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江新闻特大案件2016:gszg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4:50:04

名人专栏
郭敬明专栏:夜的最终回(1)
  01 药丸
  感冒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上海的重量都压到我身上来了。头痛得像要轰隆一声爆炸开来。我每天就顶着这样一个像是定时炸弹一样的脑袋去上班。我经常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倒计时器,滴答滴答地响着,然后发条越拧越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炸开来了。
  感冒的时候也会觉得上海所有的自来水管都插进了我的身体,然后被人哗啦拧开了水龙头,鼻涕啊眼泪啊止也止不住。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移动的漏水的管道系统,在写字楼里来来去去,看见我的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而这些,都是可以控制的。在我吞下了广告里一直反复说着效果显著的双色药丸之后,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就被还原了。惟独只是吃药之后会很想睡觉,于是走路也像走在棉花上一样。
  可是,什么时候才会发明出可以控制情绪的药丸呢?我窝在沙发上,捧着冒着蒸汽的水杯发呆。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没有你的一场无聊聚会里,吞下一颗“不想你”的药丸;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吞下一颗“不要哭”的药丸;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你离开我之后,吞下一颗“忘记你”的药丸;如果有一天,我像所有蹩脚连续剧里演的那样,被车撞了头,我一定会在我神智清晰
  的时候,吞下一枚“记住你”的药丸,这样我醒来,就不会对着床边泪流满面的你,说出电视里老套的“你是谁”的对白。
  这样的药丸有没有呢?我好想打个电话给多啦A梦。
  02 忧伤和悲伤
  不知道是不是在翻译的时候,都会把悲伤和忧伤这两个词,统一地翻译成sadness。
  中文里永远有这样让人叹气的字眼。就像曾经的幸福和快乐。一定都是happy吗?
  快乐的人就一定是幸福的人吗?
  那忧伤的人和悲伤的人,哪一个比较可怜呢?
  十二岁,你从河里捞起来的半透明的小鱼,你把它们放进一个大碗里,结果第二天它们都死掉了。妈妈把鱼倒进马桶的时候,你哭了。你是忧伤,还是悲伤呢?
  十四岁,你开始注意到有一个头发黑黑的男孩子,他的声音在里变得有一点好笑的沙哑。但是他跑步和投篮的时候,你依然会觉得他好帅。那天你看到他和一个女生一起回家,他买了一支冰棍给她吃。你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两条街,后来你发现自己迷路了。那个时候,你是忧伤的吗?
  十七岁,你在一个孤单的下午走出校门,夕阳刚好在你面前缓慢地沉落下去,光芒在你身后拉出一条更加孤单的影子来。你低下头。那一瞬间,空旷的校园,是让你觉得忧伤,还是悲伤呢?
  十九岁,告别了年少的日子。好像再往前跨出一个时间单位,你就不能再称呼自己叫做少年。你对着微微闪动着亮光的蜡烛,许下了什么心愿呢?如果那个心愿你已经从十六岁一直许到了十九岁都还没有实现,那么,在二十岁之前,还来得及吗?你听着时间的倒数,慢慢地红了眼眶。是悲伤的吧?
  二十四岁,第一次过印象中记得的本命年。上一个本命年完全忘记了是什么样子。现在的你会在妈妈给你红内裤的时候哇哇大叫说我不要穿。却也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思考着到底是否应该去买一条呢。桌子上放着同学的结婚请帖,红色的卡纸金色的字,而你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喝茶一个人看着电视。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郭敬明专栏:夜的最终回(2)
  03 夜自习
  这样的夜晚会从初三开始。
  第一天,你们都很兴奋,甚至在书包里悄悄放了零食和饮料。感觉在天黑下来的时候还在念书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当头顶上的白炽灯闪了闪之后就全部亮起,当你们看向窗外发现一片漆黑,只剩下校园里的一圈路灯亮出了光点。
  你们觉得这样的感觉真是不错。
  但是后来慢慢地,就消耗了时间和热情。
  剩下疲倦的咖啡香味以及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出的噪音。试卷的油墨味道在空气里缓慢而沉甸甸地浮动着。你打开窗,过了一会儿又关了起来。外面的风还是太冷。
  你放下手中的笔活动手腕。面前的历史试卷已经写满了整整一页。手中的水笔是昨天刚从校门口的小店里买的,而现在已经用掉了三分之一的墨水。小店昨天刚刚有了周杰伦的《依然范特西》。你站在海报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你抬起头看向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香樟一棵连着一棵,把茂盛的树叶填满天空所有的罅隙。夜晚放肆地吞噬了光线和那
  些永远不会消失的绿色。只剩下树梢间吹过的风声,远远地,锐利地,在校园的最深处响起来。沙沙沙。其实和教室里安静的书写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你抬起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发现手上是湿漉漉的水。你抽了下鼻子,把历史试卷翻
  向新的一面。而路灯下那个高一体育部的男生,今天晚上没有来打球。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校园里出现了回声。树木被风吹动,树影在黑暗里一浪一浪地朝寝室的方向翻滚。你独自收拾好还没做完的习题和一本一本厚厚的参考书。你背好书包走出教学楼。从教室回寝室的路安静得吓人。路灯在很高的地方投下昏黄的光。前面走着两个女生,小声说着话。后面走着三个男生,脚下带着球。后来他们都走了回去,你慢慢地在这条两边长满了高大香樟的路上停下来。你抬起
  头,路灯在那一瞬间闪了闪。你突然想起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从初三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千个夜晚。而剩下的几十个夜晚,也将这样
  过去。你抱紧手里的书,听到空旷的校园里响起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它们曾经出现过,也必定会在某一天消失。
  被一千零九十五个夜晚吞噬的声响,在夜的最终回,沙沙地响起来。
                 
落落专栏:冰冷之地与温暖之花(1)
  [一]
  任何时间段里的任何班级上,总会有一个或几个很古怪,会受欺负,不受欺负的话就是被人在背后议论排挤着,永远独来独往的人。而之于我,他们是分别出现在小学时的同桌男生,初中时隔了几排的黄头发女生,以及高中时只读了一年便转走,戴牙套,长得像不太好看的男孩的女孩。
  就像人总会回避着小时候曾经将蜻蜓溺死在水里的过去一样,或者仅仅用哈哈一笑来这么解释着“当时不懂事嘛”。似乎只要如此的借口,便能缓和了过去所有应当不应当的行为举止。
  小学时的同桌男生,黑黑的,虎头虎脑,和那个年龄段中所有男生一样不知道“个人卫生”为何物,总是看见他把抠完鼻子的手往桌肚下一擦,让我当时只能拼命在下面踢他的腿。而这并不是他被人欺负的主要原因。
  是为了什么,到现在也不清楚。班里有另三个男生,像是挑了随意的一天突然开始,把我同桌的书包扔进垃圾筒,撕掉他的书,打掉他吃到一半的冷饮。他们在课后的教室角落闹成一团,如果没有上课铃声前来阻止的话,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皮肤黑黑的,虎头虎脑的同桌,就算被人问到“你干吗不去告诉老师啊”,也只是呵呵地傻笑着。然后某个刚刚入夏的日子,看见他的衣领突然被拉开后倒进一杯热水。
  这一幕,是伴随着小学时爬在教学楼外的爬山虎,升国旗仪式上摆得过于僵硬的右手,午睡后能分到的一支冰棍等等柔软而平和的事物一起存在的。
  世界在几亿几亿个日子后早就学会了如何将矛盾的万物安稳地处置在一起。有灰绿色的黏滑台藓,植物腐朽后的味道,也有碧蓝色的海鸟瞳孔,望见最远最远处的山线。
  它们完美地吻合着边缘互嵌。好像从来都是一体。
  [二]
  或许小学时欺负我那同桌的几个男生,还能算单纯的淘气和是非不分(尽管我并不这么认同)。那么随着时间增加,进初中后遇见单名一个“华”字的同班女孩,每次都被男生排在写得大喇喇的丑女名单之首——这种事情,该去怎么定义。
  时至多年后的今天,我对着毕业照相上的面孔,能够喊得出名字的,已经不会超过1/10。甚至连曾经关系不错的人,也会在努力搜索他们的姓甚名谁后宣告失败。留下来的那些,从当年原封不动地遗留至今,甚至只是稍稍抖动时间的外衣,便会立刻掉下来的名字里——永远被老师骂成废物的人,父亲因为失败而自杀的人,班里最早谈起恋爱的人……他们的存在总比曾经和我分享过同一支棉花糖的人更久远。
  过去许多年后才发现,看似在一段距离之外的面孔,原来在某种意义上纠缠得更深。
  在毕业照上,站在我左手的左手的左手的左手边的,就是那个女孩。
  “华”和连上姓后更是平凡普通的名字,怎样怎样也不会格外注意到。而她有天生偏黄褐的头发,那时染发还没有兴起,所以大家都觉得是先天性营养不良。面容同样普通,如同声音举止一样。但几乎任何一个部分都平淡无奇的人,却会成为许多人言语间攻击嘲笑的对象。又因为无论怎么挖苦,对方都不会反驳,只是把头更低地埋进课本,于是声音便在没有界定的地方愈加膨胀反复。
  说她丑,说她笨,想说别的又找不出更加鲜锐的话题,于是便重复回前两个。由她的男生同桌开始,慢慢扩散的娱乐氛围,最后成为似乎谁都应当参与的集体活动。这是个潮流,谁不附和反而奇怪。
                 
落落专栏:冰冷之地与温暖之花(2)
  当然是没有朋友了,骑着女款自行车独个上学或放学,也没有见她哭过,只是长久地默不作声。
  而和先前一样,关于她的那部分记忆所保存的地方,整个初中年代,依然是整体一片暖热的金黄。被打造在脑海里的干燥空气,和砸到篮框上的声响。和人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对面体育场上空放出的风筝,一只两只三只。
  会描述到风筝这样的物体,往往是为了塑造整体的温馨气氛。
  可就是在落着风筝的暮色下,依旧会有被长久长久排挤着的,问不出原因却只是被排挤的人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
  [三]
  高中第一年,还没有文理分班。在最短时间里突出起来的面孔,不仅有长得特别漂亮的,讲笑特别利索的,风格特别外向的,也有一眼接触就觉得古怪的新同学。
  最初曾经以为她是男孩。因为理着很短的头发,身材干干小小的,然后一说话便露出戴牙箍的嘴。
  虽然“戴牙箍”这样的原因会让一个女生在十六岁的时候被扣分不少,但这并非她“古怪”的主要因素。说话总是会带着一点意义不明的笑,上课时用莫名的怪声接老师话茬,接着,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某天晚自习时我回过头,发现她拿着美工刀,在课桌上切开自己的一寸照。
  确实那么一瞬,从内心涌起的不仅是恐惧更有厌恶感。在半小时前,女生们纷纷从宿舍里洗完澡,借这个机会赶紧脱下校服换上私人的行头,衣服上留着柔软剂的香味,经过男生面前时有意无意笑得更大声一些。
  我眼里的高中三年,应当就是这样的轮廓。成熟的天真与傻气的骄傲,自负搅拌着适量的自得,然后尽管什么都还蠢蠢欲动,可蠢蠢欲动里不应该有那样的东西。
  被切得一小格,一小格,照片上的面孔。
  如果我们是带着自己的身体长大,它的线条在日复一日地成长中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地域,总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突兀地硌住我们身体的某个部分,让人像碰到滚烫的金属那样突然缩回来手。然而继续摸索的旅途,依旧不知会否依然有类似的经历。
  因为大家都是十六七,总比先前要明理很多,即便还有仓促的稚嫩,可已经不会有太过明显的恶行围绕着她。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很奇怪又很可怕,没有人想和她同桌到一起,都选择了尽量回避的态度。老师也不喜欢,也从不见她父母来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们都像所有人一样,把自己放到了安全的普通人的地区,而把她远远地划开在无法定义的危险里。
  [四]
  如果说一万次“温暖世界”,那世界就会真的温暖起来,那么就去这样相信也未尝不可。大多数人都有内心积极向上的小力量,虽然平日里会羞于表达,而宁愿用入俗的玩笑话大大哈哈地说“他妈的你混蛋呀”,可这些都不矛盾。
  想要看见美好的结局,想要听到柔软的歌曲,想要自己身上的每件发生都是正义,而别遇上太多难题——全是大众而自然的心思。
  然而——第一个然而是,我们说一万次“温暖”,也不会改变那些从古老时便已经和世界共生的黑暗。其中牵涉的问题已经并非此生可以想得明白,但能够亲眼看见并认证的,吵架的人,斗殴的人,撒谎的人,欺诈的人,诽谤着,听信了诽谤的人……任何时间都会存在,决不会由于一万声“温暖”这样的字眼就烟消云散。
  活着的地方并非童话,谁都明白。
                 
落落专栏:冰冷之地与温暖之花(3)
  然而——第二个然而是,即便我们身体的轮廓是被动地吞噬着无数烫硬的石子而成长,可还是长成了会在内心期望一些简单美好的人。用力地将那所有带着不美好印记的面孔,揉散在记忆的温暖潮汐中。宇宙或许没有准备足够的温度与光亮给予花朵的种子,但风还是会把它送到尽可能存活的地方。
  这不是亲手反抗般的强硬举止,而是暗中倔强地坚持。
  这是个反复后再反复的圆圈,走远了再回来,发现出生时睡过的痕迹还保持着先前的弧线。
                 
hansey专栏:无尽的夜的足音(1)
  在牙神经炎症诱发偏头痛的晚上醒来,尝试用味精塞住牙缝达到麻痹的效果。
  厨房的冰冷空气让意识格外清醒,回想起刚刚的梦,母亲带我观看他们布置好的新房子——在卧室的顶篷挂了错落有致的小灯,鼻息一样缓慢平静地交替明灭。母亲在身后沉默不语,我从柜子上拿起自己的像框,头发长而杂乱,可能是若干年后不再有少年神采和理想的样子。
  家里没有开灯,在头脑混沌的时候更显得没有存在感,这间房子居住已有近一年时间,客厅的白色沙发没有坐过几次。每个月为房子还掉的贷款占据收入的四分之三,只是我对它还是陌生,还是无法梦到有任何事情发生在这个场景里面,与居所的情谊,也许和同住其中的人多少有些关联,你永远记得年幼时昏黄灯光下的晚餐、初中时和母亲照料朝南阳台里的盆栽植物、高中时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度过的下午,而不会对这个尽管付出最多心血维持,独自居住的处所有更多感情。
  总记得幼年时随母亲去乡下的外婆家。外婆已经在我不很记事的时候过世,母亲长年在外很少能够回去。
  夏季的雨天过后,车子开进密集的居民区,道路泥泞得无法继续前进,只得艰难步行,避开水洼和泥塘。在那里度过的时间短暂悠闲,日子被无限制地拉长,出了院子的西边是无尽的麦田,在夕阳时分格外好看。
  我不知道在母亲的记忆里,这些景色——房间的构造,蜡黄色镶嵌彩色绘制玻璃的老衣柜,宽大的土炕,房前屋后的草木,以及麦田,究竟占有多少重量,或者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是否经常浮现脑海历历在目抑或偶然出现在梦中。
  母亲也不经常主动提及。
  我的生活由记事起便和学习成绩绑定在一起,如今又绑定在如何做好工作如何与人相处的问题上。母亲的回忆,与我幼年时与她行走在夕阳时分的麦田的情境仿佛成为了被收纳珍藏的宝物,因为太珍贵隐秘,渐渐忘记了存在,隔着一扇不再被轻易开启的门。
  我想我会对子孙讲述我的母亲曾为了给高三的我做晚饭每天早上六点钟离开家门坐两个小时的车去工作,晚上下班后赶回来,风雪无阻。
  讲述她沉默忍耐的性情和平凡的生活。讲述后来我离开了家,独自在外生活,因为沉重的负担自顾不暇,无法为她多尽责任。
  我内心明了付出庞大代价买下这间居所,无非是填补离开父母后长久丧失的安全感,尽管无济于事,也盼望着在今后的时日,他们能够搬来这里与我一起生活。
  怀抱着这种希望耗费愿望实现之前的时间,我不知道将有多么漫长。甚至不知道愿望实现以后将有多少在一起的快乐时日,想也不敢想。
  只是平凡的父母为我倾尽一生,却要因为我远走高飞的轻狂理想负担感情的代价。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总以为于心不忍,是不是平凡地与他们厮守一起才算是更成功美好的人生。父母应该被一些同事羡慕,说孩子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不用继续操劳。而我想,父母一定也羡慕他们回到家里与孩子嬉笑怒骂,或者为将来苦恼,却始终没有分开……
  年轻的母亲曾经因为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却被最好朋友依仗父亲职权占走的上岗资格,哭着一路步行到乡长办公室评理,再后来得到应有的工作。尔后经由介绍认识帮姨妈家修车的父亲,和人调换工作岗位,嫁到离家很远的城市,算是投奔早一些成家立业的姨妈。而今已经许多年过去。姨妈家里的诸多变故,让许多事情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生活几度破碎绝望,又再渐渐变得平静缓慢,渐渐生发出让人感动欣慰的喜悦,像是一条宁静的长河。如今两家人居所相邻,相互照料,母亲为姨妈的身体担心,姨妈家的哥哥帮父母打点许多事情。从小我就被教导着明白滴水之恩的道理,亦由此领略世间情谊。
                 
hansey专栏:无尽的夜的足音(2)
  我喜欢北方冬日里家中的温暖午后和上海橙色夜雨中,在家里透过朝东的落地窗看到东边茫茫雾气中高大建筑群顶的闪光。
  喜欢回忆起幼年时没有特定纪念的小情境。
  喜欢梦见母亲对我说“怎么样?还不错吧?就等着你回来选墙纸了”;喜欢在周末的上午还没睡醒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收到我寄回去的特产——那一刻感觉彼此很近。跨越了列车行进需要36小时的距离。
  在我曾遭遇责难的那段时间,想起夏天时父亲母亲来上海的新房子帮我添置家具,晚上因为太热睡在地板上,我在黑暗里走进他们的房间,感觉到从他们身上辐射出的那种叫做安全感的物质,包围住我所在的空间……便不再感觉孤立无援。
  无尽的夜的足音 冒着溺水的可能 在人流间逆行那些无意义的话语在脑际回荡苍旧的地板 影子相互缓慢纠缠击倒厚重的门 是昨夜的味道可以听见笑声 叹息声般沉重是否可以不要停止这个夜
                 
自由鸟专栏:恐惧管道的男子(1)
  细看自己的手掌,命运的纹路如同海底的珊瑚树,错综复杂,繁不可测。每一处微小转折都似乎预告了离奇。千百万亿个手掌摊开,海水翻涌,冥冥之中让人讶异的力量彼此牵扯。30岁。依然相信着人世有秘藏。
  眼睛、耳朵、触觉、头脑……器官欺骗着我们。社会阶层、制度铁统、物质分配、潜在规则一直笼罩着我们。这些梦从来没有开始,也根本不会结束——
  恐惧管道的男子
  我在好友父亲的德馨茶社遇到那个男子。瘦而高、面目清朗,33岁,来自四川。蜀中人大都早婚,他也不例外,家中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他是茶社聘请的厨师,每月给自己留下少量烟钱,其余的悉数寄回家去。
  我夸赞他的手艺,在一个悠闲的下午向他学习灯影牛肉的做法。烟火油盐之后靠在门口小歇,抽出一根七星给他,随意地胡聊。
  我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1975年是条分水岭,之前出生的人大都对神秘事物鲜有敏锐性。而75年之后出生的人则通常有这样的体验:日常生活的瞬间产生突如其来的意识,一个刹那,某种惊动,此情此景仿佛发生过。
  厨子笑,眼神闪动,反问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怕过什么在平常看起来根本不可怕的东西吗?
  我好奇地问,比如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烟,说:“像是管道之类——”
  他家在川西贡嘎山北跑马山麓,高原古城康定之郊。三山环抱,两水夹流,折多河贯穿城中,雨季时节日夜汹涌,如同奔马。南北走向的横?span class=yqlink>备吣系汀:Q蠹痉缢匙藕庸闰暄讯粒拐饫镉炅砍渑妫莆沓I?/p>
  318国道从成都一路呼啸延展,时而掠过河流,时而穿越山陵,是连接康定的交通主干。而第一次见到类似过山隧道般的东西,却不是在318国道上,而是在梦境之中。
  幼年起就发生的影像。身处山谷盆地内一片红色森林,巨大的植物拔地而起,闷热潮湿。那样的梦从有记忆起就时常反复,在梦中,他艰难地穿行沼泽和藤蔓,跋山涉水,最终来到一条隧道口。他向我强调那是一条隧道,而非洞穴。因为大多洞穴百转千回之后都是死路,而隧道却一定会通向哪里。
  “我站在隧道口,前方黑暗无比。风,大风像潮水席卷而来,扑向我后分裂两边,形状锐利可见。我十分害怕,但似乎知道自己必将从此通过。”
  “梦在成年后终于终止。但最近,我突然又开始做那梦。十分可笑的是,我平日里看到所有的管道、隧道都开始感到恐惧——”
  这时有客人要求吃小炒,厨子甩开我去干活了。我跑上楼去找好友拉拉,告诉他,他家的厨子害怕管道。恐怕连脱排油烟机的通风管道都囊括在内。拉拉大笑,说厨子很辛苦,虽然茶社的活儿通常只从午后开始,但他为了增加收入给孩子做学费用,每天凌晨2点半起床骑三轮车送牛奶。生物钟紊乱,可能偶尔胡思乱想吧。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栽种有时,收获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生有时,死亦有时。
  应该睡时却还工作,应该梦时却还清醒,紊乱是必然的吧。
  回到家时已经深夜。突然记起今天是冬至。
  登上六楼,看见家门,不经意间也抬头望见门前板上的方形通道口。那是修缮屋顶的工作通道,方便工人直接到达七楼的天台。我站到通道口下,抬头掠了一眼。不知为什么,通道口竟然敞开着。大风迎面而来,冰凉刺骨,惨白弯月高悬天际。一阵寒意席卷全身,我掏出钥匙闪进家门。
                 
自由鸟专栏:恐惧管道的男子(2)
  打开淋浴器加热装置,取了衣物到楼上洗澡。脱衣服时四周寂静得出奇。没有拧紧的水龙有水滴落在盥洗盆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不由看了看绿色的玻璃盥洗盆。那滴水滚落在盆底,缓慢地滑落进出水孔,流进管道。
  “一定会通向哪里。”
  漆黑的管道。连接着下水道。下水道,在城市底部汇集成繁复的网系。一滴水,在哪里转弯,在哪里被分裂,无可预知。但最终,它将滑入黑暗大海。无论它是否愿意,是否恐惧。
  赶紧洗澡睡!我可不能像康定厨子那样神经兮兮。跨进淋浴房,温热的水让皮肤舒展。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正惬意时,隐约听到细微的呻吟。
  关上热水。听得更真切,那呻吟像是某种绝望的呼救。来自脚下的落水口。我伏低身子在三指宽的洞口张望。厨子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从洞口里传出来,甚至裹着在隧道里才会有的空旷回音:“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它通向哪里了!这是死路!是我们的死路——”
  我赫然惊醒,满头冷汗。却原来是个梦。
  窗外阳光大亮,已是周六中午。我吃了点面包片、蔬菜和火腿肠,喝着红茶在书房里看书。接到拉拉的电话,直截了当地说:“厨师出了。昨天半夜。”
  凌晨2点半,他被闹钟唤醒。穿衣,洗脸,喝了口热茶,缩着脖子走进寒风里。三轮车把手冰凉,可骑到牛奶站时就浑身冒热气了。到底年轻。他像往常一样按走熟的路线挨家挨户送牛奶。经过四川北路横浜桥时刚好3点45分。身后有车,他知道,那大光灯的光晃晃地照在他后背上呢。他没在意,弓起身子加了把力开始骑上微拱的桥面。
  毫无征兆地,后面的车直撞上来,时速大概有60公里。猛烈撞击下,一车牛奶瓶粉碎,白色汁液飞溅得四处都是。三轮车头失去控制,侧翻在地,他滚落下来时,那辆肇事的车辆惊惶地打方向盘,带动三轮车压倒在他胸前,同时,肇事车左侧后轮碾过他的右腿,随后冲撞到路边的花坛上,右方车头受损严重。
  整个过程只有4秒钟。
  那是一辆簇新的。开车的是一名23岁的男孩。副驾驶位上是一个怀胎9月的孕妇。再往前开100米就是第四人民。
  我赶到医院时,厨子和孕妇都在紧急抢救中,听拉拉说,3条性命都危在旦夕。出租司机手臂和小腿骨折,已经上了石膏。我从微开的门缝里听到交警和他的对话。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已经开了15小时的车了,正准备回家。却在海宁路遇到那孕妇。她阵痛开始了,没有人照料。我不忍心丢下她,想送到医院就好……但我实在是太困了……确实是睡着了!等她惊叫起前面有人时,已经……”
  “从现场状况来看,你负有全责。你清楚吗?如果出了人命——”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会崩溃的!”我在心里默默吼道。
  “医生,厨师伤势怎样?”
  “颅骨挫伤,中度脑震荡,右腿粗隆骨横绞性骨折,膝盖粉碎。胸部四根肋骨断裂,其中一根刺破肺叶,一根伤及胆囊。”
  “孕妇呢?”
  “胎儿本就有早产迹象,车祸中羊水流失过多,宫位为后臀位,颈部被脐带缠绕,还在实施剖腹产。孕妇本人中度脑震荡,脊椎多处严重错位。”
  我和拉拉、司机的家人坐在等候大厅。厨师的家属在康定,孕妇是个独居的未婚妈妈,他们的家人接到消息正在赶来途中。谁该对这起惨剧负责?是不自量力的年轻司机,是过于大意的勤劳厨子,是有了孩子就消失无踪的情人,还是这来得不合时宜的婴儿?
                 
自由鸟专栏:恐惧管道的男子(3)
  “我十分害怕,但似乎知道自己必将从此通过。”
  “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它通向哪里了!这是死路!是我们的死路——”
  我望着屋顶的消防水管,看它延伸、沿着墙角转弯,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低声对拉拉说:“以前我们经常讨论人的临终体验——那些死而复生的人都说自己穿越了一条隧道,见到已故的家人,但后来又被某种力量拉回躯体。”
  “嗯。你还记得吗?小嘉曾经说过她有一次灵魂出窍的体验。头脑清晰,浮在半空中,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你觉得厨师的梦是否预告了他的意外?”拉拉问。
  “他童年时的梦,很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中的情境再现。红色盆地、巨大的植物、隧道……隧道代表了母亲的产道!通向人间的隧道!”我心念猛然一动。如果婴儿梦中的隧道代表了他降临人世必将通过的母亲产道,那最近以来害怕的管道又预示了什么呢?
  拉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颤抖着示意我看。
  我抬眼时,看见厨师正缓缓穿行过走廊,走进孕妇正在手术的产房。他推门进去时,还转身朝我和拉拉苦笑了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
  我和拉拉惊讶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是应该在接受急救吗?!
  “快!你去厨师的外科急救室!”我推了拉拉一把,自己大步冲向产房,却在门口被护士拦下。5分钟后,拉拉打电话过来,声音伤心又惊惧:“你说我们刚才看到的是鬼魂吗?厨师死了!就在刚才,抢救无效……”
  我身后的产房里,婴儿的啼声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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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种子。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等待着有一天,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
                 
未完待续,后面将有更精彩的内容!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1)
  ■文/ 留夕
  陆娜上完体育课刚坐到位子上就看到一张小纸条压在铅笔盒下。放学后那棵树下见。不见不散。——董田刚洗过的手残留下来的水从指尖滴渗过薄透的白纸在字迹上铺开滑过好看的字体轨
  迹,蓝色的墨水汲汲地在陆娜眼前支出好多细巧的脉络。陆娜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纸条就一
  把被同桌抢了过去。“啊呀呀呀,董田给你的啊,要表白了么?还不见不散呢。”陆娜愣愣地看着同桌难得做一个白痴表情好一会儿才严厉反驳:“什么啊扯什么呀,
  哪棵树我都不知道怎么等他。这都是什么啊!”同桌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就是那棵挂着一个大钟的梧桐树啊,在下面表白就会成功的‘那、棵、树’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原来。是那棵树。
  陆娜“哦”了一声然后赶快从同桌手里夺过纸条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任凭同桌再怎么言语刺激她都不再抬头给她理论。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棵树”呢。学姐告诉她们的时候女孩们当时就啊啊啊地叫成了一片。小小年纪就开始想着哪一天自己在那棵树下当了主角成了传说的见证人然后再理直气壮地给下届学妹说“在这棵树下表白真的会成功的哟”。
  会非常的理直气壮。
  放学后陆娜慢条斯理地整理书包,不紧不慢地和前后的同学说笑着,临走还帮同学把家庭作业的题目划了下来。比起平常来要轻松许多的样子。同桌走过身边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悄声说:“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掩饰你的紧张,死丫头,明天你请客。”然后跳过陆娜的脚趾跑开了。
  陆娜对着同桌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才转身往“那棵树”的方向挪去。
  四月的黄昏很美好。黄色的布景很快就搭上了学校的围栏,但天空还是蓝得能滴下来甘露一样的清澈,季节过渡的日子很安适,偶尔滑过马路的汽车鸣笛也只是为了衬托这些难得的恬淡。女孩揣测着心情亦步亦趋地朝着那棵树走去。
  应该还是个少年。单薄的身材靠在树上,用了一个最闲适的姿势来作为等待的消遣。黄色的帷幕把他也拉了进去,校服的第二个扣子没有扣上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领子不是很乖巧地站立着。仿佛能看到因为睫毛太长而挡住太阳照射的眼窝深处,如同这四月的风一样乖巧地躺在鼻梁两侧的凹陷的瞳孔似乎在凝视光线的阴影一寸一寸从脚下流逝。
  一切都那么安静,安静得陆娜不忍去打破。
  “喂,那个……有什么事情吗?”终于说出话来,少年顺着声音看到她便赶紧把靠在树上的身子站直,孩子一样地理了一下衣角,竟然紧张得只能张嘴却说不出话。
  女孩差点笑出声。但还是被紧张的情绪压了下去。虽然口气还是往常的霸道和蛮横,虽然心里还是装作一无所知没有所谓的样子但是依然会紧张。俨然已经比以前见面有了一些微妙的情愫在里面。从陆娜第一次见到董田,每一次对话的开始都少不了一个“臭小子”而这次却没有了。是因为忘了么?
  紧张得忘了喊他臭小子了。
  两个人都很紧张。
  陆娜不自然地往四周张望。但是余光一直在关注着男孩的举动。挠头,理衣角,抬头,大喘气,又挠头。
  忽然少年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动作从树后面拿出一个大大的画板,上面还盖了一层白色的布,他把它举到她面前,花了好大力气一样终于用男孩在变声时期特有的沙哑声音对着陆娜温柔地说着:“陆娜,就,就,就让我们以后一起看向日葵吧。” 然后轻巧地掀起盖在画板上的白布。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2)
  一声长长的飞鸟滑过天空的声音“哗——”地掠过陆娜的头顶。而后,便没了消息。只留下充满了像是海水退去裸露出沙滩等待风干的含情脉脉潮湿的小情调。陆娜感到眼前闪耀起来。一片辉煌的向日葵园,开得那么急切生动,开得那么让人欢喜,和这平和的四月形成了不成比例的反差。她呆住了,不自觉地去抚摸那些花朵,尽管凹凸的平面把她从画中拉出,但那么多那么多的向日葵依然在陆娜眼前向远处延伸,一直延伸到董田好看的笑脸上。
  那么好看的向日葵。那么好看的脸,还有一点羞涩的甜美。
  陆娜曾经告诉过董田她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很久以前不经意说出来的。
  多久以前了呢?不记得了。
  陆娜只知道如果董田这时候没有抱着一块画板的话她肯定会亲他一下的。只亲他好看的脸。
  “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是不是终于被人包养啦?”
  “臭小子瞎说话跟我没大没小了啊。”
  “那怎么那么高兴?”
  “哈哈哈今天有个男孩给我表白啦纯得要死哟。”
  “哎哟,那恭喜你啦。”
  “都那么大年龄了还能再次遭遇表白真是不容易啊。”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自嘲啊别告诉我这是你有生以来第二次被表白啊。”
  “……嗯,是又怎么样?”
  “哈,没什么……”
  “……伯明翰现在冷吗?”
  “还好。”
  “……”
  “那个,还记得我当时给你表白的话吗?”
  “嗯……记得的,怎么了?”
  “其实当时说错了。”
  “啊??说错了?怎么会?那应该是什么?”
  “太紧张所以说错了。其实应该是就让我们像向日葵一样迎接每一天的太阳吧。”
  男孩走在女孩的左边。女孩走在男孩的右边。陆娜抬头看看董田,小声地坏笑起来。董田刚才还是陷入深思似的面无表情就立刻被陆娜的笑声惊醒,转头看着她傻笑然后匪夷所思地在头顶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陆娜还是笑个不停丝毫没有注意董田的注视,等
  她忽然转过头才发现董田诧异的眼光然后马上捂住嘴不笑了。
  “什么事情那么高兴说出来听听么。”董田一副深沉模样饶有兴趣地看着陆娜。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没什么。”陆娜捂着嘴眼睛扫过董田白净的脸庞突出的锁骨简洁的肩线一直滑到修长的手指,紧紧盯着自然弯曲的指尖邪恶地说:“哈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董田装作打了一个冷战的样子在陆娜的眉心点了一下。两个人继续前行。
  暑假里密谋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两个人一起走。但是还是有那么远的距离。由于太年轻所以如果很亲密的话街上就会有很多不可理喻的目光。早恋咯,压力很大的。
  所以无法真正彼此紧靠两个人走得再近还是有一个无法抓住对方的距离。
  所以只是想把彼此关系拉近的一个关于牵手的大阴谋不算过分吧。陆娜低头絮絮地念叨着,全然没有感觉到董田注视着自己咧开了嘴角。
  欢喜的眼神和欢喜的微笑。
  不美也不白,头发老是梳不齐,好像没睡醒一样,数学那么烂,还不分东西南北,脾气不好喜欢生气。似乎不是标准的公主形象嘛。
  可是就是那么的喜欢着。喜欢到希望永远在她旁边没有一点距离。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3)
  陆娜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小巧的下巴对着随即也伫立原地的董田似乎在发呆又似乎是在接受阳光的洗礼,原本还活蹦乱跳就一下子安静地站在路上不说一句话。
  董田一样不说话温柔地看着她。
  “董田,你说那白色的是什么啊?”陆娜露出孩子一样无辜的表情问着。
  董田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头上空空的雾罩,强烈的光透过眼前的刘海穿刺到眼睛里所以不得不眯起来仔细看着陆娜嘴里那些白色的毫无新意的气态物质:“云啊。”
  “那蓝色的呢?”
  “嗯,天啊。”
  一个戛然的对话间隙,没有声音。而后,陆娜走到董田面前一脸严肃地说:“不对。”
  行人快速地从他们旁边穿梭,每个人都忙碌地在城市中错综地交织着一个固定地流程曲线。惟独这两个成了不协调的音符,点缀成繁忙季节里的间隔和断层。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吗?丝毫不会介意什么时什么光什么一去不复返的理论,因为有太多的感情可以挥霍,所以日子里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追问那些白色那些蓝色究竟是什么东西。
  董田莫名得不知所措:“呃,你说那白色的是什么?”
  小姑娘把脸贴近董田的耳朵嘴一咧眯起眼睛对着他悄声说:“你呀!”
  董田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些笑如同热带雨林的灌木丛眉毛蔓延到额头,1/100秒后幸福就溢出了发梢。不是热恋中浓稠得透不过气的浆糖,而是被忽然感应到了一样初识世事的第一次,第一次被美好包围的感觉。俨然已经心知肚明陆娜下面会说什么但他还是接
  着问了下去,用着和那白色蓝色一样纯粹的声线传到她耳朵里:“那,蓝色的呢?”
  “我呀!”然后小女孩咯咯地笑开了。
  董田看着笑得正欢的陆娜突然牵起她的手就往前走也不管后面霎时哑住了的笑声。
  陆娜的笑容立刻消了下去。她看着董田拉住自己的手。表情有点僵硬。
  第一次感受对方的温度。都是有点温热,还是麻麻的感觉。终于没有了距离因为牵着手所以就算隔着几光年的长度也还是能及时感觉到彼此的温度。这样才算是在一起了。
  就拉住了吗?自然得没有一点预兆。陆娜昨晚设想了无数牵起董田的手的方案比较着哪种更自然更不经意想让董田大大地吃惊一下,没想到最先动手的居然是他,而大大的吃惊的居然是自己。
  陆娜把握在董田手里的手往回抽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握得更紧了。原本紧张的神情慢慢涨出甜蜜的不好意思的笑。
  如果握紧了就不可以再松手了。
  握紧了就再也不松手了。
  “我怎么觉得我忽然回到16岁了。”
  “吃什么了吧。”
  “不对。今天和那男孩牵手居然不好意思了。”
  “你?不好意思?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哈所以说嘛。”
  “谁主动的啊。”
  “这话说的,这种事情女孩子怎么可能主动嘛……嗯,其实是我。”
  “那你还不好意思啊难道是你的“初牵”?”
  “……我的“初牵”不是给你了么。”
  “……”
  “我要睡了。”
  “哦,晚安。”
  躺在树阴下会分不清时节的变化。陆娜以为他们坐在了时光的缺口上所以连西下的仓促也无法褪去日子里粘贴的美好。校园太多的梧桐树减慢了岁月流逝的速度,他们就这样慢慢消受着一秒一秒的时针从身上爬走。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4)
  一秒,一秒。
  陆娜非常期待地看着董田的表情:“就这样,那个男孩在8年后才收到这个女孩从外太空寄来的mail。”
  一个架空虚构的动画故事。一对相恋的男孩女孩因为地球的存亡不得不分开,女孩要去距离地球即使是传E-mail也要传8年的外太空,16岁分开,当男孩收到女孩的一串“你好吗”已经是8年之后的事情了。
  会有因为时间空间产生出无法逾越的距离从而相隔两地却无能为力的想法。在漫然浩瀚的宇宙中每天都有不同的行星灭亡和重生,生命在这里开始或者结束,最原始的生态雏形伟大得让人战栗,而那些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已经变得那么微乎其微,连一粒微尘都谈不上,但是对两个人来说能得到对方的一句哪怕是简单到“你好吗”的话竟然是那么重要。
  有谁知道呢?竟然会那么重要。
  陆娜看着董田毫无变化的神情非常失望:“8年呀传了8年才传了一句‘你好吗’。真是太可怜了啊。”
  董田揉揉头发看着陆娜:“是啊。真的很可怜。”
  女孩低头看着地皮上已经秃掉的草根用极小的声音问道:“如果我去了外太空,是那种传E-mail也要传8年的外太空,你希望我给你发的第一条mail是什么?”声音有点悲凉,好像明天就要出发一样。
  “怎么可能啊。”
  陆娜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董田坚定的眼睛毫不罢休:“我是说如果,是假设你懂么?”
  “哪有你这样假设的呀,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假设呢?”
  “就是假设一下么,你配合一下好不好。”似乎有点生气了,面对不解风情的男孩陆娜几乎是哄小孩一样地劝说。
  “哦……如果你真的要去外太空把我也带上不好吗?”
  “不可以,飞船上只有一个位子。”
  “我不介意你坐我身上。”
  “就只能一个人再多一个也不行了。”
  “那你就把我折叠起来放你包包里呗。”董田调皮地做了一个打包的动作,然后自己装作委屈蜷缩的样子。女孩并没有被他的样子逗乐,反而生气地掉过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就是假设一下啊,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嘛。哼,不理你了。”然后躺在草地上背朝着男孩独自生闷气。
  知了最后的惨叫在上空盘旋仿佛是劫后余生庆幸着经历昨晚的一场寒流还能看到今天的日落丝毫没有为今夜是否能安稳度过担忧,不厌其烦一季唱过一季一天唱过一天。
  “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假设嘛。”男孩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不是责备不是反驳,是和平时一样的语气,柔软的安抚海藻般纠缠住陆娜的耳朵:“不要随便这么假设呀。”
  陆娜转过脸看着董田一如既往都那么恬静的面庞,嘴唇嚅动刚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开合着让空气进出却吐不出一个音节,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男孩说出的能盖过一整个夏天喧闹的温暖情话。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听说你在伯明翰找个洋妞啊?”“嗯,挺好的一个姑娘。”“也是啊该找个人陪你了在那过得惯么?”“就这样吧。”
  “你那现在是白天吧?”
  “你那现在是晚上了吗?”
  “对啊咱俩差几个小时啊。”
  “8个小时时差呢。”
  “8个小时啊。这么远……”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5)
  “……是哦。挺远的。”
  夏天过完就立刻到了冬天。秋天的命运很凄惨,在最凛冽的两个季节中间一直都没有它大显身手的机会,除了诗人和孩子似乎都没有人去注意几片树叶落了几只麻雀死了,只是关注着天气预报从大暴雨到中雪。总是阴天。
  陆娜坐在董田自行车的后面手扶着车子的座子考虑不要不搂住他腰更安全些,胳膊抬了好多次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圈住他,抬了抬,又放下。身体搁着羽绒服在摩擦的时候会发出尖利的咝咝声,是陆娜胳膊和董田腰的部位发出的咝咝声。
  毕竟不敢搂住了。因为他们分手了。
  第一次的分手吧。从春天的伊始到冬天快要结束,有好多的第一次了。第一次吃KFC人太多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陆娜揉着腿靠在董田身上睡了一觉。第一次去看电影为了免费看两遍中间休息躲到厕所里,在陆娜的逼迫下是躲在女厕所。第一次被叫到办公室因为早恋的事情被训斥董田拉着陆娜的手大方地从老师面前走掉。第一次闹别扭陆娜说了半个小时单口董田笑着揉揉她的头一个可爱多就又和好了。那么多的第一次,终于轮到第一次分手了吗?
  不是很伤感啊。
  二月天台的风干燥而且急促。董田在天台等陆娜等到鼻子发红,见到她之后习惯性地就把围巾摘掉带到她的脖子上。她看着董田好看的眼睛好看的眉毛好看的脸,然后说出了酝酿好久的话。
  “不如,我们分手吧。”天台的风大得把最后一个语气词带走了,董田一脸疑惑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建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连追问原因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风太大的缘故。鼻子更红了。
  “我们分手吧。”陆娜说这句话的时候特镇定。虽然她也在寻找着理由如果董田问起来她也好敷衍一下,但是董田只是听话地点点头。
  陆娜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她觉得这次赚大了,自己不漂亮不优秀压迫了董田这个好男人那么长时间最后还是主动甩的对方,能够拿出去炫耀的东西太多了吧。然后董田就第一次以不是男朋友的身份送陆娜回家。
  真的赚到了呢。只是,心里空荡荡的。
  车子停下了好久陆娜还是坐在后座上没有反应过来,董田也就单腿撑着车子不说一句话,等到她看到眼前熟悉的楼群才猛地从后座上跳下来。到家了。
  最终还是没有搂住他的腰。
  女孩垂下眼帘站在男孩面前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天还要下雪。别忘多穿点。”董田摸着她的头用一贯的口吻说话。陆娜从睫毛的缝隙看到董田渐渐模糊的脸觉得心情更加空荡了。
  以后就再也不能随便摸他的脸了。他们分手了。
  “马上要考试了,别老想着玩。”还真是少年老成,老是一副大人多懂事的腔调。
  以后就不能常听到这样的调调了。又不在一个班,而且,他们分手了。
  “不要老是发脾气,生那么多的气不好,你看你脸上因为火气大又起了好几个疙瘩了吧。”怎么今天的话那么多啊。
  以后也不能随便发脾气了脸上的疙瘩多没有人喜欢。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介意他已经不是他男朋友了。因为,他们已经分手了。
  陆娜忽然抬起头吐出一口白雾,灿烂的笑容让董田恍惚:“好了好了,那么冷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天快黑了。路上小心点。”然后立刻跑到自家楼道里发出咚咚巨大的声响。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楼道无尽的黑暗中,任董田怎么探头也看不到一点阳光的端倪。仿佛不是幻觉咚咚的声音又重新出现,陆娜跑出楼道又跳到董田面前,他揉揉眼睛欢喜地期待着陆娜再一次带来惊喜。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6)
  陆娜把围巾拿下来套回到董田的脖子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又跑回去了。只是这样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董田等了好久都没有再等到咚咚的声响出现,它终于成为了他最温暖的一个冬天里最着重的一个感叹号。
  第一次分手。也是最后一次分手。
  “干吗呢?”
  “下载歌呢你要不要听?”
  “好呀什么歌?”
  “3月9日。日语歌。”
  “没听说过。”
  “唱初恋什么的吧?”
  “哦。”
  “你和你的纯情小男友怎么样了?”
  “分了。”
  “啊??分了?为什么?”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都是这样的吗?”“嗳?”“每次都是你一时兴起吗?每一次,分手,都是这样的吗?”“那个时候,是因为,太年轻了。”“不后悔吗?”“……”“……”
  给我最初的恋。那些与你分享的懒洋洋的早晨,和你在秋千前的合照,快餐店桌子上刻下来的涂鸦,湖边交换彼此幼稚的梦想。还有感情最原始的起点,关于梧桐树下向日葵的传说,都将会放在福尔马林里牢牢地保存好。
  永远那么纯粹,那么清澈。
  3月9日在流动的季节里 /忽然间感觉到时间的长度匆匆忙忙流逝的每一天 /我跟你编织着梦想3月的风乘载着想像 /只要春天到了樱花就会持续绽放洒落而下的阳光 /一点一点的温暖了早晨/ 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有点害羞的你在我身边站在一个崭新的世界的入口 /回过神来已经不是孤单一个人
  闭上双眼 /你就在我的眼眸里能够变得多坚强/对你而言我也是这样的希望着旋风拌著沙尘 /把晒在外面的衣服缠绕着中午前天空上那白色的月亮 /觉得好美好美而看得入了迷
  虽然也会遇到不顺遂的事 /抬头看看天空就会发现那有多微不足道蓝天那样的清澈 /像羊群般的云静静地飘荡等待花开的喜悦 /如果能跟你一起分享那就是幸福在那之前也有我在你身边静静地微笑着
                 
复年日:《隐秘声》番外篇(1)
  ■文/ 林汐
  Part. 01
  细小的尘埃埋没在你生命的最底层。
  你知道么。
  你是知道的吧。
  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但对你来讲亦不过是和过去相同的。
  Part. 02
  “怎么还不出来,拿个书包都那么久?”祁颜从教室的窗户探进头,“在那里乱翻什么?”
  “嗯,没什么。”依然抖落着手里面的书本,“学生证找不到了,明明是放在桌子上面的。”
  “你管它,”祁颜说“有时间去补办一个就好了,快点走啦。”
  “……也是。”夜里抓了抓本来就很乱的头发,看了眼挂在教室后面的时钟,时候的确是不早了,于是拿起书包走出教室,祁颜揉了揉胳膊,“打了那么久的球累死了……”
  “我觉得还好,”下楼的时候路过那一堆碎玻璃,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说……放在这里不管真的没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明天打扫的人就会自动把它清走了。”祁颜懒洋洋地说,“快走啦。”
  “哦……”下楼梯的时候转头看了看,然后转回视线走下楼去。
  Part. 03
  第二天便听说出了事故,红色的血液混着零碎的玻璃触目惊心。
  夜里趴在桌子上面,祁颜用手撑住桌子俯身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厌倦地闭上眼睛。
  “今天晚上去玩怎么样,我听说有一家很好的撞球厅哦。”
  “不想去。”
  “怎么?”祁颜挑起眉毛。
  “今天没什么心情,”撑起身子坐正,“想要回家睡觉。”
  “因为早晨的事么。”意料之中的语气令夜里皱眉,祁颜继续说,“你不要总想着它,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嗯。”随意地应了一声。
  祁颜伸手拍了拍夜里的肩膀,“不要太在意。”
  “只要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就可以当做那和自己毫无关系。”
  这个,应当也是自己想要对自己说的吧。
  Part. 04
  夜里和祁颜总是到快要打铃的时候才到教室,或者干脆不去上第一节课。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算是不错,至少在老师的眼睛里面所有的坏事总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做。两个人性格桀骜不服管教,在重点高中一群呆板的学生中间十分显眼。
  还是按照从前的轨迹一如既往的生活。
  时间兀自流逝下去。
  很多的时候,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浅薄。不想被记起的事情,如果一段时间不去管它不去触碰,便是容易被遗忘。
  那件事情没有过多造成阴影,在夜里毫无预感的心里。
  Part. 05
  因为睡过了头,醒过来的时候教室里面的人已经走光了。迅速把桌子上面的课本随便装在书包里面,背在肩上走出教室。
  没有想到会碰到她,大约已经两个月没有碰到了,心里有些微微地兴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叫了对方的名字。事实上越来越接近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太对了,即使她努力纠正,但是古怪的走路姿势依然是骗不了人的。
  按捺着走了一段时间,还是问了出来:“脚……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从三楼的楼梯上摔下去了,地上正好有一些碎玻璃。被割到了。”女生的动作有些紧张,紧紧抓住书包的带子。
  已经被自己推托到生命之外的事,一瞬间拉近了真相。
                 
复年日:《隐秘声》番外篇(2)
  下意识装作乐观地拍了拍女生的肩膀,“放心吧,没有问题的。”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把这所有的侥幸和掩饰击得粉碎,她抬起头——“可能好不了了,不只是骨折,韧带也被割断了。”
  刘海遮住女孩的额头,仰起脸的角度刚刚好,而这些都不再能引起夜里的注意。夜里看到的是,她眼睛后面层层叠叠的暗,透不进一点微弱的光。
  什么都不用说了,都已经摆在眼前。
  而真正令夜里震惊的是,在他心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担忧竟然被汹涌的恐惧所覆盖。这剧烈的恐惧在身体里面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只要不说,只要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左耳的耳机里面敲打出激烈的鼓点声音,和着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沉重地起落。
  Part. 06
  是明亮的夏季。没有风,也没有云朵,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干净。
  夜里站在操场上面,午后的阳光微热,又没有树木遮挡,可是那些热度完全没有办法抵达心底,只在皮肤上晒出灼灼的温度。
  球在祁颜的指尖转了一个圈,“学校旁边的音像店,知道么。”
  “新开的那家?”夜里接上话。
  “唔,有很多已经绝版的CD。”
  “是么。”
  “嗯。”祁颜咧了下嘴,“可惜价钱也不是一般的高。”
  “唔,省钱去买吧。”
  “才不要,”祁颜微笑,“当然,还有别的方法弄来。”
  “什么?”夜里转过头看他,“刚才没听清楚。”
  “呵呵,没什么。”祁颜拿起放在球架底下的制服外套,“回教室吧,这里太阳太大了。”
  有了一个谎言,就无法抗拒第二个。它们相扣相连着,终有一天会被人摸索到真相。曾经想了很多很多的句式,“——其实那个人是我。”“——事故的缘由就出在我的身上。”“——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都是因为我啊。”而到最后在自己的心里渐渐酝酿成“——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没错,只是碰巧,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推开一切干系,在你的身边装作若无其事关心的样子,也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不是么。
  只要我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在前几天送她上公车,因为她的腿脚不方便,所以上车的动作比别人慢了一些,开车的司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快一点,就要关门了。”女孩慌忙踏上台阶后弯腰道歉,车门在她身后不客气的“砰”一声关上。
  夜里站在车门外面,看到她面向车门,隔着玻璃朝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再见。心里有什么立刻就要破土而出,填充了整个心脏。
  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对她说,“这样也不错”和“这样就可以了”的呢,看到她再次紧紧抓住书包带子的时候,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夜里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时所涌出的绝不是和从前同样的心情。
  Part. 07
  下课的时候原本打算回家却被祁颜一把抓住,“都被你逃了好几天,一起走啦。”
  夜里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几天怎么一放学就回家?”祁颜和夜里并行。
  “没什么……”夜里侧过头,“就是觉得都没什么意思。”
  “你还记着上次的事情?不是告诉你不要太在意了。”语气是满不在乎。
                 
复年日:《隐秘声》番外篇(3)
  “唔。”
  “明天,明天中午一起出去。”
  “嗯?”夜里转过头。
  “和明高的定好了一起玩,你也要去。”
  “可是中午不是不能出校门……”
  话说到一半就被截断,祁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不是吧!你什么时候在意起这样的事情了?从前不是一直逃课?”
  “嗯……”
  “学校后面仓库那里可以翻墙出去。”祁颜说,“就这么定了。”
  “嗯……好。”
  怎样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她。时间相扣得这样准确,谁都无处可逃。“——你认识她么。”祁颜的眼睛盯住夜里。
  认识她么,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况且以自己现在的心情也并不想要解释。
  终于还是把眼睛转向别处,没有迎上女孩瑟瑟的眼神“——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夜里并不想承认,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在体内升腾而起的是甩掉重物之后脱力的放松感。
  已经没有回身的余地了。
  Part. 08
  在知道高二那边有一个女生因病退学,那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
  是和同伴打球的时候,那个低自己一年级的学弟无意间说起来,“今年学校似乎一直在出事故,我们班里面的一个女生退学了。”
  “哦,谁啊。”夜里倚在球架边随意搭一句。
  “不就是上次那个在二楼摔断腿的女生。”
  “你说什么?”夜里转过头来。
  男生以为夜里不知道,热心地解释:“那时候闹得还很厉害呢。”
  “为什么……退学?”
  “因病吧,忽然就不再来了。”男生抓抓头,“我也不太了解啦,我和她不熟,那个女生性格很阴沉,走路一跛一跛的。”
  夜里微微地侧过脸,中午的太阳太大照得眼睛酸痛。
  松开紧紧握成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所有手腕有些发软,拿起地上的书包,“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和祁颜一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自习的气氛十分喧闹。
  “怎么了?”祁颜问,“一直不说话。”
  “没什么,”并不想要和他再说些什么。
  “我倒是有事情想要跟你说。”祁颜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上次和你说的那个CD的事情……我们一起把他弄来怎么样?”
  “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说吧。”
  “嗯?”
  “现在没有心情。”夜里把头埋进胳膊里面不再说话。
  “因为那个女生的事情么。”
  从趴着的动作慢慢直起身体,“你怎么知道?”
  “一直知道啊,那又怎么样。”没有看到对方紧紧握起的手指,继续说,“你看现在不是更好?那件事也连同她一起消失,她也不算是一点用都没有嘛……”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拳头又狠又准地砸向他的脸侧,手指关节生生的钝痛感,但已经顾及不上了。摔倒在地上的祁颜抬起头,看到夜里愤怒到无法自持的眼睛。
  Part. 09
  是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对了。
  就像是原本纯白的手掌,被人刻上清晰辗转的掌纹。分一个岔,又一个。越来越多,无法再拢聚成一条直线。
  不是因为祁颜,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或者事。
  都他自己所决定选择的。即使现在闭上眼睛,也等待不到光的到来。
                 
复年日:《隐秘声》番外篇(4)
  Part. 10
  因为打架,两个人都被处分并且在家反省一周。
  那天夜里站在老师面前转过头一句话都不说,右手受伤裹着纱布,但都感觉不到疼痛。
  再去学校的时候,夜里开始沉默下来。课间的时候,祁颜坐在课桌上和一些同学说笑,其中一个喊出来:“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祁颜隔过层叠的人准确地看向夜里,脸上的笑容模糊不清,“因为得到了想要很久的东西。”
  教室里面的喇叭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三年七班的夜里,三年七班的夜里,现在迅速到教导室。”
  教导室里面许多老师都站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
  “在之前反省的一周你去了哪里?”教导主任的眼神严肃。
  “在家。”夜里回答。
  “那昨天下午呢。”
  “也在家。”
  “当时你父母在么。”
  “不在,他们还在工作。”
  “当时有谁在?”
  “……就我自己。”
  “昨天,在学校不远处的音像店发生了偷盗事件。”教导主任的声音平稳,“是一些价值不菲的CD,偷东西的人趁乱迅速地逃走了,他戴着帽子而且当时人又太多,店员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但是,他不小心把‘这个’落了下来。”
  教导主任把类似卡片的东西扔到夜里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你的东西吧?”
  夜里低头去看,卡片反射阳光有些刺眼,但依然可以看到XX高中,三年七班,夜里。——那是他的学生证。
  像是明白什么,“你们怀疑我偷了CD?”
  并没有明确回答,“人家捡到你的学生证,而且他们说,那个人的身形和你很像。”
  “——学校旁边的音像店,知道么。”
  “——有很多绝版的CD,价钱很贵。”
  “——当然,还有别的方法弄来。”
  以及刚才的那句“——得到了想要很久的东西。”夜里手心一层冰凉的汗洇开来。耳朵里面嘈乱不堪,听不到教导主任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
  Part。 11
  夜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从塑料袋里面拿出面包和饼干,分给地上正在喵喵叫着磨蹭
  他的裤脚的小家伙们。坐在长椅上面,脚底下的小猫们只管殷切地吃。在几个月前,有个女孩子背着光蹲在地上抚摸它们的背脊,和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过
  脸。只有几个月而已。分完了手里面的面包也无事可做,干脆在把书包当做枕头,躺在了长椅上,闭上眼
  睛。事情或许很难说得清楚,它们在这个名叫夜里的少年的生命中一层一层包裹,又被逐渐剥开。
  而那里面的人,一个一个被贴上名字。
  ——夜里。
  ——祁颜。
  ——壹砂。
  和着谎言,掩盖,害怕,懦弱,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网,束紧他的心脏。
  其实早就应该明白,不是不对别人说,就可以真正从心里推开一切关系。不是装作不知道,它就可以真的没发生过。
  如果早一些告诉她,亲口去对她说,以她的性格,是决不会去记恨的吧。
  掩埋的事实,卑鄙的补偿,伤人的语言,与单纯的恋慕。
  他们怎么能够并行排列在一起。
  脚边有什么动静,夜里低头看了看,是一只灰色皮毛的猫。
                 
复年日:《隐秘声》番外篇(5)
  以外的那些野猫吃完了食物就四散离开了,只有它留了下来。夜里记得它,它似乎天生就有残疾,右边的后腿萎缩,不能接触地面,也不能使力。
  夜里朝它走过去,刚想要上前抱起它,结果猫群却受到惊吓,纷纷朝四下的树丛里逃开了。灰色的猫单独落在最后,用力地逃跑着,但因为跛着脚,就显得又可怜又滑稽。夜里心里软下去一小块,弯下腰去抱它,却在刚刚伸手的时候,被突然冲出来的一只黑猫恐吓得停住了动作。
  从前面掉头回来的黑猫,比灰色的猫稍微大一些,它挡在灰猫前面,朝夜里龇着白森森的牙,灰猫在它身后继续拼命但是缓慢地逃走。夜里的动作停在一半,表情慢慢收拢来。
  黑猫见夜里停止了动作,于是转过身,矫健地追上灰猫,陪它一起,慢慢地逃窜进树丛里,消失不见了。
  夜里慢慢地站了起来,咧开嘴,“哈……哈哈,亡命天涯么?”
  夜里笑得太用力,弯下腰咳嗽起来。
  抬起手揉向发红而潮湿的眼眶。
  午后的天空非常美好。
  风吹翻他的衣领,大片大片的云朵掠过天空填充着他布满血丝的红色视界。
  草地上一小块非常不起眼的区域,像下过雨一样湿亮亮的一片。
  《隐秘声》刊载于《最小说》07年2月号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1)
  ■文/ 爱礼丝
  你设下的谜局,叫做恋爱习题。
  我所玩的游戏,叫做假面舞会。
  Part. 01
  关键词:告白。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2)
  走了。小薇望着一边嚷着“我可不是闲人”频频回望,一边被芭儿拖出教室的夏汐,心想,如果他知道我被别的男生拒绝,会怎么想呢。脑袋里的夏汐犹豫了再三,始终做不出表情。
  “算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了。”小薇把重重地把自己的额头磕在了课桌上,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Part. 03
  夏汐是笨蛋。但是芒果布丁很好吃。其实两者并没有什么可用到转折的关联。
  小薇曾经想叫聂天逸和她一起去吃她最喜欢的,会配上椰果冰淇淋的芒果布丁,聂天逸也很温柔地微笑着说了好。可是直到她正式被拒绝的那天,他们都没有机会去到那气氛很好的店。
  可是真的好想吃布丁嘛,但是一个人进去总有些傻乎乎的感觉。事到如今,再次经过的时候,身边能够选择同行的人居然只有夏汐。嗯,是“居然”和“只有”。
  其实夏汐没有什么不好。没有比聂大少笨,也没有比聂大少难看。而且,他和芭儿从小学、初中直到考入高中,也都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算算,居然也快十年了。虽然三家在地图上被划分在同一区域,但在这么多同龄人中,志同道合的好友不被拆散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了吧——概率学上的。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夏汐其实是和自己还有芭儿完全不同的生物,那个生
  物还居然对她说:“我啊,喜欢你哦。”开始是不知所措,渐渐地却也习惯了。除了习惯也并没有太多别的选择,他们三人几
  乎是每天形影不离的。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的“无所不谈”也改头换面成了“有所隐瞒”。就像她始终不理解,夏汐为什么总爱拿着明星杂志的泳装页倾斜出各种角度,白费力气地想要看出什么,夏汐也不会理解她所热衷的隔壁班某某男生和某某某男生的小道。
  或者说是她也刻意不想让夏汐知道。为什呢?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吧。自己给自己的理由。
  但是,最终所有的消息总会绕一个不大的弯又回到小薇这里。于是当夏汐又一次急匆匆地跑来问她,“x班的某某某是不是在追你?”的时候,小薇只有一个想法——夏汐是笨蛋。
  Part. 04
  聂天逸出现在甜品店的时候,小薇打翻了一个盘子。其实她只是心突然跳快了一拍,并没有关联到哪根和手相连的神经,打破盘子纯粹是
  因为身边的夏汐突然高喊了一句:“喂,天逸!”
  很自然的,聂天逸也发现了她,微笑着过来打招呼。“嗨,小薇。”保持镇定保持镇定。“好久不见,汐。”……败了。
  关键词是“汐”和“天逸”,这种有名无姓的暧昧称呼方式,让小薇大脑中瞬间涌现出“禁断之恋”、“BL”、“耽美”等诸多词汇。再多次警告自己不能因为一次失恋就步上同人女的道路之后,原本的那些词汇并没有丝毫减少,而是变本加厉地翻出了各种各样的花头,诸如——“傻气攻”、“女王受”、“美少年之恋”……
  除了“美少年之恋”因为夏汐的吃相而裂开成无数碎片,其他的词都坚定不移地沿着小薇的大脑回路坚挺地迈着正步。失恋以后第一次产生了其实失恋也还不错的想法。
  莫小薇,16岁,开启了彪悍的人生之门。
  以上,当然不可能。
  “喂,小薇。”
  “哎?”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3)
  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有补习课要上的聂大少已经匆匆离开了。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有没有好好地说句再见,夏汐就已经拿出纸巾,再自然不过地替小薇抹掉了嘴角沾上的冰淇淋。
  “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
  “啊,好啊。”
  太过自然了。
  居然就忘记了去问,你和聂大少是怎么认识的。
  Part. 05
  满城尽带黄金甲。
  看完这部电影最大的收获是望着自己平坦的前胸,深刻地认识到“发育尚未完全,同志仍需努力”这个道理。
  其实还是只是一个小孩子,还不懂事,大人们总爱这么说。
  因为是小孩子,才会喜欢上聂大少么?
  最初对他有好感的原因简直简单到庸俗。家境不错,长相不错,运动不错,同学间的口碑也还不错。
  所以当男生因为被放鸽子而约她去看电影的时候,没有想过拒绝。帅哥有约,不去白不去。
  只是没想到,他不穿白衬衫的时候更加好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一路上流露出的小心思,适时的变出冰爽茶和爆米花;没想到,他在kfc、售票亭排着长队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回过头给自己一个安心的微笑。
  果然是……吗?始终不忍心给他一个肯定句。
  坐在影院里,四周一片漆黑,大荧屏里众多名角竭尽全力,演出着老掉牙俗到底,却又可以骗尽观众眼泪的剧本。
  不经意看向男生的时候,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统统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一个发亮的轮廓。总感觉有什么在少年脸上晶莹发亮。好像漫长的时光停留在了一刻,那光将其他的思考统统抹去,就只留下眼前模糊不清的一个意象。
  你……哭了吗?
  电影结束的时候,好像失忆一般回过神来,对影片的情节并不怎么记忆深刻,却总留有些惊心动魄的印象。之后便是相互告别,男生送她上车。少年身影终被人流和车厢所遮挡,小薇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瞬间竟有了要冲出车厢的冲动。
  怎么会?却连自己也说不清。
  车门合上,启动声轰鸣。站起来又缓缓坐了下去,心跳却早已乱了节奏。
  问自己,这就是喜欢上了吗?
  可能,大概。
  Part. 06
  “莫莫,看好你哦。”
  “莫小薇,我会支持你的!”
  “小薇,加油哦。”
  在遇到第八个冲着她傻笑并做出fighting手势的人之后,小薇深切地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进教室就听到了噩耗。
  “小薇,我和老师提名了你参加学生会竞选哦,副会长。”
  今天的最灿烂笑容奖得主——学生会长芭儿。
  正如通常情况下,“有没有搞错”一般都会得到没“没有搞错的”答案,小薇也属于跳脱不出通常情况的人。
  用“这种时候,你更需要找点事做”为理由,来摆明自己也是为了小薇好的芭儿,在丢给了她四大张纸的竞选词之后逃之夭夭。课间只能自暴自弃地在教室里背诵着这四大页矫情、做作,但也不失可爱的东西。
  “这可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哦!一定要打败那个温婷!”回想起下午芭儿说这句话时充分的展露的超越人类极限的凶狠的表情。小薇就有些想笑,不幸路经目睹这个表情的路人A张大的嘴巴过了五分钟都没合上。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4)
  温婷,外号二报娘。是概率学奇迹的第四人。小薇、芭儿、夏汐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
  反面角色。
  嗯,这个定义一定要加上。
  就好像每次挂在internet上不愿下来的时候,妈妈都会问,“你不上网就活不下去了吗?”小薇也很想问问温婷,“你不打小报告就活不下去了吗?”
  嗯。活不下去。肯定的语气。
  小薇还记得小学时和芭儿成为同桌和最好的朋友,然而却因为“有同学提意见,两人课上说话”被拆开的情形。在目睹了老师摸着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的头,宠爱有加地说着“以后有这类情况还要向我反映”之后。芭儿就咬牙切齿地给那个叫做温婷的小女孩冠上了“二班专卖小报告的臭婆娘”的称号,简称二报娘。沿用至今,事迹不断。
  而芭儿的品学兼优也更多的像在是和温婷较劲,温婷是数学课代表,她就要在数学考试上拿到最高的分数。温婷副班长,她就要做班长。温婷是市优秀三好学生,她就要做省优秀三好学生。
  用芭儿的话来说,女子报仇,十秒都晚,十年不够用。
  Part. 07
  虽说为了竞选的演讲、拉票和学生会的协调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课代表的责任还是要履行的。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怀里多了高高一摞练习册。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夏汐”两个大字,岌岌可危的斜出一个角,随时都准备着回应地心引力的召唤。
  拜托,你可别掉下去。别……别啊……啊啊啊啊……
  想要伸手去挽救,怀中的练习册却一本接一本随着“夏汐”英勇就义,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怎么了?横在路中间。”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
  “哎?”
  再次向教室行进的时候,练习册都换到了男生手上。小薇双手交叉在身后,一副清闲地偷瞄着身边的男生。
  “欸,你和一班的聂天逸很熟?”
  “嗯,初中就认识了。”
  “嗳!从没听你提过。”
  “你啊,哪还有空关心我。”男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不会又看上人家了吧?”
  “啊……当然没有啦,我就随便问问。欸,你干吗要用‘又’……”说谎。其实是看上了。
  “真的没有?”
  “没有啦,没有啦。”虽然是说谎,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也算是事实吧——他已经拒绝了自己。
  可是总有一种不安,会时不时地窜了出来,让她无法长久地正视面前的男生。
  我没有说谎哦,真的没有。
  偷偷地在心里反复了好几遍。
  Part. 08
  男生把手上的练习册撂在讲台上的时候,芭儿拍了拍他的肩,表情严肃地说:
  “夏汐同学,你一直不能扶正的原因,就在于你‘101忠狗’的形象。”
  夏汐倒也习惯了芭儿这种损人的性格,反驳道:“这说明被我喜欢是幸福,我说,谁让你喜欢上了,那可就倒霉了。”
  “嗯……倒也是。”做出一副“我有好好思考过”的架势。
  “莫非你也有喜欢的人?”世界末日到了的口气。
  “欸,你们两个,别挡驾了!”
  没有营养的话题因为小薇的“飞册攻击”而中断了,夏汐和芭儿也就做逃逸状各自去忙了。
  小薇开始专心地把练习册按座位放在每排的第一张课桌上。她挺喜欢这种时候,可以把心思放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一些不愿意去触及的东西,也不会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5)
  就算周围的环境再怎么嘈杂,她也可以集中心思在自己的事情……可是今天未免也太吵了一点,小薇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好奇心杀死猫。
  噪音的来源是一群趴在窗口上的同学——小薇他们班的教室在三楼。“喂,你看清楚了吗?”“太远了,人又多……”“笨蛋,用这个啊。”居然从抽屉里掏出了望远镜。“贱人,你不早拿出来。”一群男生的脑袋都挤在了一起,时不时的有人叫嚷着“究竟写了什么啊?”直到拿
  望远镜的男生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然后锁定在小薇身上。
  “莫小薇爱聂天逸。”这是操场上,被人用画跑道线的石灰写上的那行醒目的大字的内容。
  Part. 09
  女孩子。奇妙的生物。会看小说看得哭了笑笑了哭。也会在你面前伪装出笑容和哭泣。会叽叽喳喳地讨论明星的新闻八卦。也会偷偷在你背后散布些有的没的。会把可爱的、闪亮的小挂坠挂满手机和包包。也会在你的课本上涂满胶水,座椅上撒上图钉。
  会亲昵地互相挽着手臂,一起聊天、逛街、上学、放学。也会恶毒地在操场上写上“XXX爱XXX”。
  在那些和自己穿着同样款式校服的女孩子们三五成群,不时的说些什么,然后又肆无忌惮地笑出来的时候,小薇的指甲无法控制地,深深地嵌进手心的肉里。
  虽然她知道,她们更有可能是在讨论夜神月和L的配对问题,或者是今天放学要不要绕道去买一些可爱小玩意儿。虽然她也知道,她自己的事并不是那么值得一提。可是她每当发觉人们在谈论时的视线是指向她的时候哦,她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被害妄想症吗?
  “不是的,是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食堂里芭儿和她面对面坐着,一边摇头,一边把汤匙咬得咯嘣咯嘣响。
  即使在第一时间和芭儿把操场上的那行字清理了干净,依旧有不少好事者围着小薇、天逸甚至是芭儿追问这件事。
  虽然小薇和芭儿什么都不愿意说,可是男生那里却松了口。
  一开始的是“她是说过喜欢我”,接着就是“但是我拒绝了”。
  “切,老娘才16岁,不要和我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不过,居然被人用了‘爱’,太不少女了,还是‘喜欢’的感觉比较好。”
  还能拿自己开玩笑,说明打击也还在承受范围以内吧。尽管这个消息像蛀虫一样,从心里那个原本美好无华的青里爬了出来,留下一个黑色的窟窿,露出令人厌恶的肥硕身段来。小薇也还是竭力的想要安慰自己,也许这不是男生的本意。
  也许,只是也许……还有很多很多的也许,然而从那黑色蛀洞里传来的声音却总在耳边挥之不去——理由可以找一万个,事实却只有一个。
  周围的视线都好像要穿透自己的身体一般集中到背部。不断有故意压低音量,却还是模模糊糊飘进耳朵里的声音——“就是那个女生啊”、“竞选学生会长的”、“操场上写大字报告白被拒绝的”、“真可怜。”……
  就是那个女生啊。被拒绝的。
  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
  真恶心。
  想吐。
  “喂!你们有完没完!”
  这天的午餐时间以芭儿重重摔下饭盆的巨响和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而告终。瞬间寂静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6)
  下来的食堂里,小薇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算了,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即使只是肤浅的喜欢。
  如果不是之后在食堂门口遇到板着脸,语气沉重地问她,“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
  候”的夏汐,接下来的下午一定不会那么的难熬。“哼,真的是最好的朋友吗?反正不管你发生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夏汐撂下的最后一句话,在午后汹涌成灾,逆流到了胸口。果然会有痛的感觉。
  Part. 10
  Y轴是y=1/x的渐近线。渐近线的定义在于渐渐接近,但却永远无法相交,哪怕近到看不出距离。哪怕看上去
  几乎叠在一起。无限地靠近。无限地靠近。一直冲往宇宙的边缘。但是到了那样绝对零度绝对真空,连光线也无法传播的地带,依然没有交点。
  你也是我的渐近线吗?
  Part. 11
  “是温婷做的吧,操场那件事。”“一定是她。”“哎,夏汐是不是真的……”“芭儿才……”都是些依旧围绕在小薇身边的声音。
  关于操场事件的后续一直没有停止过。很讽刺的是,小薇当选了学生会副会长,却因为教务处出于“对该学生作风问题”的考量在一个礼拜之后给罢免了。和聂大少的绯闻风波本是随着时间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但没过多久因为学生会长芭儿和聂大少的突然交往,而爆出了学校里最大的冷门。可惜新闻社的人也因为经费问题只能屈服于芭儿会长的淫威之下,狗仔不了他们的感情是如何开始。
  还有就是夏汐,居然一下子和温婷走得很近,甚至还传出了正在交往的说法。
  “你是故意气我吧。”“不是。”
  “那为什么偏偏是二报娘。”“她又怎么了,十年同学。你和芭儿讨厌她,我又不讨厌。”“你明明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操场的事不是婷婷做的……”男生的语气由激动渐渐转为迟缓和无奈,“……请
  你不要冤枉她。”“……是吗?我知道了。”让小薇退却的不是他们在一起的传闻,也不是“婷婷”这个听上去亲昵的称呼,而
  是少年眼里出现的有些哀求的神情。你要为了她求我吗?可是你从来都没有为了你自己求过我。就算之前说了那么多遍喜欢我,你也没有求过我和你在一起。
  莫非真像是看过的滥俗少女里说的,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脏就会凝结成鲜
  红的宝石,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双手奉上,再不需要任何恳求?有想哭的冲动。但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哎哎,果然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人生一片灰暗……吗?其实也不至于。
  一边用“你长的就像该喜欢大蛇丸的” 嘲笑着号称帅气赶超卡卡西的男生友人A,一边用“总会找到比不二周助还要帅气的男生来爱你”这样的连鬼都不会相信的鬼话来安慰失恋的女生友人B。小薇的人生也依旧忙碌到没有太多时间来自怨自艾。
  当然还是会每天和芭儿聊上几句,偶尔也会说到她的“感情生活”。
  但是实在是不喜欢。不喜欢她每次都会提到的,“我又不是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是为了给你报仇哦。”
  我根本就不需要啊,亲爱的芭儿,报仇什么的。
  Part. 12
  “我管你死活。”其实已经好几次看到这样的消息化成一个小小的邮件图标,被点击发送到显示为“聂
  XX”的收件人。不能否认,心里是有一些暗爽的。只是一点点,强调!
                 
恋爱习题与假面舞会(一)(7)
  哎,自己的心胸果然还没有宽广到那个程度。对于聂大少,难道就是所谓的因爱成恨?
  “你少臭美了。你对他根本谈不上爱,更不要说恨了。”芭儿依旧擅长泼冷水。“那你呢?哎,你也该告诉我了吧,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嘻嘻,因为我知道他一个秘密。”“然后咧?”“然后啊,我就要挟他,不和我在一起的话就把他的秘密公布天下,就在一起咯。”
  “真的假的,什么秘密,开玩笑的吧?”
  “哈哈,不告诉你,少儿不宜哦~”
  看着芭儿诡异的笑容,始终是摸不着头脑。虽然很想知道,但是毕竟认识有10年了,她还是很明白的,芭儿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能逼她说出来。
  只是有时候无意中看到发件人为“聂XX”的短信内容,却也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
  “今天我要补习,不能等你一起回去了,不过估计你也不会在意吧,但路上还是要注意安全哦。”
  聂天逸真的只是被芭儿要挟了吗?
  Part. 13
  1 1. 若f(x)=x7+bx5+cx3+dx+x2,f(-5)=-15则f(5)=?答案:65
  2 2. 已知f(x)=x2+10x+8,当x∈[2,+∞]时,f(x)≥a2+2a-16恒成立,则实数
  a的取值范围是?”答案:-8≤a≤6
  3. 已知a=芭儿=死党,b=温婷=死敌,c=天逸=自己曾经喜欢的人,d=夏汐=曾经
  喜欢自己的人,则f(x)=ac+bd=?答案:无解
  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笔尖划破了纸。一旁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上企鹅的头像又突然跳动了起来。
  另一个屏幕前,少年正在注视着眼前的窗口等待着回应,已经发出去的消息孤单地显示在白色背景的窗口里,相当地显眼——
  “你叫我帮你查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将要面对的是,比恋爱更可怕的期末考试。
  (未完待续)
                 
少年残像(上)(1)
  ■文/ 七堇年
  但愿你的旅途漫长           ——[希]卡瓦菲斯 《伊萨卡岛》
  凯离开的那年冬天,我好像回到了生活在绍城的岁月。
  绍城的深秋,天空颤抖微微泛寒。候鸟耐不住冷寂,早早离开那里深灰的天空,只剩
  下忧郁而安宁的云朵守望没有翅膀的飞翔。天寒欲雪。黄昏日复一日地降临,一大片怆然
  的赭黄色余晖铺在天边,犹如神的麦田。而那种血清一样的颜色,总让人忍不住喻以某段
  糜烂在诗歌中的爱情。我知道,冬天很快就要接踵而至了,初雪过后,绍城将一片寂静荒
  凉。  
  在窄小的阁楼里,我用手抹掉木头窗玻璃上的水雾,向外遥望。一片熟稔的世界在我
  眼前洞开。天空颤抖着深深泛寒,灰色的低矮的楼房轮廓模糊,成群的鸽子静静飞翔,如
  同最后一片萍聚的无名的命运。雾气蒙然,被黑色的朽木窗棂分割成小块小块的方形,在
  绍城万籁俱寂的夜里,比暗夜更暗。
  我被午夜时分炸响的鞭炮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陡然升起的艳丽烟花在高空中绽放,雍容的流光溢彩从窗户照射进来,明亮得将我的阁楼变成了一座通体透明的琉璃城堡。阁楼下面,母亲打开门迎接除夕之夜匆忙归来的父亲,絮絮叨叨地帮忙卸掉行李。我醒来了。清醒得闻得到开门的时候风雪破门而入的寒气。钻出被子,我在黑暗而寒冷的阁楼里因为预感幸福而独自微笑。
  因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必伴随这风雪归来。
  这是我童年时的绍城。
  凯离开之后,我夜夜做梦,都会看见同样的情景。梦见凯张开了翅膀,飞向一片遥望无垠的麦田。他的落寂的飞翔令我想起绍城上空的鸽子。而苍穹之下,金黄色的麦子身姿柔韧地在风中倒伏,犹如低诉。我脚踏丰腴的麦地追随凯的飞翔一路奔跑,锐利的麦穗锋芒割破我的腿,我没有疼痛,一路喘息奔跑,直到凯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而我也总会惊慌醒来之后便失声叫他的名字。即使我已经明白,远离了那些空落的白天过后的黑夜,那些不眠的黑夜过后的白天,远逝的少年旧事在光阴的池水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一)
  小学毕业那年夏天格外炎热。晴空上的云朵仿佛被烈日煮沸了,翻滚着幻化不定的絮丝,白得耀眼,热气灼人。而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季眼泪和汗水一样丰沛的炎夏。父母终于以的形式停止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尔后父亲再一次离开了我和母亲,离开了小小的绍城,去了很远的地方。惟有不同的是,他这一次离开,将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别的那天中午,我躲在蒸笼般的狭小阁楼里热得汗如雨下,却一直没有出来。那天的日光那么剧烈,晌午的蝉声聒噪个不停,声浪迫人。母亲的哭声从楼下阵阵传来,但父亲一直沉默。一瞬间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房门又重重地被摔上。
  我明白父亲走了。
  一时间我在床沿边坐立不安,开始不停流泪。双手用力抓着床单,用力到快要把棉布给抓破。十分钟之后,我站起身来迅速冲出门去一路狂奔到车站,跑着跑着只觉得凉鞋底都被晒化了的柏油地面给烫熟了,灼得脚底钻心地疼痛。
  我在攒动的拥挤人群中气喘吁吁地找寻父亲的身影,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不放。烈日之下,我拉着父亲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直抽泣,狼狈而无助地看着他。
                 
少年残像(上)(2)
  良久,父亲放开我的手,抹掉我的泪,在司机不耐烦的催促下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整个下午,我都站在车站广场。头顶被晒得针刺般灼痛,脸上的皮肤被泪水里的咸涩盐分腌得生疼。夜幕降临的时候,车站里的人渐渐稀落,越发清静下来,白昼的余热却还在升腾,我浑身已经被汗水淋透。母亲到车站来找我,出现在我背后。她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对我说,我们回家吧,绍城。
  我生于绍城。于是父母将我取名为绍城。我拥有一座和我一模一样的城市,或者说,绍城拥有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人。在偏远的西北之隅,绍城无声无息地在漫长岁月中接受烈日炙烤以及北风肆虐。父亲不甘心在这个偏城埋没此生,于是在我还未满岁的时候,离开了效益极差的国营工厂,下海去经商,几乎终年不在家。
  听母亲说,父亲下海的头两年处境十分艰难,每逢春节,父亲舍不得坐飞机,又买不上火车票,于是他就在挤成一锅粥的春运火车上咬着牙僵站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下了火车还要换乘破旧的长途客车,顶着深夜的干风燥雪赶回家来。父亲的脚在漫长的路途上已经严重冻伤,溃烂流脓,与皮靴粘在一起,脱下来的时候鲜血淋漓。
  我是记得的。我记得每年除夕父亲回到家来,第一件事情便是用母亲准备好的放了陈皮的热水洗脚。他的大衣肩头堆满了积雪,面色憔悴,冰冷红肿的脚上流着血。他因为疼痛而咬紧了牙关的样子令我无限伤心。
  我便是带着那样的伤心,静静看着母亲蹲下来,流着泪为父亲洗脚。
  熬过了那些年生,父亲的生意开始蒸蒸日上,往家里汇的钱也越来越多。春节的时候坐飞机回来,还会给我们捎来很多礼物。那几年的岁月,是我记忆中最甜美的时光。我没有再看到父亲红肿流血的脚,也没有再看到他咬紧牙关强忍疼痛的样子。进了家门之后,父亲第一件事情便是欢笑着把我抱起来,转过身去兜圈。他大声唤我的名字,城城,城城。我被父亲举过肩头不停旋转,恍惚之间看到母亲柔和舒展的笑容,那样的美。
  后来的后来,父亲在春节不再回来了。冷清的除夕,母亲神情幽怨,一言不发地坐在饭桌前,目光无神地注视着空洞的方向,直到整桌饭菜变凉,也没有举起筷子。
  良久之后,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便站起身轻手轻脚把饭菜收拾起来,扶着母亲去坐下。我握着母亲的手说,妈妈,爸爸会回来的,你别难过……
  儿子,你还不懂……母亲欲言又止。
  时光的流逝无限悠然,犹如是一种飞翔的姿态。飞翔是我童年时代尤为熟稔的映像。在我蜗居的小阁楼上,鸽子在黎明的熹微晨光中第一遍出巢飞翔,我早已习惯在它们啪啪地扇动翅膀的声音之中醒来,睁眼便可仰望灰蓝色的苍穹,静默地向我展开一片广袤而忧伤的笑靥。而暮色四合的时候,鸽子们带着飞翔的倦意心满意足地归巢,唧唧咕咕的声音,温情而朴素。我知道,当绍城夜幕低垂,母亲便会又一次在漫漫长夜的荒寒中,艰苦而无望地等待父亲的归来。
  此后那些寒冷而清静的除夕,我早早睡下,却依然被午夜时分炸响的鞭炮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陡然升起的艳丽烟花在高空中绽放,雍容的流光溢彩从窗户照射进来,明亮得将阁楼变成了一座通体透明的琉璃城堡。但我再也听不到开门声,再也听不到母亲絮絮叨叨地帮父亲卸下行李,再也闻不到那盆早早准备好的,散发着陈皮香气的热水了。
                 
少年残像(上)(3)
  我就这样醒来,躺在阁楼里的小床上,在阵阵绚丽的烟花过后的沉寂中,重新陷入沉睡。我明白我必须睡着,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能与父亲重聚。
  那些年的冬天,绍城变得越来越冷。
  彼时我还在父母工厂的子弟校读小学。同学们都是职工子女,父母也大都相互认识,班里面就好几个同学的父母和我父亲一同下海。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帮孩子从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中获得些道听途说的东西,然后开始莫名其妙地起哄我,大声地叫,绍城,你老爸是“下海”游泳淹死了,还是“下海”去吃螃蟹被噎死了啊……才不是呢,另一个说,你老爸是跟别的女人好了,不要你们啦……哈哈哈哈……
  我总是羞辱难当,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撂下笔,把课桌一掀就冲过去和他们打架。常常是在我和他们扭打成一团,正要力不从心败下阵来的关键时刻,凯恰好站出来帮我。凯是班长,年级里最优秀的男生。他呵斥那些起哄我的同学:都给我住手!要不我叫老师!
  然后他站到我前面来,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把我的书包和笔捡起来递给我,说,绍城,我跟老师说了,让我坐你同桌。没人敢欺负你。
   
  (二)
  我一直喜欢绍城的雪。那是灰色的绍城惟一洁白的亮色。
  一下雪,我便兴奋地跑出去,穿过大院,叫上凯,一起去滑冰和打雪仗。我们脱掉外套,放肆地扑倒在雪地,捏好雪球,兴奋地打起雪仗来。打累了就去湖上滑冰。那是向别人炫耀父亲送我的冰刀鞋的好机会,我喜欢飞快地滑,然后在惯性的延续中站直了身体,张开双臂,快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金光闪闪的冰刀在光滑的冰面上划出一道道弧线,身上的外套被疾风吹得翻飞起来——我觉得我像是白雪宫殿中的快乐王子,敞开了精美华丽的冰雕之门,迎进一群白色的鸽子,与他们一起飞向钟楼的尖顶。
  一个愉快忘情的星期天的下午过去,天色已经黯淡。我高兴地回到家里,却赫然看见父亲已经坐在。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就这么看定他,犹豫地小声说,爸,你回来了……
  然后我发现我那可怜的母亲坐在他身边,脸上挂着泪痕,一言不发。
  那个初雪过后的晴夜,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我的阁楼,照射在我的脸上。我在银霜般的月光中睡过去,间或一再被他们吵架的声音给惊醒。他们闹了一夜,母亲也哭了一夜。
  我开始习惯他们吵架。吵得你死我活,父亲动手打母亲,母亲就尖叫着摔碎所有的,残片散落整个小厨房。我静默地回到我的阁楼,关上房门,面向一窗月光倾城的夜晚,手足无措。
  在那样的夜里,如果我被他们吵得睡不着,就会起床来偷偷地离开阁楼,从后院溜出去找凯。在深浓而寒气逼人的夜色中,我游魂一般穿过逼仄而森然的小巷,擦着黑黢黢的冰冷的墙,左拐右拐,脚步局促而慌张地跑向他的家。他住一楼,我敲他的窗玻璃,他就会打开窗,然后让我踩着垫脚的砖头翻进去。我刚在凯的窗台上露出半张脸,夜神就已经轻盈敏捷地一跃而起,跳到我眼前来,舔着舌头,蓝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我。
  夜神是一只灰黑相杂的猫。
  凯的家里只有奶奶。他的父母都一起下海经商,因为创业艰难,所以一开始不敢把孩子带上。凯和奶奶一起住,管束上比我们都自由,成绩却比我们都好。父母争吵不休的时候,我就逃往凯的家。在漆黑的小房间里,我脱掉鞋就直接蹦到凯的床上去,放肆地蹦跳或者翻滚,累了就伸展四肢躺下来,开始彻夜聊天。我们不停地不停地说,而夜神则时而蹲踞在床上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我们,时而为发现了一只在阳台上落脚歇息的夜莺而兴奋地扑过去喵喵直嚷,时而无聊至极,兀自跳到窗台上去静静蜷缩起来睡觉,浑身落满霜雪般的月光。
                 
少年残像(上)(4)
  某个夜晚,凯把夜神抱在怀里,在黑暗中对我说,城,你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们起哄你父亲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站出来帮你么。
  我忐忑地回答,不知道。
  因为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凯兀自说。
  我惊讶地望着凯,瞠目结舌。
  他告诉我,其实父亲和母亲到那边去之后不久,就出了意外。妈妈怕奶奶承受不起,不敢告诉她老人家。春节也不敢回来。她只让我知道。
  我问,那你妈妈不怕你承受不起么?
  凯说,我爸爸只会打人,赌钱,喝酒。他在那边花光了妈妈所有挣的钱。我恨他。
  我不再吭声。凯也沉默。
  每次临走的时候,我翻上他的窗台,就顺势骑在上面,快乐地对他说,凯,再见。夜神,再见。
  他便一手抱着夜神,一手拍拍我的背,说,绍城,若以后开心的时候,也要来找我。
  我在暗淡的光线中看着他的模糊面容,依稀可见他轮廓俊美的面孔。凯的眼睛在熠熠闪光,星辰一样发亮。目光却又深得像一口井,引人不由自主地坠落进去,却又看不到希望。
  我觉得他是那么善良而美好的小小少年。
  父亲在家逗留了一个星期,吵了一个星期。后来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如他回来时那样——等我放学回家,发现父亲已经走了。母亲问我,城城,若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你决定跟哪一个呢?
  (三)
  在日光炽烈的盛夏,我们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去水库游泳,一路上大汗淋漓,道旁的杨树绿叶碎小,窸窸窣窣地在热风中翻飞,满地都是缭乱的影子。我在骑车的时候偶尔会伸手抓着凯的车把摇晃他,却被出乎意料的一只迎头撞来的牛蝇给吓了一跳,身子一闪,车就歪去一边险些摔倒,只听见它翅膀颤动的巨大声音在耳畔“嗡”地一声飘过。我们打打闹闹骑得飞快,到了岸边就把车子一扔,扑腾到水里去。我们比赛游泳,每一次都不分高下。惟有一次,我眼看着凯要胜过我,便玩起了把戏,佯装惊慌地大叫一声“抽筋了救命啊!”然后扑腾两下憋一口气沉进水里。凯不出所料慌忙赶过来救我,我被拉上水面时对他做了张鬼脸,气得他又把我按在水里,呛了好几口。
  直到看守水库的老人气急败坏地把我们揪上来,才想起已经到了回家的时候。一个下午过去,我们浑身已经晒成赭红,皮肤又因为被水浸泡而泛白。骑着车一路赶回去,看到夕阳如同撒在云霞上的血,颜色像暗红而俗艳的绸布,被一行行白杨的树梢分割得支离破碎。在短暂的下坡路上我们兴奋地抬起双臂,感觉像要滑翔起飞一般,并不知晓头顶上鸽子正在高处无声盘旋,而身后的路面洒满了琉璃般灿黄灿黄的余晖。
  在小巷的末端我们拍拍肩膀道别,然后各自回家。
  推开家门,屋里照样昏暗并且静如死寂,与刚才明快喧闹的欢愉迥然划清了界限。我又看见母亲忧郁而憔悴的脸,不自觉地便压低了声音,屏住气喘吁吁的呼吸,轻声叫她,妈,我回来了。
  她声音沙哑,低声嘱咐我,去洗手,吃饭了。
  我把自行车推到里屋去放好,默默走到厨房去。只觉得这昏暗与至静,几欲让我陷入失明失聪的幻觉之中,并且孤身一人。
  那些遥远的夏天,我们在一起赶假期作业,做航模,用磁铁玩游戏,骑车,游泳,看小人书,偷偷去剪下大人鞋子上的皮用来做弹弓,或者为了争一叠不干胶而和伙伴打起架来。
                 
少年残像(上)(5)
  那个时候觉得成长是一件漫长得让人失去耐心的事情——生于这个偌大的世界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在日光之下像精力旺盛的幼兽一般盲目奔跑与嬉戏,人生好像永远都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遥却无法接近,永远猜不到若真的走进了命运的迷宫,将在那一个又一个令人好奇的拐角背后,遇到哪些冥冥中等待着自己的人与事。又要等到多少年以后,才能从那些令自己始料不及却又在别人眼里平凡得缺乏新意的悲欢离合中,恍然醒悟原来踏入人生的那一刻比回忆中还早很多。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长大,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正是在这样的好无意识之中,以迅疾的速度成长。
  我最后一次因为被同学耻笑而打架,是在五年级的时候。
  早读课上,老师说今天班长不能来上学,大家要自觉遵守纪律。纪律委员要代替班长全权负起责来,说完老师离开了教室。我不知道凯有什么事,十分着急,转身四处向同学打听凯到底怎么了。讲台上趾高气扬的纪律委员大声点我的名字,绍城,你在讲什么?再讲话我记你名字下来告给老师听!
  我回答她,我什么也没讲。
  话音未落,我身后的一个小子冒出一句话来:他到处问凯为什么没有来呢!是吧?绍城?你们俩好得跟穿一条裤衩似的,我看……到底是你喜欢凯还是凯喜欢你啊……?
  班里的同学顿时炸开了锅,好几个男生大声叫着,是凯喜欢绍城,他对我说过……  
  他们纷繁混乱的声音挤进我的耳朵,我只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头脑中嗡嗡直响,热血冲得我脑门一片猩红,我一把抄起板凳朝后面的小子砸了过去。
  大家更闹得凶了。我正与他打起来的时候,教室的门砰的一声巨响,应声而开。凯站在门口,眼神倔强地望着我。全班一下子静了下来。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不知是谁冒出一个声音来,说,凯,你要是真喜欢绍城,就去亲一下人家!快啊,亲给我们看看啊!
  全班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坐在我身边的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疯狂地煽动着,他们不停地说,凯,去啊,你的威风哪儿去了?怎么,敢说不敢做么……
  我处在凯的视线聚焦点上,觉得自己的脸快要被他的目光灼烧起来一般辣得疼痛。就这样我目睹凯突然就大步大步冲过来,一路哐哐当当地撞歪了无数桌椅。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我面前来,眼神炯炯地望着我。我看见他过来,心里害怕极了,怕得闭上了眼睛,心脏狂跳到快要碎裂,耳边只有那些家伙们亢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内心祈祷,你可别这样,凯……
  然而当我睁开眼睛,我只看见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凯重重地出拳和那几个恶作剧小子打了起来。他大声地喊,你们要再敢捉弄他,我——
  凯打架了。全班炸开了锅,人声鼎沸,有的叫喊,有的拍桌子,有几个孩子飞快地冲出了教室,向老师那里跑去告状。各种噪音汇成汩汩刺耳无比的声浪,震荡着我的鼓膜。
  我如芒在背。
  因为这场闹事,我们被老师带到了办公室去。面向墙壁站立,听着老师的厉声数落。她说,凯,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现在你马上要转学,我本来指望你给同学们留一个好榜样,可是你怎么头脑发热变成这样了?像什么话?
  我丝毫不知道凯要转学的事情,一时间惊讶万分地侧过脸去望着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少年残像(上)(6)
  凯仍然站得笔直。他镇定地回答,老师,我没有头脑发热。绍城一直被人欺负,我不能不管。
  那几个孩子不依,吵吵嚷嚷地说,谁欺负他了啊,胡说呢……
  老师一阵不耐烦,呵斥道,全都给我住嘴!我问你,绍城——老师将脸转向了我——他们都起哄你些什么啊?
  我费力地思索,要不要告状。但最终我只觉得那些话我说不出口——无论是耻笑我的父亲,还是耻笑我与凯。于是过了半晌,我低下头去,轻轻地摇头。然后用低得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他们没有起哄我……
  那几个家伙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而凯突然哭了。
  ……我已经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事。是否因此有被请家长,是否有被暴打一顿,是否有被辱骂过不堪的言词……我都不再记得。我只记得那个瞬间,凯露出那么不可置信地,失望的神情,熠熠闪光的眼睛被泪水模糊,眼神不再清晰。我只记得我们面向墙壁被罚站了一整个上午,并且头一次这样长时间的独处之中沉默得无话可说。凯在我面前哭了,他只说了一句话,绍城,我以后走了,你怎么办。
  我不去看他,扭头望着窗外阳光,明亮刺眼。
  那天夜里,父母依然在吵架。我从梦中被吵醒,躺在床上仰望黑色的夜。我起身想要离开,却忽然想起我已经无处可去。于是我只好独自一人爬到楼顶,在屋脊上,顶着一穹星光静静独坐。
  我在万籁俱寂之中,听见夜神的叫声。
  凯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他抱着夜神,说,你怎么在那里?绍城?
  我不回答他。
  于是凯又说,我要走了,绍城。我想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夜神。你愿意吗?绍城?
  我依旧不回答他。
  于是我看见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对怀里的夜神耳语了几句,便把它放到地上。夜神听从凯的话,噌噌地蹿上了楼顶,脚步轻捷地走到我身边来。它一直是一只神奇的聪明的猫。
  我抱起夜神。然后目睹凯怅然若失的背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渐渐消失。
  凯真的走了。
  他转学,和奶奶一起离开了绍城。我想,是他母亲把他接回到身边去了吧。他一走,我心中便有无限悔意。觉得自己独自一人,无可依靠,每一天都过得煎熬。
  我亦煎熬着父亲数次不定期地回来,专为与母亲的那些日子。
  他们刚刚在厨房做饭时吵完架,来到气氛局促而诡异的餐桌旁坐下,彼此一言不发。他们碍于我的存在,只差将离婚之事提上餐桌。
  我吃完饭便独自回到阁楼。而他们为了争执谁去洗碗而又开始吵架。母亲在厨房放声大哭。父亲暴躁地摔门而走。我从阁楼上轻轻下来,走进厨房,把蹲伏在地上的母亲扶起来。我在水槽边洗碗,心里越来越难过,空旷得仿佛听得见回声。
  我守望阁楼上日复一日展翅飞翔的鸽子,看见它们的身影变成一群黑点,消失在茫茫的天际,然后等待它们在日暮时分倦飞而归巢,对我咕咕地亲切鸣叫。夜里,我抱着夜神沉睡,或者和它一起坐在楼顶,与满天星斗耳语。
  我将诵读我的忧郁的诗句,幻想终有一日能远涉重重山冈,去找寻失乐的荒冢。野花遍地。月光如泪。群鸽离去,让落寂的飞翔贴满了天空。父的挽留早已在我脚步之后。沿着退潮的白色海岸,冬天终于来临。我只面对漫漫长路。我只带着夜的灵柩。
                 
少年残像(上)(7)
  (未完待续)
                 
顺时针(1)
  ■文/ 夏无桀
  如果我一直记得。初次遇见你的侧脸,茫茫的白雪会露出浅金色的印记……如果我忽然忘记了。你牵着我手的温度,冬日的寒冷也会一再地提醒……在这个时针不停旋转的世界里。
  [一]
  柳莉絮端着作业本站在走廊上的时候,突然没有预兆地感觉到脖颈一冷。
  她来回搜寻,轻易地就找到了视线的来源——是一个没见过的挺拔男生,柔软的头发微微挡住了细长的眼睛,苍白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好像是被匆匆经过的冬日阳光固定住一样。
  “行泽勋,原来你在这呀,正好,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班的班长,柳莉絮。”从男生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班主任,着实吓了柳莉絮一跳,他顺手搭着男生的肩膀,一边努力地向他们展示出有些刻意的慈爱表情。
  未等柳莉絮开口询问,班主任就已经滔滔不绝地对男生做起了殷勤的介绍。
  行泽勋,这个突如其来的插班生,就读的上一所高中是赫赫有名的市重点,转校过来递交的成绩单又是出类拔萃的漂亮……接近退休的老师显出了他格外多的热情,有些絮絮叨叨地向柳莉絮关照了许多琐碎的事,以至于捧在柳莉絮手中的那堆本子,因为女孩子逐渐减少的力气,有了摇摇欲坠的倾向。
  到底有完没完那,我快捧不动那么多本子了啊。
  偷偷躲在作业本后面向班主任做鬼脸的柳莉絮,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抬头,望见站在她对角的高个子男生,那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现在却好似渗透了阳光般灿烂起来。
  呀,被逮了个正着。
  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吐了吐舌头,却意外地听见站在侧身的男生用出奇礼貌的口吻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老师,说是他准备先回教室温习课业,想要先一步告辞,班主任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瞬间收声,连连点头说是,并催促他们快回去。
  看着老师转过身去走开了,柳莉絮就不由分说地把手上的笔记本分了一大半到了男生的手上。
  “替我拿一半吧。”
  “哦,”行泽勋想起什么,“你的名字怎么写?”
  走在前面的女生迟疑了片刻,就转过身停下来抽出一本作业本,指了指上面的名字,“喏,柳莉絮。”
  往前倾了倾的身体,刚刚好与她的侧脸相遇。
  近在眼前的柔软面颊,像一道笔直的斜线,漂亮地切下去,藏青色的校服大衣背影被光线一层又一层地包裹,金色,淡金色……
  在行泽勋的眼睛里闪着鳞片似的光芒。
  [二]
  “啊,这道题好像无论如何都算不对呢。”
  傍晚的自修时间,季千春又习惯性地拿着作业向埋头于一堆英文试卷中的好友求救,“帮我看一下啦,莉絮……”还没等柳莉絮应声抬起头接手,就已经有个熟悉的声音横插过来:“是第三步算错了嘛。”
  又是他,柳莉絮火大地瞪向靠在她课桌边走过来看了一眼的行泽勋,才想要出声赶他走,却被二话不说就凑过去询问的季千春拦在了后面,看她积极雀悦的样子,压根是把一开始的“求救对象”抛在了脑后。
  “千春,陪我去。”不甘心地想要用温柔手段扳回一成。
  “……啊呀,你先去吧。”却得到友人头也不回地向她摆手致意。
  “好,很好,非常好。季、千、春,你以后不要再来问我。”柳莉絮积累了一个多月的怨气集体爆发,她涨红了脸,飞速地收拾起课桌上摊满的书本,冲出了教室。
                 
顺时针(2)
  行泽勋,这家伙简直是她柳莉絮人生十七年以来的最大天敌。
  在数学课上比她快那么一小步地做出了难倒大家的习题;英文拼写拿了一百分,光芒盖过了同样也得了九十分高分却离完美差少许的她;面无表情地背出那么多古诗,就摆出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子,要是在小时候妈妈就监督她背书而不是带她去游乐园,那她柳莉絮肯定会比这个什么行的更对答如流。
  “讨厌死啦,见鬼的优等生!”
  为了宣泄怒气,重重地扔下书本,“哐哐哐”地调整完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的柳莉絮完全没有自觉,直到图书馆老师的几声咳嗽,与其它同学的一阵侧目,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早就超出了图书馆限制的范围。
  随后跟来的男生,一不小心就目睹了事故的全过程,他好笑地扫了一眼已经熄了怒火乖乖缩在桌子一角的落单女生,也无视脸上仍然写满“受到重创,生人勿扰”的柳莉絮对他投来的敌意视线,走过去在她边上顺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之前,又附下身替她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橡皮擦。
  “你自己还不是出了名的优等生。”
  递去橡皮擦的同时,行泽勋压低了声线,回敬她刚刚喷火般的怒吼。
  “你听见了……”又,又是他。
  怎么每次出糗都会被他抓包,真是倒霉……
  柳莉絮认命般接过橡皮擦,嘟囔了几句。
  其实要是仔细算来,自从行泽勋转学到他们班至今,柳莉絮似乎就没有能够过上几天比较像样的太平日子。
  一开始是班里的女生不断地蜂拥而来向她打探他的底细,到了后来,学校开了一次运动会,作为班级代表上场参加篮球比赛的行泽勋,更是引起了整个年级的注意,毕竟像行泽勋这样品学兼优,又擅长体育,外貌也还过得去的男生,在他们学校真的是屈指可数。
  想到这儿的柳莉絮放下书页,单手支着头打量起趴在右手边好像在书上睡着了的行泽勋。
  从服贴的头发,到看多了就会脸红的眼睛,再到也许练过钢琴的有骨节的手指,忽然之间,柳莉絮的心“咚”地发现,原来她一直认定的刻薄饼脸人好像真的长了一张会让女生们追捧许久的王子脸。
  也许,这个天天与她间隔了一条过道的男生,就是在自己不断地埋怨中,在反复说着“真讨厌啊”或者“又是他、总是他”的时候,清晰地刻画下了这样的痕迹,好比,从未见过他大笑,但是会抿着嘴露出与冷漠完全相反的神情,不耐烦地时候喜爱挑眉毛,讲话异常简短而刻薄。
  又或者是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早晨,沉静地被阳光笼罩的身影。
  而瞬间袭来的黑暗却将女生的回想粗鲁地打断了,柳莉絮只觉眼前的一切在一个眨眼的秒时里被黑色覆盖,上一刻还身处,坐在行泽勋旁边的自己,现在却渐渐失去了意识,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封闭的大箱子里,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格外的寂静。
  [三]
  临窗坐在夕阳之中的他们两人,在已经变得空无一人的图书馆显得格外的寂寞,铺满了地板的橙红色光辉,一路延伸到挂在墙上的时钟,四点五十分,离图书馆闭馆的时间还剩十分钟。
  “醒醒……图书馆要关门了”行泽勋轻轻将女生摇醒。
  “什么?”感到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柳莉絮乏力地揉了揉眼睛,良久才发现自己竟然正斜靠在行泽勋的身上。
                 
顺时针(3)
  哦,天哪。难道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身上睡到了现在?
  这样的处境让柳莉絮的心脏都漏跳了好几拍,她匆忙地站起身,一边慌张地与行泽勋拉开距离,一边又假装镇定地低垂着头收拾起东西。
  可惜红成大番茄的脸和类似机械人一样不自然的动作,还是败露了少女的心。
  不敢看向行泽勋,低垂着的脑袋里也一片混乱,窘迫地说不出任何话的柳莉絮紧捏着几本书和笔盒不由分说就往图书馆外面冲。
  “喂,你的钱包。”
  听见这话才止住脚步回过来看向他的柳莉絮,却并没有在男生手上发现任何钱包状的物体。
  “骗你的。”
  “……”
  “你睡着的时候在我肩膀上流口水了。”
  “哼,又骗人…”
  “还说了喜欢我呢。”
  “…………行!泽!勋!”
  “是真的说了吗?”柳莉絮怯怯地看向表情突然变得正经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的男生。
  双手插在口袋里的行泽勋便不失时机地一步一步接近,原本尴尬的气氛似乎又再次逆袭,走到她面前,他出人意料地伸出了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轻抚上了柳莉絮的额头,他的指尖顺着女生松散下来的发丝若有似无地拂过。
  其实行泽勋只是单纯地想分散柳莉絮的注意力,乘着空隙,替她摘除还留在身上的恶梦种子而已。
  却没有想到有了额外的收获。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行泽勋拍了拍手,做了个像是掸灰的动作之后,故意问向低垂着脑袋的女生,“你这算是承认就连做梦都在向我告白了吗,柳莉絮。”
  以一种微妙的表情躲在结界外凝视着他们的监督官青木,老练地发现了藏在行泽勋眼底的温柔,他摇了摇头,用透明般的声音缓慢地说——
  “这下是犯了大错了,食梦貘和人类之间……向来是不被允许的啊。”
  [四]
  “莉絮啊,怎么今天回来得那么晚……”
  砰、砰、砰……像是一阵风般从厨房边上经过的柳莉絮头也没抬地就直冲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真是的,手脚也不知道放轻点。”摇了摇头的莉絮妈妈想起什么又对着她的房间喊“千春有打电话来找过你。你记得回一个电话给她”。
  已经放下书包躺倒在床上的柳莉絮,闷闷地嗯了一声,就伸手抓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千春家的号码。
  “喂,千春啊,我刚才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像是两人从未有过争吵。
  柳莉絮把在发了脾气,然后发现行泽勋好像真的长得还不错,接着又不知怎么搞得靠在他身上睡着了,而且还极有可能在不清醒的状况下向他做了告白的诸多事件,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死党。
  不出她所料,季千春也跟着她在电话的那头一惊一乍,而且在最后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柳莉絮一定是因为生日快到了,所以走了桃花运。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行泽勋,自己还不知道啊?”
  “……你没听说过梦都是反的吗,而且我也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啦。如果你真的说了喜欢他,那就绝对错不了。”
  “错不了什么?”
  “……柳莉絮,你的情商实在太低,好好想想怎么来一次真正的告白吧。挂了哦。”
                 
顺时针(4)
  然后电话听筒的那头干脆地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柳莉絮脸上的火还是没有烧完,我真的喜欢他吗?胸间的疑问虽然简单,却不像数学习题那样会有个直截了当的答案。
  [五]
  到名叫清岭的古镇进行一日游,是学校在期末考试之前,特地为表现出众的优等生安排的课外活动。因为是同一个班级的缘故,在旅行车上,行泽勋理所当然地和柳莉絮坐在了一起。
  学校安排好的座位让两人根本没办法拉远距离,而这段时间一看见行泽勋就会感到尴尬的柳莉絮,只能刻意地盯住窗外,假装不去在意就坐在旁边如此接近的他。
  “你的面包掉出来了……”男生好意地提醒到。
  “啊”了一声马上低头捡起来的柳莉絮,说了一声“谢谢”后又迅速地别过脸去。
  “没吃中饭,你啊?”
  “……要、要你管……”
  女生忍不住转过来冲他发火的神情,让一路担心她到底要僵硬到几时的行泽勋笑了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在清岭回来的半途上,车子出了点故障,不得已地延迟了他们在路上颠簸的时间。
  强忍着呕吐感的柳莉絮,难受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而在恍惚间,柳莉絮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探了探她满是冷汗的额头,于是试着睁开双眼,等在眼前的是捧着白色药丸和水的行泽勋。
  “这是晕车药,喝点水吞下去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
  “不是连中饭都没敢吃么。”
  吞下药片的柳莉絮往后靠了靠,胃里的翻腾虽然并没有好转多少,却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而在睡前惟一的记忆,就是行泽勋流露出担心的脸庞和他温暖的双手。
  静静地看着柳莉絮因为药效而睡着的行泽勋,缓缓地动了动嘴唇,好像是对准了浮在哪里的一团看不见的物体,无声地念叨出一系列复杂的词语,而其中能够辨认的就只有偶尔跳出的这几个单字——
  “柳莉絮……柳、莉、絮”
  [六]
  尖利的指甲在碰触到女生的头发之前被一道白光阻止,有些愤恨地收回手的监督官青木向同样漂浮在空间里的他投去冷冷地一瞥,“勋,你是不是不知道妨碍公务的罪行到底有多大。”
  “我知道。”
  “哦,你原来是知道的么”监督官刻意停顿了数秒地嘲讽,并没有让挡在一无所知的柳莉絮身前的行泽勋产生丝毫的波动,青木见状只得润了下嗓子,才义正词严地继续说道:“作为食梦貘的监督官,我有权督促你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那么多年来,我是有哪一次没有完成任务的。那么心急干吗?”行泽勋难得地迅速对答着,企图敷衍掉监督官的责难的同时,也为柳莉絮解除暂时的困境。
  “我和你合作了那么多年,勋,今次还是第一回见你那么拖拖拉拉,这个女孩子当初也是你自己向我上报的目标,却搞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仍然没有取走她的噩梦,我很难向上级交代的。”像是看穿了什么内情,青木又故意磨了磨自己的指甲,让它们在黑暗的结界里散发出银白的光。
  “再给我点时间,这个月底,我一定会取走她的噩梦。”
  行泽勋过于镇定的声音并没有消除青木的怀疑,但是他仍然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魔法,因为根据食梦貘的内部规定,他虽然拖拉执行了任务却也还未超越最终规定的时间,而在那之前,监督官也只能催促和辅助食梦者,并没有其他的权利。
                 
顺时针(5)
  “这个月的三十一日是最后的期限,到了那时候……”后半句的尾音有些阴森地伴随着青木一起埋没在黑暗里,也根本来不及多想,行泽勋立即弄碎了他刚才制造的结界,陷入昏迷的柳莉絮正安稳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七]
  初春的寒风转眼间就吹到了月底。
  一月的三十一日是柳莉絮的十八岁生日,因为并不是休息日,照常来学校上课的她迅速地就被朋友们的礼物包围了。
  “莉絮,行泽勋有没有送你礼物呀……”在快放学的时候做完值日,走过来和好友八卦的季千春,颇有把握地端详着只要一提起“行泽勋”三个字就会红脸的柳莉絮。
  “没有。”弱弱的低调回答显出了失望,“他这种人,估计不会记得我生日啦。”
  说罢,习惯性地朝右边看过去的她,也并没有看见一如往常的那个身影。
  不忍莉絮失落的季千春,刻意大力地拍打着她的肩膀打气般说:“我刚刚看见他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应该还没走。等他回来,我一定会识相地开溜,然后你就抓紧机会好好告白嘛。”
  “……你试试说地再大声点……”
  “有什么关系,教室里又没有别人。”
  放任季千春咋呼的柳莉絮看向窗外,层层叠叠堆积的云朵压低了天空的高度,虽然没有丝毫的冷风却让人透不过气般感到沉重。
  “莉絮,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听了,今天可能会下雪哦。”
  “哦?是吗。”
  “什么,‘哦,是吗’要是真下雪,可是新年里的第一场呢,又是你的生日,又告白成功,实在太浪漫啦……”
  “怎么,是要向谁告白?”
  来不及阻止季千春这个大嘴巴继续往下说的柳莉絮,呆愣愣地看着行泽勋捧着一堆考卷向她走来。
  “人都走光了?这卷子看来只能明天一早再发了。”他依然镇定自若地用老师的成绩单核对着卷子上的分数,像是并未将两个女生的对话放在心上,“喏,先给你们吧。”
  刚想出声提醒行泽勋,今天是莉絮生日的季千春,在拿到自己的数学卷子后就丢了气势,往书包里一塞匆忙地告退了。只留下柳莉絮一个人还盯着试卷,放大了十倍的红笔批改和无辜减去的分数,不断地在眼前晃动,她一个人干坐在原地,对着老师落下红叉的题目生着自己的闷气。
  竟然就快接近不及格了。
  她捧着卷子咬紧了嘴唇在草稿纸上涂画公式,脸色却越渐难看。在边上的行泽勋头也没抬地说道:“你又在小数点上出错,还是女孩子呢,粗心成这样……”
  没有想到就这样引发了一阵大雨。
  原本是打算在自己度过了十八岁生日之后。
  是打算在这次考试中比他得到更高的分数之后。
  就向他告白的。就可以骄傲地奚落他一番,然后微笑着对他说,没有关系啦,反正我还是喜欢你的。而现在,什么都泡了汤成了幻影。
  落在土黄色的草稿纸上的小水点,从一小滴圆点变成两滴然后扩大扩大,延伸相连成了一片深色的痕迹,用黑色水笔写下的数字全部模糊,散开,洇成斑驳的痕迹。女孩子隐忍地吸着鼻子,不想让他听见的抽泣声,却意外地越来越明显。
  突然按压在肩膀上的重量,使柳莉絮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谁正温暖地贴在她的身后。
  “哭鼻子了,好没用呀,大班长。”
                 
顺时针(6)
  少年略微低沉的声音,模糊地扫过柳莉絮的耳廓,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笃定地藏进了冬天绵薄的阳光里,流到一半的泪水也被浅浅的笑容代替,温热的担心,冰凉的慌张,教室外嘈杂的说话声、走路的脚步声、焦急的询问、细碎的凑在一起的嘶嘶声,就那样在他们之间消融了。
  [八]
  可能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才六点多,天就早早地暗沉了。
  在车站上等了半天,也没见一班公车驶来的他们,最后还是决定步行回家。
  “这天也实在是太冷了……”
  边说话边向自己手心呵气的柳莉絮,打从心底讨厌这样的季节,就算穿着厚实的衣服却还是会觉得寒冷,早上起床的一刹那更是痛苦,而且学校还动不动喜欢组织大家跑辛苦的马拉松,简直是要了人命。
  “那就这样。”
  行泽勋不由分说地拉起柳莉絮的手塞进了他大衣的口袋里,暖流从温柔的手掌和大衣的呢绒间不断向她传递,“嗯……会不会比较好一点?”柳莉絮刚想腼腆地回答男生时,却在不经意地扬起脸间,意外地注意到他红透了的耳根和故意不去看她的侧脸。
  突然就感到冬天也不是这么的让人讨厌。
  就好像这个冷到不像样的季节也还是有那么些优点的。
  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回家,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走路回家,牵着手温暖地,一步又一步,行走在似乎变短了的木棉道上。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一月三十一日。”在到了柳莉絮家门口的时候行泽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等了很久的话。
  “嗯”故作镇定的柳莉絮,想起了季千春在教室里怂勇她告白的话。
  “这个送你。”
  “什么呀?”
  行泽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安静地握紧了女孩子的手,嘴里开始默默地念诵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咒语,那是自他有了生命和记忆以来,第一次为了别人而使用的咒语。
  负责他的监督官青木就在此时“啪”地从空气中爆跳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漂浮在他耳边说,“勋,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了一个小姑娘违反会丢了命的规定?快别念下去了,这后果我们都担当不起。”
  无视于青木的警告,行泽勋依旧沉着地念完了最后一个单字。
  “喂,你到底在对我念什么啊,说得那么轻,听不见啦……”以为是对口型的打哑谜游戏,莉絮没有防备地问向站定了不动的少年。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可以弄丢哦。”
  松开了手的行泽勋,第一次在柳莉絮面前展露出自然的笑容,女生顺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一枚银色的戒指像一道光环般圈住了她的手指。
  “……哇,你会魔法的吗?”
  “是秘密。”
  柳莉絮惊喜地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指环,接近光芒般耀眼的颜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而恰在此时,她突然感到自己陷入了异常的寂静,时针也停止了吵闹的摆动,身后的木棉道上空空荡荡的,早就没有了男生的踪影。
  刚刚那个用魔法变出一枚指环,对着她温柔微笑的苍白少年,在,在教室里,在上学的任何时候,都围绕在她,围绕在柳莉絮身边的行泽勋,像是从未存在般消失了。
  只剩下交握的手里残存的温度
  只剩下一枚还在发光的指环
  只剩下从天而降的亿万颗星星,化成了坠落的雪点,松软地扑满了大地。
                 
顺时针(7)
  [未完待续下篇《逆时针》]
                 
小丑(1)
  ■文/ 喵喵
  ■ 01
  陈思航去见林玥了。陈思航去见林玥了。
  许小牧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就算有一小块土司面包这么大吧,这句话就像是一整罐黄油倒了下去,溢得到处都是完全控制不住。坐在电脑面前呆了一会儿,鼠标挪去msn,恨不得把所有在线人的窗口全部点开,告诉他们,陈思航去见林玥了。于是傻傻的把这句话放在签名档里,看了两秒钟,又改了回来。心里痒痒地想,这就算是昭告天下了吧。
  msn如果真的是个树洞多好。不仅可以对着里面大喊几声,高兴了还可以索性钻进去不出来了。
  十二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许小牧倒了杯热开水放在手边,又拿了一堆零食,几本过期杂志,蹭蹭地爬上床裹了张毯子就这么缩着,却什么都不想做。盲目地点开电脑游戏,还没杀几个怪物就死掉了。要么我还是睡觉吧。她这么想着就歪倒在床上,一不小心脑袋砸到了床边的栏杆,痛得龇牙咧嘴的,开始还忍着眼泪,想想宿舍反正也没有人,哇地张嘴就哭了起来。
  边哭边想着,我们的两年,就这么被我葬送了。
  如果还是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时候,走在路上天气好得都让人想喊叫的时候,那该多好。
  ……
  ■ 02
  人们年少的时候总会因为无知而愁绪满满,成长之后又会因为踌躇满志却被打击而日渐消沉。只有中间的那段时光无忧无虑,即便再多么懵懂而未经世事,周遭也一味的全是春光明媚。
  也许就是那天的阳光太好,六点钟就斜斜地刺亮了玻璃窗,许小牧也就是一不小心看错了表,骨碌碌地爬起来刷牙洗脸,端着盆走到水房的时候还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以为在镜子里看见了一男人,牙刷就这么掉进了满是污垢的水池,沾上了一坨很恶心的墨绿色物质。这时候她还没有睡醒,迷迷瞪瞪地看看牙刷,想吐;转眼看看镜子,还是想吐。
  之所以能把这些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譬如自己是七点十分出门,在寝室到食堂的林阴路上逛了二十七分钟,食堂买了包子和稀饭五分钟吃完,在操场边看别人跑步有十四分钟,然后走到系楼。刚刚好八点整。记得住这些,是因为许小牧之后有细细地推算过这些事情发生的连续性,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她头脑一发热,看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门上贴着招新两个大红字,就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
  要么包子的馅太少或者稀饭太烫。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件。
  心情好的时候想起来吃吃地笑着,心情不好时踢飞一块石头,恨恨地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呐。不过只是一个小丑的角色,偏偏要我见识什么叫王子。随后又连着吐舌头,连王子这么俗气的词都想出来了,陈思航这个男生,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王子就能形容的出来的。
  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体育部部长而已,多了不起啊。
  许小牧推门进去还没说话就直接被里面的男生一句话顶了回来。不知道敲门吗?她顶着脸上两个滚烫的大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子里还全是那人刚才丢过来的白眼球,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来干吗的了。
  局促不安。
  微开的门外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隔壁屋子的电话铃滴滴嘟嘟地响不停。男生在一打纸上写写画画,突然把笔一丢,吓得许小牧倒退一步踢到了桌边的篮球,篮球碰倒了跳高的撑杆,砸在她自己头上。
                 
小丑(2)
  “啊……”
  自己没来得及出声,男生倒是张了张嘴巴,声音低沉,整个表情却像没有被训练好的群众演员,被刀捅了就只会夸张地张张嘴巴干巴巴地喊一声“啊”,然后倒地死掉。不过这偏偏让许小牧大了胆子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脸红红白白几轮过后实在忍不住恶狠狠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大概就只有激怒他的份儿吧。许小牧心里从一开始就这么想着,话说得吞吞吐吐,歪歪扭扭的字填了份表格,还被他愤恨地指出了几个错别字。“重填!”直接把纸丢回来,这对于一个已经窘迫到了极点的女生,基本上等于你指着她的鼻尖骂,就差扇一耳光再吐口水了。许小牧偏偏是个慢性子,答应了一声继续面无表情地填,填到一半感觉到眼睛好像看不太清楚了。
  啪嗒。啪嗒。鼻子分明都还没感觉到酸呢。扑。扑。湿掉的纸张连碰撞的声音都软软的。扑哧。扑哧。鼻腔突然堵得就快喘不上气了。
  “你你你……哭什么?”
  许小牧抬起头,和陈思航这么对望着,听到楼层里的水来回冲了七八次,才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抹脸,发现抹不干净,哆哆嗦嗦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来揩鼻涕。陈思航先是有些厌恶,进而莫名地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
  “原来你是女生啊!”
  ■ 03 原来如此。
  于是真的就只能做一些男生们干的粗重活。譬如哪里有比赛,需要几筒羽毛球或者几跟跳绳,许小牧就得颠颠地跑东跑西做搬运工。要么还可以在场边捡球,中场的时候呼哧呼哧地拖地,拖到一半总会听到有人喊:“许小牧你把搬来的几箱水挪哪去啦?”之类的话,然后再粗着嗓子回一句在哪在哪。
  而其他的写大字报啊接电话啊跑公关啊之类的事儿统统轮不到她。只干体力活,倒也落得清闲。最喜欢的就是做篮球比赛的计分员,每次听到小哨一响翻一次牌,自始至终都可以光明正大且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么多又高又帅的男生跑来跑去,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哨响后看着她兴奋地伸出手翻过去1或者2或者3。并不是因为被注视而获得了足够的满足感,而是,她知道那个时候陈思航也一定看了过来。
  第一眼一定是不小心的。
  看比分的时候不小心就看到了我。
  第二眼一定是无所谓的。
  反正看比分的同时看到我也不是什么难受的事。
  第三眼是皱着眉头的。
  大概嫌我笨手笨脚,怎么半天还没搞清楚应该给哪队加分。
  第四眼要么是气急败坏的。
  因为我把1分加成了2分,他恐怕决定以后再也不让我做一点点动脑筋的事情。
  第五眼是开心的。
  喜欢的队进了个3分球,他开心得不太注意得到我。
  第六眼是担心的。
  担心我又把罚球的分数计错,当我真是笨蛋啊。
  第七眼。第八眼。第九眼。
  好像找不到理由。
  我可不可以当作是挂念呢。哈哈。
  谁让天这么温暖。晒得脸蛋红扑扑的。许小牧的心里没有太多复杂华丽的语言来形容这种让自己从头舒服到脚的天气,只知道阳光每天越来越早地透过玻璃铺在自己的床上,出门看到越来越多的鸟儿乌云一半一半,成群地飞过校园里并不宽敞的道路,身上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少,而头发却越来越长。一不小心就长过了肩,原本稻草一样竖在脑门上的短毛终于甘于寂寞地伏帖下去,许小牧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发质还不错,竟然只偷偷用了两次护发素就可以和别人一样又直又顺。
                 
小丑(3)
  脾气倒也跟着愈发柔软。反应不知怎么的却愈发的慢了,有时候别人叫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无关紧要的事儿倒也还好,偏偏她去倒开水的时候也发呆,总是把水漫了一地的。“木头啊你!”陈思航总是冲她大喊。于是体育部的人都开始叫她木头。
  木头啊今天的报纸你拿了吗?木头啊我出去一下你替我接会儿电话吧。木头啊你下午有课不?跑趟后勤领把新扫帚。木头啊明天有场足球赛你要不要去捡球啊?
  木头你会打八十分不?我们这三缺一呢。
  木头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一大美女阿?拉她来体育部吧。木头你大几了阿?怎么整天跟没事儿干一样。木头你可不能偷懒,你一偷懒我们这没人干活了可就。
  小小的心说不清是温暖还是辛苦。要么我真的不怎么讨人喜欢呢。许小牧跑到水房对着镜子瞅了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眼大却无神,头发浓密却黄黄的像营养不良,脸上零星几颗青春痘,却有百分之八十长在最引人注目的鼻头。他们不喜欢我。
  不过也许还是需要我的吧。拍拍胸脯奋力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了些动力。却不知道留了长发的她已经开始引人注意了呢。
  木头今天脸色不错啊。木头这身打扮不错哦。木头最近越来越淑女了呢。木头是不是恋爱了呀。
  这样被人在耳边议论着,即使是再笨的木头也会禁不住脸红了吧。许小牧是木头,笑嘻嘻地听了进去,暗暗地想着,要么他们是安慰我的。陈思航或者也是木头,不明所以地听了进去,不屑一顾,还是忍不住偷偷上下打量起来。
  还是老样子么。心里这么嘀咕着,却又冲动地说了句,喂,木头,要不要去打球?
  ■ 04 因为你是木头啊,所以叫你出来看我打球。你一定不会烦的对不对?
  因为你是木头啊,所以总是爱骂你。你一定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因为你是木头啊,所以把这些说给你听。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对啊对啊,我是木头,我不会烦不会生气不会说给别人听。可是我会难过的阿。
  ■ 05 就这么亲耳从陈思航那里听来了他和林玥的事。
  木头坐在篮球场边上看着她的王子不停地跳跃投篮。情节并没有很纠缠,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下起大雨,然后雨水汗水泪水浪漫而俗气地相结合。也没有伤感的背景音乐。也没有什么煽情的对白。
  只有“砰砰”的声音。
  是球还是心跳?
  木头分不清楚。木头开始想像自己是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木头人玩具,戴着高高的帽子,嘴巴和眼睛涂成红色,可笑的大鼻子,小丑一般。每次办家家的时候都是小公主请小伙伴们到家里玩儿,请来了小熊,小狗,小兔子,小鸭子,还有可爱的洋娃娃。偏偏就是那个木头人,不是丢在一边,就是拿起来看看,觉得实在是个丑东西便拒之门外。可是也舍不得丢掉,于是拿它去扮其他的东西,狼外婆,还有吃人的怪物。
  木头现在想,那个木头人真可怜。眼泪就掉了下来。
  “喂,木头,我都还没哭,你又哭什么……”陈思航把球丢过来,深深地看了许小牧一眼,又把头偏向一边,“有的时候人们只是不能够在一起了,并不是说就不喜欢了啊……”
  喃喃自语着,突然又没了声音。
  许小牧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 06 木头,你以后不要做那些粗活了。哦。要么你帮我整理整理文件资料什么的。好啊。要么你没事儿就看看报纸。行。要么你不想来就去上自习看书。嗯。要么你还是在这看书吧,还能接接电话什么的。……
                 
小丑(4)
  怎么不说话了?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啊!
  许小牧一副好脾气也被惹恼了,陈思航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是故意的吧?”她气冲冲地瞪着他,“以后别动不动叫我木头。我有名字。”
  突然就这么不想搭理他了。许小牧觉得脸总是烫烫的,那天在他面前那么失态地大哭,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永远不要再出来。反正他是不喜欢我的。就算和林玥分手了,我也不过还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木头人而已。林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许小牧在学生会历年名册上找到了她的照片,非同一般的女生,履历惊人,相貌惊人。
  终于离开学生会。推说功课太紧张,无暇顾及。看陈思航毫不犹豫地批准,许小牧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终于沉到谷底。以为从此再不会见面了。
  “嗨,木头!”却不想没几天就在路上遇见,反而是他热烈地打招呼,全然不顾她周围同伴的耻笑。
  “告诉过你不要叫我木头!”许小牧叫道。
  “好吧。”男生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
  下次遇见果然改口,“嗨,小牧!”
  “你就不能加个姓啊!”许小牧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火气。
  “许小牧……总觉得叫起来陌生的很那。”男生有些莫名。
  “本来跟你也不是很熟。”许小牧一口顶回去,拐弯跑掉,跑了一会儿回头看看人不在了,才弯下腰使劲儿喘气,又觉得陈思航刚才的表情好笑得很,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抬起头看看刚才走过的那段路,边上早已积满了落叶,内心一阵惆怅。竟然已经是秋天了。这么久,我们也就碰见了两次而已。
  此时的她,长发铺满了后背。好像乌云铺满了天空。
  秋冬原本就是长久的阴霾。恰好又接近期末,每日的自习成了必修课,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室的那条大道已来回不知多少次。其实每次都期盼遇到陈思航。可是再也没有,哪怕是能回应他一句“嗨,部长”也都成了奢望。越想越念,越念越想。
  终于有一天收到他的电话。他说,木头……
  木头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他说,木头你哭了?
  她不说话。
  木头……你那里……有没有退烧药啊?
  ■ 07 故事在这里才算开始吗。
  陈思航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嘶哑着嗓子说,木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许小牧忙着跑东跑西倒开水给他吃药,冲凉毛巾敷脑袋,又从柜子里搬出一床厚些的被子压在他身上。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装作没听到。不想他又喊了起来,“木头!”
  “干吗?”她赶紧跑过去摸摸他脑袋,“烧退了么?”
  “你还真是个木头啊……”陈思航苦恼地闭上眼睛,用被子盖住脸,低低地说,“可我喜欢你啊。”
  “你说什么啊?”许小牧拉开被子。“哪难受吗?”
  “哪都难受,死了算了。”又把被子拉上。
  “喂!”许小牧涨红着脸喊,“死了你还叫我来干吗啊!”
  片刻的寂静。
  女生捏着衣角为自己刚才的喊叫局促不安,男生躲在被子里屏住呼吸。
  “好吧好吧我说我喜欢你了啦!”陈思航推开被子喊道,“真是憋死我了。”却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哀哀地咳嗽了两声,没人搭理,于是可怜兮兮地躺着,想来想去有些伤心。
                 
小丑(5)
  ■ 08 好吧好吧我说我喜欢你了啦!
  为了这句话,许小牧在陈思航的寝室外面哭花了脸。她想,一个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的木头人该是多么的丑啊!
  直到两年以后的现在,她还是会这么觉得。所以陈思航跑来告诉她,林玥回来了,想见他。她也只敢笑笑地说,要么你就去吧,不敢露出一点点悲伤。却还是自己在寝室哭了起来。都怪这破栏杆!愤恨地跺了一通床以后,还是觉得沮丧。怎么就这么让他去了呢,她要是说要和他重新开始……越想越无法自拔。
  又变成了那个木头人。天黑了,小熊,小狗,小鸭子,还有洋娃娃都要回家睡觉了。儿时的小伙伴们带着各自的玩具跟着爸爸妈妈回家,而许小牧的家只剩下公主和木头人。突然就没有人理公主了。于是公主说,嗨,木头人,到我家来玩吧。木头人说,不要,你们都不喜欢我的。公主想了想,还是说,好吧,那我喜欢你好了。
  于是木头人很开心地坐到了公主的身边。他开心得哭了,皱在一起的脸丑得惊人。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可是第二天,小伙伴们又都回来了。公主对木头人说,木头啊,你看,我们家只有四张小板凳,小熊,小狗,小鸭子和洋娃娃都来了……
  木头人说,那好吧,我到外面去好了。
  公主看出了他的伤心。公主说,我还是喜欢你的呀。
  木头人哭了,他说,我知道啊,我知道啊。
  陈思航回来之后许小牧去楼下见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就这么定定地站着。心里大雨滂沱。最后许小牧说,我知道了。
  陈思航拉住她。我还是喜欢你的啊。
  许小牧哭了,她说,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你啊。
  可是你不是也说过,有的时候人们并不是说不喜欢了,只是不能够在一起了啊。所以,我可以选择不做木头了吗。
  我可以选择不做小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