
  史蒂文从电脑旁边经过的时候,停下来朝下看了看,正好与琼莉的目光相遇,她的心里非常高兴,接着他热烈而深情地吻了她,把感情都倾注到嘴唇上。他轻声说:“我想这事终于要结束了。”
  “你呼我有什么事?”此刻已到长岛艾斯利普机场的巴尼对着电话问道。
  “你这个蠢蛋!”克莱大声说。
  巴尼没有理会他的嚷嚷。“克菜?你在哪儿?今晚要为芬德利这个死鬼守夜,明天还有葬礼,你得去呀。”
  “他们在佐治亚!”
  巴尼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他们就在你说的‘绝对不会去’的地方,还记得吗?他们两处都去了,先到他的老爹那儿,然后到了她的老娘那儿,你这个蠢蛋。”
  巴尼没有反驳,这是他自找的。“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盖恩斯维尔的汽车旅馆里,刚刚收到的报告。我马上到纽约来,圣保罗要睡点觉,早上要到亚特兰大去找他们。”
  “妈的,你有把握吗?”
  “他们在她妈那里,他们与联邦调查局谈得不亦乐乎,还制作了一盘带子——”
  “把它弄到手。”巴尼命令道。
  “遵命。”
  巴尼又敦促道:“跟着他,葬礼上我来给你打马虎眼。”
  “你怎么跟他们说呢?”
  “我就说是感冒了之类的。”
  “这会令人生疑的。不,我要去的,我这就动身。我派圣保罗一个人去干。”
  “你能肯定他行吗?”
  “肯定。你看,他现在有更多的动力了。他们让芬德利死于非命,他是真的火了。”   ------------------
  
第三十一章   在长岛那个豪华得有些俗气的殡仪馆里,克莱终于得空朝巴尼走去。“一个脑袋上挨了子弹的人看上去还挺安详的嘛。”巴尼用头朝盖子打开、以玫瑰花装饰的棺材歪了歪,以轻蔑的口吻说道。
  “尼娜就显得很可怜了。”
  “可想而知。可怜的老太婆忍气吞声地跟他过了五十多年,就在她觉得自己终将摆脱的时候,却和他一起进了天堂。”
  “换成我,我也会自尽的。”
  “言不由衷啊。”
  克莱换了个话题。“我刚才到大厅去过。”
  “怎么了?”
  克莱打开一份报纸。“我想你还没看见这个。”
  巴尼看着《六十分钟》节目的整版广告,惊得张大了嘴,接着又饶有兴味地看起来:“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将主持整整一个小时的节目:《未来:女人入主白宫?》”
  克莱读着广告词:“‘女人掌权?采访当选副总统黛安娜·范斯坦!还有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赖特!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蒂娜·惠特曼!阿里安娜·霍芬顿认为女总统是天数已定!现场采访琼莉·帕特森——许多人说她将是合适人选!’”
  “他们有一点说得不对,这不是现场采访。”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笑。“正好有用。”
  “有什么用?”
  “天赐良机。”
  “巴尼,明天某个时候,在佐治亚州的一条沟里,琼莉将遭遇和詹姆斯一样的命运。”他又把头朝棺材那边一歪。
  “这可是我们从中解脱的机会,也是琼莉得到别人同情的机会,她将受到人们的怀念,你看,她已暴露出自己的本能特征了,比如贝蒂·福特之类,还有酗酒吸毒,将来出现的情况是,她陷入了极度的麻烦,有人把她给收拾了。”
  “事情一完,圣保罗就打电话。”
  “我在我的公寓里。”巴尼说道,“如果圣保罗不得不把他们三个都干掉,务必要让他干得像一场抢劫,也许可以把房子给烧掉。你准备呆在哪儿?我得跟你保持联系。”
  “上午的悼念活动一结束我就走。”
  “回雷克斯那儿?”
  “我告诉过圣保罗要打电话,等詹姆斯这个死鬼到了地下六英尺的地方,我们就完全有可能知道事情已经办成了。”
  “墓地上见。”
  克莱朝芬德利的孩子们走去,准备最后再安慰他们几句。“克莱,如果我明天忘了,你可别忘了看。”
  “看什么呀?”
  “《六十分钟》。”
  “看那个干什么?”
  “会有好处的。”
  “你们真的要冒险坐飞机?”星期六,天刚破晓,埃莎关切地问道。
  “还是坐飞机去最安全。”史蒂文说道。
  埃莎双手叉腰放在围裙上。“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妈,今天非到那儿不可。”琼莉说道,“我们别无选择。”
  “很危险,他们会认出你们的。”
  “这个我们昨天晚上已经谈到了。”琼莉说着看了看史蒂文,“史蒂文认为这么做可行。”
  史蒂文的叉子伸向一摞浇了热苹果奶油的薄饼。“一顶大帽子加一副墨镜就行了。我可以在环球航空公司走个后门,用假名字上飞机。可是,妈,我想我们还得破费你一点钱,我们要用现金买机票。”
  “我好担心啊。”埃莎说着伸手去拿钱,那叠钱上扎了好几道橡皮筋。她走到他们坐的桌子边上,把钱递给史蒂文,然后端起橘子汁说:“一路平安。”
  他们碰了碰杯,然后一起吃早饭,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琼莉说道:“谢谢你,妈妈,你对我们真好,上帝知道,比我对你好。”
  “亲不过一家人嘛。”埃莎只说了这一句,可是他们看得出她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爱,从她脸上就能看出她内心喷薄欲出的情感。“我想我很快就要看见我的外孙和外孙女了。”
  “你会的,”史蒂文说得非常肯定,“你会的,我们都回来过圣诞节,记得吧?”
  他们动身的时候,天正下着雨。史蒂文到车库里把埃莎的小货车开到后门口,那儿有个小门廊可以避雨,他们的计划是:把转播车锁进谷仓里,由埃莎开小货车把他们送到哈茨菲尔德。她知道要尽快把他们送到那儿,所以在他们上车之前,她先跟他们道别,她把手放在史蒂文右手的绷带上。“史蒂文,”她深情地说道,“我很高兴,你恢复了一些,我的琼莉遇上了好人,我爱你。”
  史蒂文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臂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
  接着轮到琼莉道别了。“妈妈,我怎么才能感谢你呢?我们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总也说不完,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别说了,你会回来了却心愿的,那时候我们会有很多很多时间,上帝会作出安排,会弥补我们所失去的一切。”
  琼莉感到雨水落在脸上,可是立即意识到那不是雨水,却是夺眶而出的泪水。“我……我爱你,妈妈,”她说着在妈妈脸上吻了一下。“我从来就没有不爱你。”
  埃莎擦干自己的泪水。“走吧,我们得上路了。”
  可是他们没能走多远,埃莎看见一辆白色的老爷车横在通往农场的大门口,于是她猛地踩下刹车。那是辆破烂不堪的“黑斑羚”,就堵在两只门柱之间,一半在泥泞的路上,一半在埃莎的车道上。一个穿黄色雨衣的男人站在车后面,正把一根断栅栏木塞进左后轮下作个衬垫。他钻进车里,把车发动起来,挂上挡,结果那木头给甩出老远,车轮往泥里陷得更深了。
  “哦,你们看那个白痴。”埃莎嘟囔道。她知道,陷入那样的泥泞中就完了。
  史蒂文打开货车自己一侧的门,把头探出车外。“怎么回事?”他冲那人喊道。
  那个矮壮汉一口乡巴佬的口音。“早啊,你们大家,不巧滑出了路面,帮个忙吧?”
  史蒂文和琼莉下车去帮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没有其他路可以通往机场——埃莎自言自语地说:“他在这条路上干吗?没见过有谁有这种车嘛……”
  史蒂文和琼莉走近那辆破车的时候,那人说道:“这里有些沙子,也许有用。”说着就去掀车盖。
  坐在货车里的埃莎还在自言自语。“不认识这家伙”——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就打住了,因为就像看慢节奏的动画片一样,她看见那个穿黄雨衣的家伙从车上拿出一支步枪。史蒂文此刻正搀着琼莉在打滑的山坡路面上行走,离开那车的乘客座位一侧大约五英尺。那人动作敏捷地把步枪举起,顶在肩上,埃莎打开车门,以更加敏捷的动作举起猎枪,朝那人开了火。
  枪声很响,余音在林木中回响,那人的雨衣前胸突然冒出血来,等史蒂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他扑在琼莉身上,把她推倒在泥泞之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黄雨衣还站在那里,疼痛难忍,发出了像吓坏的孩子一样的哼唧声,步枪从他手中掉下来,掉进一汪泥水之中。他干呕了一下,一个痉挛,接着就栽倒在烂泥里。
  “谁也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听见没有?”埃莎看着那个已经动弹不了的杀手说道。
  接着她走过去,把琼莉从地上扶起来,这时史蒂文匆匆走到那人面前,那粗短手指上的金戒指在雨中闪闪发亮。他把他翻过身来,见他正喘着粗气,用双手捂着肚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我们得给他一点急救。”史蒂文对走上前来的两个女人说,“他还没死呢。”
  史蒂文从那人身后架着他的双臂,把他朝“黑斑羚”方向拖,琼莉看见了那张脸。“我的天哪!”她吃惊地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是圣保罗!”
  “把后门打开。”史蒂文说,埃莎把门打开。“帮我把他弄进去。”
  等把他弄进车后那张大座位上之后,埃莎说道:“我来找人帮忙,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们赶快上路,快走!”他们知道她说得对。他们要去赶飞机,舍此别无他法。“拿着这个。”埃莎说着把猎枪递给史蒂文。“把它放在座位下面那个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好吧。”他说这话时苦笑了一下,他吻了吻她,琼莉再次转身看着母亲。“你准备怎么对——?”
  “孩子,我以前一喝多了就会胡编乱造,我有过多次经验了,这件事将成为一个绝好的故事。”埃莎跳上司机座,把“黑斑羚”发动起来,把它向后倒,让出地方来给他们过去。史蒂文挂上挡,把货车开了出去。
  他们首先把车开到邮局,用特快专递把录像带寄到匡蒂科的联邦调查局,确保星期天收件,接着他们驱车前往哈茨菲尔德,史蒂文没有到民用航班的候机楼,没有去环球航空公司,琼莉不大明白。“你这是上哪儿去?我原来以为——”
  “我已经说过,如果我不得不偷一架飞机的话,你不要觉得奇怪。”
  “偷一架飞机?”
  “事实上我没有偷。眼科验光师傅伊特博士为自己造了一架飞机,我们得找到七号机库……”
  “谁是验光师?”
  “一个我认识的飞行员,我们向他借用。”
  “一个眼科医生制造的飞机?”
  “在民航班机上他们会认出你来的。我无法越过安全检查,那是联邦飞行法的规定,我当时没有说实话,就这个办法,要么我们就只好开车。”
  她耸了耸肩。“我们飞吧。”
  “克莱?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还没有,巴尼,什么也没有。”
  在山坡上那块拥挤的墓地上,参加葬礼的人们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候牧师到来,他俩朝有些人点点头。“怎么还没消息?”
  “不知道。”
  “要是圣保罗把事情搞砸了锅——”
  “巴尼,还早呢,不要紧张,你说起话来有点像詹姆斯了。”
  “要是我们听不到这个混蛋的消息,那我们都会像詹姆斯一样完蛋。”
  “巴尼,他会打电话来的。”这时牧师到场,大家安静下来。“考虑考虑收视率或者别的什么,”克莱说道,“以示我们对已故伙伴的尊重。”
  “我们得给博伊特博士一点钱,因为他将不得不雇用清扫人员来清理这些烂泥了。”飞机飞到佐治亚州北部上空时,琼莉说道。他们浑身上下泥乎乎的。对两小时前在路上发生的事,他们仍然心有余悸。他们此刻坐的这架漂亮的小飞机是一位眼科医生利用周末业余时间、出于兴趣而制造的,它正以六百英里的时速飞行,琼莉真希望不要坐这架飞机,真希望坐在上面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飞抵霍斯克顿上空时,史蒂文用手拍了拍放在脚边那只背包里的录像带,说了一句:“死里逃生啊。”
  “我看见那枚戒指时,”琼莉说道,“就差不多觉得那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老朋友。”
  “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圣保罗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不知道,你妈妈真了不起。”
  “她练过,有一次,她妒火中烧,拿猎枪跟在我老爸后面追,把汽车上的玻璃全打烂了,还大喊大叫的,她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史蒂文看了看高度,然后根据他登记的飞行计划上显示的数字,把飞机的高度下降了一百英尺。“发生这件事也有好处。”他说道。
  “什么好处?”
  “现在尾追我们的只剩三个了。”
  “巴尼,你要走?”
  “妈的,是啊,葬礼使我感到紧张,而且这儿太他妈冷了。牧师为那个死鬼祷告的时候,我看见你在打电话,什么事?”
  “雷克斯有点担心,我也有点,现在我们应该听到消息了。”
  “我要到林肯中心去,下午场,一有消息就打我的呼机,不管什么消息。”
  “好的。”
  巴尼·凯勒坐进轿车,准备回曼哈顿,到大都会歌剧院去,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靡菲斯特①身上,他笑起来,真有讽刺意味呀,竟然去看《浮士德》。琼莉把灵魂出卖给四个魔鬼,现在她要求退钱,要去消灭他们。她也许已经逃过了圣保罗的魔掌,逼得芬德利走上了绝路——不过嘛,有点儿——谁知道她会怎么对付克莱,还有那个该死的雷克斯。巴尼发誓说她是找不到他的,她永远别想打败他。他是个骑士,是个魔鬼,而且是他妈肯定会胜利的。
  
  ①靡菲斯特,歌德诗剧《浮士德》中的魔鬼。浮士德为一术士,为获得青春、知识和魔力,将灵魂出卖给此魔鬼。   下午六点,他们在马里兰州华盛顿堡的波托马克机场降落。他们乘出租车来到国家机场,琼莉的朋友巴巴拉·戈登把停在停车场上的一辆汽车的钥匙给了他们,这都是史蒂文安排的,他们在大使俱乐部的楼上换了衣服。那儿的空姐们到五角大楼城梅西商店替他们买了一趟东西,凯利给史蒂文买的是一件蓝色斜纹布衬衣、一条卡其布长裤、一条法兰绒内裤、一双袜子、一双鞋子,还有一件他不喜欢的毛衣,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地把它穿上了。尼克尔给琼莉买的是几件精美的内衣、一条蓝色的裙子、一件绸子上衣、一件柔软的蓝色毛衣、一双鞋子,还有一双长统袜。苏珊给他们买了大衣、围巾、手套和编织的帽子,为的是防备气候变化。“我的天哪,”史蒂文对他的朋友们说,“简直可以装满一旅行箱了。”
  “我们是非如此不可,”琼莉说道,“如果这一招不灵,我们就得逃亡国外了。”
  他们换好衣服,带上防备恶劣天气的行装,开着巴巴拉的车,来到坐落在水晶城一马路上的克罗伊登饭店。这地方丝毫不引人注目,所以史蒂文认为他们的安全不会有问题。他在登记住店时填写的是“希尔德夫妇”,这给压抑的过程带来些许轻松。
  那个房间倒使人感到压抑,蓝色的壁纸,被香烟熏得斑斑点点的家具,粗毛地毯,塑料的垂直百叶窗帘,不过他们的情绪很快高涨起来,终于回到了华盛顿。明天,一切都将发生变化,他们现在有时间了。今天晚上和明天大部分时间,他们可以把一切准备就绪,琼莉和在她手下工作的一班人进行了交谈。这是支持她的一班人,他们的计划成功与否就取决于这班人马能否机密行事,能否筹划得天衣无缝,朱迪·克雷斯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其他人——罗宾、戴尔、杰伊、斯泰西——都很兴奋,因为他们能为所信赖的人助一臂之力。头天晚上,他们录制了下一次的专题讨论节目后,把演播室重新布置了一番。《琼莉·帕特森报道……》的布景已从储藏室里搬出来,被悄悄地拖进了第二演播室。罗宾为了布置灯光整整忙了一个通宵,朱迪更换了门上的锁,通向控制室的电缆都已布设完毕。由于将按照不同于往常的馈入方式进行播出,所以第二演播室的监视器将是一片空白,除了他们之外,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到丹尼餐馆去吃午饭,整个东部地区普遍降雨,天气很冷。天气便成了这里人们谈论的主题,谁也没有注意琼莉,她和史蒂文从别人丢下的一份报纸上看到了《六十分钟》的广告,感到惊喜异常,这必将吸引大批观众,他们驱车返回汽车旅馆时,史蒂文发现豪雨如注,他不得不把车停下,坐在里面等着。他俩开始亲吻和做爱,就像把爸爸的汽车开进“免下车”电影院、正在车里进行性体验的一对少年。她哈哈大笑起来,因此也就没有了初恋时的那种性爱感觉。
  他们回到俗气的旅馆房间之后,琼莉准备了一个提纲,把自己要讲什么,如何进行自我介绍,以及如何报道的要点写了下来。史蒂文给特工巴斯发了个电子邮件:
  
  巴斯:明天,星期天,你将在匡蒂科收到能证明那个阴谋和那些谋杀的录像带。如果你去不了办公室,就请收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六十分钟》。建筑师及景点设计师。   琼莉给克里斯·艾曼坡的曼哈顿寓所打了电话,看看是否一切正常。“你开玩笑吧?制片们都垂涎三尺了,连已经退休的迈克尔·华莱士都出来作介绍。多年来他对凯勒一直恨之入骨,这是你的节目,我们只是开个头而已。”
  “那些广告棒极了。”
  “我想它们一定会吸引观众的。当然了,他们将看到的并不是他们想收看的东西。”
  “他们会感觉更好。”琼莉说道,“克里斯,你觉得巴尼还在曼哈顿吗?”
  “我想是的,他在葬礼上对一个记者说他下午要到大都会去。毕竟他住在那儿嘛,我认为你现在非常安全。”
  “我是巴尼·凯勒。”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为什么不到我这儿来?”
  “扯淡,克莱顿,才十分钟,我在看浮士德下地狱受熬煎呢。”
  “圣保罗进了亚特兰大一家医院,伤势不轻。”
  巴尼的声音变得异常冷峻。“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枪打了肚子。”
  “打了什么?”
  “老太太把他送到急救室的。”
  “他们溜了?”
  “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巴尼大声吼叫着,“他们上哪儿去了?”
  “我想是去纽约了,做节目去了。”
  巴尼表示认同。“也许是先去匡蒂科!录像带,不能让他们把录像带交给联邦调查局。”
  “我们能干些什么呢?”
  “让雷克斯派几个雅各布·休斯那样的基督教斗士去匡蒂科布控,监视他们,堵截他们,把他们都他妈干掉。”
  “好的。”
  “现在就让他去办,对付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这边也是这样。”
  “我说行,巴尼,你准备干什么?”
  巴尼想了想,这时他身边的人纷纷朝着已经堵塞了林肯中心外各条大街的出租车走去。“我把我的文件清理一下,然后订一张去乌拉圭的机票。”
  “巴尼,不行!你不能这样对待雷克斯!”
  “让雷克斯和那些基督徒见鬼去吧,我要永远摆脱掉这一片混乱。”
  “你总是混水摸鱼的嘛。”
  “只有在我不面临蹲大牢的时候才行。”
  “雷克斯的人会干掉他们的。”
  “我得赶快回华盛顿,销毁文件,否则我们都会像浮士德一样下油锅,出租车!”
  那天夜晚,窗帘拉上之后,没有什么电话要打,也没有电子邮件要查看了,他们冲了淋浴,史蒂文还刮了胡子。上了防盗链的门把他们与外面那可怕的世界隔开了,他们好好亲热了一番,彼此从对方的身体中得到了一份宁静。他们知道,明天也许是他们有生以来最凶险的一天。
  他们很晚才睡,到起床之前,他们一直久久地拥抱在一起。史蒂文跑到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店,买来丹麦糖和两杯咖啡,那咖啡的味道就像在炉子上煮了一夜似的,他们穿上大使俱乐部姑娘们给他们买来的衣服,驱车进入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琼莉的手机又可以用了,因为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她利用它给每个人打电话,跟他们对表,谈论最后要注意的事项,已经万事俱备。
  打完电话后,她和史蒂文还有两三个小时可以打发,他们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驱车上了第十六大街,几乎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而后又到铸造厂大街浸礼会教堂,参加了下午四点的祈祷活动,请求主保佑他们当天晚上平安,保佑他们即将进行的活动。琼莉还祈求让正义得以伸张,让恶人得到惩罚。
  琼莉来到教堂外,想悄悄地从人们身边走过,可是被一个健壮的黑人妇女认了出来。琼莉猛地一怔,转身就走,想不理她。可是那女人继续喊她,她便看了她一眼。她认识她,知道她叫贝蒂,在电视台的供应部工作。看见琼莉后,她大为吃惊。“大家都为你担心,姑娘。”她说道,“有人说你根本不是在休假。”
  “我刚回来。”琼莉说道。接着她抓住机会问道:“贝蒂,跟我说说,听说凯勒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有,女士。芬德利先生真可怜,你说是吧?”
  “真正可怜的是,”琼莉说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贝蒂嘴张了半天。“别蒙我了。”
  “是被人害死的。相信我,贝蒂。”
  “害死了?那个可怜的老头儿?为什么?”
  “因为他准备揭发了。”
  “揭发什么?姑娘,你真把我弄糊涂了。”
  “贝蒂,”史蒂文说道,“看看晚上的《六十分钟》吧。”
  “那不是我们看的频道,帕特森先生。”
  “相信我,”史蒂文说,“今天晚上应该看一下。它可能告诉你是谁杀害了芬德利先生。”
  特工凯文·巴斯掏出自己的证件,埃莎·赖特把他让进屋里。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问她琼莉到哪儿去了。埃莎说,她有十二年没看见自己的女儿了。巴斯特工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停在她谷仓里那辆第一新闻网的转播车是哪儿来的?埃莎一遍又一遍地责备他不肯帮助她的女儿,告诉他要救救琼莉,不然她也会向他开火的。
  “是你开枪几乎把利奥·圣佩雷打死的吧?”
  “谁?”
  “你放在急救室外面的那个人。”
  “你是神经错乱。”
  “是你开的枪?还是琼莉?史蒂文?”
  “我女儿从来不伤害任何人,史蒂文也是。”
  “这么说就是你了。”
  她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不能说是我,也不能说不是我。”
  她就这样跟他胡搅蛮缠了个把小时,巴斯解释说他们有人证,能证明那辆停在急救室门口没有熄火的“黑斑羚”是她开的。还说有人看见她匆匆离开医院,是乘一辆公共汽车离开的。
  “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埃莎一口咬定。
  “‘黑斑羚’上到处是你的指纹。”
  她吹了口气。“我救了我女儿的命!他想杀害她!还想杀史蒂文。”她跳起来,从他们所坐的那张沙发下面把一支步枪拖了出来,那上面的烂泥已经干结成了块。“你们会发现这上面全是他的指纹。”
  巴斯仔细检查了那支枪。
  “我是出于自卫才向这个杀乎开的枪,谁也不会说是因为别的。”
  他抬头看了看她。“我根本就不怀疑你,可是危险并没有消失,还有其他一些人想要他们的命,他们到哪儿去了?”
  “机场,我就知道这些。”她明确告诉他,这就是他能从她这儿得到的帮助。
  巴斯在哈茨菲尔德机场一个私人机库里找到了埃莎·赖特那辆货车,那支猎枪仍然在前面的座位下面。经过调查,他弄清史蒂文租用了一架私人飞机,登记了飞往马里兰州一个小型简易机场的飞行计划。“他们回到环城公路上去了。”他惊讶不已。“为什么呢?”
  琼莉和史蒂文从自己的家门口驶过,琼莉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她想念怀亚特和萨拉,她实在受不了。“我想再给孩子们打个电话。”
  史蒂文在第十六大街1915号,几乎就在维克托·加林多的公寓大楼前停下车,琼莉按下手机上的号码,维克托从印第安纳州接的电话,他们告诉他是从什么地方打的电话,使他相信他们这是最后一搏,等今天晚上《六十分钟》播出之后,一切就结束了。琼莉承认,此举如果救不了他们,那他们就必死无疑了,不过他们有必要冒这个险——再说,现在要想后退已经没了退路。这取决于联邦调查局和警方,看他们是否真的相信她和史蒂文,以及他们实施逮捕的速度。他们满怀希望地告诉维克托,他和海伦明天应当把孩子们带回来,这时候,焦虑的孩子们接过电话。
  萨拉把在那儿结识的新朋友告诉了琼莉,怀亚特抢过电话不假思索地说道:“萨拉有了男朋友!”
  萨拉说道:“没有!”
  “有了!”那个小一点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怀亚特,”琼莉大声说道,“让姐姐说话!”
  史蒂文笑起来。
  萨拉告诉妈妈,说她和弟弟非常想念他们,听说明天可以回家了,她非常激动。“我们还能到赖特外婆那儿去过圣诞节吗?”她激动地问道。
  “说什么也得去。”琼莉回答说。她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接着,萨拉承认了交男朋友的事。“妈,”萨拉一本正经地说,“街对面有个小伙子,他问我想不想建立稳定关系。”
  “他叫什么名字?”琼莉问道。
  “戴蒙·罗明。”
  “你喜欢他吗?”
  “喜欢。”
  “他多大了?”
  “跟我同年。”
  “这个年龄能稳定吗?”
  “也许。”萨拉的回答也没有多少把握。
  怀亚特再度抢过电话。“妈!他令人讨厌。”
  “才不呢!”萨拉喊起来。琼莉听见哒啪一声,知道她打了他一下。
  “萨拉,不要打弟弟。听我说,你明天就要回家来了,如果你想念戴明——”
  “戴蒙。”
  “如果你想念戴蒙,那你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保持稳定关系了。”琼莉看了看史蒂文,小声说:“她长大了。”
  怀亚特又拿到了电话。“妈?”
  “是我,怀亚特。”
  “你和爸爸都好吗?”
  “你在今天晚上的电视上能看见我们,我们跟维克托说了,让他收看《六十分钟》。”
  “好的。”
  “怀亚特,我刚才又想起一句话,我们听了波托马克的意见。我们是渗透进来的。”
  “棒极了。”
  “但愿波托马克没说错。”史蒂文说着从琼莉手上接过电话,“不然的话,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接着怀亚特像大人那样说:“爸,你也许还没有意识到……”怀亚特欲言又止,史蒂文知道无论他想说的是什么,都很难出口,他没有催他,怀亚特最后说了出来:“爸,波托马克是我编的。”
  史蒂文只是笑了笑,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我们知道,”他轻声说道,“那没有关系。”他好不容易才说:“再见,小大人。”说完他就按下电话上的关机键。
  在驱车前往演播室的途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在弗吉尼亚州匡蒂科联邦调查局总部,凯文·巴斯正在办公室把一盘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他在亚特兰大时接到办公室的电话,说琼莉有电子邮件给他,说星期天他将收到一盘录像带——并让他看《六十分钟》,他觉得困惑不解。为什么呢?他乘坐私人喷气飞机返回匡蒂科,等特快专递的货车离开后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和录像带在一起的,又是一张草草写就的纸条,让他收看电视,他感到很有意思。
  可当他播放录像带的时候,就不感到那么有意思了。的确,正如琼莉所说,这是对那项阴谋从头到尾的完整叙述,其中的每句话都有一系列的姓名、时间、事情的前因后果等作为证据,它明确无误地证实了一个由四个人以上帝和国家的名义制订的罪恶的隐秘计划。从历次事件的照片中,他看见了那个枪手的戒指,都是戴着那枚戒指的手,也是坐在查尔斯·帕特森起居室里跟四骑士谈话的那个人的手,在一次招待会上在离开芬德利不远的地方举起酒杯的是这只手,在圣佩雷的照片上站在尼娜·芬德利和詹姆斯之间、几乎伸到尼娜胸口的还是这只手,现在他可以去找他们了。
  可是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再有一小时,迈克尔·华莱士、丹·拉瑟、莫莉·塞弗、埃德·布拉德利和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就将出现在《六十分钟》的节目上。有关这次节目的大量广告都说与琼莉·帕特森间接有关。《未来:女人入主白宫?》据说琼莉也是其中涉及的人物之一,不过巴斯担心,今天晚上国人将看到的就是他刚才独自在办公室里所看到的情景。是啊,他能肯定他们打算做什么。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纽约演播室的电话。他说他要找制片说话,他认为这是唯一可以阻止它播出的人。
  他们把琼莉的密码输入德萨利斯大街第一新闻网演播室侧门的警戒装置,进入大楼。值班保安人员是个打零工的,只有比较平静的星期天才来,而星期天琼莉一般是不来的,所似不认识他。“你好,”他从杂志上抬起头说道,“欢迎回来。”没有问任何问题。
  他们朝楼上走去,一路上没有碰到人,所以没有遇到麻烦。他们钻进二楼的编剧会议室,他们受到了掌声的欢迎。她的一班人正在等候。“哦,亲爱的,”她的老化妆师梅洛迪·克利福德说道,“你这副模样可真惨。”
  “谢谢。”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可爱的大个子戴尔·哈蒙问道。
  “我宁愿到波斯尼亚去躲避炸弹。”琼莉坦白地承认。
  “哦,得了吧,”场记斯泰西·德拉诺开玩笑地说,“你知道这要热闹得多。”
  琼莉笑起来。接着,她的声音变得很严肃。“好了,各位,”现在是作为记者的她在讲话了,“我们开始准备吧。”
  琼莉在楼上跟大家说话的时候,巴尼·凯勒正把车停在德萨利斯大街停车场专门为他保留的一块地方。在墓地和克莱的那番交谈之后,他忧心忡忡,决定从机场直奔演播室,开始做些准备。他要把有些证据销毁,把办公桌清理一下。尽管克莱向他保证,那个优秀的基督教战士一定会在匡蒂科附近截住琼莉和史蒂文,他也不打算等他的消息了。其实他并不相信会成功,因为以前都没有成功,从一开始就出师不利,乱七八糟。他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使她成了名人,对此他颇感自豪。其他的事都干砸了,他诅咒自己首先不应该跟雷克斯搅在一起,对非电视圈里的人就是不能相信,他们办事杂乱无章,得动手干起来。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开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把灯打开,同时打开那排监视器,然后立即回身把门反锁起来。
  “我是雷克斯。”
  “啊,有事吗,希尔德先生?”
  “你在演播室外面的人都布置好了吗?”
  “她只要走上西五十七大街,就一定会被干掉,先生。”
  “里面呢?”
  “里面也好了。我们让两个人化装成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保安。”
  “太好了。”
  “别担心,先生,上帝在我们一边。”
  “但愿如此,我真希望如此啊,上帝保佑你们大家,但愿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
  梅洛迪把琼莉从一个被追捕的“逃犯”变成了可以上电视的光彩照人的形象,这时朱迪·克雷斯吉让她放心,说已经万事俱备了。杰伊·韦纳特报告说,他已经完成声音部分的检查。戴尔·哈蒙说,如果史蒂文不想操作另外一台摄像机,那他就用一台得了。
  “什么?”史蒂文问道。
  “想过没有,两台就会使画面不那么呆板?”戴尔俏皮地说,“三台就完美无缺了,不过今天晚上毕竟是狄克希大楼的业余播出,所以有了星星,就不要再盼月亮啦。”
  “你得给我上点速成课,”史蒂文对他说,“这设备比我会用的要复杂一些。”
  戴尔说:“这些摄像机都是些破烂货,第一新闻网你是知道的,他们拿了基督徒那么多钱,他们得去杀人,没有多少钱买好设备,这就可想而知了。”
  大家都笑起来,多少缓和了一下紧张气氛。
  艾德尔·克拉特进来的时候,史蒂文把录像带给了她。艾德尔仪态端庄,满头白发,是个严肃认真的制片,与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在欧洲共过事,是她的好朋友,但与琼莉只有一面之交。她早就与纽约西五十七大街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艾曼坡用头戴式通话器联系过。她觉得大约再过四分钟,他们就要进入第二演播室了。
  斯泰西将受话器的位置固定好,抓起写字夹板,把艾德尔与琼莉的场面调度计划看了一遍,接下去就是最后一次喝咖啡了。他们最后一次举杯预祝这次播出成功。“埃德·沙利文进行现场直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戴尔声音很低,气也有点粗。他们举起手中的杯子,品味着当时的气氛。这时,一个女人神色慌张地走进来。“他在这儿。”灯光设计师罗宾·利特尔说道。
  “谁呀?”艾德尔问道。
  “巴尼。”
  “巴尼·凯勒到华盛顿来了?”琼莉脱口而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就在楼里,我偷空抽烟的时候,看见他的车在停车场。”
  “那只能说明他的车在停车场,”戴尔提醒说,“大伙儿别紧张。”
  “是啊。”朱迪表示同意。“可能就是他的车而已。”
  “星期天他根本不来。”杰伊提醒大家说,“他难得到华盛顿来。”
  “这话不假。”斯泰西说道,“他去参加了葬礼,和克莱在一起,他俩都去了。”
  朱迪证实了这个说法。“他们明天上午都要去曼哈顿参加一个会议。”
  “如果他在华盛顿,”琼莉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会到维拉德他自己的公寓去,不会到这儿来的。”
  艾德尔显得很冷静。“我倒想他现在是有点害怕了。”
  “也许正在销毁文件。”戴尔开玩笑地说。
  他们知道说不定真的是这样。事实上,他正在大楼里干这个。
  “演播室的门都是关着的,”罗宾提醒大家,“而且换了新锁,我们是昨天晚上换的,就连保安人员也没有钥匙。”
  “包括那个小间。”杰伊补充说。
  戴尔说:“即使他想进,也进不来。”
  “时间到了。”斯泰西的时间把握得像突击队一样准确。“各就各位。”
  他们一起走到下面那间又冷又暗的演播室,有意避开靠近巴尼的办公室,因为他的办公室就在走廊那边,拐过弯就是。
  在走廊拐过弯的那间办公室里,巴尼·凯勒坐在办公桌前,倒了一杯双份格伦利韦牌威士忌,没有加冰,他看着那排显示器。这里与他在曼哈顿的第一新闻网总部办公室不同,是个典型的老式办公楼里的制片人办公室,面积不大,显得狭小,除了录像带、文件之外,还有几台电脑,以及可以收看几家主要电视台的监视器。他注意收看和收听了与芬德利、克莱、雷克斯和他本人有关的消息。他知道克莱现在就要到雷克斯在海滩上的别墅了,他希望他打个电话来告诉他,雷克斯的人已经把他们干掉了,可是他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还害怕圣保罗会开口,也许应当在他能开口之前就派个人去把他干掉。琼莉她妈那个该死的老太婆,为什么不一枪把他打死算了?
  巴尼打开一只文件柜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他办公桌下面那台碎纸机里。那是他几年前买的,是看了每周送来两次的戴马克邮购单之后确定购买的,真便宜。在曼哈顿,第一新闻网的复印室里有一台豪华型的大复印机,在这个破地方,连台像样的施乐复印机都没有,所以他自己买了一台碎纸机。现在他对此感到很高兴,因为,很遗憾,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琼莉走进第二演播室,这是她的第二个家,她曾经在这里工作了多年,播出过许多得意之作。伊梅尔达、贾雷德·塔克、莫莉·宾恩菲尔德、哈特菲尔德牧师、里乔大主教,都是她从这里播出的,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些人的形象,她感到热血沸腾。每当她报道重大事件的时候,都感到肾上腺素在涌动,这一次她产生了同样的感觉。这将是她所报道的最重大的事件,而且是关于她自己的。
  她戴上耳机后,最先听到的是小隔间里艾德尔的声音,接着是纽约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演播室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好吧,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克里斯的话显得很活泼。
  “一切就绪。”
  罗宾调节了一下彩色滤光板,然后把螺丝刀插进工具带,最后再看了看是否所有的门都上了锁。
  朱迪又去检查了一遍,以做到万无一失。
  “灯光准备。”斯泰西大声喊道,那排灯光把舞台照得通亮。
  巴尼看了有线新闻网对芬德利葬礼的报道,他们已经播报了一天,他都有些腻味了。有一则简短的消息说,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郊有个人遭到枪击,伤势严重,并说此人是詹姆斯·马丁·芬德利的好友。有趣的是,已经失踪近两个星期的著名记者琼莉·帕特森的母亲埃莎·赖特被怀疑为袭击者。
  这件事使巴尼如坐针毡。他想,联邦调查局所了解的情况肯定比新闻报道中说的要多,但是现在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不是尽快找到琼莉,而是如何保住自己。他已经想到她会把录像带交给联邦调查局,由那个业余侦探兼飞行员拼凑在一起的录像带,他知道这盘录像带肯定会涉及到他,但不会有确凿证据。她不可能有足够的证据,就连让法庭相信的证据都不足。认为这盘带子会给他造成危险的想法是可笑的,真正的麻烦是琼莉和史蒂文·帕特森这两个人。只要把他们消灭,他巴尼就有足够的力量走出困境。可是如果不能消灭他们,那他还是逃之夭夭,到南美找个世外桃源去过流亡生涯为妙,他笑起来,如果琼莉成了这个国家的爱娃,那么他就将是胡安·庇隆——逃往另一个国家寻求避难。
  他站起身去上厕所,他走到走廊的尽头,他对于没能有自己的卫生间耿耿于怀,他恨这幢大楼,尽可能不到这个地方来,厕所被锁上了,他诅咒星期天,顺着楼梯向下走,走到演播室那一层的厕所,这时候他看见了。
  正在播出——录像!第二演播室牌子下面的红灯亮着。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星期天晚上是从来不在这儿录制节目的,他试了试门,是锁着的,本来也应当是锁着的,他要报告这个情况。
  他走进卫生间,解了手,然后回到楼上,看看第一新闻网的监视器,上面在重播雷克斯劝他播放的一个关于天使的系列剧。这是个健康的、愚蠢的戏剧,比《700俱乐部》有看头,宣扬的是基督教右翼的思想。他打了个呵欠,打开第二演播室摄像机馈入开关,没有信号,当然了,下面没有在录像嘛。“嘿,你们下面的,”他抓起电话说道,“醒一醒了。”
  “我是总台。”
  “我知道你是总台,第二演播室的录像灯亮着,把它关掉。”说完他就挂上了电话。
  东部地区标准时间晚上六点五十四分,在默特尔海滩,雷克斯·希尔德在切换厨房里那架电视机的频道,因为《六十分钟》他是每次必看的,而这一次又是他特别想看的。节目里将讨论的是他比他们早知道了好几年的事:有朝一日让琼莉·帕特森成为总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回到厨房中间那张圆凳上,继续让克莱替他作背部按摩。
  东部时间六点五十五分,在亚特兰大,埃莎·赖特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尽量想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东部时间六点五十六分,在印第安纳波利斯,雷蒙和伊娃·加林多把比萨饼放在萨拉和怀亚特面前的电视茶几上,海伦·普里比尔斯基端上色拉。维克托把可乐拿进来,然后打开电视。
  东部时间六点五十七分,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凯思琳·霍尔姆与洛里·弗兰德斯夫妇在焦急地等待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广告之后的节目。
  东部时间六点五十八分,在西弗吉尼亚州的匡蒂科,联邦调查局特工凯文·巴斯垂头丧气地把电话往下一撂,因为他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任何人的口里都得不到任何直截了当的回答。接着他伸出手,按下遥控器上的键,打开了他想收看的那个频道。
  东部时间六点五十九分,在佐治业州的亚特兰大,由于枪伤而奄奄一息的三十五岁的利奥波德·圣佩雷正在交代问题。
  东部时间七点,在纽约市,迈克尔·华莱士的声音盖过时钟的滴答声:“未来:女人入主白宫?这是今晚《六十分钟》将向您播送的内容。您所看到的将与您所期待的大相径庭,但比您所期待的更有趣、更刺激。”接着屏幕上出现了迈克尔的脸。他带着一副十分严肃的记者的表情说:“我们对当选副总统黛安娜·范斯坦、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蒂娜·托德·惠特曼、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赖特以及阿里安娜·霍芬顿的采访将改日播出。可是对琼莉·帕特森的现场采访将就此展开。
  “今晚的报道不同于我们以往任何一次《六十分钟》节目,这将是一次异乎寻常、史无前例的现场直播。我个人感到,我们正在这里书写历史,正在做新闻媒体在可能的情况下所必须做的事情:除了给您带来娱乐,还要给您以启迪,不是要寻求收视率,而是要伸张正义,这位是我所尊敬的同事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
  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的表情同样十分严肃。“晚上好,在百老汇的音乐喜剧《亲爱的伊尔马》一开始,有个人做开场白的时候说:这个故事充满了情感、鲜血、欲望和死亡,实际上它充满了使生活变得更有意义的所有一切。
  “我们今晚的报道就类似这样的故事,可是这里面没有幽默,它将谈到对金钱狂热的追求和对上帝虔诚的热爱。它将涉及从窗户外投进的燃烧瓶、砸在第一夫人和上百名无辜受害者头上的天花板、一辆被故意破坏而翻倒的公共汽车、一块抹了油的跳板造成的一个姑娘美梦的破灭,梦想像遭到了枪手的故意射击。其核心问题是欲望,是对权力的欲望,包括取得总统职位的欲望,它涉及到谋杀,冷酷无情的谋杀,枪击、炸弹爆炸、剧毒注射、毒品、让出色的新闻制片人溺水身亡等。它发生的地点从菲律宾到梵蒂冈,从佐治亚州的乡村道路到巴黎的公寓,从加利福尼亚的奥林匹克训练场到你们各自表达信仰和进行投票选举的地方。但是,这不是百老汇的音乐喜剧。
  “请继续收看我们的节目,下面请看从华盛顿第一新闻网演播室进行的现场直播。失踪了十三天、实际上并没有呆在贝蒂·福特中心的琼莉·帕特森今晚将冒着生命危险为您讲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们就称之为‘隐秘计划’,现在我们带您去首都,琼莉?”
  “琼莉准备。”控制室里的艾德尔说道,“开始!”
  “录像!”斯泰西大声说。接着她意识到这是他用习惯了的词语,赶紧进行更正。“直播,现场直播。四、三、二、一——”
  “谢谢你们,克里斯蒂安娜、迈克尔还有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各位,感谢你们今晚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晚上好,各位。我是琼莉·帕特森,我一九九七年第一次为第一新闻网进行报道的时候运气很好,最佳新闻几乎唾手可得。大家可能还记得我在菲律宾报道过伊梅尔达·马科斯,报道过奥运苗子莫莉·宾恩菲尔德,或者贾雷德·塔克。这些报道,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的运气’好、处于有利的地点、赶上了好时机。那些报道,以及在过去四年中我给大家所作的其他许多类似的报道,都是制造出来的,是为了直接达到提高收视率、把我变成‘明星’的目的而制造出来的……”
  在印第安纳波利斯,怀亚特大声嚷着:“妈妈,你说得太棒了!”
  在亚特兰大,埃莎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是他们制造的,是他们干的!”她擦了擦眼泪。“保佑你,孩子,愿主保佑你!”
  在里士满,凯思琳·霍尔姆大声说:“揭穿他们,亲爱的,全力以赴。”
  在切维蔡斯的杜卡·迪米兰诺饭店,珍妮·弗莱克斯纳和她母亲林恩一起上街买完东西,正在饭店餐厅的吧台边等候别人空出位置来。珍妮看着放在一个铸铁架上的电视机对母亲说:“妈,那不是琼莉吗?”
  “我的天哪……”
  在弗吉尼亚州匡蒂科,巴斯特工从办公桌前一跃而起,沿着走廊一路小跑,喊了几个特工跟他一起。“快去拿家伙,”他大声说,“我们要去西北,告诉他们,我们到弗吉尼亚海滩去,抓希尔德和桑坦吉罗,把罗维格和帕特森也抓来,就这样!”
  在默特尔海滩,雷克斯·希尔德正在厨房调制色拉。刚从游泳池里上来、穿着游泳裤、身上还滴着水的克莱蹲在炉灶前品尝着焙盘里的海鲜。雷克斯觉得看见了什么,就没再听克莱说什么,原来是琼莉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了。“这是什么?录像?”
  “我想上面需要加一些‘老海湾’调料。”
  “少废话,”雷克斯大声说,“快看。”
  克莱站起来,开玩笑地说:“想舔舔我的手指头?”
  “我让你快看!”雷克斯指着电视说。
  克莱看了看。“是啊,怎么啦?”
  “她在电视上干什么?”
  克莱看出了是什么节目。“是重播,是她的节目。”
  “不是重播。”雷克斯按下遥控器上的记忆功能键。“她的节目是星期四。”二频道字样闪现。“是《六十分钟》。”
  克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把他妈声音开大一点!”   ------------------
  
第三十二章   在华盛顿,巴尼又向碎纸机里塞了一批文件,接着倒了一杯威士忌。在他身后那台监视器上,正无声地播放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节目。琼莉在说:您在看这一事件的录像时,会看见那只戴金戒指的手,我丈夫和我当初就产生疑问,为什么一些不可思议的新闻事件总是如此迅速、接连不断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看看从菲律宾事件开始的这些录像吧……
  巴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后便朝公文包里放东西,与此同时,他按下电话机上一个自动拨号键,拨通了他的旅行代理商家中的电话。“我是加里·莱德威奇。”
  “我是巴尼·凯勒。我要预定一张去乌拉圭的一等舱机票。”
  “您说什么?”
  “乌拉圭,在巴西边上。”
  “美航没有直飞——”
  “就是赞比亚航空公司的我他妈也不在乎,”巴尼大声说道,“只要到那儿就行。”
  “你总是喜欢美航。”加里很巧妙地提醒他。“等一下,我打开电脑看一看。”
  巴尼看到一份琼莉与第一新闻网签下的合同,随手把它放进碎纸机。
  史蒂文为《六十分钟》剪辑的录像带非常精彩,它展示了每一次事件以及戴着同一枚金戒指的同一只手,然后把这些手与利奥波德·圣佩雷的照片进行比较。圣佩雷就是那个由电视编剧变成杀手的所谓“圣保罗”。琼莉谈到了爱丽西娅·马里斯,谈了她因为知道那人的真面目而被溺死于水中的前前后后。“爱丽西娅是我的制片,也是我的朋友。她之所以惨遭毒手,不仅因为她知道那些人在制造新闻让我报道,而且因为除了四骑士——他们暗暗以此自诩——之外,她是第一个看出这一阴谋的人,为什么叫四骑士呢?这是《圣经》上的典故,是隐秘计划的一部分,休息之后请继续收看第二部分。”
  加里·莱德威奇开始向巴尼说明有关的航班、时间和座位情况。巴尼大声说:“我不要听这些废话,就要第一个航班。我今晚回曼哈顿,要到我办公室去处理几件事。我可以赴上明天上午八点的飞机。”
  “为什么去乌拉圭?”
  “因为它不在这里,我现在很忙,再见。”
  “巴尼?”
  “什么事?”
  “我想你没在收看《六十分钟》吧。”
  这时他想起来了。“女人入主白宫?”他不无讥讽地说,“真他妈是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玩笑。”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少顷,他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监视器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节目。三只花狸鼠正在一个像笔记本电脑键盘似的东西上跳舞,同时唱着无声的歌——所有监视器的喇叭都被关掉了——但它们身后,“冲刺”这个词似电光在闪烁。他不满地嘟囔着,继续处理他的文件。
  “欢迎继续收看。今年是二○○○年,但早在一九九六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鲍勃·多尔被击败后不久,由拉尔夫·里德为首的基督教同盟就失去了方向和目标。许多人觉得里德太自由派了,基督教同盟内部又缺少领袖人物,这使得那些想让自己的计划影响这个国家法律的教徒们大伤脑筋。”
  “雷克斯·希尔德接受了挑战,把由他的追随者组成的新团体称为基督教联盟,发誓有朝一日要取得最高权力,把他们的候选人——傀儡——送入白宫,可是共和党东山再起的前景看来并不乐观,谁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与此同时,以希尔德为首的基督教右翼极端分子创办了一个新的电视网,就是我现在所在的这个第一新闻网,它的经费几乎全部由基督教联盟秘密提供。他们以惊人的高薪聘用我来播报新闻,他们答应把我捧为明星,可我并不知道要我完成的最终计划,那就是,我将于二○○八年成为共和党推出的参加美国总统竞选的候选人,成为基督教右翼的傀儡。”
  雷克斯厨房里小柜上的电话响了,几乎吓瘫了的雷克斯看了看克莱,然后抓起电话。“喂?”
  “雷克斯吗?”对方的声音很沉着,“我是巴尼,我过一会儿就要离开华盛顿了。问问克莱,这儿有没有什么要我带走或者销毁的东西。”
  “你在哪儿?”
  “我说了,在华盛顿。”
  “华盛顿什么地方?”
  “演播室,雷克斯,怎么回事?你好像不大对头嘛。”
  “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克莱抓过电话。“打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电视,巴尼。”
  “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像——”
  “把他妈的监视器打开!”
  “我刚才就打开了。”巴尼转身面对那一排监视器。在第八台监视器上,他看见一张非常熟悉的脸。“你本来就知道她会上的,这是女权的一部分,也许是早就录制好了的。”
  “巴尼,是现场直播!”
  他突然冒出冷汗,心跳加快,就像马上要尿裤子似的。
  “她是在现场直播,见鬼!”克莱大喊道。
  巴尼尽量使自己的心脏病不要复发。“不,不可能!”
  “巴尼,你这个蠢货,她是在直播!”
  “好吧,就算她在直播。我怎么能制止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在纽约的广播?妈的,我今天晚上就坐飞机走了。”
  “她不在纽约,巴尼,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她就在你楼下的那个演播室!她是从华盛顿现场馈入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
  “这不可——”他看着那些监视器。第一新闻网正在傻乎乎地演播着那个天使节目。其他台都像往常一样在播出各自的节目,与《六十分钟》进行失败的竞争。可是琼莉的节目用的是自己的专用背景,不在楼下的演播室就不可能用自己的背景播出。
  他按下第八台监视器上的音频键,听见她在说他、克莱和詹姆斯的名字,说到由基督教联盟领导人雷克斯·希尔德资助并控制的一项隐秘计划,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止跳动了。接着他听见电话里传来雷克斯·希尔德的嚷嚷声,那声音活像一条受伤的小狗。
  他打开第二演播室的监视器。演播室的灯在这个节目开始前就全部关掉了,这肯定不是从楼下播出的,演播室内漆黑一片。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一演播室的监视器。她就在里面!有人把电缆换过了,正如克莱所说的,她正通过第一演播室的电缆向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传送节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向数以百万计的观众直播,而且就在楼下,他刚才上厕所时看见里面亮着灯,他们正在他那锁了门的第二演播室后面毁掉他的生活!
  “制止她!”克莱大喊着,“快他妈制止她。”
  在加州蒙特西托的私宅里,阿里安娜·霍芬顿正在大宴宾客。她听见电视里提到她的名字,还说雷克斯·希尔德准备让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女人于二○○八年入主白宫的计划是受了她的启发,她听了之后又惊又恼。
  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的生活区正在举行装饰圣诞树的聚会。戈尔看着蒂佩尔,蒂佩尔看着希拉里,希拉里看着比尔,比尔手里的装饰物掉到了地上,他们看着电视屏幕,大惊失色。
  在弗吉尼亚,在离开里真特大学不远的地方,坐在电视机前的阿尔玛·帕特森惊得呆若木鸡,手上的毛线针挑着织了一半的手套,像凝固在空中似的一动不动。多年来,她对丈夫的事业一直百依百顺,从不加干预,眼看着他先是利用、后来又背弃自己的独子。此刻她觉得已忍无可忍,冲进厨房,刚到水池边就哇哇地吐起来。查尔斯想安慰她,但她拼命挣脱他的手,带着呕吐的污物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在默特尔海滩,克莱穿着游泳裤,光着脚站在地上,想说几句安慰雷克斯的话。穿着基督教联盟T恤衫的雷克斯颓然倒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电话铃在响,手机在响,大门口的蜂鸣器也在响,可是克莱所关心的只是雷克斯。“没事的,我保证。”他一再安慰他,可是雷克斯只是一味地哭。
  在切维蔡斯,饭店侍者对林恩和珍妮·弗莱克斯纳说,她们的菜已经备齐了,可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根本就没答理他。
  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两个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视机前,为他们的母亲感到激动,对他们所听到的东西感到着了迷。“后来我们想起我们的儿子怀亚特说的:渗透!我们这样做了,所以我今天晚上才在这。”怀亚特听见妈妈的话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暗自高兴的是,她没提波托马克。
  在亚特兰大,埃莎抚摸着跳到她大腿上的猫,“那是我女儿,”她骄傲地说,“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小宝贝儿。”
  琼莉只剩下一小部分内容要说了,可是第三次休息刚刚开始,演播室的大门上就传来可怕的猛烈的敲门声。史蒂文看了看琼莉,两人目光相遇。是他!这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实际上,他们感到惊讶的是,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别担心,”罗宾对他们说,“他进不来,锁换过了。”
  “人家要试试你也别责怪。”戴尔叽咕道。这时他们听见拳头猛砸金属门的声音。
  巴尼用他的万能钥匙试了试,没有用,他沿通道跑到货运电梯,想从那儿的门进入第二演播室,那门也是紧锁的。他在上面一阵猛踢,又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
  演播室内,这声音震耳欲聋。艾德尔·克拉特对着头戴式受话器小声说:“我们遇上麻烦了。”
  “他会切断电缆的。”罗宾担心地大声说。
  “去个人阻止他!”杰伊嚷道。
  史蒂文朝在另一台摄像机盘上的戴尔打了个手势。“都由你来了,我到外面去。”他取下头上的耳机,离开坐椅,戴尔把镜头切换到二号摄像机。
  “史蒂文,别去!”琼莉大声喊道。
  “我们再有十五分钟就行了。”史蒂文说着匆忙走到地面前。“我不会有事的。”他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替我们向他问好。”史蒂文朝一扇门走去的时候,戴尔说道。
  罗宾放史蒂文进入走廊之后,立即又把门锁上,对他说了声“祝你好运!”
  “会的。”史蒂文说着就沿走廊去找凯勒,以防止他切断电源。
  演播室内,插播的广告将近尾声,琼莉为史蒂文感到担心,“我痛恨这事。”
  杰伊说道:“他会阻止他的。”
  “他有可能被他杀了。”
  “还有两分钟,”斯泰西大声说,“各就各位。”
  琼莉祈祷上帝给她力量,然后回到布景前的台子前。灯光打亮,艾德尔给了绿灯,控制室里的朱迪竖起拇指。斯泰西说:“播出。”他们又开始播出了。
  史蒂文小心翼翼地在第二演播室四周走动,检查所有的门,可是没看见巴尼·凯勒的影子,他走进过道后,突然往下一缩,因为他看见已尼正想推起一扇窗户,史蒂文估计那是通向他们正在播放录像带的演播室,可是巴尼无法把它弄开,他退回来,直接朝史蒂文这边走来,史蒂文躲进一块仿佛在墙上靠了有五年的平板后面,巴尼从他身边走过,一进大楼就跑起来。
  史蒂文也急忙跟了进去,不见巴尼的影踪,他记得巴尼的办公室在楼上,所以又赶紧顺着通向会议室的楼梯向上跑。进行播出之前,他们曾在那间会议室里碰过头。侧耳静听,可以听见从走廊那头一台监视器里传来琼莉的声音。他不知道凯勒的办公室在哪里,但他认为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小心地走到走廊尽头,拐了个弯。
  他看见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于是贴着墙朝它走去,紧张的心怦怦直跳。走着走着,他听见一只文件柜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到了门口,他听见一个声音,起初他还以为那是空调发出的,其实那是办公桌下面碎纸机马达的转动声。史蒂文走进办公室,看见巴尼正背对着门,把手伸进文件柜里。他认为时机非常好,准备向他发动攻击,史蒂文举起手,握紧两只拳头,准备砸向巴尼的肩膀,让他撞在文件柜上,撞他个半死。他万万没有想到,凯勒把手伸进柜子里是去拿手枪的。巴尼突然转过身,没等史蒂文的拳头打下来,就把枪口对准了史蒂文的胸口。
  “别开枪。”史蒂文喘着大气,双手悬在空中。
  “哎呀呀,我们的空中救星!”巴尼用枪对着他,以嘲笑的口吻说。
  史蒂文很害怕,可是他脑子转得很快。“你把我当成另外一个圣人了。”
  “圣保罗失手了,我不会的,这回我离得很近。”他的枪口离史蒂文的胸口只有几英尺。
  “已经没戏了,”史蒂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她整个儿都说了。”他用头朝监视器点了点。“现在已是路人皆知了。”
  “忘恩负义的臭婊子。”巴尼骂道。
  “投降吧。”
  “做梦!”
  此刻,面对巴尼枪口的史蒂文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知道——巴尼即将扣动扳机,所以他只有豁出去了。他敏捷而又迅速地把腿向上一抬,用膝盖在巴尼的裤裆里猛地一顶。趁对方作出反应的当儿,他一下打飞了他手中的枪。就在这时,巴尼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枪口,打坏了八号监视器的显示屏。
  琼莉的声音和图像随之消失,巴尼被这一脚弄得措手不及,身体侧着倒在办公桌上。可是当史蒂文朝他猛扑上来的时候,他迅速作出反应,把双脚向上一提,倒翻了个空心跟斗,在垂直俱乐部练的那些招数现在用上了。他已经在办公桌的后面站定,处于反击的有利地位。
  史蒂文下巴上挨了一拳,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但他体格健壮,他的肾上腺素激增,使得他力量倍增。他挥拳反击,朝巴尼的脸上打去,把他的脸打得偏向一侧,接着猛然一拳打在巴尼腹部,把他打得捧着肚子弯下了腰。史蒂文纵身一跃,压在巴尼身上,死死抓住那只准备去够地上武器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把巴尼的手指塞进碎纸机的刀片下面。
  巴尼疼得一声惨叫,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塑料机壳,但是他把那只被刀片割烂的手挣脱出来,收拢手指后猛地朝史蒂文的眉宇之间打去,血流得到处都是,把史蒂文呛得透不过气来。这时巴尼用另一只手抓起威士忌酒瓶,狠狠地朝史蒂文脑袋上一砸。顿时玻璃横飞,史蒂文摇晃着倒了下去。
  巴尼把枪拣起来,正准备朝眼冒金星的史蒂文开火,突然听见保安人员在走廊里大喊:“出了什么事,凯勒先生?”
  巴尼跳起来,一时走了神。
  史蒂文清醒过来,迅速蜷缩到办公桌下面,这时巴尼又开了一枪。他原先瞄准的是史蒂文的脑袋,可是这一枪打偏了。
  这时保安已经进入办公室,面对巴尼问道:“凯勒先生,出了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巴尼就朝他开了一枪,接着拔腿就跑。
  史蒂文上前抓住那名往下倒的受伤保安,把他放到椅子上坐下,然后用办公桌上的电话开始拨打911报警。他立即发现这个人只伤了肩膀。“我也受过这样的伤。”史蒂文笑着说,“相信我,你会好的。”说完他就离开他去追巴尼。
  史蒂文走到楼梯上端的时候,觉得仿佛下雨了。他的头上湿漉漉的,是灭火器在喷吗?他用手摸了摸头。是湿的,是血,接着他觉得天旋地转,楼梯突然成了游乐场里的恐怖滑梯,尽管他不想倒下,还是倒下了。他疼得大声喊叫,从那冰凉坚硬的楼梯上翻滚下来,滚到这截楼梯的最底层,软瘫在那儿,昏死过去。
  最后一部分播到一半的时候,琼莉突然听见他们的上面有响动,就像金属被人撕开的声音。是史蒂文?还是巴尼?谁也没法去看,因为他们要保证直播正常进行,坐在摄像机前的琼莉没有理会它,而是继续往下说。控制室内的艾德尔对朱迪说:“我喜欢这样,这音响效果,太不可思议了。”
  “亲爱的,琼莉遇到大麻烦了。”
  “是啊,我知道,”制片依然面带笑容地说,“棒极了。”
  转眼间,大家都听见灯光上方的栈道上有脚步声。“有人来了,孩子们。”戴尔说道。
  罗宾呼应说:“把天花板上的那个出入口给忘了。”
  戴尔走近琼莉,以防出现他不想摄入的场面。
  琼莉在读查尔斯·帕特森的书信时,朱迪把画面切换为一段段显示的文字,展现在两千万观众面前。
  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萨拉尖叫起来,海伦把餐巾放到嘴唇上,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正吃着比萨饼的怀业特怔住了,维克托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亚特兰大,埃莎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把老猫吓得跑开躲了起来。她祷告说,但愿这只是她的旧电视机出了毛病。
  在里士满,凯思琳觉得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一直觉得这是琼莉可能做的最危险的事,看来是发生了不测。
  在切维蔡斯,林恩·弗莱克斯纳感到胃里一阵难受,琼莉出什么事了?他们把她怎么了?
  在默特尔海滩,克莱说:“对了,对了,这就对了!”他没有理会电话的铃声,也没有理睬联邦调查局用手提式喇叭叫他开门的声音。他弯下腰,搂住雷克斯小声说:“巴尼干掉她了,她已经从电视中消失了。”
  远非如此,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告诉观众,节目将继续进行,说那是第一新闻网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之间的“技术问题”。她不慌不忙地接过琼莉刚才的话。她对电视观众讲述了化名雅各布·休斯的丹尼尔·罗维格所干的勾当,然后让他们看了一段简短的采访联邦通讯委员会巴巴拉·D.麦克米伦的录像。麦克米伦对世人说了尼娜·芬德利跟她所说的话——这证实了琼莉刚才的报道——还说她非常怀疑詹姆斯和尼娜·芬德利实际上是被他们的同伙杀害的,其目的是为了灭口。克里斯蒂安娜像琼莉一样冷静、尖锐,也几乎像她一样令人信服。
  琼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暗中一片混乱,她的头顶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戴尔大声说有人把电缆割断了,罗宾想找到发电机的输电线,接着便是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一只喇叭突然响起。艾德尔的声音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等待,看还会发生什么。
  突然,琼莉前面的播音台被人踹了几脚,被踹开了。接着,她觉得有个人用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摇晃着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用一把枪顶着她的头,破口大骂的脏话她闻所未闻——
  灯光,突然,前台灯光亮起来,那灯光先是闪烁着,随后变得十分明亮。“是备用电源。”罗宾大声说道。
  艾德尔对着受话器高兴地说:“我们接着干。”
  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的话被第一新闻网单只摄像机馈入的信号所打断,传送过来的是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琼莉·帕特森站在演播台的椅子前面,这家电视台的主人巴尼·凯勒正用手枪顶着她的脑袋。
  “不!”琼莉对着戴尔的摄像机大声说,“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已经上了实况转播,全国都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已经结束了。”
  巴尼转过身,对着摄像机开了一枪。戴尔朝旁边一闪,子弹击中摄像机金属壳之后弹开。巴尼拽着琼莉离开倒在地上的演播台。大家都很清楚:他这是要把她当成人质。
  “抢镜头,戴尔,快抢镜头!”艾德尔对着受话器下达指令,摄像机此刻正对着演播室昏暗的天花板。
  “这个女人真他妈疯了!”戴尔从藏身的地方嘟囔着。他开始朝着摄像机座盘爬去。“我们现在拍的可不是选美比赛。”
  戴尔那肥大的屁股战战兢兢地挪到座盘的椅子上。他从镜头里看见了琼莉,看见一把枪正顶着她的头。“耶稣、马利亚和约瑟夫,”他喘着粗气轻声说,“我要为艺术奉献自己的生命了。在《圣歌专题》节目里谁也没有说过这个呀。”
  巴尼挟持着琼莉来到货运电梯旁边。“史蒂文!”她开始喊他的名字,“史蒂文在哪儿?你把史蒂文怎么了?”
  “史蒂文该死。”巴尼说道,“你可是我从这儿出去的保障。”
  “史蒂文!”琼莉拼命大喊。
  “这太不可思议了,”艾德尔对着受话器说,“不可思议,镜头对着她,戴尔,全拍下来。”
  这时又有声音从他们上面传来,是脚步声。琼莉又一次高喊史蒂文的名字,希望上面是他。大家都抬头向上看,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巴尼拽着琼莉已经快到门口了。她拼命挣扎,乱蹬乱踢,可是没有用处,她怎么也无法从他手中挣脱。不过她每挣扎一次,他的枪就在她脖子上顶得比前一次更紧,摄像机把这一切都录了下来。《六十分钟》已经超过它的一小时播出时间,可是它仍在继续,这是电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件。
  在他们上方,传来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不许动,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一束强光——不是罗宾的照明灯光——投向琼莉和她的劫持者。
  大家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在控制灯光,可是演播室上方太暗了,看不清楚。琼莉觉得又有了希望,因为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可是她也更加担心了,因为那不是史蒂文。“有人在瞄准着你,你是不可能逃脱的!”那个声音大声警告说,“快投降,放下武器,把姑娘放了!”
  “滚你妈的!”巴尼·凯勒冲着上面大喊。他不是个习惯于接受别人发号施令的人。他的屁股顶着货运电梯的门,死死地把琼莉拖向自己,几乎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可是他所持的这种姿势给她造成了机会,因为他的手臂现在顶在她的下巴上。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就像是从意大利香肠上咬一块肉下来似的。巴尼·凯勒疼得嗷嗷直叫,她也因此得以挣脱。
  可是他伸手去抓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毛衣,用力一拽,把她拽倒在水泥地面上。他随着她一起倒下,接着两人扭成一团。联邦调查局的人火速从演播室背后的梯子上爬下来,可是谁都不能开枪,因为他们怕伤着琼莉。戴尔就像过夏天一样,全身大汗淋漓,可是他一直把摄像机对准目标,其余的人都想帮忙,不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不想让琼莉受到伤害。
  琼莉再度挣脱,狠狠打了巴尼一记耳光后就想逃跑,可是他抓住了她的一只脚,她再次摔倒。她跌倒在地之后,发现手搭在金属小圆凳下面的横档上。她用手握住它,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朝身后一甩,那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巴尼·凯勒脸上。
  那把枪从他手中脱落,琼莉急忙跑到离开她比较近的杰伊和罗宾身边。巴尼伸手去够枪,但被一颗子弹击中。这是一颗从带消音器的枪里射出的无声的子弹。巴斯从匡蒂科打电话给这名特工,让他参与这次行动的时候,他身上带的就是这种枪,巴尼的手没能抓住那把枪,因为联邦调查局神枪手的子弹打碎了他的手骨。血流如注,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仍然对准他的摄像机镜头,于是突然向后退缩,他身后货运电梯的门开了,他没能逃脱,却发现手臂被联邦调查局的人抓住了,谁也没想到一下子会来这么多人。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克里斯蒂安娜·艾曼坡接过去继续进行现场直播,并保证说只要有新闻,他们就会继续播送。迈克尔·华莱士和她一起讨论了他们刚才所亲眼目睹的惊心动魄的事件,以及导致这一系列事件的那个隐秘计划。
  一个满头乌发、明眸皓齿、相貌堂堂的男子在琼莉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我是特工巴斯。”他自我介绍说。
  “史蒂文呢?”她惊恐地问,因为她意识到他还没有回来,“他把我丈夫怎么了?”
  巴斯茫然地看着她。可是另外一名特工说:“我想他在走廊里,夫人。他没事了,他们正在给他——”
  琼莉跑到门边。罗宾替她把门打开后,她就冲了出去。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艾德尔露出了笑容,朱迪闭上了眼睛,梅洛迪流下了眼泪。戴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说:“告诉学院奖评审组,我最好能因此得到艾米奖,我只想说这个。”
  琼莉匆匆跑到楼梯旁,看见现场乱成一片。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的医务人员正用担架抬着一个人朝楼下走去,她起初以为是史蒂文。她大声喊起来,后来才发现那人是这儿的保安。“找我吗?”她的右侧有个声音说道。
  她转过头,看见史蒂文坐在下面的楼梯平台上,两个医务人员正在对他进行护理。其中一个人在用绷带包扎他那血乎乎的头,另一个正在给他测量脉搏。她张着大嘴说了声“感谢上帝”,随后便跪在地上,用双臂搂着他。“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亲爱的,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他怎么你了?”
  “他用瓶子砸我脑袋,我想我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她也笑了,接着他们相互亲吻起来。
  后来,他们从演播室押着戴上了手铐的巴尼从琼莉和史蒂文面前走过。巴尼直视她的眼睛,她也直视着他,她用她所能调动的最尖刻的语气对他说:“看看光明的一面吧,这将获得广播史上最高的收视率。”
  他讥讽地笑了。“而且是在该死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广播网上。”
  她看着他,感到他既可恨,又可怜,后来他们就把他带走了。
  史蒂文用双臂搂着她,在克里斯蒂安娜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戴尔用摄像机拍下了最后一个镜头:史蒂文和琼莉沉浸在观众们可以明显感受到的喜悦之中,他把头枕靠在她的肩上,他们热烈地拥抱着。
  在印第安纳波利斯,怀亚特高兴得跳起来,不断向上挥着拳头。“有办法,妈!有办法,爸!渗透!”   ------------------
  
后记
美国广播公司新闻录音
二○○八年十一月五日,大选之夜
彼得·詹宁斯/琼莉·帕特森   琼莉:谢谢你,彼得。我现在在华盛顿希尔顿大饭店的舞厅里,你们刚才都听了当选总统克里斯蒂娜·惠特曼对大选胜利所作的发自肺腑、动人心弦的讲话。我一直想采访她,彼得,可是那些向她表示良好祝愿的人使她无法脱身。
  彼得:那边那个是阿里安娜·霍芬顿吧?
  琼莉:我看她今晚跟克里斯一样高兴,这完全在情理之中,这一历史性胜利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她。
  彼得:那么,琼莉,新闻要点是什么?
  琼莉:这次竞选是美国历史上竞争最为激烈、也是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竞选,但结果揭晓了:前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蒂娜·托德·惠特曼当选美利坚合众国第四十四届总统,也是第一位女总统。
  彼得:你对这个夜晚一定具有特殊的感情。
  琼莉:除了感谢上帝,我还能说什么呢?
  彼得: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你身上所发生的事对今天晚上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我认为,八年前你所遭受的苦难被公之于世后,公众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这个主意不坏,走进监狱的那些人当然还没有毒害这个思想。在过去八年中副总统一直由一名妇女担任,并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尽管她还是个民主党人。
  琼莉:副总统范斯坦是个开拓型的人物,不过我认为主要还应该归功于阿里安娜。第一新闻网在受到起诉解体之后,她一直是女总统事业的旗手,为其增了光添了彩。
  彼得:就在雷克斯·希尔德被定罪之后,拉尔夫·里德控制了一个比较强大、但又比较温和的基督教右翼。
  琼莉:正是如此。
  彼得:我想你已经永远不想参与政治了吧?
  琼莉:我现在在报道它,我喜爱这一行。
  彼得:总而言之,一个不可思议的竞选,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琼莉:一个长得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的夜晚。
  彼得:[笑]现在东海岸已经快下午六点了。
  琼莉:我要回家了,我女儿正在这边一张椅子上睡觉,她从竞选的第一天就一直奔忙,明天晚上我儿子要在肯尼迪音乐中心的交响乐音乐会上演奏钢琴,我已几乎要忘记我丈夫的模样了,他正在家里照看我们六岁的儿子,我想也该到我和他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
  彼得:明天见?
  琼莉:明天晚些时候吧。
  彼得:再见了。
  琼莉:再见,彼得。再见,各位!上帝保佑你们,这是琼莉·帕特森从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为您报道的。   ------------------
  
通俗的严肃与严肃的通俗 ——读汤姆·拉奇纳长篇小说《隐秘计划》
  
作者:林凌 满天澄  美国作家汤姆·拉奇纳的《隐秘计划》是一部反映信息社会中人的生存悖论的小说。美国政治制度对美国社会乃至世界局势发展的至关重要的影响以及作者长期从事信息传播事业是拉奇纳写作《隐秘计划》的基本文化背景和材料来源。这部小说从一个特殊的视角反映了即将迈入二十一世纪的美国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说,《隐秘计划》为广大读者提供了观察、了解美国政治和社会的窗口,也为尚处于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世界各地的读者们提供了一次观察、了解信息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的机会。
  《隐秘计划》的基本故事框架是一场政治角逐,共和党候选人多尔在一九九六年美国总统竞选中失利,基督教联盟领导人雷克斯·希尔德利用手中掌握的巨额资金成立了第一新闻网,在巴尼等人的精心策划下,他们把物色到的未来的总统候选人琼莉包装成为全美国家喻户晓的明星主持人,以便在二○○八年的总统竞选中与民主党人一决高低。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各个金融巨头、政治派别通过政治捐款寻找他们在白宫和国会的代理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和新鲜事了,它反映了美国社会金元政治的实质。应当说,类似的故事情节和主题在美国当代小说中屡见不鲜,如果在这种故事构架中不能融入作者时当今美国政治、经济、文化的新思考和认识,那么,这样的小说至多只能是无聊的重复。《隐秘计划》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不仅围绕琼莉的一段明星生活展示了美国共和党、民主党政治上的明争暗斗,而且发掘出现代信息技术和金元政治下的人的生存状况。
  美国是当今世界经济、科技最发达的国家,也是金钱对政治、金钱和政治时人异化最深刻的国家。在那个社会里,政治不再是人们意志、幸福和信仰的体现,金钱已经和正在主宰着政治;与之密切相连,金钱和政治又进一步异化人,人正变成金钱的奴隶。在《隐秘计划》中,金钱异化政治主要表现为金钱对政治的操纵和主宰,雷克斯·希尔德依靠基督教联盟雄厚的经济后盾,建立第一新闻网,又通过策划、制造一系列的新闻事件来提高琼莉的知名度和在广大观众中的号召力,以期在二○○八年的总统选举中获胜。如果不是琼莉夫妇反抗这项隐秘计划,金钱改变美国政治格局乃至美国历史将成为现实。金钱对政治的异化归根结底表现为人的异化,即人成了政治和金钱的奴隶。在小说中,第一新闻网的老板们和雷克斯分属不同的政治集团,他们抛弃党派之争,调动全部聪明才智包装琼莉,仅仅为了赚钱。巴尼对史蒂文直言不讳地说:“我是个贪得无厌的混蛋,这我承认,我已经很有钱了,可是我还想要。大概永远不会满足……芬德利干这种事为的是钱,他得了癌症,就快死了,可他要照顾一大家人。这几年得到的钱大部分都赌输掉了,现在这个混蛋绝望了。为了钱他什么都愿意干,而且干了。”金钱调整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政治上势不两立的对头变成了最可靠的盟友,共同完成着制造美国女总统的计划,所有这一切,在农业社会是无法想像的。人的异化还表现为漫长的农业社会所建立起来的伦理关系遭到解构,那种脉脉温情式的传统亲属关系完全被金钱、政治所拆解,这是工业化时代和后工业化时代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最强烈的冲击。小说所描写的史蒂文父子的关系便生动地体现了这种异化。查尔斯·帕特森是美国著名的教会大学里真特大学的教授,为了结束民主党执政白宫的历史,他参与了雷克斯寻找、培养一位女士作为基督教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计划,而且推荐了自己的儿媳妇。“雷克斯和我坐下来,把许多人的名字看了一遍,当然都是政治家的名单,可是没有一个理想的。这时我告诉雷克斯——我想是有点半开玩笑似的——最理想的候选人是我的儿媳妇。”从此,琼莉走上了一条明星之路,成为雷克斯和查尔斯政治阴谋的承载者和实现者。问题的实质在于,所有这一切不仅违背了儿子、儿媳的个人意志,把其全家推上了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而且是瞒着他们干的——“他人即是地狱”正变得越来越普遍。在这项流产的隐秘计划中,我们看到高科技正以惊人的力量改变着周围的一切。雷克斯等人借助现代传媒手段在美国公众面前树立了琼莉的形象,琼莉夫妇依靠现代高科技手段查清了巴尼一伙人到处杀人、为琼莉制造新闻的阴谋。饶有兴味的是,在传统小说中,正义和邪恶力量决斗往往是通过刀枪解决的,而在《隐秘计划》中却是通过一场电视现场直播解决的。这充分说明,人们征服和改变世界的手段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正因为如此,人越来越不能把握自我,琼莉夫妇被巴尼等人追踪时,在全美国几乎无处藏身,而巴尼在琼莉的电视现场直播后,连挽回失败命运的机会也失去了。我们坚信,如同人类社会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一样,人类从工业社会进入信息社会决不简单地意味着社会产业结构、经济运转方式的转变,它还将是人们的生存方式、价值观念和时空观念的巨大嬗变。
  在传媒手段越来越发达的今天,小说正面临其他传媒手段的有力挑战。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小说读者群在世界各国都呈减少趋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小说创作从此自动放弃话语权力,退出历史舞台。作为一门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语言艺术,小说虽然在现代传媒手段面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但它仍然具有其他传媒手段所不具有的优点,如阅读条件简便、艺术审美的召唤性等,换言之,它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和基础。从世界当代小说创作发展趋势看,吸收大众传媒优长、追求雅俗共赏是小说创作吸引、争夺读者的重要手段。
  《隐秘计划》的主题相当严肃,表现了作者对当下美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伦理道德的全方位思考。然而,它的艺术形式却相当传统和通俗。在这部小说中,我们非但看不到现代派、后现代派小说中的人物变形、打乱时空和描写记忆碎片等司空见惯的艺术创作方式,就连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所经常使用的人物心理刻画和景物描写也很少运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似乎是小说童年时代的情节小说——情节悬念和人物的命运紧紧抓住读者的心弦。细心的读者也许注意到了,《隐秘计划》又不是最初的情节小说,其中的诸多悬念已经不同于传统的侦破小说中的悬念,在后者那里悬念仅仅是展开故事情节的依据,其本身不决定情节走向,也不参与人物塑造,可是,《隐秘计划》中的悬念就不同了。从琼莉采访菲律宾的伊梅尔达、奥运跳水明星莫莉、罗马教皇候选人里乔时所发生的一系列的巧合,到制片人爱丽西娅被杀和巴尼一伙人追杀琼莉夫妇,每一个悬念既是小说情节的有机组成要素和环节,又时刻为主人公的性格服务。特别是琼莉夫妇冒着生命危险返回第一新闻网,通过现场直播的形式揭露巴尼一伙人在一系列新闻谋杀案中的罪行,反映了他们勇敢、正直和坚毅的精神风貌,成为小说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事实上,《隐秘计划》作为一部情节小说并不意味着就没有艺术价值,也不意味着就没有艺术上的探索。相反,我们认为,一种不著装饰、不著痕迹、力图吸引读者的艺术探索才是真正的艺术创新。《隐秘计划》在艺术形式上表现了这样两个特点:第一,小说的幻想性。《隐秘计划》吸收和借鉴了浪漫小说和科幻小说的写法,把故事情节安排在未来的时空中展开,这既是作者对美国未来十几年政治走向的一种预测,又满足了读者对未来某些未知事件的好奇心。在人的天性中,好奇心是一种充满活力的思维活动,它能够驱动人类孜孜不倦地探求宇宙、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各种奥秘,不断深化认识自然和自我,也能够诱导人们对某些事件、命运结局的预测和猜想,基于此,许多文学形式,如寓言、童话、科幻小说等都展开了关于人类未来的猜想。实际上,浪漫小说和科幻小说是人类发挥想像力、创造力的重要载体。美国两党政治在美国历史上取得过成功,但是,它丝毫不能掩盖美国社会的诸多问题和矛盾,更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和矛盾,这是包括基督教联盟这样的组织都不能满意的,因此,作者在小说中大胆预测、猜想世纪之交的十余年时间里美国政治格局将要发生的变动。第二,小说的现实性,对于《隐秘计划》的作者汤姆·拉奇纳的生平、创作情况,中国读者所知有限。作者长期担任电视台编剧,曾五次获得美国电视艺术科学学会颁发的艾米奖提名,在美国电视界广有影响。无疑,作者的电视人身份有助于他创作《隐秘计划》。小说描写了用高科技武装起来的现代电视业是如何制造新闻、包装明星的,某些现代化的传播和采访方式,对中国普通读者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电视业历来强调面对大众、追求纪实风格。拉奇纳深知纪实同样能够帮助小说创作吸引读者,因而在《隐秘计划》中运用了大量的纪实手法。作者经常在小说中采用拼盘式写法,把具有同样性质的事件依照一定的线索排列起来,增强了小说的新闻性和可读性。例如第三十一章里,作者采用新闻写法,描述与本事件有关的各类人物在《六十分钟》节目开播前六分钟的活动,有效地烘托了小说的气氛,增强了读者的阅读欲望。
  总的说看,《隐秘计划》是一部通俗的严肃小说,它全方位地反映了美国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面貌及其现代信息技术和金元政治下人的生存状态;又是一部严肃的通俗小说,它情节生动,悬念迭起,让读者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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