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的男人

    深夜10点，我又一次被锅铲撞击锅底的声音惊醒。对面的男人在做宵夜。我的卧室窗户正对着此人的厨房，得以有幸天天领略他的神厨风采，每天大动干戈地煎炒烹炸，油锅爆裂之声不绝于耳。此举此景，于我这样的方便面拥趸者而言，那是相当的痛苦。

    朋友说：这样的男人倒是个宝，你没想着勾引一下？

    我一把抓过靠垫给她扔过去，本人不到30，自我感觉已经迟暮，就像一只破了的枕头，青春像枕芯一样稀稀拉拉地流出来，饱满与鲜亮不复存在，我还有什么心力去勾引男人？不过话说回来，此君搬来一个月，我与他擦肩而过3次，据近距离观察，长得还不错。

    被设计的爱情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我在28岁初秋的这个下午，回忆起了我的大学时代。一段峥嵘岁月，和一个叫江勇波的男孩。

    从上大二起，江勇波就开始在我面前晃悠，而我是女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以至于入学一年，都像尾寂寞的鱼，在男生眼皮底下无足轻重地滑来滑去。江勇波忽然开始关注我，让我受宠若惊。

    每天中午11点40分，在饭堂；傍晚8点零5分，篮球场；每周星期六下午4点半，回家的公车上。江勇波无处不在，捕捉到我的眼神，便在拥堵的人群中对我粲然一笑。

    我知道他在设计一个开头，我不得不搭理他，我从来学不会矜持。

    一场昏天黑地的恋爱，初吻和青涩的情欲，我们像两株水草，彼此纠结，要死要活。

    即将毕业时，江勇波说想留在这个城市，永远和我在一起，因为我家就在本市。

    其实要留在这个城市很容易，很多人都在别人的城市留了下来，只要咬紧牙关，便能开花结果。但江勇波想要一个正式的工作，不愿替资本家打着没有保障的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爸爸在省人事厅担任要职。

    我们的相爱，是江勇波设计的，这点他从不否认。

    只是他说那是因为爱我。

    后来他的事没有办成，他设计了开头，却不是他想要的结局。我爸爸快要退休，人走茶凉的道理谁都明白。

    后来，江勇波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去了南方。想来那是一座充满热情的城市，更加适合他。

    男人是蝗虫

    江勇波之后我开始恶狠狠地活着，男人是尤物，使我辗转于他们之间，一个身体到另一个身体地流浪。

    曾与一个北方男人同居，这个男人却没有我期望中的豪放。他出身农村，却在脱胎换骨后羞于向任何人提起，并谨慎得近乎变态，我下班晚回来10分钟都必须要一个解释。

    所以我总是逃跑，逃跑还有一个原因是害怕被设计。男人睁着无辜的眼睛说，我是因为爱你。然后吵架撕破脸皮时偷走我的存折。

    这世界哪里还有什么爱？

    妈妈打来电话，她老人家永远的话题便是我的感情生活。如果热衷于别人的私事是女人上了年纪后的必经之路，我宁愿在30岁就死去。妈妈在电话里呵斥，我可是你妈，不该管你？

    是的，您应该管我，可您也是女人难道不知道男人就是蝗虫，走到哪儿都啃一大片然后扬长而去，他们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是白头到老！如果可以，让我回到您的年代好了，我规规矩矩地嫁人，然后看着一个男人一生一世要多和美有多和美。

    放下电话，我点起一支烟，浓郁的气体灌入胸腔，闷闷地撕裂我的情绪。烟其实比男人管用，午夜梦回，没有颀长的手臂紧拥着我，但有一支烟，在黑暗里弥漫苦涩的味道，足够。

    男人的气息

    对面的男人终于与我搭腔，他来借盐，多可爱的借口。我不做饭，如果碰巧方便面都吃完，那就是我的减肥日。

    男人惊奇地说，不做饭怎么行？怪不得你这么瘦。

    这个男人居然没见过不做饭的女人，如果他遇见的全都是洗衣做饭相夫教子的女人，那他该多么幸福多么安全。

    没想到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人遍地都是，这个男人居然和我妈一样，恨不得将我这样不认真生活的女人除之而后快。他隔三差五地送来自己做的菜，在我埋头大嚼之时不停地向我灌输持家之道。说实话从少女时代起我就没有将擅长家务的男人看在眼里，更没有想与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瓜葛。男人嘛，就是一股海风，带着又湿又咸的气息，热烈刚劲，要是带着厨房里生抽大蒜的气息……无法想象。

    所以我对这个叫董大为的男人，只吃他的菜，不看他的眼神。唯一的进步是，记住了他的名字。

    超人出现

    最近有个头上没几根头发的男人在追我。男人没头发没什么不好，没钱才是不好。不过我也没想过要嫁给他，我只是想在周末的时候有地方可去。况且坐在他的奥迪A6里，我28岁的老少女的心，还是得到了充分的熨帖。

    可秃顶男人不肯就这么干巴巴地逛来逛去。一天他将车开到一个树影重重的地方，就开始发浪。除了他的奥迪A6，我对他身上任何一个毛孔都没有兴趣，所以我毫不客气地用高跟鞋蹬他。让我没料到的是这家伙似乎练过柔道一类的功夫，他手脚并用，八爪鱼一般扑过来，我才发现我长期不吃饭的身体根本就抵抗不住。

    于是只剩下呼救，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除非超人来救我。可是，超人竟然真的出现了！他拉开车门，揪住那个秃顶家伙像揪住一只猴子。我衣衫凌乱花容失色别提有多狼狈，借着车内的顶灯，我看到董大为那张气歪了鼻子的脸。

    董大为因为我许多天不去吃他做的菜而备感失落，然后他发现了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羊入虎口。真正促使他跟踪我的不是好奇心，而是碰巧他认识那个秃顶，与他们公司打过好几年交道并且知道那个家伙臭名昭著。

    一个故事

    我与董大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飞跃，我积极地吃他做的菜，并发出由衷的赞叹。董大为的家收拾得干净且体面，摆了许多瓷器和鲜花，一派生机盎然。相比之下，我的屋子荒凉得像沙漠。我对董大为说，也许我应该是男人，而你是女人。董大为说，你是一个女人，而且是花一样的女人。

    我哈哈大笑：我是花吗？那你该是珍珠了。

    董大为说：我是花瓶。盛上清水，等你来插。

    我不说话了，蹬鼻子上脸的男人并不有趣。

    然后我在董大为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女人照片。我居然可以乱翻他的抽屉，妈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痛心疾首抱怨自己的家教。

    那是个清秀的女人，梳着整齐的刘海儿，安静的眼神，一看就是会做饭的那种。董大为说：我的前妻。

    我吃了一惊，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居然结过婚。

    这个女人是个贤淑的典范，她的生活就是洗衣做饭，然后织着毛衣等男人回家。可那时的董大为和所有花心男人一样，放着外面的花花草草不去沾惹就像欠了谁似的。女人无怨地等着，天天做一桌饭菜，将男人的衬衣熨得没有一丝皱褶。

    董大为终于玩出了火，被女人发现他和另一个陌生的身体在床上纠缠，于是离婚。那时的董大为很嚣张，意气风发地签了字。女人流着泪说：结婚3年，我天天做好饭等你回来，但你从来没给我做过一顿饭，今天你为我做一顿饭好吗？

    董大为同意了，他也想要一个彼此没有缺憾的尾声。但这时电话响了，莺莺燕燕地邀约，他不想放弃。等他回来，女人已经走了，不是从门口，而是带着满腔的怨愤，从阳台上一纵而下。

    我被这个故事惊住了，董大为的脸在灯光下模糊了线条，冷寂的空气在屋里流动。

    董大为说她走后，我天天做饭，变着花样地做，我是想让她知道，我多么想念那些柴米油盐的日子，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他开始呜咽起来，一个男人的呜咽，像风中的树叶，无助地颤抖。我将他的脑袋揽入怀里，像搂住一个迷路的小孩。

    相同的设计，不同的理由

    我全身只裹了一条毛巾，从董大为的浴室里出来。成年男女的交流，本就不需太多铺垫。只是这一次，我有了恋爱的感觉。当他在我的身体里爆裂开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侵袭了我，让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董大为背对着我，他在讲电话：是的，我会好好照顾她，您放心吧！

    我几乎是扑上去抢过了话筒，妈妈在话筒那边还在锲而不舍地唠叨：她是个好女孩，只是受过伤，畏惧感情。阿姨知道你人好，适合她，否则也不会安排你住到她对面……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董大为，他探究地看着我，我们长久地对峙，都不说话。

    我终于开口，你故意住到我对面？你关于前妻的故事也是假的？

    这个“无耻的人”回答：我在你家看见了你的照片，没办法，谁叫我爱上了你。

    我几乎背过气去。从来小心翼翼，结果还是上了当。不过看在这个男人会做饭的份上，姑且一试。也许结局会不同，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