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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6: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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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悬挂在心上的倒计时(1)
  文/郭敬明
  [01] 倒计时
  不断接近某一件你知道一定会到来的事情,可以有无数种心情。
  在每一声滴答滴答里,世界都在缓慢而不可重来地改变着它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倒计时。
  关于香港回归的倒计时。关于澳门回归的倒计时。
  关于春节零点的倒计时。
  关于奥运会的倒计时。
  那些随着数字而越来越强的期待感,随着数字而越来越近的美好事物,其实并不能引起我们太强烈的注意。可是——
  高中的时候教室背后的黑板上,班长每天都会将那个“离高考XX天”的那个数字减少一个。在写完新的数字的时候,关上空无一人的教室。
  那个时候每天都会刻意地避开后门而进出教室,不想看到那个飞速减少的数字,但是持续的压迫感每天都在心里筑起更高的墙。封闭着所有出口,截断一切退路。太阳在围墙边缘淌下软绵绵的光。
  其实在离高考还有五天的时候学校就放假了,于是那个倒计时也就没有持续更新下去,没有人再来关心这块曾经拉扯着心脏的黑板。一直到高考结束一个星期之后的返校日,才重新看见它。混浊的日光下,上面依然是“离高考还有5天”。
  落落推荐来的一个网站上,有关于你什么时候死的倒计时。滴答滴答的数字,看上去非常庞大,却也流逝得很快。莫名心脏抽紧的痛觉,在脑海里寂静地爆炸开来。
  本来无论用多么复杂的形容,多么庞大的字数,都无法书写清楚的生命,突然就换成一排滴答跳动着的数字。幸福,悲痛,伤心,平淡,厌倦,痴迷,狂热,冷漠,憎恨,热爱,与谁谁谁一起接吻的那十秒,与谁谁谁拥抱的那一分钟,在某栋陈旧的楼房里居住的某一个三年,在某个超市每去的一分
  钟,谁开车的时候抽出一只手来握住另外一只手,谁在对着倒后镜做了个亲吻的表情。遇见了谁,和谁谈了一次恋爱;伤害了谁,再也不想见到谁……统统都是一串触目惊心跳动着的数字。
  你离毕业还有多少天。
  你离青春不再还有多少岁。
  你离老去还有多少年。
  你离死亡还有1892160000秒。
  你自以为无限无限漫长的生命,只剩1892160000秒。
  [02] 生病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想过生病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连续发烧三天,让我连下床倒杯水喝都觉得天旋地转。
  但是却会在躺到床上的时候,感觉出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思绪。像是放大了所有记忆里的细节,双击了,拧动了音箱音量,于是看见了更加清晰的自己的人生。
  好多后悔的事情。
  好多懊恼的事情。
  好多现在必须用“如果当初没有……”和“要是那样就好了……”去追忆的事情。
  可是人生永远都在朝着前面冷静而残酷地迈进着。
  像是站上了永远不会停止的跑步机,如果停下来,就会被卷进机器的传送带和齿轮里。
  于是也就只能背负着无数后悔和懊恼的心情,继续朝着未来走去。
  那些曾经被我们错误选择的分岔口,被我们错误放弃的分岔口,那些曾经
  被我们错误选择的人,被我们错误放弃的人,都变成细小的针芒,顽固地扎在
  心脏上。
  如果不要贪图风度而少穿一件衣服。
  如果不要贪图美味而乱吃东西。
  如果不要仗着年轻而没日没夜地熬夜。
  那么就不会生病。
  也就不会有闲下来的时间,来思考这些用“如果当初没有……”和“要是那样就好了……”为开头的事情。
  其实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会这样缓慢地过去。曾经还在为着考试烦恼,而仅仅一转眼,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成熟而冷酷的生活。
  试卷折成的纸飞机,在某一场大雨里泡软变形,那场持续下了整整一个夜晚的大雨,把我们每一个人的青春都淋成了湿漉漉的回忆。
                 
郭敬明:悬挂在心上的倒计时(2)
  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回忆你?
  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珍惜你?
  如果当初没有那样,就好了。
  [03] 故地
  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曾经到达过的地方,曾经留下过美好回忆的地方,还有再也不想提起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可以称为故地。
  2004年的时候去过云南,当时走了好多的地方,沿路经过丽江、大理、香格里拉、蒙自、曲靖……
  在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也尖叫着拿起筷子吃了盘子里密密麻麻的肉虫子。
  也捏着喉咙尝试喝过一碗生的猪血。
  记忆里是茂盛的阔叶热带植物,曲折的盘山公路从遮天蔽日的树木底下穿
  行而过。中途还看见了出没在路边的野象。后来听当地人说,野象很难遇见,连他们都没有看见过。
  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慢慢朝它们走过去,然后转过身,对着镜头紧张地微笑,比出剪刀手的样子,留下了珍贵的照片。
  在我往回飞快逃命的时候,其实野象在我身后依然安静地站立着。穿过树木的阳光涂抹在它们身上。
  在我回过头去的那一刻,我竟然很羡慕它们。
  还有无数燥热难当的夜晚。结束了活动之后,随便寻一处街边的小摊,炭火燃得很旺,把上面竹签串起来的各种肉类和蔬菜烤得噼啪作响。
  当地人热情而好客的语气,还有被炉火烤得通红的脸。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飞虫,在夜晚的灯光里异常活跃。
  而当2007年再一次来到云南。
  那些曾经的记忆都一瞬间渺无踪影。
  走过的路,听过的话,唱过的歌,统统都不再记得。
  ——呐,你说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我们会那样轻易地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我们曾经的样子,忘记我们心血来潮做过的事情,忘记我们蓄谋已久的一句告白。
  当我依然躺在商务车最后一排宽大的座位上时,我看着窗外盘旋而过的无数条公路,一时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茂盛的热带植物没有看见过,皮肤黑黑的少年少女没有看见过。
  热辣的食物没有品尝过。
  叮当作响的银饰没有抚摸过。
  只记得在车上昏睡过去的一个又一个小时,偶尔睁开眼来是窗外被乌云笼罩的阴霾的天空,醒来后脖子剧烈的酸痛感。
  记忆里只剩这些残存的片段,闪动着微弱的光,提醒着耗去的时日。
  [04] 前往7年以前
  我的一个习惯就是上厕所的时候一定会看书。
  而昨天晚上顺手带进厕所的竟然是我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爱与痛的边缘》。
  翻到最后一篇文章竟然发现标题是2000年春天。
  原来我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写作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2003年才开始出道的。
  那么仔细地想来,七年了?
  七年前的自己还在为了新概念作文考试拼命,而到现在,已经几乎听不到关于这个比赛的消息了,尽管每一年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学生把自己的梦想装进信封里投递往上海那条长满了高大法国梧桐的巨鹿路上。就像曾经的自己,顶着烈日,把沉甸甸的信封投进墨绿的邮筒。
  在信封掉落到筒底的时候,那咚的一声回响,像敲打出出发的信号。
  七年前的自己,骄傲而又自卑,像所有懵懂而又天真的小孩一样,去了上海。
  而现在,当我每天坐在旗舰轿车里穿越过外滩繁华奢靡的无数世界名牌的橱窗,穿越过日益增多的摩天大楼,我也再想不起当初从地铁里出来第一次看见人民广场的样子。那个时候觉得上海真像是虚构的城市。
  七年前的自己,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走在一条长满法国梧桐的马路上,满地都是湿漉漉的红叶,我手上提着沉甸甸的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饼干。心里是更加沉甸甸的梦想。
  我不知道我当时有没有哭。
                 
郭敬明:悬挂在心上的倒计时(3)
  我只记得当时像要把一切都压缩成最清晰的底片,放进心里。
  带走它。
  [05] 云之上
  全公司的人一起去峨眉山玩。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周围都是过往的行人,而越往上面走,行人越少,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坐车。
  等我们差不多拖着半死的身躯赶上当天最后一班索道上达金顶的时候,大家在缆车里非常没用地尖叫着说“好美啊太美啦”,所幸是全天最后一班缆车,整个车厢里也只有我们几个,所以还不算是很丢脸。
  脚下的山峰只有一两个尖顶露在云的外面,下面都被浓厚得像是牛奶一样的云层浸泡着。
  无数缭绕的雾气,再加上金光闪闪的庙宇和巨大的佛像,周围被刻画得如同仙境一样。
  真的是要到了这样的高度,才能看见最美的风景吧。
  只是周围的温度也不得不让我们去租了厚厚的军大衣。
  其实和人生很像呢。
  都是越往上面人越少,到最后能陪着你一起看风景的,永远只有身边的那几个人。要经过痛苦,要经过寒冷,要经过争吵,才可以看见脱离庸俗喧闹的人间的美景。
  第二天早上,冒着寒冷的雨去等日出。
  从天黑就摸索着朝山崖绝壁前进。然后在冷雨里哆嗦着等天亮。尽管当地人说下雨有可能就看不到日出,但是还是很不甘心地去了。
  结果果然,凌晨五点就起床,然后在寒冷的雨里头发衣服都打湿了之后,依然没有看见日出。
  这更像人生了呢。
                 
SING ME OUT THE WINDOW(1)
  文/hansey
  高中的时候有一个自己网站,每周五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上课不认真听讲,一整天都在想周末回家的时候要如何完善每个栏目的细节,添加新的内容进去,或者突然一天有想法把之前整个构架全部推翻,偏执狂一样地把所有页面做成起初最讨厌的深红色,颜色代码是990000,渐渐发现用灰色的小字点缀起来非常得当。因为不会写太专业的代码,就拜托朋友来写,然后修改其中能够自行理解的部分,把更多精力花在处理图片上。尽管网站访客寥寥,却也自得其乐地为每次的变化兴奋多时,把地址转给每个有联络的朋友看,急切想知道他们的反馈,能收到很好的评价和中肯的建议。
  一次大雪后的中午,用自己买来的电话卡拨通长途接受一个网络电台的采访,至今想来算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当时却异常激动,对着安静寒冷、覆盖着厚厚白雪空无一人的白色操场慷慨激昂地诉说着理想和假设,迫不及待地自我表达。声音在公共电话亭的罩子里形成短促的回声,每一句伴随着呼出大团的白汽。这些话更像是在讲给自己听——微弱的期许和疾驰而过的梦想,在那时便有了明确的方向。
  进入目前的行业非常偶然,开始尝试着做了几本书的封面,几乎完全不懂得印刷色、尺寸等等基本的常识,还非常挑剔地去声讨责编说颜色不是理想中的颜色、印刷质量也很糟糕,现在想起来其实其中有许多该归结为自己的无知,最初完全不适合印刷尺寸的图,一定为美术编辑重建图案的工作带来非常多的麻烦。正是他们宽容无私的帮助,让我逐步地积累到更多经验,如今能自信从容地面对每一项工作,有幸为更多优秀的作品做装祯。
  而作为一个设计师和一个创作者的冲突就在于,创作者最大的财富即是与众不同的特质,而设计师往往被要求适应作品的风格,做“恰当”的取舍,尽量把自己埋藏起来。让自己的创作更加同化于作品本身,才算是完满的结局。于是更多时候便陷入一种不断刻意丢失自我和找寻自我的循环,一个人是如何能够把自己隐藏起来,再去自我发现,这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也正是在这种循环中,对自己的认识便更加强烈和专注,每次重拾的风格和元素便更加接近
  自己的本质和思想内核,更能直截有力地表达自我;而相应地,每一次的抛弃也变得更彻底决绝,不留余地。
  这种循环几乎每次都是以“瓶颈”的形式出现,或长达两个多月,或者延续半年的时间,再艰巨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取舍间做苦苦挣扎。难免不舍得丢弃已经得心应手的方式,却不再对它所带来的结果有任何惊喜;也有更痛苦的便是在重拾骨骼以后找不到合适的血肉重新填补和丰富。配合着别人的作品,演一出他们的戏后,我还是必须要找回自己。
  ——是黑暗模糊的一种影,带有夜风般的气质,间或有闪光,由云层间降下的狭窄光束,侵略性,迷惑,沉默,漂泊,月光,完全盛开濒临凋谢的百合,散发神性光辉的云层。此类意象化的词汇和此类近似于幻觉般的意象常常出现在我自我追溯和反省的过程当中,成为自我认定的标签,一切的思想和行为的目的便更趋近于这些形态所拥有的伤感、平静的特质。这种自我认定和追寻,有点类似缪斯的手指触碰过的孩子追寻太阳下海面的微光,视之为永恒。
  虽然从未妄想过真正能够成为一代大师,却始终在朝内心趋向的方向前进,相信能够置身于更浩瀚的天地。
  之前一套倾注许多心血的丛书暂停出版至今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想象起初策划时那种激动的感觉,虽已逐渐消翳,却也是创作生涯的一次最满怀期待的起步。那时有更远大的梦想不曾被经历考验和挫折磨砺,至今仍未实现,并不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努力无法奏效,而只是在逐渐前行的路上忘记了最初想要追寻的目标,不仅仅是迷失在每一次的选择中,更确切地说,是越来越不敢于冒险,越来越失去冲动,越来越相信经验,越来越害怕哪怕仅有一次的失败便导致失去此后的机会。
                 
SING ME OUT THE WINDOW(2)
  如今虽然几乎每一天都还在从事着同样的工作,却因为缺少了更多思考的空间让一切都仿佛进入了一种重复,蜕化的进展变得举步维艰。自己的一本关于“夜”和“幻觉”的图文书已经进入了实际进展的阶段。我真正有所期待的并不是这本书出版以后会否有预期中的影响,而是期待能在创作它的过程中再完成一次对自身的剔除和丰富,成为我期待中的样子。我有准备把它当作未来
  仅有的一次机会,并因此倾注更多的力度,并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它不受任何侵扰——包括自身的胆怯、以及种种经验所致的保守。
  这种保护,并不是自私的体现吧,就像安妮说:“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灯光刚好打在他的头上,他说着说着,也就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于是看到自己许久以前的渴望和内心里最最确凿想展现给你们的画面,直视我巨大而光耀的罪和梦想。
  老旧不堪的坡路
  蜻蜓的翅膀缺少一片
  太阳看似直上地攀升至此 一动不动
  我却遗失了影子
  何时才停止像这样继续在坡路上前行
  蚁群正t搬运蜻蜓的翅膀
  没有影子 所以迷失前与后的方向
  不经意就会走向下坡的路
  一直想去这条坡路的彼岸看看
  但我不得不在中途停留
  漫长白昼的太阳是如此耀眼
  我在等待着我的影子
                 
渺茫的不仅是希望(1)
  文/落落
  A]有一次送别是,某年辞职临行的前一个夜晚,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收拾东西,没有准备,所以最后向管理员借了两个原本用来装垃圾的黑色塑料袋,把所有的包括书、小橡皮、钉书机以及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扔进去。然后那天也加班到很晚的朋友推开椅子说:“我送送你吧。”
  两人一人拿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走到楼下。
  能走的路大概只有一百多米。而你想,一百多米的路,又能说什么话呢。
  大概是有努力装作轻松地跟她玩笑着说:“啊,要坐24小时的火车回去,很无聊的。”或者更随便地扯到了“今天也很热啊”。每到这种场合,最容易出现的类似的口气。
  到最后分别的路口前,朋友说了一句“又走了一个,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了”。
  B]已经成年的我们,没有擅动泪腺这种直白的东西。
  由“分”和“离”组成的单词,总是漂白在深处的颜色,被许多黑蓝灰绿衬得距离遥远,即便是想努力地嗅到一些酸楚的气息,最后依然是融化的黄色路灯下,用着也许是某一种的“微笑”说了声“那么,再见了”。
  C]有一次送别是,某年结束了长假后要重新返回外地。被爸爸送上火车,他替我把行李放上架子后,坐到了对面的下铺上。但也只是坐了半分钟,因为随后便有真正下铺的乘客上了车。于是爸爸站起来,把我脱在地上的鞋子往深处又推入了一些,然后他站着想了想,或许也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他指指车窗外说“那我走啦”。
  眼下已经有声音说着要取消长假。说拥挤的人流无法使人获得真正的休息云云。说旅游景点因此饱受破坏云云。每一条听起来都异常铿锵有力。
  D]而在当时,大概过了十分钟,我靠着车厢的头顶传来了敲打玻璃的声音。爬起身看见是爸爸又折返了回来。打手势示意我下去片刻。
  走到车门,他塞来两瓶水说:“我刚刚看你都没准备什么喝的啊?”
  E]读书时学朱自清的《背影》,当时只觉得那文章真有老师和课本说的那样好吗?真的这么感人吗?至于吗?太夸张了吧?还是我意识不到?
  感人吗。至于吗。夸张吗。
  意识到了吗。
  F]有一次送别是,转学,起因是父母调动工作。搬家的那天不是法定休息日,所以也就没有朋友冒险逃课来送行。于是即使收到了写得端端正正的卡片,一些信或纪念品,但“送别”这个词语其实是不正确的。
  坐在搬场车的副驾驶座椅上。它一路开过我熟悉的小吃店、文具店、外卖摊,以及曾经捡到过一只花猫的街心公园。
  透过反光镜,努力地努力地后望,希望里面哪怕只跃出一个的细小身影,能让这次“送别”可以变得顺理成章。
  G]总是没法阻挡。
  那天车开了一会天上开始下雨,打在后视镜上噼噼啪啪很快就湿了一片。
  氤氲的潮湿愈演愈烈地布满了去途。而幽蓝的吹沙寂寂地撒遍了来路。
  事实上搬到的新家也没有远得不可想象,但确实后来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特别的行动回去旧地重游过。渐渐地也明白了,因为并不是它们珍惜了我,只有我珍惜着它们,全是我单方面的赠与。包括那只流浪猫在内,小吃店老板,文具店老板,外卖摊上热情过度的夫妻档,都是在他们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充当了一次送别的人选,能让我的“再见”不至于无处投递。
  H]还有一次送别,和其他类似的经历发生在差不多的火车站台上。不太记得当时是晚上十点还是十一点,短途的车次已经没有太多的旅客,整个站台只有一盏灯,使劲地在那里勾画着“清冷”的意境。
  所以列车员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清晰地响起来,停在附近的地方后,他说:“好啦,马上要发车了,你俩可以说‘再见’啦。”
  I]不是先进的空调车厢,而是老式的绿皮盒子,坐在我旁边和旁边的旁边
                 
渺茫的不仅是希望(2)
  的都是面孔晒得黑扑扑的进城务工者。不靠窗,只好向他们借过着,伸手在玻璃上呵了点白汽后写了朋友的名字,并且考虑细致,特地把字反写着,为了在车外的他能看得清楚。
  接着摆手比画着说“拜”。
  旁边和旁边的旁边的敦厚的人,都把脑袋转来转去目光巡游在我们俩脸上,随后跟着一起笑嘻嘻。
  J]原来我们什么也战胜不了。之前是命运,之后是回忆,软弱的肋骨还在拼命地想滑游到河面对岸,季风却已经抹去了覆盆子的清香。然后或许是雪,融化后一并带走地表的温暖,也可以是沼泽,一步都是一次沉溺。
  达到前方之前,身后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告别告别告别告别。宛如目的不明的积累,谁知道会开窍在哪一天?从此它们将从大脑的位置向心脏逐渐滑移。既然我们都将现实用大脑去思考,而把心拿去感慨。而光阴就在每一声的“再见”后,完成了对过去的已经挥别和对未来的必将挥别。
  K]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分看每个都雨势滂沱。但敲敲脑袋作顿悟状后就知道,生是和自由告别而苦,老是与希望告别而苦,病是与奔跑和热饮告别而苦,至于爱别离,既然已经说了是“别离”,而求不得,根本连告别的机会也不见。
  好像一切一切,都是哀怨地被那声“再见”终了而辛苦不堪。
  L]为什么所有的“再见”都不像一句美好的话语。还是我们终究低估了自己。事实上比起立竿见影的悲伤,它更像是来自遥远神经末梢的反馈。等说完“再见”“再见”“再见”后,过去的第几年,在距离那场告别已经几千零几百天的某个时刻,才会在回望的时候通过这段距离明白,原来真的“再也不见”。
  再也不能见。再也不会见。再也不想见。
  停在皮肤上的翅膀冉冉飞走后,留下黑青色的图案,要用多少时间才会明白原来那并不是蝴蝶。
                 
痕痕(1)
  亲爱的某某某:
  莫名其妙地收到这封信请不要惊讶。(如果很巧正好有人叫“某某某”的话……)
  一段时间里有过写信的习惯,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不知是想说话的念头克服了睡意,还是失眠导致了胡思乱想——就会爬起来写信。一个人坐在黑暗里面对发光的电脑屏幕,或是钻在被窝中握着笔借着手机的光亮。偶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时,犹如凝固一般的黑夜便严丝合缝地覆盖在了眼睛之上。
  可那些不知疲倦地占据着睡眠时间的,其实只是一些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比如某一个下午,发现手臂在阳光下呈现出青嫩的芒果般的色泽。比如某次去温泉,屏住呼吸沉到池底时看到的一整个世界的气泡,张开手指那些翻腾着的气泡就象迁徙的鱼群般从指缝间穿越而去。比如某次发现别人用如同注视废弃列车般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心里涌起的难过。诸如此类的小情绪,因为那句“给我写信吧”而固执地不想沉到睡眠中去。
  亲爱的某某某。喜欢一个人是能概括出理由的吗?是可以简单地说成因为外表出色,因为性格好,或是因为头脑聪明,所以就喜欢的吗?
  当然不是了。因为符合这些理由的人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呢。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想发短信的时候开始变得犹豫,最后还是按了取消。什么原因让在网上意外遇到的时候不敢主动打招呼。什么原因产生的那种希望被注意,又不希望被注意到的心情呢?而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又是怎么在心里一点一点地展露头角的呢。
  亲爱的某某某。喜欢一个人真是既没道理又忐忑的事呢。
  亲爱的某某某。前些天工作室一起去峨眉山玩(记得曾经和室友把峨眉山kuso成人生不得志的最后选择……),由于上山的路程太远,所以要在一天内登上山顶中途必须搭乘汽车。车沿着盘山公路向上行驶至海拔2千米左右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细雨,由于特殊的地势和环境,雨水的潮湿带来了厚重的雾气。
  车轮的几尺之外是高高的悬崖,视线前方又是如同屏障般的大雾,想看清几米之外都犹如重度近视般地艰难和徒劳。但是司机却丝毫不为所动,司空见惯般把车往更深的雾气中开去,大家也因为爬山的疲劳而在车上打着瞌睡,于是整个车厢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大惊小怪着。
  亲爱的某某某。爬山途中还看到一处只做了简单防护措施的悬崖,横在悬崖边的栏杆可以轻而易举地绕过去,于是我便鬼使神差般地想要靠近悬崖往下看。
  悬崖陡然直下,扶着身旁凸起的石头小心地向下看时竟然看不到底——或许即使探出整个身体都无法看到底也未可知。一阵风从山下吹上来,带着艰涩又生硬的重量。一时间恍惚脚下的泥土与石头都变得松散和光滑了起来。好奇心被突如其来的渺小感与恐惧冲刷得无影无踪,身体如同一只被捕捉的小兽般变得僵硬,往后挪开了一步,竟有想哭的冲动。
  亲爱的某某某,今天在书上看到了一个让我感动的情节。说的是有一对生活非常拮据的恋人,在圣诞节的时候,女生卖掉了自己漂亮的头发,用卖得的钱给男生买了一条金表的表链(因为男生原先的表链实在太破旧了)。但当男生看到这份圣诞礼物的时候,却呆呆地愣了很久,因为他刚刚把他惟一值钱的金表卖掉,给女生买了她心仪已久但价格昂贵的全套梳子。总是会被这样的情节所感动,如同毫无防备地被灌进一口气流,一瞬间让呼吸变得堵塞。
  《老人与海》里的那对海鱼,在一条被钓上甲板之后,另一条追着捕鱼船游了很久,并且不断地奋力跃出水面试图眺望甲板上的同伴。《花园》里的两只兔子,一只死后另一只常常蹲在那只兔子死去的地方,雪白雪白柔软的兔子长时间地守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是多么不可思义的事情啊,每次措手不及地难过起来的时候,喉咙会因为一瞬间的呼吸阻塞而发出轻微的声响,无法控制的,竟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痕痕(2)
  曾经在深夜给喜欢过的人打电话,千里之隔的距离,不同的温度与光线,突如其来地感到悲伤。一声细微的声响不可挽回地传到了电话那端。他小心地问,你哭了吗?我说没有。他说,你一定是哭了,我知道。
  亲爱的某某某。有种回忆就仿佛一场脉络清晰的梦境,梦里剧烈的喘息和置身其中的难过与惊慌都会在第二天的清晨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偃旗息鼓。还是习惯性地想要有人知道。想要告诉一个人自己所置身的那几乎可以遮蔽光线的大雾。告诉一个人因为好奇而站在悬崖边时却突如其来的恐惧。但那种在半夜里记录下点滴的意义,已经如同一场冗长的梦境,在持续了两个夏季之后,终于康复般地消失了痕迹。
  亲爱的某某某。那样的话,已经无人可说。
  亲爱的某某某。时间会带走多少记忆呢?
  当喜欢变成了不喜欢。
  还能不能记得曾经有个人替我解答了许多个为什么。
  能不能想起他低下视线看着我,抬起眉毛轻声问“懂了么?”时的神情。
  能不能想起曾经悄悄走在喜欢的人身后的莫明其妙的忧伤。傻傻地担心一开口声音便会嵌入时间的罅隙,他听不到,也不会回过头来。于是那样仅仅几米远的距离,便像隔着人海茫茫。
  还能不能记得。曾经想念一个人时的悲伤?
  ——忘记吧。世界上的某一个你。
  某某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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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之光(1)
  文/六修
  [啊……对不起,妈妈]
  眯起眼,窗外夏天,一望无际的灿烂白色,毫不躲闪,用一种固执且骄躁的姿态蹲守在我跟前。我知道,生活中极为现实的一件事情终于摆在了眼前。我必须从穿越它开始,穿越我漫长的一年,然后开始另一种生活。总以为,跨过地狱便是天堂。那时的我,倔强得像个小战士,义无反顾。
  在我妈兴奋地看见我精心藏在抽屉里的那张录取通知书时,我只一句话就让她体验了变脸的巨大乐趣。
  “妈,我要重考。”
  “……你为什么总想离开这里!这里到底怎么不好了!你们为什么一个样!”她忿忿的声音似乎瞬间就融化在窗外的白光里,阳光透过叶隙静静投影到地板上,有风扫过,黏糊地划过我们的皮肤。我忍不住狠心地低头想,妈,你怎么好像今天才知道人生反复无常。
  “妈,你可以抱怨,抱怨完了,我该干吗干吗。”
  “你!这么拧,以后可怎么办……”话到这步,是她妥协的迹象……对不起了,妈妈。
  [让我想哭的棉花糖吕夏夏]
  反复无常。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是从夏夏那里。她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关于曾经,那些对于现在及未来无法肯定的事,都是曾经。
  夏夏喜欢买各种粉色的东西来装点她的周边,每次我看着她像个粉色的棉花糖一样向我扑过来时,都没有想到她和我的身后还会潜藏着无数的人生无常。那些暗藏的可能和契机,在每一个路口拐角默默守候。或笑或忧,或疾或缓,陪伴我们有知觉的漫长成长,布满无尽的生长期。那时的我从来没想到这样一个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女孩子会有一天穿上黑色的朋克装,顶着厚重的流海,用双布满眼线的眼睛,从眼尾扫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企图飘过。
  看着这个在我身边像空气一样存在了两年的女孩子突地就变成了另一种样子,就忍不住伸手抓住她。我看着她的脸,不知道视线落在哪里更准确,固执地不肯讲话,因为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反而是她,微微一笑,“六,我得去打碟了,有机会再聊。”
  却是最终没有再聊成。她离开的前一天来找我,而我正和小久还有沙田一起,在离家不远的小镇上写生。所谓写生,也不过是一次集体大放风,很是惬意。
  回来以后,妈妈告诉我夏夏来找过我,“她说她要走了,欸,小六啊,夏夏她要去哪里啊?她爸那案子怎么判的……”妈妈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我不确定她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只问问。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挂满水珠的脸,想起她说过有机会再聊,“妈,她穿的什么衣服?”
  “啊?”她显然被我问得有点懵,“衣服啊,好像是嫩黄色的裙子,像以前一样啊,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正规地穿得像女孩子一点,像夏夏那样,多可爱啊……”
  脸没抹干我就去找她。
  可夏夏还是走了,没有等我回来她就跟她妈走了,彻底离开了这里。回想起她抓住我的手说:“六,我害怕,我想离开这里……”那是她爸刚出事的时候,我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握紧她的手,遥看成人世界,无能为力。她的离开,起初是学校,现在是这座城市,突然不敢确定下一步和再下一步是哪里……
  高三开始不久,我开始和夏夏通信,她还是用她喜欢的粉色信纸,跟我说她在那个小地方的生活和困惑。后来她来信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内容越来越长,情绪越来越低落,言辞越来越晦涩,我心里的担忧与日俱增,就怕哪天突然的,什么都没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吕夏夏会彻底走出我的生活,而我还在伸手挽留。
  耳边还会回响老师无数次尖声高叫之后的无可奈何,“吕夏夏,你怎么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想到这儿心里就微微地疼起来,现在的我是多么希望夏夏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像棉花糖一样地笑着,不要用那样晦涩而压抑的口气跟我写她的困惑她的迷惘她想也想不清楚的人生,我很想跟她说,很多人到死都没弄明白这人生,你又何必非要求个一加一一定等于二。总感觉她在给我写信的时候哭,那些沾满潮气的信纸告诉我她今天又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昨天走过一片坟冢的时候想到自己的未来是不是就是以后这地下的一小方土块,六六我想跟你一起逃课去学校后面的小山,还有小久和沙田,我想你们了……
                 
雕刻之光(2)
  看到最后心下一片寂凉。
  会在路过学校最大的那棵香樟时突然停下,抬头仰望天空。叶子的浓阴遮蔽了阳光,而夏夏的信,很久没来。我眯起眼睛,开始想象我们的未来,我们看也看不到的人生。
  于是拉小久和沙田去爬学校的后山,躺在小山包上,天空中大朵的浮云总会让我想起夏夏,她好看的小裙子,随风摆动;我会举起手中的汽水,直直伸向天空最像她的一朵云边,想象她一口含住的样子。
  这就是我理解的所谓的人生反复无常。夏夏最终还是消失,而这些仅仅只是生活给我们的一个浅浅开始。也因为反复无常,我相信,和夏夏,还会再见。
  [有小久和沙田的最后暑假]
  小久叫许久,沙田叫梅天沙,一个温宛一个萧瑟。
  高三完结的那个夏天,我们仨在轰天的蝉鸣里干掉了一个又一个西瓜、雪糕,还有啤酒。我对酒精过敏,就看着他俩一瓶一瓶地疯喝,然后在一地的空瓶子堆里睡觉……最后只有我头脑清醒地偏头看向窗外,阳光刺眼。这个夏天不会很长,但是未来的一年会很久。忍不住伸手去挡住,阳光还是会从指缝穿隙而过,像一些无法避开的事,总会到来。
  手被轻轻拉下,小久眼睛里藏着太阳,“六,别怕,我会给你写信……明年我们……”
  安静地看着他,听到他用我们这个词,还有个遥远的时间符号,便笑着摇摇头打断,“小久,我可没有说过我要考你的学校。”他也笑起来,“嗯,一定比那里好……”
  我看着他,谢谢你小久,你总留给我足够的自尊。
  一周后,我和沙田送走了小久,几天后我又送走沙田。就这样,小久去了我们那段时间日夜挂在眼角写在心尖的北方,沙田去了他喜欢的专产沙田柚的南方。我在中间继续驻守。并在自己做的茧里开始一年的漫长成长。这个恰到好处的形容是我妈给我的。
  她真是我苏六修的亲妈。煽情深喊一句:“妈我爱你!”
  [画四和狗血段紫]
  画四是假期里学校一次小型改造的天才遗留。
  (画四是我们绘画教室的四号。)它在那次改造中彻底脱离了它画室的本尊,成了杂物间。不光与画一二三隔开,还完全地占了另一侧的楼梯,那是个外围的楼梯,所以夏天有浓阴,秋天有落叶。保留了和其他画室一样的木质地板,走在上面会有轻微的嗵嗵声,总让人很心动,连续大扇的窗户,有着极好的光线。只须在窗边发发呆,就可以飞快地度过一个下午。后来我找老高要那里的钥匙,我说我还是习惯在原来的地方进行一样的事情。而代价就是清理整个画室。我觉得我比较值,因为我后来几乎盘踞了画四长达一年之久。不光有画具,还有各个室换下的废旧器材,居然还发现了碟机和电视……我开始怀疑画四是不是我高三结果失败的一次恩赐。
  和段紫的认识很狗血。那天刚好收到小久和沙田的新生活汇报躲到画四看,小久还好,一贯不痛不痒的文字风格说他的学习生活,可沙田那个笨蛋不住地向我夸耀他又吃到了什么新奇水果,并竭尽全力描绘其外貌口感,就像描绘他可能过门的媳妇一样饱含深情。想来如果我不脑门一热一抽风的话,也应该在祖国某高校与他们交换这些兴奋情绪,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被动接受,无法回应。想到愤恨处就一出手,把画笔给扔了出去。落点在画四被封住的另一扇门,那门本该被从外锁死,可我没眼拙的话,它抖起来了……我屏住呼吸,不知是唱哪出,会有什么妖孽从那门后出来,很多莫名生物占据大脑。在门抖抖抖终于抖开的时候,我的本能告诉我:抓住一盒颜料扔出去!!我就顺从的扔了……
  结果是那位叫段紫的同学猫在画四看了一下午书,因为衣服被洗,还有他的头……可就是这一下午,他开始想长期与我瓜分地盘。他说,这学校其他地方静得他想死,而这里,他觉得,或许可以苟活一下。
                 
雕刻之光(3)
  就是那句“或许可以苟活一下”在我心上轻轻一扇。
  他总是说些让我前一秒心抽动的话却在下一秒竭力搞笑。很让我怀疑他的真正成分,到底是悲观还是乐观,很不得要领。比如他说他是转校生, 比如他指着自己心脏说有问题,比如他看上画四有部分原因是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上体育课的女生,而那里面有他喜欢的那一个。碰上那样的时候,他总努力地指给我看,但我发现他似乎每次指的都不是同一个人。但他还是借着这个理由在画四存活了下来。在他众多或真或假的话里,我从来没有辨清方向。
  意外的是,段紫是个安静的人。虽然有时很狗血。他大多数时间在我身后看书,和看女生。他总说他是带着造福女性的眼光去看的,然后被我不屑地“切~”掉。他说每个女生都是一朵或迟或早开放的花,我说也包括狗尾巴花么,他就从书里抬起眼,首先狗尾巴花是草,然后,我喜欢大片的狗尾巴花。
  他的眼神瞬间迷茫成大片的狗尾巴花群,他眼中的我就像那大片狗尾巴花丛中的一枝。
  [段紫的梦幻人生]
  “有时候,把我分裂为两个我,事情可能会来得更加真实而矛盾重生。”不多久他开始跟我说这样有深度的话,我努力听明白,但总合不上他的节奏。我想,在这一点上,他对我颇有微词。因为我是想把生活过到简单最简单的人。除了复读这事超支。
  “我不断地在一场又一场的梦里醒来,之后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梦。直到最后我觉得我再也爬不动了,睁不开眼,醒不来,就等待一场或真或幻的梦境将我砸醒。”
  “总会醒的对吧,修。”他擅自妄为叫我修。我乐得接受,因为会让我想到佛经里八种神道怪物之一的阿修罗。
  他对我说这些梦话的时候,我们正逃了晚自习在画四摆弄那些旧电器。成果是弄好了两台录音机一台电视,电视里惟一一个台播的电影,演员夸张的表情应该是喜剧,但是电视没有声音,怎么也弄不出来。电视上斑驳的光跳跃在我们年轻的脸上,眼里掩饰不住的疲倦和迷茫。我迷茫我的这一年有没有前途,他迷茫在他一个又一个醒不来的梦里。其实,我们迷茫的内容是那么相似而卑微。在那些光影里,分辨不清,哪一块亮光是我们过去的喜忧心事,哪一块阴影又是日后的无尽未知。
  中午的静谧时间,我画画,他就在我身后的窗边桌子上睡觉。段紫的毕业之道是家里安排直接出国,所以时常闲得令我发指。
  “段紫,你的名字真的很女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想说的话,却生生吞咽了那么久,觉得自己不容易。
  他流露出一瞬间被击中的表情,看着我,“你就不能再晚点说出来吗?我一直以为你知道那是我心头之痛,很痛很痛的痛……”他夸张的表情像动物。可怜兮兮。任谁看见都会爱心一把。不可否认的,他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漂亮,薄薄的透明的泛着紫,像秋天湖面上日出时的薄雾,在繁茂的深深林莽之中泛起紫色。
  他颠来我身边说:“我有八分之一的异国血统。”
  我伸手拍拍他的头,“继续睡吧,段儿。”平静的眼神短暂地投放到他身上片刻,然后移开。继续画我的画。心想,这又是你梦境中的哪一个。段紫。缎紫。缎子。这么温香软语软玉的名字倒不负众望地配了这幅缠绵长相。我想他是喜欢我叫他段儿的,特别短促的那个儿化音,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利落而干脆。就冲这一点,我也喜欢。
  “修,我怎么总觉得你是站在时光之外,总是在很遥远的地方看着我。”
  “那你想要我怎样地看着你。”
  我想踹他,每当段紫开始说莫名奇妙的话的时候我就想踹他。小久则不然,他说的时候我总会细细品味其中无限玄机。可能他们一个长得正经一个长得不那么正经我想。
  他笑起来。我不寒而栗。他越笑得阳光明媚,我越觉得暗黑邪恶。瞪他一眼,忍不住转回头去,却再也不知道下一笔该用什么颜色。我想我一直是知道我要什么的那种人。我要考到离家一千多公里外的那所学校,必须。而不是现在看着某个傻男痴笑。
                 
雕刻之光(4)
  “苏六修。”他正式地叫我,声音干净得像初春草原上第一棵钻出的小芽,怯怯地泛着嫩。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回了头。
  “就像我现在看着你那样看着我。”他微微眨下眼睛,逆光而来的明暗是睫毛和嘴唇的形状,我紧绷的神经突然一颤。“你就这样看着我就好,我害怕我在喊一个人的时候他给我没有焦距的眼神,我做的梦里,大声地喊着前面的人,他听见了,回头却总找不到我,哪怕我使劲儿冲他挥手,可还是,看不到。”
  段紫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夏夏,在你说那些我明白但永远作不出回应的话时。
  [关于段紫讲过的故事中很漂泊的一个]
  那次谈话源于我穿的一件男生式样的T恤,因为那天下雨,春雨来的缠绵,而我却穿得男生气。
  “不是穿得像男生一样,是穿得中性。”段紫偏头纠正我的说话。
  “那有什么区别?”
  “穿得中性可以理解为像女孩子……”
  一言让我听出端倪:本尊是男生所以才像女生……我怒了。手摸索向身边最厚的书,目测着怎样可以让它的落点更精准。他时常让我产生一些暴力的想法,这样很不好。所以下一秒我收回手,对着我的画板继续做学问。
  “印度,莫卧儿君主沙贾汗,”他用略带点怪异的发音念书,总是有种异样的舒服,“在他的皇后死后花22年的时间建造泰姬陵。建造时他花了些心思,于是泰姬陵在黎明时分是粉红色,中午是白色,傍晚又成了灰色。”
  我停下笔,不知他意味什么,这闲散的人是被自由惯坏的小孩,然后在他面前不自由的我总显得笨拙,思想笨拙,行动笨拙,惟一的优点是,我可能画画的手比他灵活点,却又在书扔出去的那一刻收回手,因为手被大脑控制,所以他似乎更胜一筹。
  “你想说什么?”
  “沙贾汗用这变化来形容女人的情绪,其实我觉得更像女人的一生。”他顿了顿,缓慢讲述,“有个女孩16岁年纪爱上一个人,只可惜老俗的门第之差,终是不成。相守一生,转眼成空。那女子带着男人送她的紫旗袍嫁作他人妇,无可奈何,安之若素,本想就此枯守一生。偏偏嫁的男人命伦浅薄,不到两年便病魔缠身去了。她回头却看不到来路,一切已回不去,此时又有了身孕……”我停下笔听,觉得这故事没完。
  “隔年她产下一女婴,终是没有再嫁。”段紫的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微响,缓缓延续到屋子的另一端, “可女人的故事还没完结。那女孩也慢慢长大,长相随了她,很是漂亮。当女儿16岁年纪,这女人把当年恋人送的那件旗袍给她,对她说,女人的这一生很长,也很短;长的时候盼不到要盼的,似怎样也到不了头,有时又短得一夜沧海,恍眼便无关风月,垂垂老矣……我这一生不够精彩,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绽放花蕾。我不会禁锢你的任何对爱对生活的选择。女孩看着母亲,手指轻触旗袍光滑的缎面,像落不住的滑,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地就开始了。”
  “女孩本来生得容貌颇佳,教养自是不必说,在母亲的培养下,生性自由,什么事情都来得极有主见。18岁时爱上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疯了一样地爱着他,无奈那男人的艺术气质令他若即若离,她无法忍受这样的轻视,与另一个爱慕她的男人出了国。出国后却也没有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有了那个艺术男人的孩子,大半年后她生下一名男婴。起初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苦,但这家人生来的韧劲让她挺过来,打工创业直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在当地华人圈子渐渐混到风生水起。她对儿子宠爱有加,教他一切,包括汉语,但就是不教他画画。小时候小男孩自己偷偷画画的稿子只要看见都被她撕掉,并被狠狠抽打手心,直到他说,我讨厌画画……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恨那个男人,这孩子的父亲。就这样,男孩一直长到17岁,母亲放他回了国。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名义上的父亲面前。因为她说,17年来,就想看看那男人吃惊和懊悔的表情。光想想就很满足。”
                 
雕刻之光(5)
  指腹轻轻触摸笔杆,来回摩擦。这个故事很漂泊,离我很遥远。我一直以为夏夏是我知道的最远的漂泊。
  “她们的一生怎么都这么不幸。”
  “那你同情母亲还是女儿?”
  我回答不出来,如果我的人生只有这样让我选择的话,我情愿不选。“寂寞归寂寞,谁受得了,说起来,那个男孩最可怜,活生生陷在了最寂寞里。”我唏嘘别人的人生。
  “修,你想不想画我?”他又突然窜到我跟前,双眼亮闪闪。这么好的机会,我一把摁住,“画!”不要钱的人像模特,抓一回少一回。我从画板后一次一次将目光专注地投向他,他竟有那么一瞬的脸红。让我忍不住恶趣味地偷笑。 
  “修,其实你刚才把书扔过来也没事儿。”
  “啊?”
  “真的没什么。”他嘿嘿笑起来,眉眼微微打着弯,“……我会躲开的。”
  “不许笑!你那张脸笑起来没法画!”我不确定他要传达的讯息。
  “你总在不该任性的时候任性,修,你几乎不任性。”
  无言以对,却又翻江倒海。我是等着来次高四华丽涅槃的人我任性什么,我为什么只看小久他们的信却从来不回?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我苏六修才有的任性,你还要我怎么任性?我又有什么立场任性??
  “段少爷你到底要说什么,任性,你教下我?”戳我痛处。几乎冷笑。
  我总是不确定。以至于被他拉出去站在露天楼梯上我都还不确定:为什么我问下怎么任性就非得站在雨里?
  “我知道你只看他们的信却从来不回。”
  “那又怎样。”突然失了底气,偏过头去。平日被逼压和忽略的恐惧感从背后袭来,燥热从脚底抽空,几乎站不稳。
  眼前的春天明显已经来了,嫣红柳绿了一大片而我竟不知。段紫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安慰吗。当雨逐渐淋湿头发时我想起那些信,还有以前夏夏的晦涩语气,以及看不清的我们的未来。慢慢闭上眼。眼里很热。
  春末夏初时节,雨水就是这样温度了,还是凉。可他的手似乎更凉,在我头顶轻轻发抖。段紫啊段紫,你所说的任性,就是在雨里哭吗?真是……孩子气。
  [不见。之后]
  之后,我没见到段紫。不确定从哪天开始,他很长时间没到画四来,才发觉,他也很长时间没到学校。想起来,他是要出国的人。
  两周后,入夏,身边人开始穿短袖,天气时常有雨。我一个人继续利用自习课盘踞在画四,画画。小久和沙田的信来得谨慎而小心翼翼,我继续看信不回,等待那个日期临近。
  可某天我又看见了段紫。跟在一个腰板笔直的妇人身后穿行过操场,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向这边看来,却在下一秒迅速转身。我想他看见了我。
  原来我们的交流就限于画四那个简单的空间。其他均不算。这之后,彻底不见。
  我紧张备考。
  时间飞快,本以为漫长的一年,却突然的就到了我面前。我还记得跟我妈说重考时她沮丧的脸,现在看她一个人忙着的身影却突然喉咙有点堵。小久、沙田很有良心的打来电话,一个嘱咐我不要忘东西要带齐一个叮嘱我不要乱吃省得拉肚子。有点哭笑不得。却始终没有等到段紫的只言片语,我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段紫这个人。如果没有,我这一年真闷得可以。大大嘲笑之。
  之后是彻底的毕业。暑假完全来到。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我看着上面梦寐的校名又开始错觉,喜悦的感情却远没有我妈来得饱满。我记得她说过她不喜欢我考到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变了。直到有天她忸怩地跟我说要带个人来我才恍然。当我看见那个人是老高时我更恍然,然后温顺地望着他们笑了,妈妈,我是永远希望您幸福的。
  把钥匙还给老高前,把那里彻底清理了一遍,一支滚到地板缝的笔,一些画,还有一本书。段紫的书。想了想,没拿。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拿。
                 
雕刻之光(6)
  有小久和沙田的夏天永远不会寂寞。我依旧酒精过敏,却已经可以和他们一起在空瓶子堆里安心睡去。意识轰然倒塌前听见小久说:“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美术馆。”梦里有无数双漂亮的眼睛看我。
  然后兴奋,莫名的兴奋。和小久一起上火车,直到抵达心尖儿上梦寐的北方城市,我似一直在一场醒不来的梦里。仍旧是看不见的未来,心里却鼓起了帆。
  [寂寞之道,雕刻时光]
  天气一路走冷。北方的冬季来得很有气势,让我充分领略到我就是一南方弱女子。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在下雪,给妈妈去电话,她告诉我她要跟高叔叔出国一趟。我诧异。
  “你高叔叔的儿子,我跟你讲过他有个儿子吧?”妈你没有说过,我有点出汗。
  “那孩子跟他妈在国外长大,17岁时一个人回了国,你高叔叔才知道有这么一儿子。挺懂事的,就是身体不好。大概是外公的心脏病隔代遗传。”我被我妈絮叨得有点懵,这故事似乎哪里听过。
  “后来那孩子因为淋雨,又病了段时间,他外婆坚持不让他再去学校,提前把他送回他妈那里……前段时间换心手术失败,你高叔叔伤心得……小六啊,他应该还和你同学了一年,你有印象吗,哦,他不是美术班的你可能不认识。名字好听来的,叫段紫的……”虽然意识到,但这个名字被准确无误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滑了一下。
  很多想不明白被我误解的事情突然就豁然开朗。他的避而不见,他的转身,他的消失。以前我记忆里的段紫都是片状不成形的模糊,或者我从来没有将他看得很清楚。他的那些或真或假的话现在很多都被证实他没骗我,他的心脏有问题,他醒不来的梦,他害怕没有回应的目光,以及,他的寂寞成长……都让我清晰得胸口疼。
  挂上电话,周围的同学在庆祝新年,我在北方漫天的风雪里,哭了。小久这个老实的男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就像他不知道怎么上了我的贼船一样,只是久久的,陪着我,陪着我。然后他轻轻摇醒睡着的我,说:“小六,天快亮了。”我才发觉,我们几乎坐了一夜,外面的世界已被白雪覆盖,呈现一股异常思念人之紫。
  寒假回家特地去了趟学校。空无一人。我想进画四却发现没有钥匙。于是站在那个露天楼梯上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我就想起来了,迅速掐灭。从段紫第一次钻出来的那个废弃的门进了画四。
  画四里因为冬天的关系光线不那么好。里面有点闷,我开了一扇窗。
  这里依旧是杂物间,暑假没拿走的段紫的书还在那里。他已经再也不会回来拿起它一页一页地翻了。我看着那本《藏在建筑里的故事》,想起他给我讲的泰姬陵一日三变的颜色,以及和他自己相关的故事,认真想着他想传达给我的信息。当时我说那个男孩是最寂寞的,不知道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心里是悲伤还是欣慰。你才是最不任性的小孩吧,段紫。怎么我现在念你的名字都是满嘴的苦涩。
  按着目录的页数我找到泰姬陵这一章,介绍很多,故事很长,我细细读着,最后一节,翻页,然后眼前就跳着疼……
  大片空白处,一个画画的背影,一行字。他笨拙地画在他漂亮的字旁边更显笨拙。你果然是不会画画的,段紫,我的背影有这么难看吗。我笑着笑着,眼泪下来。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绘画本是寂寞之道,用我的目光雕刻你的时光。”
  我的那些所有再也回不来过不去的往昔齐涌上心,停留在那一年时光里的段紫,我叫他段儿,他叫我修的安静岁月。还有我所不知道的,我一笔一笔涂抹我混乱青春时,他在我身后雕刻时光般雕刻我背影的目光。他不知道,那些目光会在这么久之后,深深地灼伤我,延绵成细小的伤口,沁出水来。而我们的那一年,终是兵荒马乱的青春,一去不返。
  惟有寂寞之道,雕刻时光。
                 
隔山之音(1)
  文/ 林汐
  Part.01
  是夏天的魔法。
  Part.02
  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是小町十六岁的夏初。刚刚进入高中就碰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在放学后跑到家后面的公园呆坐,随着天
  慢慢黑下来却感觉越来越委屈,最后干脆放声哭了起来。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试探询问的男声,“——你还好么?”“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从秋千上翻下去,眼泪也停住,只剩下脸上浅
  淡的水迹在月光下闪光。对方也显然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只是晚上来散步……路过,听到声音……”
  小町听到他的解释,接着因为刚才的喊叫而窘迫起来:“那个……抱歉。”
  对方倒是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女孩子还真是胆小。”
  “……无论是谁都会吓一跳吧。”
  “哈哈……”对方再次笑出来。
  “啊……”不管是不是失礼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好像某种动物……”用手抓了抓头发,“一时想不起来……”
  “啊?不会吧?”对方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动物什么的……护士小姐倒是经常说我很英俊。”
  “哈……”随后反应过来,“护士小姐?”
  “是呀,前几天春末的时候发了个烧,妈妈就很紧张地让我去看医生。”对方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妈妈们都是这样的。”小町感同身受地表示赞同。
  “嗯,你住在附近?”
  小町在夜色中指了一个方向,“那一栋公寓。”
  “那里?”男生又笑起来,嘴角延伸到恰到好处,“我就住在你旁边的那栋。”
  “啊?怎么会,一直没见到过你呀。”
  “我是昨天才刚搬来。”
  “啊。”小町拍了一下手,“我知道了,我有听妈妈说起来。”
  “嗯。”
  “那以后应该能够经常遇到,我叫小町。”抬手看了一下表,“——都这么晚了?”慌慌张张地向对面的男生道别,“我要快点回家了,不然绝对会被妈妈念叨。”
  “好。”他点点头,在小町的身后喊了一句,“回到家不要再哭啦。”
  小町跑着忽然听到这句话差点绊了一个踉跄,想起自己刚刚的放声大哭不知他听到了多少。而且也忘记了问他的名字……住得那么近总有机会问清楚的吧。
  Part.03
  后来那件不顺心的事情被迅速解决,学校里面新鲜的事情也很多。小町交了一些朋友,每天忙碌打闹着一起上学放学。有这么一段时间小町都快忘记了自己曾经在晚上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和陌生人交谈了很久这件事情。
  天气终于渐渐热腾起来,蝉鸣声充斥着听觉,小町按下了书包里面Walkman的开关,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面。走进校门没过多一会儿就会有女生过来打招呼。是同桌的筱田,熟络地圈过小町的胳膊,“下个月要和隔壁高中的几个同学一起去游乐园,小町要不要一起来?”
  “有谁?”
  “XX,XXX,和XX还有XXX。”
  听着对方所说的名字,“都是男生?”
  “你听我说……”对方靠近小町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啊?联谊?”小町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们才高中生诶。”
  “小町你说话好像长辈哦。”筱田把头靠过来,“怎么样,来不来?”
  “不要不要,又不熟悉。”小町摇头。
  “来嘛。”女生摇起小町的手,做祈求的样子,“人数不够了啦……何况,小町没有男朋友吧?”
  “是没有……”
  “这不就好了?”筱田一锤定音一般,“就这么定了吧。”
  小町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做饭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少了酱油,小町妈妈理所当然指使家里唯一闲着乱晃的小町说,你快出去买来。
  提着塑料袋往回走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就看到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站在自己的不远处,稍微愣了一下,小町就笑起来,“是你啊。”
                 
隔山之音(2)
  “啊,出来买东西?”明亮的路灯把对方的模样映得比上次清晰得多,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眉毛细长得隐入头发,眼睛也是狭长而内敛。嘴角收敛的时候大概应该是严肃的线条,可是现在笑起来却令周围的空气都跳跃起来。
  “是,是啊。”
  对方并肩和她一起,笑容仿佛已经熟络:“从上次起一直没有看到你呢。”
  “嗯,不过你怎么总是晚上出来?COS吸血鬼么?”
  “护士小姐说晚上的空气比较新鲜。”他耸耸肩膀,“所以建议我晚上散步。”
  “哦……发烧还没有好么?”
  “早就好啦。”
  小町像是想起什么,“你的名字是?”
  对方想了想的样子,“……阿陵。”
  “你临时起的么?”
  “啊,是。”对方舒展眉毛微笑着不否认。
  “算啦。”小町说,“神秘兮兮的。”
  到了楼口,小町摇了摇塑料袋,“你晚上都会出来散步么?”
  “嗯,是啊。”阿陵笑着说。
  小町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出现了这样一个男生。后来阿陵散步的时间渐渐和小町放学的时间接近,小町也开始绕一小段路去公园里面看看他在不在。“阿陵”也从一开始小町喊着我叫不出来啊变成了后来平顺地从嘴里面滑出来。
  其实在认识的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面,不是没有想过严刑逼问对方的名字。但后来却慢慢衍生出“其实这样也蛮浪漫嘛”的想法。不知对方的年龄,也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却每天都可以见到面,熟络得仿佛认识很久。这种矛盾的感觉,令人不安又雀跃。
  “——那么晚乱晃会被人怀疑哦。”小町看到穿着白色衬衣的人就收起Walkman的耳线。
  “护士小姐说没问题的。”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就转过身来。
  “这和护士小姐有什么关系?”小町好笑地皱了皱眉头“而且,到底有多少个护士小姐呀?”
  阿陵装作严肃的样子,“那要看我说多少次啦。”
  “啊啊,原来你一直都骗人!”
  “哈哈你现在才知道啊?”阿陵露出狡黠的笑容,用手揉了揉小町的刘海。
  夏季远处的天空簇拥着红色的云朵,如同盛开在天空的奇迹。
  Part.04
  这个叫做阿陵的少年,小町几乎把他当做秘密去对待。
  他不是自己的同学,也不是生活中所出现的人,而像是忽而闯入的意外。所以也没有办法对别人说起他来。无论是“认识了一个男生”,然后“几乎每天都能够碰到”,到“晚上一起散步聊天”而且“我们还一起去看过一次海哦。”
  这些,都是对别人无从说起的事情。
  一起看过一次海。
  那天正好是周末,正想要出门随便走走的时候却看到阿陵,小町几乎反射性地看了一下表,发现才是下午。开始疑惑起来:“今天怎么那么早呀?”
  阿陵也笑着点了点头,“出来晒晒太阳,你做什么去?”
  “随便走一走。”
  “嗯,”跟着加了一句,“注意安全啊。”
  小町却像是被提醒了,前倾身子到阿陵面前,“那个,现在你有没有空?”
  “有倒是有……怎么?”
  “和我去海边好不好?”不小心就用上了撒娇的语气,“离这里坐车也很近。”
  阿陵听到她的请求微愣,似乎迟疑了一下,才点了头。随后补上了一句,“或许不能停留太久。”
  过于兴奋的小町一时没有疑惑对方话中的意思,“嗯嗯!只待一会儿就回来。”
  坐车只需要四十分钟。
  海边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沙滩上。现在的夏日里人们都更忠于各种游乐设施和精致的冰品店。
  风把头发吹到眼前,又吹往另一个方向。小町用手按住头发拨向耳后,转身看走在自己后面的男生。
  “海边的感觉怎么样。”
                 
隔山之音(3)
  男生微笑着说:“其实我是第一次来。”
  “不会吧?”
  “嗯,因为一些原因……”声音被海风打碎。
  在小町很小的时候,有父母陪同而来过很多次海边,那时候她还是小小的孩子,还不懂得“深邃”“悲伤”“沉静”这些词,比起那些暗蓝暗蓝的海水,还是和一些小朋友一起堆砌沙堡更加有意思。
  而现在,当面对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微微冰冷下来的空气,和那零碎散去的人群。小町第一次明白了别人所说的“孕育着磅礴生命的力量。”从沙滩这边望过去,一直到和天空相接相融的那头。小町转头看了看阿陵,心里也如同淌着温暖的河流。
  Part.05
  “小町……”
  “小町……”
  “啊?”从窗外扭回视线,“什么事?”
  上次去海边回来比想象中晚了许多,回家还挨了妈妈的数落。
  “明天早晨9点,不要迟到了哦。”
  “什么?”
  但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见到阿陵,一天,两天,一直连过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
  没有见到过,就仿佛一直不存在一样。
  “和隔壁高中的联谊啊,忘记了?”筱田温和地提醒。
  “啊,”忽然想起来,但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允许,“那个筱田,我可能有点事……”
  “什么?”有耐心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但那又怎样呢,不过是只认识了一个月的人。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被在意吧。
  “没事,”小町收回目光,露出安抚的笑容,“明天我会准时到的。”
  在游乐场门前集合,大概七八个人的样子。都是同个年纪的男女生,话题并不难找,没过一会儿就笑成一团。其中一个叫做安藤的男生,一直站在小町的后面,随着她一起走。小町没有在意,时不时侧过头和筱田说着话。
  而过了一会儿,似乎所有人都识相的躲开了,就连筱田都悄悄的拉了拉小町的手,“我们先去那边啦,你和他好好相处。”眼睛瞟向后面脸色涨红的男生,在小町来不及拒绝的时候就脱身跑向另一边的人群。
  小町有些尴尬的转过头来,看着安藤,“那个……现在怎么办?”
  安藤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要不然,我们走一走吧?”
  “嗯……”
  “那个,你心情不太好?”男生貌似想了很久谨慎地开口。
  “没、没有啊。”小町想要问一下对方玩得是不是开心,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想
  要先回家。”最后在游乐场门前,当安藤搓着手窘迫地问小町可不可以下次再出来的时候,小町第
  一次仔细看这个男生,长相憨厚朴实,看样子毫不怀疑他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是穿着白衬衣的人,不是挑高了嘴角微笑的人,更不是目光专注地隐入海面的人,
  更不是在漆黑的晚上在她身后温和地问出“你还好么”的人。那并不是可以任意填补的人。小町直视着对方微笑着说:“我想还是算了吧。”
  Part.06
  反正应该是上中学的时候吧。当身边的男女生传起信件,或者偷偷相约去公园的时候。小町还完全不懂这一回事,于是那些女孩扎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小町总是在旁边干坐着。因为被忽略还在心里面偷偷委屈地想过“谈恋爱有什么好炫耀的。”或者“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
  这大概是前年的事情。
  而相隔八个季节之后,阿陵出现。
  小町终于能自问自答,好处有太多了。
  与之对应的是同样的酸楚。
  在后知后觉里被自己一点一点地体会。
  她依然坐在秋千上面。心里面反复冲撞着关于阿陵这个名字。
  ——会不会是根本就不存在呢。
  为什么会兴起这样的疑问,那之前因为不了解对方又接近他而感觉浪漫又雀跃的心
                 
隔山之音(4)
  情。在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变为不同之后,就只剩下不安的揣测。终于委屈地忍不住抽噎出来一声,第二声就紧跟着再也停不住。“——怎么又哭了?”身后响起温和又带些无奈的男声。小町惊异地转过身去,来不及去擦脸上的眼泪,“阿陵?”“女孩子还真容易伤心呀……”走到路灯底下,脸清晰地映出。
  124 125
  在情绪稳定了之后,也问过对方,“这几天你做什么去了?”
  “哈哈,和护士小姐建立感情去了。”但他显然不想要正经回答。
  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回嘴过去,“……亏我这么担心。”
  “担心什么?”
  “……算了……”总不能告诉他说担心你不是人吧。
  “小町。”
  “嗯?”
  阿陵拿过她的手,铺平她的掌心,放了什么东西上来,留下硬涩的触感,“……贝壳?”
  “嗯,上次在海边捡到的,回家做了一下处理。”
  小町垂下眼睛,合紧手心,摩挲着贝壳的形状,“阿陵……”
  “嗯?”阿陵把手插进口袋里面站在她面前微笑着。
  “那个……这个,”小町晃了晃手里面的东西,露出笑容,“谢谢你。”
  或许就是这样,当我所在的最孤单的地方,听到你的声音。
  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奔跑过来,撞进耳朵里。
  你还好么。
  你终于来了。
  这就是我所相信的真实。
  Part.07
  小町把Walkman的耳机分给阿陵一个,按下开始键。
  “阿陵,你见过萤火虫么?”
  “见过的,小时候。”阿陵坐在长椅上面。
  “你说今天会遇到么?”
  “难说……毕竟一整个夏天都没看到。”
  “我们等一等?”小町慵懒地伸长腿。“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
  “嗯。”
  树上有间歇的蝉声响起,隔着耳塞依然听得清晰。坐了一会儿,开始困倦起来。随手按了Walkman的停止键。
  “想睡了?”阿陵侧头问,看到女生模糊地点头,微微把她的头斜过来一点放在肩膀上,“这样睡吧。”
  “嗯……”
  右肩有着微沉的重量,像是提醒某种存在。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些光点,他仔细辨认后随即想要叫醒肩上的女孩。却看到小町安睡的脸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帮助女生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于是他听着自己胸口沉钝的心跳和女孩子一起一伏的呼吸。
  他也不会有机会告诉她。
  她所想要见到的神奇的小小的昆虫。
  在这个夏末里,在她的呼吸中,在他们的周围一明一灭闪烁着。
  它们成为他生命中最美的点缀。
  而转天小町才发现自己按错了Walkman的录音键,整整一盘带子都被洗掉了。为此还懊恼了好久,那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盘卡带。
  夏天最末尾里晴朗的天空。
  阿陵走了几步路觉得有点心慌,停下来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小町被他的苍白脸色吓了一跳,“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身体?”
  “是有点问题……因为太想见到漂亮护士小姐了,最近都没有什么人说我英俊呢。”对方一本正经地说。
  “不要想再骗我第二次啦。”小町摇了摇手里面装着的塑料袋子,“我绝对不会再上当。”
  阿陵微微地笑了笑。
  “对了阿陵。”小町转过头,“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怎么忽然这么问。”
  “前几天看了一个电影,实现愿望的……看哭我啦,所以来问问你。”小町举起右手,“我的是吃够所有的而不会再肚子疼,考试全部能及格,老师不再经常给家里打电话!”
  “哈哈……”男生提起嘴角笑起来。
  “阿陵你呢?”
                 
隔山之音(5)
  “我啊……”男生想了想才说:“大概是希望有个人站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喊我的名字……这样吧。”
  小町也跟着笑,“看不出你有浪漫情结呢……”
  “哈哈,那也要比发誓要吃够所有冰淇淋的人要强。”阿陵笑着反击。
  “哈,那你叫什么?到时候我去喊。”
  “阿陵,要是你的话就这样叫。”
  “呃……还是没办法骗到你的名字。算啦,阿陵就阿陵吧,你知道那是你就好了。”
  “哈哈,我一定知道的。”
  小町走到楼栋前,“明天就是学期旅行,大概要有一个星期见不到……真不想去呀……”
  下次见到的时候再说吧,那时候一定要告诉他……
  “小町。”阿陵截过她的絮絮叨叨对牢小町的眼睛,“这个夏天真短暂。”
  “可是……”弯下身,头发扫过脸颊,温柔的亲吻落在对面毫无准备的女孩的额头上,“谢谢你。”
  手上塑料袋里面的掉落了一地。
  这个夏天也开始失去它的魔法。
  Patr.08
  小町站在这间公寓门外,按了按门铃,没有一点声音。最后干脆敲起了门。
  学期旅行回来的两个月左右,也再没有见到这个叫做阿陵的人。所以在反复思考之后,终于决定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所以要过来看看。里面还是没有人答声,最后干脆狠下心用力敲了敲。
  门啪的一声打开,却是旁边的那户人家。一个中年的阿姨探出头来,“小姑娘你找谁?”
  小町组织语言:“……这家人……”
  “他们?前几天就搬走了呀。”
  “怎么会?”心脏忽然提起来。
  “大概是因为孩子死掉了伤心吧……”那个阿姨啧啧地说“才十几岁……真是可惜……”
  “阿姨,”因为心急打断了对方说话,“是谁……谁死了?”
  “这户人家的孩子啊,身体一直都有问题……好像叫做陵平的样子。——你找这家人有什么事么?啊呀……小姑娘你怎么哭啦?”
  上午放学碰到一场大雨,干脆就留在学校吃饭。同桌的筱田也留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町聊天。
  “上次去游乐场,你怎么那么早就走啦?”
  “也没什么。”小町用筷子拨弄着青菜,“没什么意思。”
  “那这次呢?你要不要来?”
  “你又要组织呀?”小町快速摆手,“绝对不去了。”
  “来嘛,如果错过这次联谊,顺便错过自己应该会喜欢的人,那不就得不偿失了么。”像是抓准小町不好意思拒绝,加紧劝导, “来玩玩嘛,不然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啦。”
  后悔都来不及。
  小町转过头拨开筱田放在她胳膊上的手,筱田看到小町眼睛里面寂寂的光,她轻声说,“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在敲开门之前还在因为那个亲吻而心动,脸上的燥热就要袭上来。想着要怎么样对他说第一句话,然后告诉他所有的心情,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你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并不是不存在的,只是要比所有人都要提早消耗蒸发。
  住的地方相距不过两分钟,他离自己这样的接近。
  ——这样接近地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消失在这个世界。
  你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再也无法呼喊他之后。
  Patr.08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小町过几天就将要去往外县的大学。跟几个很不错的朋友打电话道别,女孩子说着以后不能在一个城市不能经常打电话看电影难过得差点引发洪水。小町笑着拿着电话保证着寒假暑假一定回来。
  开始收拾屋子里面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面发现了Walkman,好久没有用了。随便拿了一盘带子就放了进去。只有沙沙的走带声,应该是坏掉吧?小町敲了敲,正在打算关掉的时候。忽然听到里
                 
隔山之音(6)
  面传来的声音。“……想睡了?……就这样睡吧……”…… 忽然僵直了身体,小町想起这是什么时候录下的。男孩微微托过她的脸,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脸颊,她因为困倦而来不及脸红。又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她也不去管它。…… 忽然又有人声毫无防备地响起来,低声而又隐秘地,“……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
  了,小町。”
  几乎再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知道她认得他。
  于是在这样的巧合下,记录下他的声音。在多少年后传达到她的耳朵里面。
  他这样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Patr.09
  喂,你听过这样的故事么?在古老的时候,相隔太远的人们只能靠声音来通讯。他们爬到很高很高的山上,朝另一个很远的山头喊话。因为相隔太远了,所以要过几
  秒钟才能传达到对方耳朵里面。可是那个声音会在山谷中长久地回荡流连。
  而如果距离更远一点的呢。需要几天,几个月,几年,才能传达到对方那里。又或者因为时间太过漫长而阻断在了中途。
  就像是这边的人用力而艰涩地喊着:“喂,你听得到么?”
  那边的人却依然毫无知觉地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惟有那个声音在缓慢而未知的旅途中行进。
  以及终于听到的那个人恍然转过身来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的寂静。
  Patr.10
  小町爬上山的时候,把背包一下子放在地上,呼出一大口气,“简直想要累死我……”
  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毕竟不是最高的山,不知道那家伙听不听得到……”小町看了看周围,很少的游人,秋天的高草依然茂盛的,但已经开始枯黄。她把手举在嘴边,深吸了一口气:
  “陵——平——”终于有机会呼唤这个名字。“陵——平——”陵平。声音摩擦着空气,冲出去,弹回来,和下一声几乎要重叠在一起。简单的音节,随着
  她呼出而迅速扎往内心的深处。她没有别的言语,只是一遍一遍地喊起这个名字。令时间和空间融合在一起,这遥远的思念,你要经过多少年才能够感知。然而,现在它却在我这里,在整个山谷里。这样无限绵长地回荡。
                 
黑暗源泉(一)(1)
  文/郭敬明
  01
  顾森西日记:
  窗外下雨了。
  我不太喜欢下雨的日子。湿淋淋的感觉像穿着没有晾干的衣服。
  其实你离开也并没有过去很久的时间。
  但关于你的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忘记你,也不太可能忘记你。对于一般人来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会在心里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痕迹吧。
  可是真的好多事情,就那样渐渐地消失在了我的脑海深处。只剩下一层白蒙蒙的膜,浅浅地包裹着我日渐僵硬的大脑。让我偶尔可以回忆起零星半点。
  今天生物课上,老师讲起来生物本能,我才了解了为什么,我可以这样迅速地忘记你。
  老师说,任何的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然选择让自己不受伤的环境,自然选择让自己舒服的环境,自然选择让自己活下去的环境。
  比如水里的草履虫,会迅速地从盐水里游向淡水,比如,会在枯季里飞快地从戈壁往依然有灌木生长的草原迁徙,比如人被针扎到,会迅速地在感受到疼痛之前就飞快地把手抽回,比如我,逼自己不要再去想起你。
  因为我每次想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痛苦得不得了。
  所以每一个生命都是在顽强地保护着自己吧。
  但那又是为什么,你们统统都选择了去死呢?
  在最应该保护自己的时候,你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不仅仅只是放弃了你们自己,而是连带着这个均匀呼吸着的世界,一起放弃了。
  02
  日子慢慢接近夏季。
  上海的天空就很早地亮起来。六点多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非常明显。记忆里五点就已经彻底亮透的清晨,应该再过些时日就会到来。
  顾森西坐在桌子边上吃早餐。
  母亲依然在顾森湘平时习惯坐的那个座位上放了一碗粥。
  顾森西看了看那个冒着热气的碗,没说什么,低下头朝嘴里呼呼地扒着饭。
  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只能隐约地听见里面在播报最近的股市行情以及变动。森西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光呆呆地盯在电视与沙发之间的某一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隔一段时间会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剧烈但是非常沉闷的叹气声。
  其实听上去更像是拉长了声音在哭。
  顾森西装作没有看到,继续吃饭。
  风卷动着灰色的云从窗外海浪一样地翻滚而过。可能是窗户关太紧的关系,整个翻滚沸腾着气流的蓝天,听上去格外地寂静。
  像把耳朵浸泡在水里。这是顾森湘自杀后的第二十八天。
  03
  钟源走进教室之后,就发现自己的椅子倒在座位上。
  钟源环顾了一下周围,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旁边的秦佩佩趴在桌子上,探出身子和前面的女生聊天,好像是在说昨天看完了《花样少年少女》,里面的吴尊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没有人看到自己的椅子倒在地上。所以理所当然,也没有人会对这件事情负责。钟源咬了咬牙,把椅子扶起来,刚要坐下去,就看见两个清晰的脚印。女生36码的球鞋印。
  钟源没说什么,把椅子往地上用力地一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秦佩佩在看见椅子上清晰的脚印后,就“啊”了一声,然后赶紧从抽屉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毛巾递过来,“呐,擦一下吧。也不知道是谁,真讨厌。”钟源看着她手里那张白得几乎一尘不染的毛巾,然后抬起头看到周围男生眼睛里熊熊
  燃烧的亮光,心里一阵恶心。抬起袖子朝脚印抹过去。留下秦佩佩尴尬的笑脸。
  顾森西上学的第一天早晨。
  坐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发生的事情。
  有一朵细小的蘑菇云在心脏的旷野上爆炸开来。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的寂静的蘑菇云。在夕阳的暖黄色下被映照得绚烂。无声无息地爆炸在遥远的地方。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河流堤坝被蚂蚁蛀出了一个洞,四下扩张的裂纹,像是闪电一样噼啪蔓延。
                 
黑暗源泉(一)(2)
  一定在什么地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定在什么时候出现过同样的表情。
  04
  “他的白衬衣真干净,比班上男生干净多了。”
  “你有发现他把领子立起来了吗?校服这样穿也可以的哦。”
  “他到底有没有染头发?阳光下看起来有点红呢。”
  “他好像不爱讲话,从早上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呢。”
  处于话题中心的顾森西突然抬起头来,拍了拍坐在他前面的钟源的肩膀,“喂,可以告诉我学校的食堂在哪儿吗?”钟源闭上眼睛,感觉像是被人塞了颗定时炸弹在肚子里。她最后还是转过头来对顾森西说:“第二教学楼背后。”钟源不用看,也知道周围的女生此刻都把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
  觉。“嗯,知道了,谢谢。我叫顾森西。”钟源转过身去,低头整理抽屉,再也没有搭话。顾森西摸摸头,耸耸肩膀,也没在意。倒是旁边的秦佩佩转过身来,笑容灿烂地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带你去,我叫秦
  佩佩。”“哦,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就行。”顾森西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出了教室。秦佩佩的笑容僵死在脸上,这是无论顾森西的笑容有多么帅气迷人,也无法挽救的事
  实。钟源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结果正好对上秦佩佩看向自己的目光。
  也无所谓。
  又不是第一次。
  05
  放学之后已经是傍晚了。
  火烧云从天边翻腾起来,顺着操场外围的一圈新绿色的树冠,慢慢地爬上头顶的天空。也不知道那片稀薄的天空被烧光之后会露出什么来。夏天里感觉日渐高远稀薄的蓝天。
  刮了整整一天的风终于停了下来。
  只剩下一个被火光烧亮的天空。
  顾森西推着车慢慢地从操场边上的小路走过。
  操场上十几个男生在踢球。
  新的学校有更大更好的球场,有专业的室内游泳池和跳水台。有四个场,还有一个是红土的。有比之前学校更高的升学率和更激烈的竞争。有更强大的文科基地所以也有更多漂亮
  的女生。然后在接下来的安静的时刻,摇晃成一棵巨大的灌木。有绵延不绝的高大的常年绿色的香樟,而不是以前学校的每到秋天就会变成光秃秃的就是没有办法融入这个新的环境里。哪怕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也会觉得有种微妙的枝桠的法国梧桐。介质,把自己包裹起来,隔绝在周围所有人之外。有超过五千的巨大的学生数量,如果要全校开会的话,整个操场都是黑压压的人。
  顾森西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推着车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钟源。自行车轮胎应该是被放可是这些很多很多的东西,顾森西都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光了气,扁扁地压在地上。那种孤单的感觉,会在每一个嘈杂的瞬间从胸腔里破土而出。“怎么了?”顾森西从背后招呼了下钟源。
  钟源回过头来,看见顾森西盯着自己扁扁的轮胎,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车。不过钟源也没说什么,摇摇头,“没什么。”然后就转身推着车走了。顾森西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然后跨上单车回家。
  像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世界。每个人都像是存活在子宫中的胎儿一样与这个世界保持着同步胎动的联系。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有一天切断脐带,抽空羊水,剥离一切与子宫维系的介质,那么,我们都会变成
  什么样子呢?安静而庞大的,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世界。
  06
  顾森西推门推不动,然后又敲了好几下门,依然没有动静。于是顾森西只好把书包放下来,在里面翻了很久找出钥匙,打开门。母亲坐在饭桌边上,也没有吃饭,盯着电视发呆,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顾森西很难不去联想如果回来的人是顾森湘的话,那么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时,母亲就会搓着手迎接在门口了。当然他不会去和已经去世的姐姐比较这种东西。所以他也没说什么,把钥匙放进书包里,换了鞋走进去。父亲听见开门声,把报纸放下来,从老花眼镜上面把目光投到顾森西身上,“哦,森
                 
黑暗源泉(一)(3)
  西回家啦,那吃饭吧。”
  森西旁边的位子依然空着,那个位置上也摆了一副碗筷,甚至还盛上了米饭。顾森西装作没有看见,一边埋头吃饭,一边不时晃一眼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关于战争新型武器的研发和限制,所有男生都会感兴趣的话题。
  顾森西吃完一碗米饭,因为眼睛舍不得离开电视,于是就顺手把旁边那碗摆在姐姐座位面前的那碗米饭拿了过来。“你干什么!”一直坐在旁边本来一语不发的母亲突然像是回过魂来一样目不转睛
  地盯着顾森西。“吃饭啊。”顾森西淡淡地回了她一句,目光粘在电视机上也没有挪开。“你给我放回去!”母亲突然拔高的音调把顾森西吓了一跳,但随即也在他心里撒
  下了一大把图钉一样的厌恶感。“你放在这里也没人吃,最后不也是倒掉吗?”顾森西忍不住顶了回去。“我就是倒掉也不要被别人吃掉!”“你倒掉了也是被老鼠吃!”
  “你这个混账东西!”母亲抄起放在菜盘里的调羹朝顾森西用力地砸过去,顾森西偏头躲开了,但是头发上还是被甩上了一大团油腻。
  顾森西蹭地把椅子朝后面一踢,站起来,说:“是不是我也去死了,你就高兴了,你就满意了……”
  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父亲甩过来的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打断了。
  07
  顾森西日记: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个时态里,一定都会愿意活在过去。
  现在的种种痛苦,和未来不知道会经历的什么样的痛苦,都触动着我们的本能。启动生物趋利避害的系统,让我们不愿意活在当下,也不愿意去期待未来。
  而过去的种种,也在生物趋利避害的系统下,被日益美化了。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只留下美好的记忆让人们瞻仰。
  所以,所有的过去都带着一张美好得近乎虚假的面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像是被茧包裹的幼虫一样,心甘情愿地活在过去虚构的容器里。
  我也可以理解爸爸妈妈对你的怀念。
  因为我也很想你。姐姐。
  08
  新学校的校服是白颜色。有好处。也有很多坏处。
  好处是可以让女孩子显得更纯净可爱,让男孩子显得更挺拔更王子,前提是穿校服的人都是帅哥美女。
  坏处就是,对于个人卫生不讲究的人来说,那是一场彻底的噩梦。
  但是有时候,哪怕很讲究个人卫生的人,也会遇见各种问题。
  钟源上完体育课后跑回教室,刚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屁股上就感觉到一阵湿润的凉意。第一个反应是“糟糕,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等发现潮湿感是从外面渗透进来的时候,钟源站起来,转身看了看椅子上,一滩红色的墨水,不过大部分已经被白色的裙子吸掉了。剩下薄薄的一层残留的墨水印子,清晰地留在椅子上面。
  钟源回过头,看见自己裙子后面,一大块红色的印迹,眼泪刷地一下冲出了眼眶。
  已经是上课的时间了,所以女生厕所里没有任何人。钟源把裙子脱下来,光着腿,只穿着内裤站在洗手池边上,把裙子放在里面洗。四下安一片安静,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啪嗒啪嗒地响在地面上。
  红色墨水里被人很有心机地加进了一些黑墨,看上去是一种非常容易让人产生不好联
  想的暗红色。钟源一边洗,一边抬起手擦脸上的泪水。中途一个女生突然闯进来,看见几乎光着下半身的钟源站在洗手池边,水槽里一滩暗
  红色,这样另类的画面让那个女生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厕所。钟源关上水龙头。一直抿紧的嘴唇松开来。滚烫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周围非常地安静,可以听见剩余的水滴从水龙头口滴进水槽的滴答声。
  还有窗户外隐约的气流声。
  09
  钟源重新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十分钟了。不过她也没有喊报告,直接走进了教室。正在上课的物理老师刚想叫住这个目空一切的女生的时候,钟源正好走过了讲台,朝
                 
黑暗源泉(一)(4)
  下面自己的座位走去。转过来的背影,一滩依然没有洗掉的红色,和湿淋淋还在滴水的裙
  子,让老师闭上了想要训斥的口。钟源在座位上坐下来,旁边的秦佩佩悄悄地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包卫生巾。钟源盯着她看了半分钟,然后抬起手把秦佩佩的手打开,因为很用力,所有人都听得
  到很响的“啪”的一声。“你干吗啊?”秦佩佩委屈的声音。“我也想问你,你,干,吗?”钟源擦了擦脸上半干的泪水,平静地转过头,看着
  秦佩佩。
  10
  放学的时候钟源把裙子的背面转向了前面,然后拿了一本很大的教科书挡着那团红色
  的印迹。顾森西骑车从后面远远地看到她,于是用力蹬了几下赶上去。“怎么没有骑车?”“车坏了。”回过头来看清楚是顾森西之后,钟源低着头淡淡地说着。顾森西没说话,陪着女生走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问:“她们老欺负你?”
  “别乱说,没有的事。”钟源抬起头,望向身旁的顾森西。
  夕阳下面,钟源的脸庞看起来无限地透明,带着一种悲伤的神色,在记忆里缓慢地复活着。
  顾森西被突如其来的熟悉感震撼了胸腔,“上来吧,我载你。”
  钟源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讲,对于一个刚刚转到班级里的男生来说。
  “上来吧,你这样走路多难看。”顾森西把身子朝前挪了挪,拍了拍后座。
  钟源低头想了会儿,然后侧身坐了上去。
  就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快要出校门的时候,碰见了迎面走过来的秦佩佩。
  看见顾森西的时候,秦佩佩就笑容灿烂地打招呼。直到走近了,看见坐在顾森西后座低着头的钟源时,秦佩佩的笑容明显地变得更加灿烂,“哎呀,顾森西你不能偏心哦,下次我也要坐。”
  钟源从车上跳了下来,飞快地朝前面跑了。顾森西稳住因为她突然跳车而摇晃不停的单车后,连着在后面喊了好几声“钟源”,也没有回应。
  顾森西把头转过来,看了秦佩佩一会儿,然后说:“你知道吗?我认识的一个女生特别像你。”
  秦佩佩抬起头,熟悉的花朵一样的笑容,“真的吗?是你以前好朋友还是女朋友啊?嘻嘻。”
  顾森西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特别讨厌的一个女生。”
  11
  空调开得很足,顾森西洗完澡后光着上身在房间里呆了会儿,就觉得冷了。起身将空调关掉。低头拿遥控器的时候,看见玻璃窗上凝结的一颗一颗的水滴。
  走回写字台前拧亮台灯,顾森西翻开一本白色的日记本。
  这是易遥自杀后一个星期,邮局送来的。顾森西拆开包裹,看见第一页右下角“易遥”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滴出眼眶的眼泪把邮递员吓了一跳。
  顾森西看到了一半了,这应该是易遥好多本日记本中的一本。
  翻开的这一页上,写着:
  “今天有个男生给了我一百块钱,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应该又是唐小米在背后说我,她什么时候可以不要这么恶心了呢,我快受不了了。
  “但是那个男孩子帮我拣了水池里的书包,那么冷的天,看见他光脚踩进水池里,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本来想对他说声谢谢的,但是一想起他之前给我一百块,把我当作妓女,我就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或者他帮我捞书包,也是为了让我和他上床呢。谁知道。”
  顾森西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其实也就是上一个冬天的事情。却想起来那么遥远。遥远到像是从此时到彼时的路途里,每天与每天之间,都插进了
  一张磨砂玻璃,两百张磨砂玻璃背后的事情,看上去就是一整个冬天也无法散尽的大雾。
  12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黑暗。浓郁的树荫。月球的背面。大厦与大厦之间的罅隙。还没亮透的清晨弄堂。突然暗下去的手机的屏幕。深夜里被按掉开关的电视。突然拉灭的灯。以及人心的深处。
                 
黑暗源泉(一)(5)
  无数的蕴藏黑暗的场所。无数喷涌着黑暗的源泉。它们滋养着无穷无尽的不可名状的情绪,像是暴风一样席卷着每一个小小的世界。
  13
  如果说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青春期女生之间的小打小闹,那么今天早上发生在班
  上的事情,就远远不能用这样的定义来形容。至少惊动了学校教务处。早上一开门,就看见黑板上贴满了无数的打印图片,而图片的内容竟然是班内的一个
  女生的裸照。对于这样的事情,学校的系统不会视而不见。无论是男生女生,都难以掩饰眼睛里兴奋而期待的神色。除了画面上的主角钟源。还有坐在钟源身后一言不发的新转校生顾森西。
  画面的内容明显是有人把钟源的头电脑合成到了一个日本AV女优的身上,但是因为
  技术太好或者说刚好适合的关系,看上去,就像是钟源本人一样。最早到教室的几个男生甚至撕下好几张放进了自己的书包。大多数人都看到了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不多了。等到钟源进到教室的时候,她先是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女生是一种幸
  灾乐祸的表情,男生的眼光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含义深刻。
  等到钟源满脸疑惑地回过头看向黑板的时候,整个教室变得鸦雀无声。就是在那个安静的时刻,顾森西推开门走进教室,看见在众人安静的目光里,一个人红着眼眶咬着下嘴唇,一边撕黑板上的贴纸的钟源。
  钟源撕完了所有剩下的打印纸,然后红着眼眶走回到座位上。她坐下来之后,一直低着头,肩膀因为愤怒而抖动着。“秦佩佩,把你的红墨水给我用一下!”突然回过头来的钟源,把正在发短信的秦
  佩佩吓了一跳。“我哪有什么红墨水……”秦佩佩小声地回过话。“你抽屉里那瓶啊!用掉一大半的那瓶!”钟源突然声嘶力竭地吼过去。
  教室里安静一片。过了很久,秦佩佩才慢慢地对钟源平静地说:“你不说我还想问呢,不知道是谁,把一瓶用过的红墨水放进我抽屉来的。”
  14
  课间操的时候钟源被叫到了学校教务处问话。顾森西看着排好的队伍里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心里就像是初夏上海的台风天气一样,
  无数卷动的气流,让所有的情绪都变得难以稳定。前面几个男生依然在讨论着那些合成出来的电脑图片。零星可以听到一些很猥琐的想法。顾森西捏紧了拳头,感觉血管突突地跳动在太阳穴上。
  15
  放学之后人走得很快。
  男生蜂拥着朝球场和网吧跑,女孩子三三两两地约好了一起去新西宫。
  迅速走空的教室里,钟源趴在桌子上。
  偶尔抽动的肩膀,在黄昏的模糊光线里也不是十分容易觉察到。
  她旁边的高大的玻璃窗外,是一片绚丽的夕阳。
  过了很久,她站起来,收拾好书包,慢慢走出了教室。
  桌子上是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
  站在走廊外的顾森西,在钟源离开了教室之后,重新回到教室里面,窗外是一片浓郁的树木。他从教室后面的清洁室里找出干净的抹布,把钟源湿漉漉的桌子擦干净了。空气里浮动出来的噪点,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桌面上。、其实是覆盖在了每一张桌面上。但是因为惟独这张覆盖着刚刚擦完的水痕,所以,在
  一堆桌子里,显得格外特别。就像是所有穿着同样校服的人群里面,孤零零的自己。顾森西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时间缓慢地流逝。
  16
  真的会有很多,涌动不尽的黑暗的源泉。
  流淌出来的冰凉而漆黑的泉水,慢慢洗涤着所有人的内心。
  17
  顾森西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突然想起你。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你了。在日记里用“你”这样的字眼,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在写信。可是真的好想写信给
  你。那天在电视里看到,说是就连月球空间站,也可以写信到达。珠穆朗玛峰上的研究站,也可以写信到达。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就可以把想要说的话说给对方听。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究竟在怎么样的一个世界里。
                 
黑暗源泉(一)(6)
  不过,我想应该也没有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糟糕吧。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人珍惜过你。
  连我自己也一样。
  我也没有珍惜你。
  很多话都可以用“如果当初……就会……”和“如果没有……就好了”来作为开头。但是这样的话,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吧。电视上你最后的面容,还有墓碑上那张黑白的表情安静的你的样子。我这几天一直在反复地回忆起来。心里很难过。
  上海的夏天真正地到来了。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绿色。记忆里的你,好像很喜欢。
  18
  做课间操的时候,顾森西请假去了保健室,因为早上爬楼梯一脚踩空,扭了膝盖。从保健室回来之后,课间操还没有结束。教室里都没有人。所有的人都黑压压地堆在操场上,僵硬地挥舞着胳膊。
  顾森西走回教室,脚上尽管贴上了跌打膏药还有活血的涂液,但是还是使不上力。
  快走进座位的时候,突然脚上一阵剧痛,忍不住用手按向前面的桌子,结果秦佩佩的桌子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抽屉里的文具书包等等哗啦散出来。顾森西赶紧去拣,在拿起书包的时候,一叠打印纸从包里散落出来。
  每张纸上都是钟源的脸,还有日本AV女优风骚的裸体。
  顾森西把那一叠纸拣起来,慢慢地塞回秦佩佩的书包里。
  未完待续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1)
  文/ 爱礼丝
  #58
  曾想过我们一直会是一个整体,亲密无间。
  一如假象中几亿年以前的蓝色星球上,尚未分开的那一整块大陆。
  只是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纷杂的念头如海底开始扩张,心彼此疏离。等到发觉的时候海洋已经将我们隔断。
  你在南半球,我在北半球。
  #59
  好像一直相连的东西终于被折断了,变成了两根平行线。还在悠哉地感叹着永远不要开学就好了的时候数字就跳了一跳,高二了,撒花。
  口头禅变成:“我荒芜了。”
  莫小薇总觉得最近自己的生活只能用荒芜来形容。荒芜到没有人欣赏她用修正液画的指甲彩绘,荒芜到考完试就剩下对答案可做,荒芜到开始一个人思考生存的意义……撑着脑袋,对着窗口叹气,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戏剧化,够让她心烦意乱了。但昨天打电话给姐妹们诉苦,却发觉别人的剧本比自己还要“跌宕起伏”了好几倍。另一所学校上高一的表妹,遭遇已婚年轻老师的,却还被同学误以为是她和老师搞不伦之恋;而在念大学的表姐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两个朋友一言不合吵起来,一个捅了另一个一刀。
  本来是去寻求安慰的,却颠倒了目的,变成了安慰别人。一直缠着自己的那些烦心事,在她们面前,真好像变得“屁都不是了”——这是表姐的原话。
  然而别人的“痛”再痛也只是触动了听觉神经,形成一个痛的概念,不像自己的痛,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还是会被大脑返还到每根神经末梢,然后无法遏制地切身地“痛”起来。
  依旧还是叹气,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别人的人生华丽丽地跑上一次龙套吗?
  “喂,莫小薇,你要不要跑……”
  “绝对不要!”
  “……800米,你不想跑我找别人就是。”可怜的体育委员被吓得后跳了大半步,但还是很快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开始了游说工作。
  这么说来,运动会又快到了。
  脑海里一瞬晃过男生纵身奔驰的影子,像秋季里第一阵风,只是轻轻地拂过,但却越发让人心灰意冷起来。
  一阵秋风一阵凉。
  #60
  在体育委员的软磨硬泡下,最终被拜托了写新闻稿的工作。看着那个平时嘻嘻哈哈的男生用那种从未有过的恳切口气和神情拜托自己的时候,总是让小薇联想到诸如“回扣”、“升官”之类的词汇。不过,她也知道那些当然都是不可能的。
  或许,中学生涯里总有一两件这样让自己无怨无悔付出的傻事,即便是在别人眼里真的是又傻又逊,即便之后自己想来也真的是傻到极点,但是每每追溯起来的时候,却又总会觉得是最值得回味的记忆。
  比如这样的一次运动会,比如为了兄弟和隔壁学校的男生大打出手,比如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很多年的单恋。
  直到一切记忆都模糊成年幼时树阴下被拖长的影子,只有那时做的傻事,变成鲜明的颜色,被涂抹在了分辨不清的背景上。
  虽然还不够成熟,但却拥有无所畏惧的勇气。
  可以率直地遵循自己想法的勇气。
  可以打破僵局,甚至刺伤自己,剑芒般的勇气
  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消失的勇气。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只是对彼此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很想笑着说一句“傻瓜,都十年朋友了,我知道的。”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脸上的肌肉却总是在遇到芭儿的时候不听指挥,挤不出一丝笑容。
  气的已经不是她对自己做过些什么,而是她为什么连一句不对自己解释。
  连一个让我原谅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而芭儿却一如既往地专注于学习,捍卫着自己学生会长的形象,只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越发消瘦起来。某天下午自习课上发出的“你小子再说废话,我用下巴戳死你。”的搞笑威胁,尽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2)
  管是音量响到连隔壁班也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一个敢笑出声的人。芭儿总是能成为年级里的第一热门的话题。芭儿毕竟是芭儿。运动会开幕式的时候扬起头在主席台上讲话的情形,即使是刚入学的新生也印象深
  刻。风扬起她的短发,她居高临下对着全校说:“这个秋天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彩。
  #61
  似乎是永远不会疲倦的鼓号队,配合震耳欲聋的加油助威声,以及主席台上不断响起的捷报,整个操场上的空气似乎都被点燃了。就连班主任也穿着细跟高跟鞋,跟着运动员跑了起来,只不过冲得太猛,鞋跟扎进了排水孔,卡在了跑道上,导致一场比赛作了废。
  课桌椅都被搬到了跑道边上,然而大部分同学都奔走在操场各个角落。跳高、跳远、铅球、长短跑、接力赛……每个人都毫不吝啬地付出自己的汗水和赞美,即便平时总是一副懒散样子的男生们也
  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那些总爱对男生冷嘲热讽的女孩子们也都变身成超级粉丝团,呐喊到声嘶力竭。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她还对他说过:“如果你也能得第一我就从四楼跳下去。”
  当然这其中也还是有例外的不够热血的人的,比如莫小薇。
  小薇百无聊赖地看着身边的同学们大部分都离开去给运动员加油鼓劲,只剩下几个坐在原地看着小说,或者抱着习题集不肯放下,孤零零坐在桌子前的自己倒显得突兀起来。
  随手抓过一张新闻纸,开始乱涂乱画。只是耳朵时不时还是会接受到一些多余信息,提醒着她荒废在一旁的本职工作。
  “加油、加油、加油!许琳琳,你是最棒的!高二(3)班全体同学都爱你!“高一(7)班王大致,你要是敢输了,就请全班哥们去澳洲游吧。”“高三(6)班张非阳同学,代表月亮惩罚你的对手吧!”“高二(1)班聂天逸,你自愿认输的话,奖励(3)班夏汐香吻一个。”啊,居然被读出来了,这个广播员胆子也真大。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莫莫,你在画什么?”
  “人物关系图。”
  只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反射性地作了回答,答完之后才发现眼前一张可爱的笑脸——来自初二(5)班的班草艾伶司的。小伶歪着脑袋看着小薇的涂鸦,几个被画得很Q的脑袋,可以从发型和下面代表名字的字母看出原型是谁。
  被画成稻草头的是x夏汐,刘海服帖垂下的n是天逸,有着精神的短发的女孩b是芭儿,披散着一头长发的m是小薇自己。
  每个头像之间都画了箭头,箭头上还画上了符号。
  “圆圈是什么?”小伶指着夏汐和天逸之间的箭头问。
  “我乱画的,姑且算是朋友吧……”芭儿和小薇之间也画着同样的符号,不过还旁边加上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那你就肯定,她喜欢她?小伶又指了指芭儿到夏汐的箭头上的爱心符号。
  “都说了乱画的啦。”小薇瞪了一眼桌前伸出一只手的小伶,总觉有种被人窥探了隐私,却又很想找人商量的矛盾心态。只是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男生虽然总爱摆出很早熟的样子,但光看脸就觉得不能当做商量对象。
  “因为,芭儿总是那么强势的样子,从小到大,只有他们两个能把她当成普通的女孩子对待吧。”
  “开始会观察生活了呗。”小伶笑嘻嘻地望了小薇一眼,“那这团东西是什么?”手指转移到图的另一处,芭儿和天逸之间的箭头上似乎是反复画上又划去很多次,变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
  “天知道……这两个人,我也搞不懂。”
  剩下的还有很多条线,小伶的目光落在从小薇发出到夏汐和天逸的两条箭头上。
  一个实心的爱心,一个空心的爱心,还有很多很多的问号。
  抬头看看小薇,女生的目光似乎也是落在相同的地方,然后停住。看着她怔怔地对着涂鸦发呆,小伶默默地叹了口气。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3)
  人的感情果然不是仅仅用几个符号就能说清楚的。
  #62
  王子殿下,就算只穿短裤也是王子殿下。
  这个例子在聂天逸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证明。
  在50米,100米,200米,800米都得到了第一名的聂天逸同学,被初中部的女孩子们冠上了“王子”的称号之后,又被男生们修正成了“短裤王子”,多多少少有点酸溜溜的意味。
  不知道是承受的怨念太多,还是之前新闻稿起了作用,小伶刚离开,小薇又听到那个甜美的女声从学校的大喇叭里响起,似乎还是强忍着笑意的。
  “聂天逸同学在刚刚结束的男子4X100米接力中脚踝受伤了,但还是在(3)班夏汐同学的协助下坚持跑完了全程,高二(1)班、(3)班虽败犹荣……应该奖励聂天逸同学……”话筒关闭前还能从争抢的声音中辨认出夏汐两个字。
  广播员是同人女吧。
  犹豫了再三,小薇放下手中的笔,还是决定去看看。
  可不是因为写了那样的新闻稿哦,而是看不下去夏汐那个不顾集体荣誉的家伙。
  自我催眠。
  女生向着教学楼的方向小跑过去,桌上丢下的被揉过的纸条挣扎着舒展开了一小部分,露出“……汐,决赛加油”几个字来。
  #63
  聂天逸坐在教室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操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一旁的夏汐有些粗暴地从书包找出几个冷敷袋,打开按在天逸肿起很高的脚踝上。
  冷敷袋接触到皮肤的那个瞬间,天逸皱了皱眉。头深深地低了下去,看不到表情。
  “喂,我可是不会道歉的。”
  “放心,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莫小薇背靠着墙,蹲坐在教室外的窗口边,分辨着两人的声音,总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不过她并不是刻意想要偷听,只是自听到这样火药味十足的对话起就失去了进去的时机了。
  “刷”的一声教室里的动静突然又大了起来,桌椅和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小薇的心跳得更加剧烈了起来,她弓起身体,偷偷地瞧向窗口。
  聂天逸校服衬衫解开的领口被夏汐攥在手里,夏汐的一只拳头已经高高地提了起来,然而对面的天逸却也是一副倔强不愿妥协的表情。空气好像凝结在两个少年之间,无人的教室里只能听到彼此不断加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一触即发的局面让窗口的小薇有些不知所措。
  夏汐突然垂下了手,将天逸往后狠狠地推开。眼里竟是小薇看不出究竟的复杂情绪——失落、愤怒、心痛……
  “你到底想怎样,还当我是朋友就说清楚。”
  “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想追莫小薇。”
  天逸也没有想到只是在比赛的时候试探性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让夏汐乱了阵脚,连带把自己也给绊倒了。不过因此而伤了脚踝,也算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面对已经被激怒的好友,嘴角不禁拉出一个浅笑,“你是在担心芭儿?还是真的怕小薇被我抢走呢?难道是在担心我?”看着绷着脸沉默不语的夏汐,天逸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是担心芭儿,那大可不必,她是不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的,只是我之前强行想把她留在身边罢了。”
  窗外的小薇听得有些心惊,然而双腿却仿佛在窗下扎了根越发无法离开了。她偷偷地看向这个曾经让她那么喜欢的男生,虽然在笑着,眼里却盛着淡淡的忧伤,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和芭儿的事,那种语气就好像说“早上好”那样稀松平常。
  天逸一口气说了很多,他从他看到芭儿在操场上写的字说起,说他以把这件事是芭儿做的告诉小薇为条件,威胁芭儿和自己在一起。又说到夏令营的时候故意把小薇气走,还在夜路上吓她。
  “女生真是矛盾的生物,我只想到她们到底会如何选择罢了。”
  天逸摇了摇头,他还是有所隐瞒的。也许他原本真是想看看芭儿和小薇的结果究竟会如何,但他没有说,自从芭儿的眼泪滑落在自己的脖颈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无法真心地置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矛盾脆弱的女孩子于不顾,本以为欺负一下小薇会让她开心一些,但没想到只是产生了反效果罢了。他也没有说,自从小薇在熟睡中拉住他的手,请求他不要离开起,心便径自抽痛了起来,一下乱了方寸,涌出了全然不同的情感。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4)
  其实原本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原因,只是之前他的世界太过安静了,还有一条用血缘维系的枷锁系在他的身上。只是想让那个和他有些相像的女生开心一些,只是想试探那个令他深深羡慕的羁绊,十年的力量到底会有多坚韧。其中当然不仅有芭儿、有小薇,也包括夏汐在内……
  但一切都没有按照预计的轨道运行,有什么脱出了引力的控制,撞击了他的世界。
  “汐仔你真是笨。如果你没有去管那个二报娘……”
  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也不会对莫小薇产生愧疚甚至是有些喜欢上她了。
  “温婷……”说到温婷夏汐的语气突然一滞,然后变得闪烁吞吐起来。“其实……她病了……”
  夏汐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小薇的脑子猛然出现那天看到的一幕,她和小伶追随在后看到夏汐陪着温婷走进精神科的大楼。
  小伶曾经安慰她只要没有进妇产科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是她却有些惧怕去知道事情的真相。
  总有不好的预感。
  “天逸我有事要和你说。”
  凝重的沉默终被打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芭儿径自走近教室,把天逸叫了出去。走出门口的时候芭儿朝小薇的方向看了一眼,天逸也随即发现了躲在窗下的女生,略微有些惊讶。
  之后他笑了,笑得那么释然,好像秋天高爽纯净的天空。
  他对着教室里说:“我说要追她,是开玩笑的。”
  #64
  如果沉睡在最深的海底,阳光找不到的地方,时光是不是就会渐渐静止下来。
  在只有鱼群和珊瑚的深海,我一个人将过去种种统统忘记。
  不用再去听。
  不用再去想。
  #65
  在发表了爆炸性宣言的聂天逸离开以后,被夏汐发现的小薇有些无奈地走进了教室。
  自己还真是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把握时机的人。最初失去了介入的时机,而现在则是失去了离开的时机。
  没有把握住的时机还有很多……
  告白的时机。
  道歉的时机。
  说再见的时机。
  “我们交往吧。”男生在沉默之后没头没脑的冒出来的一句,让莫小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不要。”只是习惯性地说了拒绝的话。
  “太过分了!追了你这么多年,给个机会嘛。”语气变得无赖起来。
  “什么啊……”这个家伙,刚刚事情都没有影响到他吗?小薇不禁觉得心里有气。
  “哪怕就一天,和我交往试试看。”
  “一天?”
  “嗯!”眼神和语气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天的话……倒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夏汐欣喜地拉住手高吼:“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总觉还是上了汐仔的当了,但看着男生高兴的样子,拒绝的话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然而一转念,一天躲一躲也就过去了,只是……
  “不过,要保密哦,不能对任何人说。”
  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做出约定,直到看到男生收敛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才放下。
  “那……抱一下先?”
  “色狼!”
  “那亲下好咯?”
  “你好去死了!”
  拳头敲落在男生身上,变成“噗噗”的低闷声响,可以感觉到皮肤下骨骼的突起,和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就逐渐坚挺起来的背脊。脸突然就红了,好像察觉了不该察觉的东西,拳头也跟着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小薇不安地垂下头去,却不知道,夏汐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轻颤的细长睫毛上。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手,就被男生捉住了手腕。心脏猛地撞击了胸口,脑袋里亮起红灯,警铃大作。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手腕爬升到脸颊,有些微痒。想要抓,另外一只手却也被男生捏得牢牢的。
  小薇抬起头,夏汐也正看着她。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的汐仔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小薇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起来,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5)
  要……要亲了吗?亲就亲吧!反正之前也亲过了。小薇总觉得自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男生的气息越来越近,但还没有触到的时候……
  “高二(3)班夏汐,男子1500米跑马上就要开始了,请速到跑道集合点报道。”突然响起的喇叭,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夏汐的手略一松,小薇便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心想着安全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也有了一丝失落……
  “今天无论如何要单独再见一次哦。”
  “哎?在学校里?”
  “嗯!所以等我比赛回来。”
  男生匆忙地离开了,留下了仍旧还在考虑是否该做这样的约定的女生。
  #65
  头顶的树上悬着些彩色气球,是开幕式时放出的。
  不想要的时候它们会飘向你,但真的用指尖一触却又飞向天空更远的地方去了。
  小薇垂下头,就好像她和夏汐现在的情况,越是想要见面却离得越远。老天就好像嫌这一天的时间太过漫长,巧妙地把夏汐和小薇错开了。
  他在比赛的时候,她在下面休息;比赛完了,她又被老师叫去写标语,拉横幅。
  因为找他而到田径场的女生硬被拉去填了计分员的空;为找她而去办公室的男生,被师长们当成了搬运的苦力。
  但越是这样一再的错开,却又加剧了想要见面的心情。像是被愈拉愈长的皮筋,焦躁渐渐累积,蓄势待发。
  虽然那之后又碰面了好多次,但那个独处的约定却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比赛进行到最后的项目,两个人都从运动会的责任里解脱出来,从操场边退出的小薇看到夏汐焦急地向她走来,刚想上前一步,却又发生了意外。
  “实在是没办法!拜托了!”
  突然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是为这次运动会鞠躬尽瘁的体育委员。果然没有及时退出田径社是一个超级大的错误,本该参加1500米的女生受伤退场,自己居然被挑中做替补,在老师和体育委员的软硬兼施下,小薇也没了法子。只能在心里把一直说着“拜托了”并且低头合掌的体育委员,用上钩拳送上天,成为一颗璀璨的星星。
  “我也一起参加。一个班不是能报两名吗?”
  一直是以受虐小媳妇姿态出现的体育委员听到芭儿突如其来的发言,眼睛里简直都要噙着泪了。“那就太好了。1500米本来参加的人就少,就算都跑最后,你们两个也都能有名次啊!这样我们班就能逆反和一班的差距了!”
  于是小薇又从夏汐的视野范围里被拉离。
  换上衣服,推上跑道,发令,鸣枪,起跑。
  学校的跑道是400米,1500米就是4圈不到一点。
  第一圈的时候还能看到对着她们高喊加油的夏汐在场边挥着手,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小薇就觉得自己腿已经开始不停使唤,渐渐变得麻木了起来。周围风景渐渐模糊,加油声也和风声混在一起,“呼呼”得愈发不清晰了。
  脚下一软,几欲摔倒在红色的跑道上,是熟悉的手及时扶住了自己。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跑着。
  好像自很多年以前就一直维持着的样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一起。
  “对不起。”
  听到了事隔了很久的一句道歉,小薇突然就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回应,只是简单地埋怨了一句:“笨蛋。”
  “你会讨厌我吗?”
  “我也不知道。”小薇摇了摇头。
  “一、二年级玩过家家,每次都是吵着要和他扮爸爸妈妈,”芭儿突然跳转了话题,“到了三年级的时候你都还不怎么敢和班上的男生主动说话,但是唯独粘着他;五年级的时候,他说喜欢梁咏琪,没隔几天你就跑去把头发剪了,还硬拖我一起;初二的时候,有女生追他,你不是非常主动地跑去调查人家,还好意思说帮他调查的。你明明是喜欢他的。”
  “喂……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记性太好的人容易遭人怨恨的。你才是……”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6)
  你才是那么喜欢他,我们总是喜欢一样的东西……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久了。
  “那是因为本小姐太忙了实在没时间接触别的男生……”芭儿倒也没有否认。
  “切~”
  “就算喜欢又怎么样,你这个丫头啊,总是要和我抢……虽然一直在一起,但是你总是可以轻易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天生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你,可是你却又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情。”
  芭儿连珠炮似的说完一长串,因为正在持续着的奔跑,乱了呼吸的节奏。“我本来是这么觉得的,但其实可能只是在嫉妒你罢了,而且有些东西确实是抢不来。”
  “芭儿才是让我从小就羡慕的人,又聪明,又能干,虽然常常很骄傲,但是却总是很有行动力,我一直希望能向你一样……比起汐仔,对我来说,芭儿才是第一名啊。”
  “笨蛋,没有必要做这种无谓的名次,我们三个人一直都会是最好的朋友啊,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你也不用再顾忌我了。因为……”芭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哎?”
  “暂时保密,过两天你就明白了。对了!在游泳池推你的不是聂大少哦!”
  “我知道的。”
  “哦?”
  “我之前只是气他没有及时拉我一把。因为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让他害我的。”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嘛。”芭儿甩了甩头,突然开始向前冲刺起来,“所以我不想讨厌你啊。”发梢擦过小薇的耳廓,留下低低的一句轻叹。
  小薇眼看着自己被越甩越远,而伙伴单薄的背影被笼罩在夕阳的昏黄中,渐渐被光线削瘦,有种无法言明的寂寞。小薇突然觉得这个从未和她真正分开过的朋友好像就要这样独自越行越远,到一个自己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去了。
  #66
  虽然只是得到薄薄的一张奖状而已,想到这张奖状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小薇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尽管之前的1500米让她恨不得让她说了一百遍以上的“我要往生了”。
  运动会正式落幕,他们班获得了高二年级团体总分第一。
  大家情绪高涨地讨论着这次的运动会,陆续把课桌椅都搬回了教室里,就连年轻的女班主任的眼睛里也闪着异常兴奋的光彩。
  开个庆祝会吧。不知道是谁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纷纷响应。似乎是因为有了这份荣誉学校也变得值得留恋了一些。
  偶尔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刚刚还是半死不活状态的小薇,也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想去凑个热闹。
  却被突然袭来的一双手,拽出了教室,拖进无人的茶水间里。
  “想要独处一会儿还真难。”想都不用想,是夏汐。
  “一天可要过去了哦。”这下轮到小薇满不在乎了。
  “哎……你……”
  “嘿嘿……”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反射性地一把拉男生蹲下。下一秒便有两个同班的女生经过了窗口。
  声音渐渐远去,小薇才敢长舒一口气。这一缓,却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竟被夏汐揽在了怀里,想起身,却无奈男生的手臂箍得死死的。
  “喂,过分了啊。”
  “不是交往中嘛。”男生得寸进尺地把下巴磕在女生的头顶上,猫一样地蹭了蹭。
  “交往也有阶段的!”
  “就一天时间,就别执著这些细节啦!”
  小薇无力反抗,只能气鼓鼓地嘟起嘴,不说话。生气的时候,男生却又松开一只手开始拨弄起她的头发来。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男生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要看是什么问题了。”
  “小薇,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从来不怕承认,你知道的。”见女生微微地点了点头,夏汐又继续说起来,“我也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吧?那天,就是我吻了你的那天芭儿和我说的,她说其实你一直是喜欢我的。可是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反到没那种信心了,我曾经想过如果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就不会这样缠着你了。”夏汐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如果和别人在一起,你会更开心,也许我也会放手的。”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五)(7)
  “是吗?”小薇的声音轻到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不过果然还是不行,看到那个家伙的出现,比起成为电视剧里那种成就别人幸福的受欢迎角色,我还是不想放弃你。”夏汐笑着捏起小薇的脸颊,把女生的瓜子脸扯成了一个红通通的大饼形状。
  “我现在觉得,我们认识的那十年真是好短啊……”男生轻轻地搂紧了怀里的女生,话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寂寥,几乎不像是那个开朗到让人嫉妒的热血少年了。
  在我们之后的人生里,你又会遇到多少个不一样的男生,又会不会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牵起了别人的手。我是否依旧能一直在你身边,成长为你可以依靠的人。
  这些统统是男生所担心的。夏汐对自己也没信心,毕竟他们的人生,还会有下个十年,还有更久更久的时间。到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子还会把那最珍贵的十年和自己分享吗?
  小薇被禁锢在男生的温暖的话语里,感到有些全身乏力。记忆如潮水般退回到最初遇到男生时候,那个身高还不如自己的又瘦又矮男孩,却偏偏说要保护自己。
  “呐,小薇,我们在一起吧。”男生望着小薇,眼睛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焰,热切的,充满希望的,温暖但是不灼人的。温婷,天逸,小伶都好像一个一个从这些天的烦乱里消失,但却只有芭儿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以后不用顾忌我了。”
  “不行,始终不行。”即是扎入手背的芒刺已经被她亲手摘下,可是只要想起来还是会有血液从伤口流出来。
  并没有追问原因,环着自己的手臂在得到这样的回应之后只是又紧了一些,小薇抬起
  头,男生眼眸里的火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悲伤。“没关系,在你喜欢上别人之前,我依旧会保护你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坠在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67 “大新闻!大新闻!芭儿转学到a城县区的学校去了!”“而且,她的绯闻男友据说也预定在下个学期出国哦。”直到再次返回学校的时候,小薇才明白芭儿那些话的含义。“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你也不用再顾忌我了。”“ 保密,过两天你就明白
  了”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人生早已有了另一种安排,只是自己浑然不知。
  “听说那个县城的学校很厉害哦,好像一个班的人都能考北大清华的那种升学率哦……莫莫,你在听吗?莫莫……”
  小薇只觉得一直散乱在脑中的线一根根被驳接了起来,然后又一根根断掉。
  连接着她和芭儿的线,最终只剩她独自扯着一把线头……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1)
  文/落落
  [ Chapter ONE:“别问啦。”]
  进入六月,荔枝逐渐上市了。超市水果摊位里供人挑选的展架上堆得满满当当。黄底红字的标价牌写着大大的“6.26元/斤”。
  辛追排在出售特价鸡蛋的队伍里,挪动了大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了她。按照每人限购6斤的量,辛追接过了工作人员称好的一袋鸡蛋。几个在她身后的老大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这次的真小啊”,“不划算了”。等辛追提着篮子离开,听见背后传来工作人员按耐不住的一句“你们要嫌小,别买这个特价蛋咯”。
  辛追找了几圈,在荔枝摊旁发现原来妈妈正跟别人一起围挤在那里。她走过去招
  呼。听见女儿声音的辛追妈妈转过身,一下递出一颗剥开的荔枝,直接举到辛追面前。
  “你吃一个,很甜的,我刚刚尝过。”
  辛追没有预备,来不及转开脸,荔枝被塞进嘴里。
  重又转向荔枝摊的妈妈继续在湿漉漉的铺位上挑挑捡捡,和她一样的,好几个穿着打扮看起来不怎么殷实的人,正一颗接一颗剥开着果壳。吃剩的核有人甚至就这样吐回去。于是惹来了一旁正在挑选购买的顾客爆发的白眼:“要死啊!脏不脏啊!”下一句接着说:“买不起就别吃!把这里当什么啊!”
  结帐的队伍太长,所以最后为了赶乘超市发出的免费班车,辛追和妈妈都跑得气喘吁吁。好在总算没有错过,挤在了车门边,转弯时一次次被司机嚷着“别挡着后视镜,往里走点!”
  曾有个广告里提出置疑说,为什么我们要把过去称为“以前”,而把未来称为“以后”,好像总是背对着未来而面朝着过去。由此引申了主旨的广告便对观众倡议着,要满怀希望面向未来云云。
  让人“满怀希望”,“面向未来”。辛追想。
  荔枝核咬破了。和想象中一样渗出源源的涩味来,均匀地染过舌根。
  早上裴七初到校,收拾完桌面她转身朝后排看去,注意到她视线的辛追于是回应地点头笑了笑。裴七初拿起水杯问说:“去吗?”
  两个女生走进走廊尽头的茶水间。裴七初撕开袋装咖啡,搅拌的时候辛追等在一边。
  “那人是外校的吧?”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两人站在教室门外。
  “啊,是吧。”辛追往杯里吹着热气。
  裴七初抿着咖啡,笑笑:“好像电视剧啊,虽然最后没打起来。”
  辛追没回答,一口一口喝水。
  隔了一个周末,时间退回三天前,地点换到上一楼层走廊的另一端。对前因后果的询问意图被一个巴掌声暂时阻断了,贝筱臣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变故前先走向了那个穿着外校制服的男生,握住他的肩膀。不是搭,是用了些微力气的握住。于是班霆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跟着要落向那只手的时候,贝筱臣开口让班霆又看向了对方的脸。
  “告一段落了吧?”
  “这得问她吧。”
  贝筱臣没有因此把问题转向辛追,继续看着班霆,眼睛保持着浅笑的轮廓:“可我在问你欸。”
  某日下午的课堂上。因为走神,贝筱臣让同桌戏弄了一把。老师喊他起立回答问题,贝筱臣一直跑在外野的思路没能接收,于是同桌的女生在一旁开玩笑地提醒着说“老师是让你擦黑板”,由此径直走到黑板前的男生,在老师惊诧的目光中同样抱以不解的对视,同时将老师刚刚写满的板书擦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静了一秒的教室爆发出哄堂大笑时,贝筱臣“哦”地明白过来,看着正笑得花枝乱颤的同桌几秒后,他手指挠了挠太阳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祝你生日快乐。”
  早上无意听见的同桌与别人的对话帮了大忙,教室内一下转变成起哄的氛围和女生涨红的脸让贝筱臣多少不必带着满手的粉笔灰尴尬下台。当然老师在身后又好气又好笑的呵斥声总得为一切收尾:“你们啊,你们啊……贝筱臣!下课后到我这里来!笔记给你,你把板书重新腾上去!”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2)
  以上这段故事曾花了不到一周时间,沿走廊和楼梯断断续续地传递。等到最后连传达室负责收信的老大爷都略有耳闻。
  所以“贝筱臣(没错又是他)和外校男生因为(某些原因)险些动起手”的句子会成为下课时分新的话题也就不显得奇怪。虽然对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连身为当事人的贝筱臣也表示“不清楚呀”,展着眉毛笑到半途,“原始的冲动吧”,改口成了玩笑话。
  而前半句还是真的。“没什么,我家有点事。”既然当时辛追回答说,“嗯,之前发生了一点事。”
  “别问啦。”她轻声说。
  这一周的升旗仪式,校长说了什么似乎没人放在心上。但等到中午课间,班主任走进教室示意大家暂停一下手边的事情。然后在她的重复里,校长白天的讲话被重提了起来,大概是为了争取一点给上级领导看的荣誉,希望能够在本月内发起一次为社会奉献
  054 055
  裴七初把午饭吃剩下的包装纸扔到教室最后的垃圾筒,返回时正在和其他班委三三两两讨论着的副班长顺手拉住她:“你有什么想法吗?”裴七初和做副班长的女生关系不错,于是扯着眼皮做半个鬼脸:“给我捐款好啦,我家有了经济危机。”
  “你这个败家女终于显露出恶果啦?”当然不会严肃地去理解了。
  裴七初朝对方笑笑:“可能。我拖累了我爸的运势。他这个月开始下岗了。”
  放学前辛追在车站遇见裴七初。稍微问了下“活动”的情况。
  “每人都要捐款吗?”
  “应该是吧。”
  “一般捐多少呢?”先前的学校暂时还没有类似的事例可供参考。
  “几十到几百,没有固定标准的。”
  “嗯……几十。”几十?
  “我还想找人捐款哪。”裴七初用鞋尖蹭了下阶沿。
  晚上辛追回到家,爸爸准备好了晚饭,过一会妈妈也回来了。刚坐下就不满地控诉着,说今天的司机咬定她手里拿的塑料袋不是刚刚买完东西的,不准她坐车。为了便于理解,对此的补充说明是,在许多大超市都推出免费班车的现在,为规避不少没有购买东西而只是搭顺风车的乘客,新的要求说上车时起码手里得有超市的购物塑料袋。
  辛追把碗筷递到妈妈面前,一边抽走她拿在手里的袋子。已经连续使用了几天后的褶皱,白色的纹路格外明显,说真的,也不奇怪司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新旧程度。“我才不管,他又不能赶我下去,我就站着不走。外面坐车一块五角钱。干吗要浪费。”饭吃一口,妈妈接着说。
  新闻前的广告依然在密集轰炸。“为什么我们总是把过去称为‘以前’,而把未来称为‘以后’,好像背对着未
  来而面朝着过去。”男声浑厚。——应该“满怀希望”。——应该“面向未来”。应该。应该。应该。应该。
  [ Chapter TWO:“好像吃苍蝇。”]
  生物老师下课前提出“还有什么疑问吗”时,教室中间一张异常冷俊的面孔引起他的注意,于是特意望着对方又重复了一次。接到这个讯息的班霆与老师对视一秒,他放下撑着下巴的右手坐直了说:“那请问老师,唾液淀粉酶需要多久才能分解一片菜叶?四十分钟还不够么?”从全班的哄堂大笑中,生物老师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门牙上有片一直晾到现在的午餐残留。
  课后曾有人激动不已想上来捅班霆一胳膊说“你小子”,但在看清对方的神色后还是作了罢。
  班霆一天都眉头紧锁的原因很简单。牙疼。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终于按耐不住爆发一句,让不幸的生物老师倒了霉。
  禁声的几个小时里他仔细地想了一下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自己的卫生习惯尚不至于给口腔细菌留下什么可乘之机,更何况从小没有培养对甜食的偏爱……所有科学化的根由都一一排除后,难免要想到一些“传言”上去——如果长针眼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么牙疼,难道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么。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3)
  脑海里未经思考地直接跳出一张女生因为气愤而泛泪的脸。然后又被迅速地撤走。
  胜诉暂时没有改变太多日常生活。起码昨天的晚饭上,父母说的最多的也是对下学期将升入高三的儿子的期望要求。直到随后叔叔来按响了门铃,班霆打完招呼便回房做作业。
  出来洗手时听见一两句,叔叔说“大哥啊,你知道我老婆的单位现在效益差了。”
  等班霆最后处理完所有的功课,伸着胳膊回到客厅,叔叔已经走了。班霆朝坐在沙发上的父母问去:“叔叔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班霆母亲站起身,“你吃荔枝么,那里有洗好的。”
  “嗯不要了。”男生摇摇头,“牙有点疼。”
  昨天的程度到了今天便愈演愈烈。班霆忍不住在课后找到保健室老师暂时要了些消炎镇痛片咬在嘴里。下决心放学后一定要先去就医。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预备给父亲发条短信说明一声,由此看见里面一条刚收到的新消息。
  “听说你这次竞赛又获奖了。祝贺。还是这么厉害:)。”
  班霆看了几秒,合上机盖放进裤子口袋,走两步又停下,他掏出手机,打开后界面还维持在刚才的那条短信阅读上。
  男生淡淡地看着显示在“发信人名称:”一栏的“季安巡”。然后他按到回复,输入说“谢谢,但请问你是哪位?”
  显示“发送成功”后的手机,果然随后便一直沉寂了下去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
  对于儿子晚上一直托着腮帮连饭也没能吃下几口的状况,班霆母亲连忙问着“很疼?”“为什么放学了不去医院看看呢。”班霆侧一点头,为了避免喝的热汤碰到右侧正在病痛中的牙齿,然后回答说:“忘记带学生证和医疗卡了。”没有这两个的话,看牙科的钱是他钱包里的四百所不够用的。
  连今天改由她前来登门的婶婶也注意到了班霆的状况,附和了两句“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啊,老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班霆心里想着“……呵,所以?”,但婶婶已经转向了班霆父亲,把刚才的话题重新接上说:“小谊七月就要读小学了,”她提及自己的女儿,“我打听过了,她要读那所重点的话,赞助费5万是逃不掉的。你说厉害吧?吓人吧?现在的小孩子啊,真像无底洞一样。我们压力实在大啊,现在养车每个月汽油跑跑也要7、800块。”
  班霆视线在父亲和婶婶间轮了一下,碰到母亲的目光时,他站起身说“婶婶慢坐”。
  “钱已经赔过来了?”后来班霆问母亲。
  “还没有。”
  “那叔叔婶婶急巴巴地干什么。”控制下却依然比疑问更明显的嘲讽语气。
  班霆母亲似乎想扯出个笑容,但最后只是摇摇头说:“他们啊……”
  “爸爸怎么说?”
  “你爸他……”伸手替男生整理衣领,“其实今天下午,你爸接到了你舅公的电话。”
  “舅公?”班霆觉得这个称呼陌生得像初次听闻。
  “你爷爷不是有个弟弟在外省么,你该称舅公的。虽然你没见过。”
  “……他来的电话?”班霆看着母亲的神色,一点点提起嘴角,“想分钱,真的?”
  逢年过节聚上一聚,主要比较一下各自的生活状况,孩子们的成绩水平。然后几个
  月也联络不了一次。见面的概率比常坐车次的售票员还要少。直到在某些可以露脸的时候,扯上近或远的血缘的关系,堂堂出现。所谓“亲戚”这种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这种关系。
  “原来还真会有人说得出口。”班霆说。
  被右侧问题牙齿牵扯起的下颌勾出更简练的线条,“好像吃苍蝇。”
  做母亲的明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想起什么,对班霆说:“今天我去市场买菜的时候遇见了季老师和他女儿。对,就是高一时教你数学的季老师,你那时还去他家补课的,记得么。如果不是他去年调职,你现在的数学老师可能也还是他吧。”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4)
  班霆母亲又说:“他女儿我倒是第一次见,看着真漂亮,叫什么名字……他有介绍
  过,”露出回想的神色。“好像叫——”“季安巡。”班霆站直身,回答说:“是这个吧。”“啊,对。没错就是叫这个。”
  牙齿疼到半夜。班霆干脆坐起来,重新回到写字台前开了灯的男生发现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小屏幕上显示“1:09”。班霆打开翻盖,一路沿菜单按进“短信收件箱”,最上面一条的“发信人名称:”后跟着“季安巡”。
  他朝下按。一路朝下。男生的手指停留在键盘的“↓”按扭上没挪开。愈加流畅的翻页速度闪过一排排发件人的名称。上百条过去,在接近收件箱底部
  时,频率越来越高,似乎淤积在一起的一个又一个“发件人名称”,“季安巡”。朝下。最后都是“季安巡”。整齐排列。
  一定是被很厚的滤纸过滤了,所以此刻几乎没有余下什么。班霆放轻脚步来到外厅给自己倒杯温水,明天会是下雨的前夜,窗外连月光都没有。完全一体的黑暗里,下颌右侧微弱跳动的神经,出奇的安静。
  第二天是预定去牙防诊所的,男生也在钱包里准备好了医疗卡和学生证,而放学后班霆站在去往的电车站台前,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简短信息。寥寥一句话写着“赔款送来了”。
  眼前浮现因为气愤而泛泪的女生的脸。并且这次没有立刻从脑海中把它撤换。班霆抚着手腕上的表带,近一步深化的回忆开始逐渐外扩着清晰的边缘。于是辛追身上的短袖制服,相当瘦弱的个头和同样白寥寥的肤色,都渐渐重现在出来。
  回过神时已经离开站台几米远。班霆停下脚步看了看,继续朝前走到马路对面——每晚回家时乘坐的电车站台。至于牙医,他想,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chapter THREE:“不是挺好的嘛。”]
  高二和高一能够照面的概率还是低了许多。但是裴七初在接连两次之后,当第三次遇见贝筱臣时她便问说:“你周二改骑这条路吗?”
  “是呀,周二的话,改去外婆家吃饭——”并列在女生旁。
  和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裴七初借着路边一排玻璃橱窗稍微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匆匆扫到的几眼里,感觉不到太大的瑕疵。她有些低下头笑起来。侧过脸看贝筱臣,男生难得地被风吹开了原本的发型,露出额头的样子看来往“可爱”偏转了些。
  “她今天请假提前回家了。”裴七初说。
  “啊?……哦,”等理解后,“出了什么事?”
  “我不太清楚,但觉得或许应该告诉你一声。”
  贝筱臣支起一个表示感谢的笑,跟着点点头。
  “是青梅竹马?”
  “这四字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听着这么肉麻了。”没有否定。
  “不是挺好的嘛。”
  这话没有玩笑或揶揄的意思。
  裴七初回到家时晚饭已经摆满了一桌子。都是目前赋闲在家的爸爸的劳动成果。此刻他托了朋友帮忙暂时打一份零工,权当过渡。而昨天傍晚,他给裴七初发去一条短信说“今天你打车回家吧”。裴七初当时已经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她按了个“为什么啊”过去。过去十几分钟才回复来一条解释写着“爸爸今天打车可以报销的我坐公交车回家了你去打车吧记得把发票留好给我”。
  没有标点是因为爸爸总嫌这个手机的里要调进标点很麻烦,对他原本已经不太利落的速度来说是又一个障碍,所以每条信息都是这样一口气到底。
  一切都是渐进式的。先是妈妈说“的灯要随手就关”,然后买面包的时间改成晚上六点后的面包店全场八折时段,随后去超市里购买牙刷,挑的都是“买2送1”家庭装,最后就是一条短信,没有断句的“今天你打车回家吧”。好像叶子终于以摇摇摆摆的姿态坠落,溅起灰色的空尘。
  茫然了一段时间。然后充电完成。有盏灯跳动了两下,最后照亮在“心酸”的位置。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5)
  “是真的。”裴七初对贝筱臣笑笑说,“我要是有个这样的朋友,一定天天缠着他,有什么难过的都哭给他听。”
  “好啦,知道啦。”男生似乎被说得有些窘迫起来,朝她摆了摆手,“欸……还好辛追跟你不一样。”
  车流稍微前后变动,距离拉开,裴七初盯着贝筱臣露出在颈后衣领下的小截领带花纹,黄白黄白黄。
  是真的。[如果是我]。
  都哭给他听。
  “还好辛追跟你不一样。”
  学校里先前提及的“献爱心”活动还没讨论出个头绪。虽然社会上需要人伸手相援的病患家庭为数不少,但上面感觉需要一点新意,一直也没定下来。裴七初和副班长的女生开玩笑时曾表示“那就干脆别搞了,20块饭钱对我来说有延续家族香火的重要意义”。
  课后辛追向裴七初借走昨天老师布置的外语作业。
  裴七初一边递过去一边问:“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嗯?昨天?”从作业上看着裴七初说,“家里来亲戚。”
  “啊是么。”
  “嗯,是的。”
  昨天傍晚带着家里能够凑出和借到的最后一元钱,辛追跟着父母一直到了对方家庭的住宅小区门外。装了一个中等提包的十四万元,比想象中的体积要小得多。为什么会有这样认识上的偏差,辛追想,也许因为家里积攒得太辛苦。爸爸向人打电话借钱时她塞着耳机听广播,于是一边传来电台里节律欢快的歌声,而一边是越来越尴尬难堪却还得继续僵持着笑容的脸。然后她转开头去。
  得到父母的同意,辛追没有继续跟着同行,她等在住宅楼外的沿街小店前,刚下过雨的街面还维持着饱满的水汽,而入夏的风也许更适合用“惬意”来形容。
  对面街角有车站,下班和放学的高峰,来来往往的车辆放下一批又一批乘客。
  等到他们慢慢散开去往各自的目的地,几个朝辛追这里走来的人影中,停下一个在他面前。男生右手拿着的褐色雨伞还垂落着断续的水线,等他开口辛追才回过神认出来。
  “唷。”班霆说。
  “……”辛追没应声,视线很快地转开去。
  班霆知道女生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对她的态度也并不在意。而整个事情的转向比预料中来得更快,是因为又下雨了。辛追从听见雨伞重新打开的“嘭”一声,到为了照顾两人所站的范围而又靠近了自己半步的男生的衣服,然后是听着很顺理成章的问句:“这样不舒服吧,进去坐下不好么。”
  路上已经跑起了避雨的人。
  认识班霆的女生想对外形容或介绍他的样子,与其绞尽脑汁想着在形容词上翻新,后来有人干脆一句话总结“看着他你就会变安静,不想说话只想看着他”。而其中“不想说话”的原因或许有“给吓得”之类的搞笑成分,但结果其实并没有太大偏差,尤其是女生,往往越坐越沉默,拼命地在底下绞着衣角或手指以安抚不安分的心跳声。
  但这只是“普通情况下”。
  辛追跟着班霆坐进沿街小吃店。这里不提供免费的座位,班霆在柜台买了两杯饮料。坐下后他说:“如果你不乐意让我请客,放着好了。”辛追看了看他,沉下视线。
  “荔枝……”服务生送上调制好的饮料时报了一遍名称。辛追重复了一下自己面前那杯饮料里的关键词。
  这语气还真听不出是喜欢或是不喜欢,班霆的目光在女生脸上研究似地停了片刻。过一会辛追开口问:“你家会买吧。”
  “嗯?”
  “夏天,买荔枝。”
  “有时会。”
  “6、7元一斤,真的比别的贵很多。”
  “嗯。”其实自己不太清楚。
  “……”辛追沉默了一下,接着她说,“有没有在超市里遇见过那些发现可以免费试吃就不停贪小便宜的人呢。鱿鱼丝、外国进口的菠萝,或者荔枝之类。”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6)
  “总会看见的吧。”班霆说。
  “像在超市里白吃东西,买只比外面市场便宜几角钱的鸡蛋,为了省几元车费而追赶免费的班车,里面挤得密不透风总有人吵架。你会觉得这些事都是那类人应得的吧,你体验过哪怕一次吗。毕竟不吃荔枝也不会怎样吧,省几毛钱、几块钱的零钞也不能怎样吧。可偏要搞得这么下作,这么可怜,谁也没有逼着他们这样做吧。”辛追握在桌角的手用力卡着关节,“但是很多人就是这么生活啊,很多人的确买不起荔枝又想尝,几角钱几块钱都得省,买便宜鸡蛋的队伍长到可以绕过整个超市外层,他们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连高价点的水果都没办法想买就买。钱对他们来说就是这么重要,比什么都现实,比什么都直观。”
  “为什么不能考虑钱的问题。对我们家来说,问题归根到底就在这个字上。很龌龊吗,很市侩吗。哪怕你当时说的话我不能反驳,但为什么不承认14万元的存在呢。就算你不以为然,可官司赢了,14万赔款的的确确拿到手了,那我家官司输了,交了这么多的钱,就应当‘没什么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只是官司赢了的人,才可以高姿态地说一些理智的堂皇的话罢了。”辛追说。
  [chapter FOUR:“见到钱就是这副样子。”]
  班霆作业写到一半,听见屋外突然变得激烈的声音,突兀地穿透进来。他立刻拖开椅子走到门边,想开门的手却在随后停了下来。
  决定还是不要贸然闯出去。父母和叔叔婶婶在外不知谈到什么地步,自己突然露脸也许会只增加尴尬的反效果。
  男生靠着门站住脚,只把头抵着门边,依稀还能听到一些。
  “你们不要太过分——”
  “当初老爷子谁照顾得多?03、04、05年春节还不都是我接他来住!——”
  “这种帐算来有意思吗,如果不是指望老爷子那里的房子动迁有动迁费,你们会这么主动打死我也不相信!——”
  “话怎么能这么讲——”
  “老爷子前一套房子,还不是你们都拿走了,所以我今天要说,这14万,你们想吞掉也不是没可能的——”
  “你给我出去!——”
  持续在门另一侧的骚动,并没有因为眼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而稍微有所收敛。班霆在靠着门摆放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前些天刚看完医生的牙齿现在已经平静多了。他弓着肩,手托住那里。眼睛不知聚焦在什么地方,直到过去半小时后,班霆妈妈来敲门,他站起身。
  “他们走了?”打开门,问妈妈。
  “■■■,□□□这两个流氓!”比妈妈回答更快的是班霆父亲在里余怒未消的指责。重复说了几次叔叔和婶婶的名字。
  “吵到你了么?”妈妈问。
  “还好吧。”班霆注意到妈妈的眼圈有些发红,“怎样了呢。”
  妈妈摇摇头。
  过一会说:“见到钱就是这副样子。”
  家境问题倘若可以作为背景资料加以参考,班霆在初中时就曾父母一起去欧洲旅游这点,或许多少可以说明问题。如果谈不上富有,但小康已经是在十好几年前就达到的目标了。与自己家相比,叔叔婶婶的条件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彼此住得近,还会经常串门。叔叔的女儿出生晚,眼下连班霆的腰都够不到,于是开起玩笑来也会说“你看你哥哥长得又高又帅,你这个妹妹怎么这么惨哦”。往往这时班霆母亲便出来圆话“哪有,小谊明明就是美女胚子的,肯定越长越漂亮啊”。
  没有出现钱的问题时,就是这样的相处。
  界限分明的。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辛追在班主任的办公桌里等父亲打来的电话。她还没有手机,而父亲也是从家楼下的小店里用201电话卡拨过来。
  话讲到一半时,似乎父亲电话卡里剩余的钱不多了,语音里应该有提示说“您的余额不足,还可以通话一分钟”,因为辛追听见父亲赶快对着电话里说“哦,好的好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三回)(7)
  的,马上,我们马上就说完了。”女生一下笑出声。然后很快地低下头。背后还有人来人往的老师或学生。把话筒压在下颌旁,声音忍到最小幅度地哭起来。
  说钱不重要的是混蛋。
  说钱不重要的全都是混蛋。
  等班主任回到办公室后,她看见辛追依然站在那里。“怎么啦?电话没等到?”虽然是后转学来的,但老师挺喜欢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辛追。“嗯……”女生咽了下喉咙,右手背在身后绞着衣服边,“老师我想问一下,什
  么情况下可以申请学校的爱心捐款补助。”“啊?”“我父母……身体不好,爸爸有很重的病,妈妈还待业,家里因为官司欠着好几
  万块钱。”辛追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许会被很多人视为“无耻”。但她还是梗着脖子,一字一字的说。毕竟话里有一半是假的。但剩下一半是真的。
  艰难是真的。困窘是真的。缺钱也是真的。
                 
魅惑·法埃东(1)
  文/ 自由鸟
  No.13
  “林羽儿!林羽儿!”
  见鬼了!谁在叫我?刚要进教学楼,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可环顾四周都是三俩成群嬉闹的同学,没我认识的人。猛地从旁边半人多高的灌木丛里噌噌噌蹿出三条人影把我吓了一大跳。
  “前清洁部部长!前膳食检验部部长!前洗澡部部长!”我目瞪口呆。
  三人贼眉鼠眼却又严肃齐声道:“传学生会密令,今天中午开紧急会议!”
  “知道了。”天晓得已经三年级生的学生会长又在搞什么鬼了,他们高三不应该像人间地狱一样吗?偏偏临“死”之前还要闹个满校风雨。就知道老谋深算的学生会长还会起用这三个古怪部长,可也没这么个用法啊。我看他们刷地又蹲回到灌木丛里去继续“伏击”其他的学生会干部,摇头苦笑上楼进教室。
  “我托叔叔帮你查了,”玫瑰一个叔叔是干户籍民警管理的,运用系统查人底细那可是“手心里长胡须——老手”了,远在成都的也不在话下:“卓一鹏,男,1976年2月出生,祖籍四川自贡,未婚,1995年到2001年赴美国经商,01年回到四川成都从事地产投资,并取得不俗业绩,在地方上也能算是个身份显赫的人物了。但他似乎不是个纯粹商人,在藏区一带不惜本钱建办农林基地,为带动农村致富出了不少力。”
  玫瑰汇报完她的情报,托着腮帮子问:“他不是告诉你曾和别人培育‘植物玩偶’吗?你瞧,会不会就是在农林基地里干的?不然不惜血本干吗?昨天他是带你到哪里去焚尸的?还记得吗?或许我们可以去找到些残留物做个化验。”
  “那个,近郊、有农田、地上的泥很烂。对了,小道旁还有棵歪脖子树……”
  看玫瑰龇牙咧嘴那样子,好像挺想用手里的自动铅笔捅我。
  我把卓一鹏的一切丑事都抖搂给玫瑰了,却还是没敢告诉她我背上长羽毛的“幻觉”。我得承认那些流绿色血液、伤口碰盐就萎缩的“植物玩偶”确实让我的常识产生了动摇,但还没夸张到会认为自己还真就是那什么法埃东的公主。也忒扯得没边儿啦。
  再说了,万一我真是什么,风声一起,没准被什么科研机构关起来做试验,天天拿小针戳我、抽我血、割我头发……同学们,想想就不寒而栗呀!高三是地狱,高二是人间,高一还是幸福的伊甸园哪!我宁可上课睡觉下课胡聊。
  “中午学生会又要开会啦?还好不是放学后。我爸和后妈来上海了,晚上还要见面吃饭。最近事情都挤在一块儿来了。”
  “林羽儿,来黑板前解答一下这道代数题。”被称为“有痣女中年”的数学老师樊梨花突然召唤我,鼻子边的媒婆痣神气地掀动着。
  我的天哪,这一什么代数题啊!就算“杰出老年”华罗庚回魂都犯难啊!
  高一就是地狱!地球真不是我们高中生待的地方啊……
  吃罢午饭,学生会干部八人和“廉价劳动力”三人在原是废品仓库改建的学生会办公室里秘密集会。
  “同志们!机遇就在眼前,形势大好哇,我们应该充分行使职权,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把学生会的工作搞得更加红火!”主席陈昊南慷慨激昂地陈词道。
  学长陈昊南其实长得真的蛮像铜锣湾扛把子的,他有一头充满了艺术气息的长发和满是肌肉的脸。如果把他的话通俗地翻译出来,其实就是——
  “大碗喝可乐、大口吃的狐朋狗友们!趁火打劫、犯上作乱的机会又出现了,真是老天有眼哪!我们应当赶在高三毕业前最后捞一把,把权力运用得淋漓尽致!让我们煽动一点就爆的学生仔,成就大业,名留青史,不断挑战校方对我们的忍耐力极限吧!学生会万岁!青春万岁!权力——万——岁!”
  “到底是什么机遇啊老大?”学习部长推了推啤酒瓶底眼镜问道。
  “最新线报,绝对可靠!明天晚上,马路对面的正旦大学邀请到‘雅奴斯’来校演出,就在大礼堂……”
                 
魅惑·法埃东(2)
  “老大你也会喜欢‘雅奴斯’?!”玫瑰前仰后合地叫起来。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雅奴斯”是什么呀?
  “‘雅奴斯’是近两年出现的一支视觉系偶像组合,非常中性,很受女性欢迎。”文艺部长是高二女学长,看似文静,骨子里比谁都娱乐。
  体育部长来自民风最为彪悍的高三4班(我舞会上遭遇的足球悍将就是他的同窗),身高一米八,不仅擅长运动,连说唱乐都是他的强项。体育部长操持一口山东国语:“俺也挺欣赏‘雅奴斯’。他们唱腔小娘们儿似的时候不咋地,爆发起来倒蛮够劲儿的。听说原是地下摇滚,蛰伏经久,一夜蹿红。”
  “知道他们为什么取名叫‘雅奴斯’吗?‘雅奴斯’其实是古的一种神灵,又被称为‘两面神’。传说它脑袋上长有前后两张面孔,一张回顾过去,一张眺望未来。‘雅奴斯’暗合‘自相矛盾、相互对立’之意,就是具有对立思维又能统一行动,在哲学上被认为是十分有创造性的精神。这个组合的灵魂人物是他们的主唱,他就能给人以‘两面神’的奇异感觉。”文艺部长替我类娱乐白痴打扫盲道。
  宣传部长向来是主席的心腹,此时已揣摩出铜锣湾扛把子的一二分心意:“老大是想前去观摩演出?”
  陈昊南翻了一个白眼:“正旦大学门禁不严,我以前用团章冒充学生证都混进去过,尔等就算组成观摩团去看都轻而易举。问题是,怎样才能让45中的全体学生也能零距离观看到‘雅奴斯’的演出呢?”
  “……”我们都傻眼了。老大的思维太超前了,除非‘雅奴斯’跑错会场,自己撞进45中操场,不然哪会有这等好事?!
  “老大,我来准备一封请愿书,明晚我们就混进正旦校区,伺机进入后台送交给‘雅奴斯’,盛情邀请他们来45中演出……”宣传部长脑筋转得快。
  “好!就这么决定了,一块去!随机应变!”
  No.14
  爸爸他们中午就到上海了,现正在长乐路瑞金路上的新锦江酒店里下榻,让我过去一起吃饭。坐公车、转地铁、步行……我有意磨磨蹭蹭,花费近两小时才挪动到酒店大堂。“爸,我到了……啊不,不进你们房里了,我肚子好饿,分头直接去餐厅吧!”
  电梯快速上升时耳朵一阵嗡鸣,想我小时候,爸爸做生意赚少赔多,妈妈拉扯着我苦多甜少,她可一次都没住过高级的酒店。现在爸爸和继母每次回上海,尽是四季万豪瑞吉红塔希尔顿。
  41楼的蓝天旋转餐厅,各类自助排成行队,一支爵士乐队在那里可劲儿鼓吹,各种肤色的宾客在烛光映照下谈笑风生地用餐。高高的落地窗外是上海扑朔迷离的辉煌夜景,高架上亮着一路堵车的尾灯,俯瞰着像一条红龙。
  “羽儿!——”娇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寒出我一身疙瘩。
  “来来来,快让阿姨看看,越发水灵了,真是黄毛丫头十八变,越变越美丽了啊!阿姨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福气啊福气!”楼兰媚眼如丝,上上下下扫射着我臃肿的校服和脏兮兮的书包,赞叹着。那种发自肺腑的真诚足可感天动地。
  她身穿深紫鱼尾礼服裙,深V领子勾勒得脖颈胸部牛奶般白腻,修长的腿略微从开叉的裙子里显露出来,白色镶水钻细高跟凉鞋也闪得人眼花。包包是罗维的,手上耳上的首饰身上的全是一线品牌。妈妈却总穿自己手打的灰毛衣,唯一的首饰就是结婚戒指,还是18K金的……
  高大魁梧的爸爸给我来了个熊抱,慈眉善目心满意足。
  楼兰亲切地拉住我的手走向预订的座位。我顺从地跟着她在窗边落座。
  “羽儿,最近怎么样?学习、生活……”爸爸问道。
  “老样子,一切按部就班……”我耸耸肩,“植物玩偶”和帅哥杀手的事已经超出正常的逻辑范围,很难说清楚,不想让爸爸瞎担心。
  “这次回来,楼兰提出回家陪你住一段时间。”爸爸用十分平稳的声音说,好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待会吃过饭我们就收拾东西和你一起回去。”
                 
魅惑·法埃东(3)
  我差点把叉子咬断。“爸爸,嗯,家里很乱……”我扫了一眼继母,她正笑眯眯地迎接着我的目光,我反倒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去。
  楼兰甜甜笑道:“我们去北京一年多,平时对你照顾太少,这次有些时间,我和你爸爸说要多陪陪你才好。欢迎吗?”
  我还能说什么?!
  No.15
  “真的?他们还真的立马收拾了行李跟你回来啦?”玫瑰大呼小叫:“那要住多久呢?你要不要到我家来避难?”
  “不太好吧?我想他们也不会住很久。大概是想努力改善关系。我跑到你家去岂不是太不配合了吗?”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和死党通电话。
  玫瑰突然换了种甜甜的声调,神秘兮兮地道:“那个卓一鹏没现身吗?他不是说要做你24小时的贴身护卫吗?”
  我瞪大眼睛:“你还嫌我不够乱啊?”
  “呵呵呵呵,先不管他的奇言怪论,你老实交代,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我的白马王子?突然想起卓一鹏长长刘海下闪烁的黑眼睛:“我保护你直到觉醒。然后由你决定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法埃东……”为了一个愚蠢的自私的目的才接近我的商人?闯进本大小姐的卧室,用塑胶袋装尸体,再强迫我去参加焚尸活动的杀手先生?公然在同学和老师的众目睽睽之下讲黄色冷笑话再拿我的反应取笑的男人?
  Oh!My God!饶了我吧!
  我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当然不是!”
  如果真的喜欢,大概是很难说出来的吧。而且喜欢,实在是难以确定的一件事情。自爸爸再婚后,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世界上还存在什么永恒不移的爱。
  所谓爱情,难道不是逃避孤独的一种生活方式么?
  “我会保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这话语竟然如此耳熟?
  11年前——年幼顽皮的我在台阶上蹦上跳下不慎跌倒,妈妈甩开手里的青菜冲过来一把抱起我。而就在1分钟前,妈妈还说:“毛毛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1分钟后,她就把警告抛到一边,察看伤口,紧紧搂抱着哭泣的我,安慰道:“妈妈会一直保护毛毛,一直在毛毛身边,永远永远!”
  窗外的圆月让夜空明亮得如同一场童话。但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残酷童话。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推倒自己的诺言?
  我暗暗下决心,不相信爱情,也绝对不会相信说什么“我会保护你,直到永远……”的人!
  No.16
  月光照耀。躺在床上的楼兰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林威生已经睡熟,呼吸平稳,连鼾声也破例消停了。
  放在他牛奶里的一小颗快溶安眠药起作用了。林羽儿没有睡前喝奶的习惯,所以楼兰特地为她榨了汁,并且关爱地看着她喝下去。楼兰微微笑,轻轻起身,披上黑色真丝睡袍,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转入羽儿的房间。
  洁白的床单上,羽儿像只一样蜷缩着睡。到底是16岁的孩子啊,看这幼嫩细滑的皮肤……楼兰禁不住伸出手,贪婪地抚摩着她喷红的面颊。额头上的伤痕显而易见。不,这不是伤痕,这是法埃东的荣耀!是楼兰耐心等待多年的法埃东公主的成人标志!同样的,还有……
  楼兰轻轻地把羽儿的白色小睡裙卷起来,光洁的背脊裸露,婴儿蓝色的半透明翅膀,每一片都有巴掌那么大。细细翻看,层叠在一起的,共有三对柔软羽翼。
  王者子嗣!而且到了这一代,不知由于何种原因让基因还原得如此明显!
  楼兰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玻璃试管,拧开盖子拔出一根银针样的吸取器。银针抵送在雪白的肌肤上,稍微一用力就刺破了表皮,推动吸杆,看鲜红的血液犹如一根丝线般爬进针管。
  熟睡中的羽儿微微在呢喃,似乎在轻呼:“妈妈……”
  楼兰媚眼如丝,亲吻着羽儿的额角,一边耳语道:“乖孩子,妈妈在呢。给我一点你的血……只要一点点血……宝贝!”
                 
魅惑·法埃东(4)
  “把针拔出来……对了……知不知道我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乖啊~~~”
  温柔贴切的语气,却配合一把冰凉薄刃的刀。紧紧挨在脖子上的动脉处。
  楼兰大骇。
  回头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通往露台的落地窗敞开着,窗帘在凛冽的寒风中飞舞。她挣起身冲到露台上,只有清冷的街道在路灯照耀下空茫着。
  楼兰抚摩一下自己的脖子,刀锋那冰凉的感觉还停留在肌肤之上。
  是谁?!!
  No.17
  早上起床时已经十点了!而且头疼欲裂。我龇牙咧嘴地冲向洗手间,推开门只见爸爸捧着报纸端坐在马桶上!我惊得朝天跌一交,爸爸尴尬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性忘记锁门!”
  揣着一肚子崩溃的情绪跑下楼,只见楼兰盘着头发穿着浴衣坐在餐桌前喝红茶,拿我的西红柿做面膜:“你厨房里连个烘面包机也找不到啊,我叫附近的酒店送早饭过来了,一起吃吧。待会记得应一下门啊,谢谢!”
  我真好想好想自爆啊!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菲律宾女佣或是英国管家婆吗?!
  幸好晚上学生会要实施“雅奴斯请愿计划”,才能理直气壮地得以脱身。一转身刚出门时,就听到从门缝里飘出来后娘嗲嗲的声线:“威生你看看,真的不是自己肚子里待过的怎么养都养不亲啊……”
  “那你还为什么要来捏?”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冲上街道坐车去玫瑰家避难。大难哪!后娘住进家简直比火星人入侵还可怕!!
  在玫瑰家唠嗑到傍晚,连蹭了两顿饭。玫瑰那慈爱的奶奶做得一手好菜,我和玫瑰给她老人家打下手,有幸品尝到八宝酱鸭和微辣虎皮青椒,以及鲜美无比的三丝汤。汤足饭饱矣,我们振奋精神赶去学校汇合。
  按照作战步骤一,我们11个人分别用团章、交通卡、食堂饭票等等什物混充正旦大学的学生证大摇大摆地走入了校园,随后夹杂在人流中一路高歌地向大礼堂迈进。
  演出还有半小时开始,此刻“雅奴斯”一定在后台做准备工作。按照作战步骤二,陈老大、宣传部长和玫瑰往脖子上挂了自己打印制作的“娱乐频道”记者证,再次变换身份,假冒娱记直闯后台。玫瑰曾经用这一招和五月天乐队零距离接触,甚至看到了某信的裸背(换装时的局部),强咽口水才没伸出魔爪触摸!
  出师不利啊!今天守门的人不是校方,而是“雅奴斯”经纪公司的,一听记者要采访就和颜悦色地表示“演出结束后再安排”。玫瑰他们使尽全身解数,软磨硬缠,最后还是无功而返。铜锣湾扛把子把目光凝聚到前卫生部长身上:“小强,就靠你了!一旦成功,我包你官复原职!”
  前卫生部长“灭活活活……”仰天长笑,随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校服里抽出一条扫帚一根拖把,正要出动却发现鞋带散了,他随手把扫帚拖把递给目瞪口呆的文艺部长和我,俯下身去系鞋带。
  就在那一刹那!有人突然拽住我和文艺部长的手腕直往后台里扯:“清洁工是吧?赶紧着,里面东西打翻了!”啊咧~~~!!我们来不及反应就活生生地被倒拖进了后台!只听得身后传来前卫生部长撕心裂肺的哭声“我靠!”和其余一干人等的叫喊“靠!——你们啦!”
  “Mike,头发还要再扎高点儿!再帮我把眼影粉补一下噢。”
  “那个谁,报幕单上最后一条得改一下!”
  “贝斯的音调好了啊……架子鼓摆放的位置就那样吧……”
  我仿佛进入了MTV的拍摄现场!身边全是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女!看得出其中有四五个人应该就是“雅奴斯”的乐队成员,他们穿着款式各异的黑色紧身皮衣皮裤,有的身上装饰着羽毛,有的钉满了亮晶晶的铜钉,有的干脆用铁链做装饰……重点是——每一个都是美男~~~~~啊啊啊!强悍无比的视觉系啊!
  “喂!你还愣着干什么?扎马尾辫的!”一个工作人员把我推进一小房间。
                 
魅惑·法埃东(5)
  一个男子正背对着我整理衣领上的卡式麦克风。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我立刻被震住了。
  风华绝代!美到妖孽!
  那个卓一鹏固然很帅,但眼前的男子已经远远超越了“帅”的级别,上升到令人惊艳的境界!他剃了一个极短的板儿寸,露出十分清晰的美人尖。嘴唇色泽柔和亮丽,上唇纤薄下唇丰润,形状完美……当发现我一脸死相盯着他看,口水都快流到脚面时,他从镜子里凌空飞一个微笑,眼睛笑成漂亮的弯月状,瞳仁里一片碧波荡漾。我的天哪,简直可以用“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全宇宙至此剧终”来形容!
  “你不是工作人员吧?”他站起身转向我问道。
  “嗯,我是混进来请愿的……噢不不,混进来扫地的。”
  他耸耸肩走到我跟前(这家伙好高!比卓一鹏还高!身材没话说了),略微倾下点身子,面对面地看着我。这么仔细一看,才惊觉他两只眼睛的颜色如同波斯猫一般是两种色泽。左眼翠蓝,右眼碧绿。我的天哪,如果是少女就该整幅跨页来画他的脸!我脸憋得通红,心跳得打鼓一样——还是拨浪鼓。
  “……其实我是为了请愿才进来拖地的!”我真佩服死自己!在这么心猿意马意乱神迷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居然还能记得铜锣湾扛把子交代的使命(莫非这条拖把上附着前长的怨念么?!)“请你来我们学校演出吧!”
  他莞尔一笑:“好啊!什么时候呢?”
  嗯?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今天晚上……哦不,学生会还要做前期宣传、借场地、我们这些廉价劳动力还得布置会场什么的……下个礼拜怎么样?”
  “你满灵活的嘛!今晚我有个搭档不能来了,你帮我替她上台演出,如果表现突出的话,我就推掉下周原定的演出计划,去你们学校。怎样?”
  “我?!……”我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我上台,你没开玩笑吧?”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碧绿和翠蓝两色的瞳仁像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眼神中饱含笑意:“非常容易的,会有工作人员躲在台下给你提示,我也会指导你完成的!现场演出最要紧是气氛和情绪,我相信你会不辱使命!”
  没错!!被他这么一夸,我的自信心登时空前膨胀!能和这样美的人同台演出,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开玩笑!林羽儿!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绝对不可以错过啊!
  “成交!”我举着拖把豪气顿升!
  他打开门叫道:“爱丽丝!来,帮小妹妹化妆!要最美最美的天使妆哦!”
  天啦……这还是我吗?当我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满眼星星。镜子里的少女有一张天使般甜美的面容,额头上贴上了水晶亮片,做出飞翔翅膀的形状。白色吊带裙,裙摆前面短到膝盖上十五公分,钉满了蕾丝花边,后摆一层又一层膨着轻纱拖着长尾,足有两米长!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插满了百合和蓝色鸢尾花。裙子后背上还加装着一对白色翅膀。实在是太美了!
  我赶紧摸了一下后背,还好,幻觉没有出现,皮肤是光滑的。
  爱丽丝推门进来说:“准备好哦,过一分钟就你上场!预祝成功哦!”
  我眼瞅着墙角里的拖把,心里乐开了花儿……
  等等!拖把边上怎么有滩水?而且是绿色的?黏黏的?好像血一样?
  我拽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这滩水——好眼熟啊!——真像几天前在我卧室“杀手先生”卓一鹏干掉“植物玩偶”时流出的血迹!
  我心里“咯登”一下,顺着血迹走到布帘子后面的角落,只见有一个关着门的铁柜子,我下意识拉开柜门——
  一个“植物玩偶”从柜子里滑出正在流血的脑袋!翻着难看的白眼,脸上浮现出一股绿气。“她”穿着和我一样的演出服!这就是那个不能上台的搭档?!
  我的天!怎么回事?!
                 
魅惑·法埃东(6)
  爱丽丝来敲门了:“宝贝!来!上场了!”
  我心慌慌意乱乱走到门边拉开门,只听见从前台传来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叫喊的声音,兴奋到极致:“现在!我们有请‘雅奴斯’乐队主唱——翎!出场!”
  翎?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对了——
  卓一鹏所说的,“植物玩偶”的主人,那个要杀我的人!
  就是刚才那个摸着我额头,笑得如同新月般灿烂的绝美男子?!
  我的天!我死了!
                 
曼佐先生(1)
  文/笛安
  曼佐先生是意大利人。除了他的意大利口音之外,给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那条橙色的长裤。学期开始的第一节课,我们等在教室门口,想看看这个教授一门名叫“社会学模型”的奇怪课程的老师是何方神圣。然后曼佐先生就不负众望地闪亮登场了。足有一米九几的身高,脊背微弓,留着勉强还可以被人误认为是搞艺术的男人的长发,只可惜那副大眼镜把什么都破坏了。最醒目的就是那条长裤,和芬达一样纯正的橙色,真奇怪他是从哪里买来的这么一条裤子。远远地看过去,他两条长腿就像是两根理直气壮的胡萝卜,带着泥土的香气,生机勃勃地移动到楼梯口。
  Cécile在我身边清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曼佐?”从那一天之后,若是我们谈话间提起曼佐先生,Cécile小姐总是习惯性地使用另一个称呼:“那个橙色长裤怎样怎样了……”橙色长裤,说真的,这听上去倒像是一个不错的ID。
  160
  我们的第一节课,曼佐先生站在讲台上对我们微微一笑,是一个类似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有些拘谨、有些腼腆,甚至是有一点羞涩的微笑。我想我对曼佐先生的所有好感的源头怕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大多数老师都不是这样的,要么不苟言笑,要么笑得分寸得体,总之,以一种恰如其分的方式提醒你“我们” 和“他们”之间的等级差别。而且他们都是西装革履,没有人会穿那种长裤出现。曼佐先生还是一个太年轻的老师,因此,还没来得及学会那一套。面对学生的时候,还不大习惯摆出一个审判者的面貌。然后他就给我们开参考书目,他是这么说的:“有一篇文章写得很好,大家都应该看看。这篇文章对社会学方面的模型的建立介绍得非常全面,可以说是现在能见到的最全面的文章。文章的作者是——”他又是腼腆地一笑:“拉楚卡·曼佐先生”。我们在下边窃笑,他浑然不觉,继续道:“再给大家推荐一篇文章,是关于如何把统计学和社会学模型建立结合在一起的,这篇文章也写得很好,作者还是曼佐先生。”如此这般,介绍了五篇文章,到第六篇的时候,似乎他自己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了,挠挠他的长头发,说:“这篇文章的作者,依然是曼佐先生。没有办法啊,这个先生实在是太喜欢写文章啦。”我们终于哄堂大笑了起来,摊上这么自恋的一个老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或者用“自恋”来形容曼佐先生还不是那么太全面的。其实要用我自己的话来说,曼佐先生是那种典型的分不清楚“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区别的人。这句话听上去可能有些含混,但是用来讲曼佐先生那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比方说,曼佐先生无比热爱自己的专业,就是这个“社会学模型”,但是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他是不可能要求别人也跟他一样热爱这个东西的。上课的时候,如果有人对他讲的东西提出质疑,他就会生气;有人对他的那个“模型”表现出了一点不以为然,他也会生气;在他讲课正在兴头上,沉浸于口若悬河的喜悦中时,如果有人打断他提个问题,他依然会生气。有人说,在这点上,他实在是一个典型的人。
  曼佐先生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发脾气,但是总是脸涨得通红,然后说话的时候意大利口音也越来越浓了。挥舞着他长长的手臂,一副认为我们都是没救的朽木的表情:“这有什么难的呢?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你瞧瞧这个模型,是多完美的东西。又可以用科学的语言描述现实生活,又可以预测事实的走向,你们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你们怎么能对这么好,这么美的东西无动于衷呢?”
  如此这般了几回之后,我们上课的时候连最起码的问题也不问了。课堂变成了他一个人自我陶醉的绝佳场所。曼佐先生似乎更喜欢这样。他总是开心得像个孩子,说:“你们不觉得这简直太完美了吗?根据这个模型,看这条曲线,把什么状况都考虑到了。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妙不可言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对于曼佐先生而言,我们都是观众。若他真的能像那首歌《谢谢侬》里面的演员那般超脱就好了:“不具名的演员不在乎有没有观众。”曼佐先生不行,他希望有观众,他希望能把他自己认为最完美的东西传递给所谓的观众们,因为, 你别忘了他是个意大利人,有一颗传说中的意大利人才有的热切如孩童的心。
                 
曼佐先生(2)
  那一回,他上课的时候讲起了所谓的“数学社会学”,其实这在社会学这整个学科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日渐衰退,说得残忍一点,快要死亡的分支。可是曼佐先生坚定地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往圣继绝学”。因此在上课的时候,详细地给我们讲那个著名的美国社会经济学家GRANOVETTER的公式。在我们大多数的人眼里看来,那种公式纯属乱来。比方说,用一个公式来预测一个人在社区里怎么选择邻居。需要考虑到的因素,然后计算成本和收益,等等等等匪夷所思的东西。那一回,我冒着曼佐先生会生气的危险,举手问了一个问题:“先生,选择邻居这回事的成本跟收益,真的有可能用数字来表达吗?”没想到曼佐先生居然高兴起来:“小姐,你真是提了一个太好的问题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如何用数字来表达这些,只有非常聪明的人才有可能想出来这样的办法的。”于是他的新一轮的自我陶醉就开始了。我们这些不聪明的人在台下面相视而笑,对他的自恋,已然完全习惯。
  曼佐先生认为数字和图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这总是能让我联想到那个讲述博弈论的奠基人约翰·纳什的电影——《美丽人生》。那里面的纳什不善言辞,不会跟人交往,好像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一样最让他觉得安心的东西,就是用数学来解释这个让他不安的世界和人群,以及这世界这人群与他自己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专家们怎么说,反正我自己对博弈论的理解就是这样的。而且亲爱的曼佐先生的表现更让我坚定了这个认识。他总是不清楚,或者说不关心他自己跟别人究竟存在多大的差别,或者说他不知道这种差别是与生俱来而且没法调和的,所以他总是用很大的力气来说服别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可能说服任何人这件简单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概念。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在人群中一望而知,因为他们比较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这个学期,我没有继续再选曼佐先生的课。他的东西我实在无法认同。其实无法认同他的人很多,因为这个学期他的课只剩下了两个学生。据这仅有的两个人说,曼佐先生对人数的减少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的,他依然热情饱满地对他们说:“看看这个曲线,你们不觉得这很完美吗?”
  无论如何,我想当我以后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除了的那一抹深海蓝,除了披萨和肉酱的香味,除了传说中一样的威尼斯,我是说,除了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之外,我还能拥有一点更私人也更亲切的记忆。因为我认识过一个非常可爱的意大利人,曼佐先生。
                 
亲爱的不二(三)(1)
  安东尼
  22-04-07 在火车上睡着差点过站的晚上
  亲爱的不二有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掉线?在北京玩的时候被小茧和睿睿招待吃烤鸭
  我把那个做得好像小蛋糕一样的香椿豆腐放到小碗里吃小茧说尼尼这是茶碗我觉得很无所谓哦了一下继续吃睿睿摇头说这孩子在国外呆时间太长了
  接着穿着高跟鞋子的红色旗袍过来了她说先生这是茶碗我看着她的眼睛点头说嗯然后她问要什么酒水?我问都有什么果汁?然后她说葡萄梨苹果桃子橙子…… 拿两瓶可乐我说然后红色旗袍瞪了我一眼走了
  睿睿非说我是特意的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掉线了我想
  24-04-07 不喜欢机器猫所有剧场篇
  师父问我如果有了机器猫最想要什么她说她忽然觉得随意门是最实用的然后我想了想说可以换衣服的那个照相机师父思考了一下摇头说朽木不可雕啊你
  然后晚上回来以后我就想要个什么东西会让师父觉得我是一个争气的徒弟呢?竹蜻蜓?如果真的像里那样穿短袖飞那么高岂不是很冷么记忆面包?听起来不错可以用来记住recipe 不过即使是看老师上课的笔记也不是很麻烦啊那么放大缩小灯?等等它本身是怎么缩小的呢?随意门? 那也太扯淡了吧
  亲爱的不二突然我发现尽管性格那么像野比康夫的我原来已经不可能拥有一个机器猫了?还是应该说不配拥有了呢?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拉开了书桌左边的第一个抽屉
  26-04-07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妈妈很担心经常给我发邮件得知我在澳洲人的饭店里开始工作的时候她发邮件过来问我:饭店里的人没有对你不好吧?我回邮件说没有后来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知道了老板是个homosexual 然后厨房和服务员里也有几个是喜欢男人的男人有的时候他们会彼此问 how is your boyfriend?
  然后有一次和妈的时候随口说了几句店里的情况结果没想到老娘竟然在国内发了狂非要让我赶快换工作费了好大口舌换来了她一句你看着办吧整得我们都很不快乐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我把这事情都忘记了结果昨天收到她的邮件在结尾的时候妈小心翼翼地问到他们没有对你太好吧?我回邮件说没有
  不二啊我觉得我妈妈没弄明白一个事情就是喜欢男人的男人和喜欢女人的男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喜欢女人的男人也不是随便见了一个女生都喜欢啊没听说过哪个女生因为一起工作的同事是直男而换工作的不是么
  29-04-07 看完《追风筝的人》的晚上
  今天是 Danny的生日他是来澳洲以后第一个给我发短信的老外他说 have a good day mate
  下班以后在回家的火车上看完了最近一直在看的小说是一个悲伤的小说节奏很好合上书以后有一点失落把头顶在车窗上
  车窗里我的眉间出现了一个眼睛眉间有眼睛的据我所知有四个人扬戬二郎神闻太师和三目童子闻太师不是很了解因为他不是美少年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觉得有三个眼睛很牛逼小时候看封神榜觉得扬戬是好人看西游记觉得二郎神是坏人后来有一次看书说其实扬戬封神以后上了天就成了二郎神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二郎神明明就是王母娘娘的外甥啊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扬戬养狗以后 RP可不怎么样
  接着又想到哪吒和红孩儿她们俩我一直搞不清楚总混在北京时我去睿睿那里住我的旅行箱外套帆布鞋子都是红色的睿睿说你是红孩儿啊我接着说红孩儿和哪吒我总是混睿睿一边吃笋一边看电视说可以理解他们都踩风火轮都用枪都是处于叛逆期的小正太当时我后背一凉觉得御姐就是用来膜拜的嘛注意力又回到眼睛上突然发现根本不是牛逼的三眼而是两个眼睛变成了一个 …….-@- |||不是扬戬不是三目童子而是《魔戒》里大脑和体积成反比的独眼怪人笑了笑把小说放到包里
  01-05-07 和只只小盆友聊天后
                 
亲爱的不二(三)(2)
  亲爱的不二:我在考虑,以后写稿子的时候开始用标点。因为,夏只只说,标点也是要算稿费的。所以…………………………………嘿嘿嘿嘿嘿 …………………………………
  02-05-07
  不二现在我想想那些我最喜欢的电影不论是从电影院看的还是买DVD或者网上download的大部分都是和朋友们一起看的
  至于为什么和几个朋友一起看电影成为我觉得这个电影很经典的前提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小的时候学校组织看电影过马路的时候可以和女生牵手是很美妙的一个部分
  因为在山上住很无聊又没有网络所以我从国内带了几乎一百部电影过来消磨时间有一次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半夜三更我跑到里看《电锯惊魂3》刚把dvd放进去思高就过来了他说他看到厅里灯亮了就过来看看我说是《电锯惊魂3》要不要一起看他很有兴趣说你等等过了一会不阮恩安德鲁和爱米粒也来了(在澳洲电影dvd 都很贵如果没有折扣的话买影碟回家看远没有去影院看上合算所以我一直觉得老外没看过多少电影)《电锯惊魂2》是小四推荐的他说你看一看啊和《蝴蝶效应》一起看先抽筋然后再飞上天《电锯惊魂2》伴着各种纠结的表情与声音(呻吟?) 不停地变换坐姿和电脑椅与显示器的距离总算纠结地看完了我觉得看恐怖片千万别憋着害怕了你就喊四仔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和工作室的几只在四仔家“佳片有约” 看《隔山有眼》的时候就属我和四仔喊得欢(撒撒为什么不喊呢?)
  但是这次不一样我暗想在国际友人面前看恐怖片一定要神情自若落落大方(插播:工作室里谁最大方?)一定要hold住不知道其他几个男生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除了爱米粒不时的把脑袋往安德鲁的怀里钻男生们都表现得很勇敢
  嗯我也很勇敢我hold住了这时候我发现如果hold住了也没什么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内伤只是屏幕上显示 “GAME OVER”的时候用撒撒的话说我突然觉得自己level up了在想《电锯惊魂3》老子都神情自若了还有什么能让我尖叫的吗恐怖片来得再凶猛些嘛……这时候我没注意思高已经拿出了碟片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淘尼你知道么你刚才那表情吓到我了我………>_<
                 
流景闲草(1)
  文/七堇年
  ·1·
  如同清竹与雅菊是中华的身骨和姿容那样,樱花是长年眺望山峦与大海的岛国吟咏的一首和歌。在暮春的日夜,白色花瓣像银河的星尘般落在《雪国》的结尾里。
  来到这座北方城市的第二年,我租住了一处房子。院子里便有这样一树樱花。正是春天。樱花盛放,地上铺着一层细软的白色花瓣。此情此景充满着某段记忆的暗示,叫我一眼便喜欢上。我又想起这样一个故事,在日本明治时代,曾有一个年轻女子跳瀑自杀。她并不是因为失恋或者厌世,疾病或者绝望,只是因为觉得青春年华太美,不知失去之后如何是好,于是不如像樱花那样,在最美的时刻死去。
  房子是过去殖民时代的老建筑。地方志上记载着这栋房子的特色在于融合了三种建筑风格。德国籍的裔建筑师为法国人设计。后来被一个日本人买下。我曾固执地猜测
  136 137
  院子的樱花便是那时被种下的。然而经过多年改建和维扩,房子外表看上去已经面目全非。内部之陈旧,凡物皆有着被时光细细抚摸的温感。光线被阻隔在顶部弧度柔美的窗子外面,只在脱漆而粗糙的旧木地板上切下一溜狭长的暖色。屋内显得格外阴暗。铁艺栅栏的锈迹被雨水冲刷,在青苔隐现的墙上留下泪痕般的印记。
  我在这里,只拥有一间房。一缕光线。房间像是一个旧教堂的冷清的耳室,终年在晨曦时分获得富有宗教意味的光芒从高而窄的玻璃窗射入。
  隔壁的一个女孩子,是美院的学生。她用张爱玲般的语调万分亲切地描写这里:清晨时候,卖早点的老师傅骑着挂了铃铛的旧自行车,铃铛清脆作响的声音和豆浆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潺潺地从窗下流过去。
  我一直都记得搬来的那日,春光甚好,在漂浮着丝丝柳絮的温溽的空气中,无处不在地游移着晴朗的气味。打理好屋子走出门院的时候,被阳光照射得睁不开眼。天空的蓝色被清明时节的雨洗得发白,淡如裙子上的浮青暗纹。院子里一树樱花,凋落之姿,状如飞雪,洒下的是一地古代日本散文中的物之哀。
  我在那里停留片刻,邻居的那个女孩儿便也走了出来。那一刻她抬起手来遮住眼前的强烈光线,我看到她右手四指上的银戒指。
  一来二往,我们渐渐熟悉。
  闲谈几句,我问起她的戒指。她略带疑虑,取下来给我看。说,这是她和一个男孩到泸沽湖旅行之时在一家银铺打做的。做了两只,分别在上面用纳西古文刻了彼此的名字。她又指给我看,并且轻声说,我的戒指上有一道裂痕。也许是在打造的时候,用力过度。我告诉过他,感情用力过度,亦充满裂痕。等到它断裂的那一天,我们便分手。
  ·2·
  那天晚上她敲开我房间的门,送给我一本《枕草子》。她穿白色的宽大恤衫,水绿色的短裤,趿着人字拖鞋。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健康得像一只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柠檬。她说,这本书,也许你会喜欢。
  那一个瞬间,我望着这本书,恍然间回到了尘埃中的心动。
  十几岁时喜欢的一个人。面容素净如雪地般的高个儿少年,看起来清清朗朗,像是操场跑道边一棵沉默的翠绿杨树。
  在那一年,从秋天到第二年的春天,他天天走路回家,我就远远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以至于他的每一步姿态,我都谙熟于心。熟知他居住的院子。熟知他会偶尔在画具店和书店停留。熟知他走路从来不会回头以及左顾右盼。熟知他习惯将双肩包单背在左肩上。熟知他因自幼习字的而写得一手雅畅的行楷。熟知他十分喜欢看书。
  他是那样姿态端然的少年。我知道他与所有人都不同。左右手均可以写漂亮的字。手腕上系着黑色的细线,上面还有一颗纽扣。我曾经趁他离开座位时,翻开他反扣在书桌上的一本书。是川端康成的《雪国》。
  喜欢看这样的书的年轻男孩,不多见。
                 
流景闲草(2)
  姑妈从英国回来的时候,送给我一支从莎翁展览馆附近的纪念品店里买回的鹅毛笔。15英镑。金色的笔尖,浅棕色的羽毛笔杆有近一尺长。握笔书写起来竟有飞翔的诗意。我拆开朴素简洁的包装,欣喜的瞬间,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他。
  那日下午我骑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书店里买来一本薄薄的英文字帖,开始练习写漂亮的圆体字。
  因为我曾经在老师给全班放电影,镜头里闪过一篇漂亮的圆体字书信的时候,偶然听到他惊叹,太漂亮了。
  我知道,他是沉默寡言的人,从未喜形于色。他一定是非常喜欢圆体字。
  在那年春天结束的时候,我开始夜夜在台灯下透着灰白的薄纸,蘸墨临帖。连鹅毛笔的笔尖,都被磨得光滑圆润,使用起来顺手舒心。那一沓用来重复临摹拉丁字母的纸,摞起来已经厚厚一叠。看上去仿佛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
  那封信,我几乎写了两年。夜夜面对着信纸,强迫症一样练习如何把每一个字母都写得像一首诗。溟莫地想象着如何以像电影场景一样的方式交给他,然后获得他掌心的温度,以及像花阴下的苔藓一般青郁的恋情。
  在快要毕业的时候,终于决定去找他。
  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我带着写了两年的信,最后一次跟着他回家。那条路我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夕阳之下我在他后面走着,一直凝视他的背影。两年多的时间,那些因为他而天真而卑微的时刻,声势浩大地清晰浮现,在内心深处摇摇欲坠,心跳变得粗犷激烈。
  我想我一定要把信给他,否则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简直会死掉的。
  追上他的那一刻,我几乎深吸一口气。喊出了他的名字,把信交给他。他略带诧异地点点头。拿过了信,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
  我亦转身,却竟然双手捂面,禁不住即刻哭出来。
  那个时刻我怀疑,这难道就是我用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换来的一个潦草结果吗。他又怎么能够知道,白纸上的那些花纹一般繁复漂亮的英文,是我整整两年时间夜夜在灯下心酸莫名的想念中一笔笔练习出来的告白。
  那日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无限卑微。所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天真幻想过的美好方式,全都只兑现了一个最仓促潦草的现实。我捂着脸,泪水几乎要从指缝间流出来。那样的感觉,似乎比日后与他的接触更让我刻骨铭心。
  我记得在毕业前后,他都曾经主动联系我。
  在他的家里,我看到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情景。整齐得一丝不苟的房间,藏蓝色的窗帘与床单。白色桌面、地面。干净得几乎有些偏执感。书架上摆满了书。其中有大部分日本名著。尤其喜欢川端康成,以及古日本作家,比如清少纳言,吉田兼好,或者松尾芭蕉。
  他的阴郁气质,果真与他的阅读偏好吻合。
  他取下一本《枕草子》,说,这是清少纳言的随笔,我很喜欢。送给你。
  回到家之后,打开那本书,看到里面夹着的一封信。字迹相当漂亮,一如我早就熟知的那样。我匆匆扫一眼,因为担心不祥的结局,却又忍不住抱着欣喜的期待,所以鼓起勇气即刻翻到信纸的最后一页,果然,在结尾处写着“非常抱歉”。
  那一个时刻我的头脑中有着瞬间空白。如同那些烂俗的武侠片里,最锋利的刀总是会在留下伤口之后的一小段时间之后才会让人倒下,而又要过很久,才可以看到鲜血流淌。
  那个夏天就这样淡出了生命,仅仅消失为记忆的一部分段落。
  多年之后的同学会上又见到。大家还会一起喝啤酒,唱歌,最后分开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互相拥抱。
  当轮到他的时候,这个曾经占据了我全部心情的少年紧紧地拥抱我。他清晰而灼热的心跳敲打着我耳朵的鼓膜,令我忽然间感到怆然的眼泪夺眶而出。头脑中闪现的是那两年寂寞卑微的少年岁月。我此刻埋在一个曾经等待过的怀抱里。却因再次怀抱了曾经的等待,而终于明白成长的意义。青春的奢侈,便在于能够有足够清澈的心情,用七百多个夜晚去写一封言不由衷的信,给一个并不属于将来的人。
                 
流景闲草(3)
  此后的人生,也许不再会用两年的时间,练习为一个人写一封信。
  不再会跟在他后面,目送他回家,看着他的背影,充满感伤入骨的欣悦。
  不再会暗自祈祷着用最优美的方式相遇,却实际上在仓促转身的一刻痛彻心扉地哭泣。
  数年之后,阴差阳错念了英文专业。许多人称赞我写得一手整饬而漂亮的英文书法。我微微笑着,那个时候总是会忽然想起他来。
  而彼时在灯下一遍遍在白纸上临摹圆体字,心绪被一帧模糊的少年残像所啃噬的青春岁月,再也不会有了。
  ·3·
  那夜邻居女孩儿无意中送了我这本同样的书。
  我在被回忆击中而沉默不语的时候,她还一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半晌,她说,刚才打电话给他说分手了。因为今天早晨,我的戒指终于断了。
  她竖起右手的手指,我看到戒指上的裂缝,断得不可思议。她说,睡不着,我们聊聊。
  我们坐在地板上专门找催泪弹来看,看《心动》、《玻璃之城》,看《英国病人》和《廊桥遗梦》的结尾,看得眼泪痛痛快快地流下来。看完电影,我们关掉了灯,在凌晨三点的黑暗中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她一直跟我讲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儿的事情。我已经困乏无力,模糊之中惟一记得的,是她这样我对我说起的故事。
  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一直很喜欢和那个男孩儿一起玩。某天,这个最要好的玩伴很神秘地告诉她,昨天他发现了一座城堡,神奇异常,答应入夜后就带她一同前去历险……
  于是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对入夜翘首以盼,希望和那个男孩儿一同去“城堡”。而她的愿望一次次地落空了,因为每晚她轻声摸到男孩儿床前,总发现他早已美美地入睡了,脸上洋溢着难以琢磨的幸福表情,甜美无比。
  她每夜都醒来,等待和他一起去历险,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永远都睡得那么沉。终于,这个女孩儿感到无限伤心。渐渐和他完全疏远。
  她说,我已经爱了他将近二十年。他永远都在他的城堡里,却从不带上我。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4·
  快要天亮的时候,朋友终于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
  我头疼,冲了凉水澡,在空调嗡嗡的响声中,拉开百叶窗,看见微蓝的天色缓缓迫近黎明的边缘。
  我开始想起他来,于是在灯下给他写信。
  那些流畅的,花朵一般的圆体字,在阔别了多年之后,重新从笔下流出。笔尖在白纸上摩擦出年代久远的记忆。这又已经都是湮没在灰尘中的片断了。
  我从书架上取下当年他送给我的书,翻开来,似乎还留着遥远的少年的气息。
  很多年之后,我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确信他当年曾经试图在那封信里面隐讳向我诉说的那些事情的确是真实的。我开始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十字架。
  我庆幸,他因为信任我,使我成为他内心秘密的第一个知情者。他是一个喜欢男孩的男孩,那些年当我在寂寞而伤感地想念着他的时候,他也同样,甚至更为艰苦卓绝地,想念着另一个无法企及的人。
  在二十岁的某一个彻夜未眠之后的清晨,世界醒来了。我看到那些曾经无处安放,满得快要溢出生命的青春,曾经给与我们多么美好而奢侈的方式,修饰人生的平凡和落寞。
  我也只不过会是在几年后,看见一处充满了旧日情韵的房屋,因了它的院子里有那一树即刻会让我想起那个少年的樱花,便毫不犹豫地决定住下来。
  住进被幻想渐渐弥补的回忆里。
  ·5·
  有人说,假如一个人的梦想无法实现,那么仅有一个姿势也是好的。
  比如摆一个飞翔的姿势,或者在睡前说句祝福在梦中能见到大海的话。
  ·6·
  这个季节的结局,是邻居的女孩儿因为出国而搬走。
                 
流景闲草(4)
  我们只是偶尔互在博客留言,节日的时候发邮件。后来的后来,联系越来越少。当我都快要把她忘记的时候,我又收到她的电子邮件。邮件之中只有一个博客地址的链接。
  我打开页面来,看到那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孩儿这样写:
  今晚和她分手了,她是我幼儿园时的园友,若论相识,整整二十年了。到现在我仍然不确定那分手的原因,心中莫名。
  三天前,她还对我诉说着她幼儿园时的一段故事。
  那时的某天,她一个很要好的玩伴神秘地告诉她自己发现了一座城堡,入夜后就带她一同前往……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对入夜翘首以盼,和那个男孩子一同去"城堡",而她的愿望一次次地落空了,因为每晚她轻声摸到男孩儿床前,总发现他早已美美的入睡了,而脸上洋溢着难以琢磨的幸福。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令这个女孩儿和他疏远了。
  我终究没有告诉她那另一半关于我自己的回忆,她尚不知自己只拥有这故事一半的内容,而此刻的我却拥有全部。
  当我还在幼儿园的时候,我便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有一次,我见到了一座城堡,很绚丽。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并答应带她一起去……之后的几晚,我都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她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小手紧握,走在堆满奇珍异宝的山路上,一同欣赏那璀璨的光。我们无比快乐,而我从不因每天早晨自己的空手而归感到丝毫沮丧,因为她仍然睡在离我不远几床之隔的地方,仅仅如此已然令我心满意足。
  后来,她疏远我了。我懂得了。城堡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
  今晚,她哭泣着挂断了电话,余音散尽。
  对于我,那城堡被尘封在了二十年前的记忆中。
  而她,仍不知那城堡在梦中。
  爱也在梦中。
  注:
  日本平安朝才女清原(即清少纳言,“少纳言”为日本古代职官名)出色的随笔《枕草子》,用笔极简,却言万象。与《源氏物语》并称平安朝时代文学作品之双璧,亦与鸭长明《方丈记》和吉田兼好《徒然草》同为日本文学三大随笔。「草子」系指「草纸」或「册子」,有多种释义,多数是指用假名写作的散文随笔或民间故事。如《徒然草》,《御枷草子》。
                 
卢丽莉-我们的梦想(1)
  壹
  会非常莫名其妙地被人这样分类:学习成绩好的,成绩一般般的,成绩差的。也不管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有没有别的特长呀说话搞不搞笑呀这样的事,一点也不重要。
  而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是那个穿着统一制服在课室的白炽灯下听课打闹,只有在周末才能穿上漂亮的衣服外出招摇撞骗或者把T恤套进肥大的冬季校服里等待打球的时候再把外面那层伪装脱下来。只要你还是会在桌面摆满书在桌底下塞着篮球在储物柜里放满零食和经年的垃圾,偶尔会有情书掺夹在里面。那么,只要你还是这样一个会买笔回家做题,会看连续剧然后在课室里讨论剧情的学生。就一定会曾经、正在这样被别人分类着。
  老师们会创造“优等生”跟“差生”这样的词汇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穷极无聊。
  贰
  力。那么,大概是因为我看着MIMI想要说出来可是又没说的那句话吧。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也许是,其他别的什么——
  叁
  报纸上说现在的小孩子很多都很早熟,天才儿童比比皆是。那么我绝对不会是那些三岁就学会写诗八岁就开始谈性九岁就来月经十岁就开始出书的早熟天才。比起这个,我认为自己在某一个阶段(直到现在也是)是幼稚得一塌糊涂的。
  证据就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从1岁到11岁的所有跟学习有关的事。说出来也会觉得很奇怪,当别人回忆童年大谈特谈什么小学毕业考的时候,我会非常疑惑地问一句:小学有毕业考么?
  但我会记得一年级有一个又肥又老的女老师总是走过来拧我的耳朵,非常痛。原因大概是我拼音写错了。可当时我天真的心灵只会诅咒她去吃屎,而没有把这个作为学好语文的动力,所以直到高一有一次到黑板上写拼音,我还是写错了。
  我会记得有两个男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追着我来打。会记得突然被一起放学的两个女生抛下了,自己傻傻地站在空荡的教室门口。会记得被一个女孩子骂,然后非常没出息地哭了。会记得在办公室门口突然听到的“唉,卢丽莉这个差生……”。
  现在想起来,会对自己“竟然被人欺负了”这件事感到非常耿耿于怀,但更多的则是痛恨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没有用到这种地步。
  那么好像一切都情有可原了。不要记得只考了五、六分的卷子,不要记得作业本上被打了多少个叉,不要记得家长会上父母是怎样没面子地走出来,也不要记得那些没完没了的削尖了又秃的破铅笔。而只要记得自己是怎样懦弱地被那些不那么善良的人们伤害过,记得自己曾经是怎样又傻又笨地被别人耻笑过。只要记得自己曾经的痛苦、无知以及幼稚,那就足够了。
  分数、排名什么的,不是最重要。而人们因此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烙印,“优等生”跟“差生”这样的名字,跟在后面“好孩子”跟“坏孩子”的分别,还有那些叫“歧视”、“看不起”、“厌恶”等等的情绪,以及发出这样情绪的人们,则要更可怕得多。
  肆
  比“没有几个老师是知道自己言行会对学生造成多大的影响”更绝对的,是“没有一个老师会喜欢成绩差的学生”。在这里已经不单单是“跟奖金挂钩”“与面子相关”或者“职业习惯”的问题了,而是每个人心里都喜欢好的东西,而会下意识地去排挤坏的东西——这样强大的本性。
  就算是相同的一件事,比如说迟到了,老师会笑嘻嘻地对你说“下次不要了呀,快点进去吧”,而对于成绩差的,则会一脸严肃地在班会课上提出“某某同学今天又迟到了,问题很严重”。比如说要请假,即使是相同虚假的原因,但老师就是签你不签他。又比如说到办公室用电脑,即使看到你上QQ也不会说什么,别的老师问到就说“我是六班的”,然后就会听到恍然大悟的声音说“哦……重点班的呀”然后不再追究。再比如那些诸如随意出入教室、说不知轻重的笑话、可以不做作业、请假不用太麻烦之类的特权。
                 
卢丽莉-我们的梦想(2)
  为什么你有而我没有?
  大家不同类嘛。
  伍
  如果说“除了语文之外一概不行,最近连语文也不太行”的话,也可以说“至少语文曾经行过”。而面对英语数学非常差却不知道为什么混进了重点班的我,则可能是会有更多体会。
  在轮流答题的时候突然跳过了你的坐位叫了另外一个人,在叫“大家快做习题”然后走下来巡视的时候直接走过你的位置看也不看一眼,在点名答题的时候你总不会是被抽到的那个,在课余时间找他讨论怎样提高成绩只会说“我都不了解你啊”然后暗示你快点走。那么第一个就是看死你铁定不会答这道题,第二个是觉得你就算在教室里看书睡觉甚至大便都无所谓,第三个是懒得抽你浪费时间,第四个是觉得跟你怎么说也没有用最好自生自灭。
  这些,虽然终究都没有动用到言语的力量,但还是深刻地感受到。
  ——被讨厌了吧。
  ——被看不起了。
  ——被轻视了。
  陆
  曾经跟MIMI讨论过老师的事。MIMI说语文老师很坏的。我说不觉得啊。她说“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你,会骂你骂得很难听”。我说:“没有啊,数学老师才坏呢。”MIMI说:“是吗,不觉得。”
  一个原因是“语文很好数学不好”,那另一个原因是“数学很好语文不好”。
  如果说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大事。那么在初三那年被老师指着鼻子骂,“你这种废柴不死都没用”的女孩子,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我恨死她了”。那么高中三年转了近百间学校的那个不停殴斗不停恋爱不停惹事不停厌恶学校厌恶老师的那个男孩子——这些可不可以归到恶毒事件的那一类。
  我事后问过那个老师,她一脸迷茫地对我说“是么我有说过那样的话么有么……不记得了。”而我想说那个女孩记了很久都没有忘现在到教师节还不肯回来看她。
  期”什么的,并不能作为“坏”的理由。
  初中有个成绩很差的男生跟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拍拖。那个男生很高很帅很酷想来我也是喜欢他的,那么一天到晚冷言冷语的原因大概是隐隐地觉得“身份不相配”。嗯。这是一种非常无聊的想法,我现在知道。
  后来他们的恋情曝光了被老师捉到办公室谈话。说了很多话,但我只记得当老师说“你跟他这种坏学生在一起会毁了你的前途”的时候,女生突然很激动地说“他哪里坏了他比谁都好比谁都温柔比谁都善良,你们这帮人根本不了解他……”,老师气得脸色发青。然后男生拉了拉女生的手臂低声说“算了别讲了。”
  我拿着批改好的作业的手突然软了下来,我想如果不是我走得快一点大概他们就会看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哭个不停。
  ——嗯……那么。
  是什么把我们分成三六九等?
  封建社会都过去了阶级矛盾都缓和了为什么还要把人分等?
  “优等生”跟“差生”,“好孩子”跟“坏孩子”怎么能笼统地代表一个人?
  人都不分皇帝跟百姓了。为什么竟然给孩子分等级?
  捌
  我的题目定得不好。“我们”这个词太自以为是,因为不要以为人人都跟我想法一致。那么“梦想”这个词则是太过煽情。也许我该改成“我的梦”或者“我所想”。但我还是希望这是“我们的梦想”。
  玖
  肖睿说,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学校里再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而厌恶上学、厌恶生活、厌恶自己的学生,而是认真学习自己真正所爱的东西。哪怕将来的生活清贫、困顿也不为所动,永远尊重和相信自己所学的。
  我梦想有一天,学校不再是功利主义者们的温床,没有人再为将来的汽车、洋房、异性、或是出名而痛苦不堪地学习,从而忘记了自己的梦想。我梦想有一天,人们不再用考试成绩来评判学生人格的优劣,而是用这个学生对自己梦想追求的狂热程度。我梦想有一天,分数及分数背后的地位、金钱等再也不会成为教育是否成功的标准,惟一的答案与标准只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