锷板:杜甫诗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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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8 11:09:45|  分类: 网上学堂|字号 订阅

本文引用自一剪梅《杜甫诗补充》

一剪梅 的 杜甫诗补充

《秋兴八首》

 

《秋兴八首》是杜甫寓居四川夔州时写下来的以想望长安为主题的一组七言律诗,它是杜集中七律的代表作。

  “秋兴”这个题目,意思是说因感秋而寄兴。这兴也就是过去汉儒说《诗经》的所谓“赋比兴”的“兴”(在四声应读去声)。晋代的潘岳有《秋兴赋》, 也是一篇感秋寄兴之作。但《秋兴赋》的体裁是属于辞赋类。而杜甫的《秋兴八首》则是律诗,是唐代新兴的一种诗体。若论它们创作的成就和对后世发生的影响,杜甫的《秋兴八首》当然不是潘岳的《秋兴赋》所可比拟。

  这八首律诗是组诗,它从夔州的秋天景物说起,抒写了对长安想望的种种心情。而以第一首为全诗纲领。它的开头四句:“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这正和宋玉《九辩》所说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感叹相同而沉深郁勃过之。接着写诗人留滞峡中的凄紧情状。而“孤舟一系故园心”句,就已经隐约地说出对长安的想望。

  第二首第三首虽然仍旧是写夔州景色。而“每依北斗望京华”句已明白指出望京,可以说是为整组诗点出了主题。“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也就是由望京所引起的对诗人自己身世遭遇的回忆和伤叹。到了第四首就直接转入长安,是这组诗的大转捩。“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等句,表明了对“安史之乱”后局势的无限感慨。这以下数首都是着重对长安想望的描写。

  诗人想望长安,当然首先要回忆起往年疏救房琯①这一件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事。因为诗人在这次政治斗争中所遭受的打击是他生命史上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痕,所以在诗里用匡衡、刘向②自比,而发出了“功名薄”和“心事违”的感叹。匡衡、刘向都是以直谏而遭到当时统治集团排斥,这里用来作譬是具有它的深刻意义的。

  一提到长安,也不能不使诗人想到大唐的宫殿以及昆明池、曲江和渼陂诸名胜。特别是曲江,它给予诗人的印象更其深刻难忘。“花萼隔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把“通御气”和“入边愁”③联系起来说,这就可以想见诗人对时事的感慨是多么深长!天宝祸乱的爆发不是没有原因的。前人曾经认为杜甫的《秋兴八首》可以当得庾信的《哀江南赋》(王梦楼语)。而其实,《秋兴》这组诗也正可以与屈原的《哀郢》相比拟。它们所表现出来的对祖国的怀念和对战乱的忧伤,确有其胎息相同之处。

  无可讳言,生活在封建时代的诗人,他们的思想大都有一定程度的局限。这在杜甫也不例外。《秋兴八首》虽然描写的着重在当时政治中心的长安,显示了作者忧时伤乱的情绪,但是他的眼光总是超越不出那个腐朽的朝廷。如第二首所提到的“画省④香炉违伏枕”,第五首所提到的“几回青琐⑤点朝班”,都表示着对自己的过去经历和现在的仕宦前途未能忘怀。而“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⑥,更不免眷恋着那个封建统治者——皇帝的尊严形象,流露了思想的庸俗的一面。

  这组诗从夔州写到长安,又从长安写到夔州,回环往复而章法井然。从表面上看,每首诗都是独立的,而实际上则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它的确具有了前人所说的“脉络相承”,“首尾相应”等特点(陈子端语)。作者善于把那种错综复杂的思想情感在这个有约制性的格律形式里完美地艺术表现出来。这和他同时代的诗人比较起来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例如和杜甫齐名的大诗人李白,他的诗长于歌行而不长于律句,在他的现存诗集中,七言律则写得更少。向来被人所传诵的《登凤凰台》这首七律,它的颔联“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和上下联平仄失黏,只能算是拗体,还不是七律的正格,未可与杜甫《秋兴》这些精深而又严整的律诗等量齐观。其它如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们所写的七律,也没有象杜甫《秋兴》这样精心独创的作品。

  在《秋兴八首》里,也表现了作者艺术手法的多样化。用《秋兴》作为诗题,原是要抒写一种凄怆悲凉的情绪的。但作者却偏在对长安的回忆中运用了不少辉煌华美的句子来烘托这种情绪,迸射出了既沉郁而又绚烂的艺术色彩。例如第五首的“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第六首的“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第八首的“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所描绘的长安景色,正和前面几首诗里所叙写的“丛菊两开他日泪”,“听猿实下三声泪”那种凄怆情景成了鲜明的对照。在杜甫另一首的《曲江对雨》里也有同样的描写手法,它用“林花着雨燕支湿,水荇牵风翠带长”等华丽句子来反衬出曲江的凄清情景。凡此,都显示了诗人在律句方面所独创的多样化的艺术特色。

  此外,《秋兴八首》艺术手法的多样化还表现在句子的对仗上。七律和五律一样,都是唐代的新体诗,有一定的格式。它们当中的两联——即颔联和颈联,需要讲究对仗。开头两句和结尾二句则可以不拘。而《秋兴八首》除了当中两联讲究对仗外,如第二首的“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第七首的“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就是连末尾两句也都用对仗作结。又《秋兴》这组诗在当中两联的对仗上也还很有变化。例如第一首颈联的“丛菊两开”和“孤舟一系”是顿句,而它们紧接着的三个字则是“他日泪”和“故园心”,这就使句子有了转折而增加了一层意思。如第八首的“香稻啄馀”、“碧梧栖老”一联,是倒装句,意思是说香稻是鹦鹉啄馀之粒,碧梧是凤凰栖老之枝。因为描写的主要是在香稻和碧梧,所以用了倒装的句法。这些也都是作者的匠心独运,为后来的律句创作开了法门。

  这里还需要指出,写律诗一般的都脱不了所谓“起承转合”的格套,例在第五第六这一联运用转笔;《秋兴八首》对这方面也能突破格套。这组诗除前面三首在第五第六两句运用转笔外,其余的几首都在末后两句才用了转笔。最值得注意的是第八首,它描写渼陂景物,一直到了末句:“白头吟望苦低垂”才用转笔作结。这种写法,在唐宋诗人所作绝句中偶亦有之。如李白的“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金殿,只今唯有鹧鸪飞”;陆游的“细倾西国葡萄酒,小嚼南州豆蔻花,更拂乌丝写新句,此翁可惜老天涯”,都是仅在七言绝句的末句用转笔作结。但是在律诗里则很少见。从这些地方也可以看出杜甫《秋兴八首》的艺术手法的多样化。他能周转驰骤于格律形式之中而不为格律形式所拘限,表现了七律创作的高度成就。

 

秋兴八首·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 每依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 奉使虚随八月槎。

画省香炉违伏枕, 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 已映洲前芦荻花。

  【赏析】

  第二首时序由日暮而至深夜,写夔府秋夜北望京华。首联承上首末联,由薄暮入笔。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点明北望的地点“夔府”,“落日斜”点明时间。夔州地处群山之间,又值落日斜照,这深秋黄昏的景色对于一个命运坎坷、沦落天涯的人来说,更会引起落寞思乡之情。是每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时,就依北斗星的方向眺望日夜思念的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句,是组诗八章的纲领和眼目,钱注云:“依斗望京,此句为八章之骨。”长安在北,故“依北斗”,“每依”,无夕不然也。京华亦即故园所在,望而不见,焉能不悲?以下抒发个中深悲。持续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至广德元年 (公元 763 虽告结束但边患并未消弭吐蕃、回纥、党项羌等族乘虚而入在北方和西方不断侵扰。藩镇拥兵割据战乱时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唐王朝再也无力挽回由盛至衰的颓势。杜甫饱尝战乱之苦历经艰辛辗转入蜀依好友严武居于成都。孰料严武不久去世杜甫难以存身于是离开成都沿江东下于代宗大历元年 (公元 766 到达州滞留于此。诗人长期漂泊备尝艰辛晚年多病故交零落壮志难酬慨丛生遂在孤城的暮色中他循着北斗遥望那使他魂牵梦萦的长安长安是唐王朝的首都是国家的象征诗人忧国忧民诗人虽然暮年多病、身世飘零却时刻关切国家安危。“每依北斗望京华”,不但写出长安的方向,写出夔州与长安遥远的距离,而且更能表达一位忧国忧民的诗人对故国的深深眷恋之情。以北斗来比喻长安,实际上是借北极星在天空中的永恒位置来表达诗人对唐王朝的坚贞之意,诗人始终情系国家,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把怀念京华与身世之感紧密交织。槎指木筏。《水经注》引民谣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旧日知道在巫峡听猿声使人哀伤落泪,现在身在夔州,亲自听到猿声而不禁泪下,故云“实下”,“实”,实实在在,真的。即“听猿三声实下泪。”金圣叹认为“实”字用得好 ,《选批唐诗》卷三 : “此是身历苦境,故下一‘实’字。”诗人杜甫在现实生活中可谓历尽艰难参加科举应试不第长安十载干求奔波又在安史之乱中颠沛流离生计无着妻离子丧于萧瑟晚秋之际,独坐孤城,望穿京华,而时局变异,世事难料,心事微茫,听到凄楚的猿声,不由泪下。诗人漂泊天涯,遥望京华,欲归不能,愁绪难解。这句触景生情、情景交融,不仅加重了凄凉的气氛,也烘托了诗人的心情。 “八月槎”化用典故,古书民间传说,天河与海通,海边居民每年八月看到有浮槎(即水上木排)来去,于是准备许多干粮,乘槎而去,以为到时又可乘槎回来。此传说后来附会到张骞身上,说张奉汉武帝命,寻黄河之源,因乘槎至天河,牵牛宿旁。”杜甫《有感五首》亦云 : “乘槎消息断 ,无处觅张骞。”肃宗上元二年,严武以兵部侍郎出任为成都尹兼御史大夫。杜甫希望能有机会随严武一同入朝,回到长安,实现其政治理想。但不幸严武突然去世,八月份乘船回长安供职的心愿化为泡影。故云:“奉使虚随八月槎。”此处借用民间传说,表明自己回朝愿望落空,回长安如同乘槎在天,茫茫不可达也。与“孤舟一系”句相照应。与“听猿”句因果承接紧凑。两句写出诗人羁旅漂泊归期无望的痛苦凄凉心情。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伏枕,伏于枕上。在这里引申为卧病。山楼指白帝城,粉蝶,指城上涂着石灰的短墙。画省,即尚书省,杜甫的检校工部员外郎是尚书省的郎官。杜甫在严武幕府的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 , 只是个虚衔。他当时十分希望能随严武入朝而经引荐留任京师 , 在尚书省供职。不过这个愿望未能实现 , 他因此引以为憾 , 在《秋兴八首》这组追怀故国往事的诗中一再流露出来 , 如前头“奉使虚随八月槎”一句 , 以浮槎上天为喻 , 说自己还朝的意愿徒然落空。“画省香炉“指在尚书省轮流值班。唐代尚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有轮流值宿于省属的惯例。尚书省署以胡粉涂壁,画古代贤人烈士在其上,所以称“画省”。香炉,尚书省上朝时,有侍女二人捧炉焚香从入。伏枕,表明诗人年老体衰。画省香炉,心中所念,为虚;伏枕山楼,眼前现状,是实。诗人慨叹没能入京供职、违离画省香炉,只空挂了个尚书郎的职衔,辜负了那份工作,伏枕有病的不幸,不能回到皇帝身边供职,滞留在这荒僻的山城。这句写出了诗人没有机会报效国家的遗憾愁闷之情。“山楼粉堞隐悲笳”又从遥想回到现实环境中。远处白帝城的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凄咽的笳声,诗人已经很痛苦了,这悲壮的军笳声自然更加撩起诗人无限的愁思和感慨。万籁俱寂的深夜,不时传来凄厉军笳声,山城的环境真是无限悲凉。以上由夔府想京华,又由京华回到夔府,思绪在故国故园与夔府孤城之间往复,情极凄切缠绵。

  诗人曾经有鸿鹄之志,将满怀希望寄于开元盛世他来到长安,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在那里他参加科举应试投诗向权贵人物乞求荐举向玄宗献赋上表陈情恳求重用为了获得实现理想的一席之位他在“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诗人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悲心,又想道现在自己滞留夔州,“虚”奉使命孤舟难返纵有忧国之心,又有何力能正乾坤“画省香炉违伏枕” 久违于朝廷的诗人处于如此欲忘国事不能欲正社稷无力之进退两难境地,所以在夔州的苍茫秋色中闻笳声更哀夜不能寐。

  尾联写京华望而不见,回到眼前景物。月亮从照着藤罗移到照映着洲前芦荻花上,描写了夔州萧条的秋色既暗示1时间的推移,又用藤罗、芦荻展现萧瑟的秋光,这让诗人感到无比的孤独凄凉。一位由黄昏日落到中夜深宵,卧病山城,翘首北望,徘徊流连,夜不成眠的抒情主人、诗人形象,已塑造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了。两句以景结情,含有无限情思。由景物时序推移暗向第三首过渡。

  这首诗主要是描写夔州秋天夜晚的景色。第二句每依北斗望京华是从第一首故园心而来,它承上启下,是全篇的关键之笔。下面四句都是围绕望京华三字落笔。整首诗交织着深秋的冷落荒凉、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国家的衰败残破。诗把峡谷的深秋,诗人个人身世以及国家丧乱都包括在里面。这种既掌握景物的特点,又把自己人生经验中最深刻的感情融会进去,用最生动、最有概括力的语言表现出来,这样景物就有了生命力,情因景而显,景因情而深。语简而意繁,心情苦闷而意境开阔(意指不局促,不狭窄)。苏东坡曾说:“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确实是有见识、有经验之谈。

  反复运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组诗的纲目是由夔府望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反复运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循环往复是《秋兴》的基本表现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论从夔府写到长安,还是从追忆长安而归结到夔府,从不同的角度,层层加深,不仅毫无重复之感,还起了加深感情,增强艺术感染力的作用,真可以说是“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赠郑谏议十韵》)第二首,有从夔府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夔府的往复。由夔府孤城按着北斗星的方位遥望长安,这是第一次反复;听峡中猿啼,想到“画省香炉”。这是第二次往复。联翩的回忆,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唤醒。这是第三次反复了。   

秋兴八首·其三

千家山郭静朝晖, 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 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 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衣马自轻肥。

  [注释]1)翠微:青的山。(2)信宿:再宿。(3)匡衡:字雅圭,汉朝人。抗疏:指臣子对于君命或廷议有所抵制,上疏极谏。(4)刘向:字子政,汉朝经学家。(5)轻肥:即轻裘肥马。 “《论语,雍也》:赤之造齐也,乘肥马,衣轻裘。”

  [译文]白帝城里千家万户静静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晖中,我天天去江边的楼上,坐着看对面青翠的山峰。连续两夜在船上过夜的渔人,仍泛着小舟在江中漂流,虽已是清秋季节,燕子仍然展翅飞来飞去,汉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谏,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刘向传授经学,怎奈事不遂心。古人尚且如此,我更是不必说了,年少时一起求学的同学大都已飞黄腾达了,他们在长安附近的五陵,穿轻裘,乘肥马,过着富贵的生活。  

秋兴八首·其四

闻道长安似弈棋, 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 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 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 故国平居有所思。

  【注释】

  [1]这一首是感叹长安时局多变以及边境纷扰。广德年间,宦官吐蕃、回纥不断入侵,京师震撼,并曾一度占领长安,代宗仓促幸陕。是时诏征天下兵,因宦官程元振专权,莫有至者。组诗由此首开始,主题转向回忆长安。

  [2]闻道:听说。杜甫因离开京城日久,于朝廷政局的变化,不便直言,故云“闻道”。似弈棋:是说长安政局像下棋一样反复变化,局势不明。

  [3]百年:指代一生。此二句是杜甫感叹自身所经历的时局变化,像下棋一样反复无定,令人伤悲。

  [4]第宅:府第、住宅。新主:新的主人。

  [5]异昔时:指与旧日不同。此二句感慨今昔盛衰之种种变化,悲叹自己去京之后,朝朝又换一拨。

  [6]直北:正北,指与北边回纥之间的战事。金鼓震:指有战事,金鼓为军中以明号令之物。

  [7]征西:指与西边吐蕃之间的战事。羽书:即羽檄,插着羽毛的军用紧急公文。驰:形容紧急。此二句谓西北吐蕃、回纥侵扰,边患不止,战乱频繁。

  [8]鱼龙:泛指水族。寂寞:是指入秋之后,水族潜伏,不在波面活动。《水经注》:“鱼龙以秋冬为夜。”相传龙以秋为夜,秋分之后,潜于深渊。

  [9]故国:指长安。平居:指平素之所居。末二句是说在夔州秋日思念旧日长安平居生活。

  【大意】第四首一安史之乱为中心,写长安近况,是八首的枢纽。

  首联:听说长安政局变化很大(指长安先破于安史,后陷于土蕃,而反思国家和个人所经历的动乱与流亡,有说不尽的悲哀。“弈棋”言中央政权彼争此夺,反复不定,变化急促,比喻贴切而形象。“百年”此处既指自己一辈子,也指唐代社会。“不胜悲”是指国运民生和自己宦海浮沉身世所生的感慨。

  中四句承首联,皆“闻道”之事,具体写“似弈棋”的内容。颔联感慨世道的变迁,时局的动荡,着重内忧,国运今非昔比,老一辈文武官员都换成新主。中央的典章、文物、制度都已废弃,在政治上自己已经是一个被遗忘的人了。颈联忽然纵笔大开,大起波澜,侧重外患。“直北”即正北,“愁看直北是长安”,夔州的正北是长安、洛阳,亦即陇右关辅中原一带,此指长安以北。“直北”、“征西”互文,“金鼓震”、“羽书驰”言西北多事,土蕃曾陷长安,后回纥入寇,党项、羌又犯同州,浑奴刺寇周至,故云。报军情的文件来往弛送,时局危急。

  尾联写在这国家残破、秋江清冷、身世凄苦、暮年潦倒的情况下,昔日在长安的生活常常呈现在怀想之中。第七句“鱼龙寂寞秋江冷”结到“秋”字,以清冷秋江喻诗人当前身在蘷州之处境。第八句结到“思”字,领起下面洋洋洒洒四首律诗,写故国平居,均由“思”字生出,故国思与前面的故园心一脉相承,承上启下,大合大开,气势流转,笔有千钧之力。  

秋兴八首·其五

蓬莱宫阙对南山, 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 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 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 几回青琐点朝班。

  【注释】

  [1]这首写对京都长安宫阙的想望,通过回忆当年早朝的盛况与今日的沧江岁晚相对比,抒发了浓重的今昔之感。

  [2]蓬莱宫阙:指大明宫。蓬莱,汉宫名。唐高宗龙朔二年(662),重修大明宫,改名蓬莱宫。南山:即终南山。

  [3]承露金茎:指仙人承露盘下的铜柱。汉武帝在建章宫之西神明台上建仙人承露盘。唐代无承露盘,此乃以汉喻唐。霄汉间:高入云霄,形容承露金茎极高。

  [4]瑶池:神化传说中女神西王母的住地,在昆仑山。降王母:《穆天子传》等书记载有周穆王登昆仑山会西王母的传说。《汉武内传》则说西王母曾于某年七月七日飞降汉宫。

  [5]东来紫气:用老子自洛阳入函谷关事。《列仙传》记载,老子西游至函谷关,关尹喜登楼而望,见东极有紫气西迈,知有圣人过函谷关,后来果然见老子乘青牛车经过。函关:即函谷关。此二句借用典故极写都城长安城宫殿的宏伟气象。

  [6]云移:指宫扇云彩般地分开。雉尾:指雉尾扇,用雉尾编成,是帝王仪仗的一种。唐玄宗开元年间,萧嵩上疏建议,皇帝每月朔、望日受朝于宣政殿,上座前,用羽扇障合,俯仰升降,不令众人看见,等到坐定之后,方令人撤去羽扇。后来定为朝仪。

  [7]日绕龙鳞:形容皇帝衮袍上所绣的龙纹光彩夺目,如日光缭绕。圣颜:天子的容貌。这二句意谓宫扇云彩般地分开,在威严的朝见仪式中,自己曾亲见过皇帝的容颜。

  [8]一:一自,自从。卧沧江:指卧病夔州。岁晚:岁末,切诗题之“秋”字,兼伤年华老大。

  [9]几回:言立朝时间之短,只不过几回而已。青琐:汉未央宫门名,门饰以青色,镂以连环花纹。后亦借指宫门。点朝班:指上朝时,殿上依班次点名传呼百官朝见天子。此二句慨叹自己晚年远离朝廷,卧病夔州,虚有朝官(检校工部员外郎)之名,却久未参加朝列。  

秋兴八首·其六

瞿塘峡口曲江头, 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 芙蓉小苑入边愁。

珠帘绣柱围黄鹄, 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 秦中自古帝王州。

  [1]【注释】

  [1]本篇慨叹安史之乱以来,长安城满目疮痍。诗人在万里之外的瞿唐峡口,回想往日玄宗游幸曲江的盛况,对自古帝王州的今昔盛衰变化,不胜感慨。

  [2]瞿唐峡:峡名,三峡之一,在夔州东。曲江:在长安之南,名胜之地。

  [3]万里风烟:指夔州与长安相隔万里之遥。素秋:秋尚白,故称素秋。

  [4]花萼:即花萼相辉楼,在长安南内兴庆宫西南隅。夹城:据《长安志》记载,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从大明宫依城修筑复道,经通化门,达南内兴庆宫,直至曲江芙蓉园。通御气:此复道因系方便天子游赏而修,故曰“通御气”。

  [5]芙蓉小苑:即芙蓉园,也称南苑,在曲江西南。入边愁:传来边地战乱的消息。唐玄宗常住兴庆宫,常和妃子们一起游览芙蓉园。史载,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唐玄宗在逃往四川之前,曾登兴庆宫花萼楼饮酒,四顾凄怆。

  [6]珠帘绣柱:形容曲江行宫别院的楼亭建筑极其富丽华美。黄鹄:鸟名,即天鹅。《汉书?昭帝纪》:“始元元年春,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此句是说因曲江宫殿林立,池苑有黄鹄之类的珍禽。

  [7]锦缆牙樯:指曲江中装饰华美的游船。锦缆,彩丝做的船索。牙樯,用象牙装饰的桅杆。此句说曲江上舟楫往来不息,水鸟时被惊飞。

  [8]歌舞地:指曲江池苑。此句是说昔日繁华的歌舞之地曲江,如今屡遭兵灾,荒凉寂寞,令人不堪回首。

  [9]秦中:此处借指长安。帝王州:帝王建都之地。  

秋兴八首·其七

昆明池水汉时功, 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 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沉云黑, 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惟鸟道, 江湖满地一渔翁。

  【注释】

  [1]本篇写长安城昆明池盛衰变化,自伤漂泊江湖。

  [2]昆明池:遗址在今西安市西南斗门镇一带,汉武帝所建。《汉书?武帝纪》载元狩三年(前120)在长安仿昆明滇池而凿昆明池,以习水战。

  [3]武帝:汉武帝,亦代指唐玄宗。唐玄宗为攻打南诏,曾在昆明池演习水兵。旌旗:指楼船上的军旗。《汉书?食货志(下)》:“乃大修昆明池,列馆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

  [4]织女:指汉代昆明池西岸的织女石像,俗称石婆。《三辅黄图》卷四引《关辅古语》曰:“昆明池中有二石人,立牵牛、织女于池之东西,以象天河。”在今斗门镇东南的北常家庄附近有一小庙,俗称石婆庙。中有石雕像一尊,高约190厘米,即汉代的昆明池的织女像。机丝:织机及机上之丝。虚夜月:空对着一天明月。

  [5]石鲸:指昆明池中的石刻鲸鱼。《三辅黄图》卷四引《三辅故事》曰:“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每至雷雨。常鸣吼。鬣尾皆动。”汉代石鲸今尚在,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

  [6]菰(gū):即茭白,一种草本植物,生浅水中,叶似芦苇,根茎可食。秋天结实,皮黑褐色,状如米,故称菰米,又名雕胡米。此句是说菰米漂浮在昆明池面,菰影倒映在水中,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像乌云一样浓密。

  [7]莲房:即莲蓬。坠粉红:指秋季莲蓬成熟,花瓣片片坠落。中二联刻画昆明池晚秋荒凉萧瑟之景。

  [8]关塞:此指夔州山川。极天:指极高。唯鸟道:形容道路高峻险要,只有飞鸟可通。此句指从夔州北望长安,所见惟有崇山峻岭,恨身无双翼,不能飞越。

  [9]江湖满地:指漂泊江湖,苦无归宿。渔翁:杜甫自比。  

秋兴八首·其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 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余鹦鹉粒, 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 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 白头吟望苦低垂。

  【注释】

  [1]比篇回想昔日在长安畅游渼陂之情境,慨叹青春献赋之豪情不再。

  [2]昆吾:汉武帝上林苑地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汉书?扬雄传》:“武帝广开上林,东南至宜春、鼎湖、昆吾。”御宿:即御宿川,又称樊川,在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至韦曲一带。《三辅黄图》卷四:“御宿苑,在长安城南御宿川中。汉武帝为离宫别院,禁御人不得入。往来游观,止宿其中,故曰御宿。”逶迤:道路曲折的样子。

  [3]紫阁峰:终南山峰名,在今陕西户县东南。阴:山之北、水之南,称阴。渼(měi)陂(bēi):水名,在今陕西户县西,唐时风景名胜之地。陂,池塘湖泊。紫阁峰在渼陂之南,陂中可以看到紫阁峰秀美的倒影。

  [4]香稻啄馀鹦鹉粒:即使是剩下的香稻粒,也是鹦鹉吃剩下的。本句为倒装语序。

  [5]碧梧:即使碧梧枝老,也是凤凰所栖。同上句一样,是倒装语序。此二句写渼陂物产之美,其中满是珍禽异树。

  [6]拾翠:拾取翠鸟的羽毛。相问:赠送礼物,以示情意。《诗经?郑风?女曰鸡鸣》:“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7]仙侣:指春游之伴侣,“仙”字形容其美好。晚更移:指天色已晚,尚要移船他处,以尽游赏之兴。

  [8]彩笔:五彩之笔,喻指华美艳丽的文笔。《南史?江淹传》:“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干气象:喻指自己曾于天宝十载上《三大礼》赋,得唐玄宗赞赏。

  [9]白头:指年老。望:望京华。

《咏怀古迹五首》

  《咏怀古迹五首》是一组七言律诗,作于大历元年(766),是杜甫在夔州和自夔州赴江陵途中陆续写成。此为第三首,是杜甫离开夔州东下、途经荆州府归州(今湖北秭归)东北四十里的昭君村时所作。

  有人认为,“咏怀”、“古迹”本是两题,后人误合为一,如果并读,则不成话;有人则认为,借古迹以咏怀,咏古即咏怀,一题而兼有二义。从诗的内容主旨说,这两种看法都有道理,但就语义而言,将“咏怀古迹”解释为“歌咏怀抱、古迹”,“咏”字下有两个宾语,一为“怀”,一为“古迹”,读起来很别扭。而将“咏怀古迹”直接解释为借古迹以咏怀”,用以解释诗的内容主旨是确切的,但用以解释题目含义,则不免牵强。实际上,“咏怀古迹”就是“怀古”,“咏怀”二字都是动词,意为歌咏怀念,题目之义就是歌咏和怀念古迹。

咏怀古迹五首之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这是五首中的第一首。开首咏怀的是庾信,这是因为诗人对庾信的诗赋推崇备至,极为倾倒。他曾经说:“清新庾开府”,“庾信文章老更成“。另一方面,当时  他即将有江陵之行,情况与庾信漂泊有相通之处。

首联写安史之乱起,漂泊入蜀居无定处。颔联写流落三峡、五溪,与夷人共处。

颈联写安禄山狡猾反复,正如梁朝的侯景;自己飘泊异地,欲归不得,恰似当年的庾信。末联写庾信晚年《哀江南赋》极为凄凉悲壮,暗寓自己的乡国之思。全诗写景写情,均属亲身体验,深切真挚,议论精当,耐人寻味。

咏怀古迹五首之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1、风流儒雅:指宋玉的文采和学问。2、萧条句:意谓自己虽与宋玉隔开几代,萧条之感却是相同。3、云雨句:宋玉曾作《高唐赋》,述楚王游高唐(楚台观名),梦见一妇人,自称巫山之女,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阳台:山名,在四川巫山县。岂梦思:意谓宋玉作《高唐赋》,难道只是说梦,并无讽谏之意?4、最是两句:意谓最感慨的是,楚宫今已泯灭,因后世一直流传这个故事,至今船只经过时,舟人还带疑似的口吻指点着这些古迹。

  【韵译】:

  默诵草木摇落深知宋玉为何悲秋;他学问渊博文辞精采算是我老师。

  相隔千秋追怀怅望叫人不免流涕;索寞萧条我和他相似却生非同时。

  江山犹在故宅仍存只有文采空留;他的云雨楼台岂是说梦而无讽意?

  最可感慨的是当年楚宫早已泯灭;至今船夫还带疑地指点这些古迹。

  【评析】:

  这是推崇宋玉的诗。诗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怀才不遇,后半则为其身后索寞鸣不

  平。诗是作者亲临实地凭吊后写成的,因而体会深切,议论精辟,发人深省。诗中的

  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舟人指点的情景,都是诗人触景生情,

  所抒发出来的感慨。它把历史陈迹和诗人哀伤交融在一起,深刻地表现了主题。全诗

  铸词溶典,精警切实。有人认为,杜甫之“怀宋玉,所以悼屈原;悼屈原者,所以自

  悼也。”这种说法自有见地。

  咏怀古迹,原诗共五首,每首各咏一古迹,但并非专写古迹,而是借对古人与古事的题咏,以抒发自己的感情。本篇是组诗中的第二首,通过对战国时楚国文学家宋玉的怀念,以寄寓身世之感。宋玉故宅在归州(今湖北省秭归县),杜甫自蜀出峡时,经其地而凭吊之。诗人与宋玉相隔千年,当他来到此地,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人亡宅空、凄清寂寥的破败古迹。此情此景,当然会引发坎坷终生的老诗人胸中无穷的悲感。所以诗的首联即满含深情地自述对于宋玉的透彻理解与无限倾慕。“摇落”是宋玉名作《九辩》中的用词。原句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其文的主要内容有二:一是悲秋景之寥落,二是伤自身之飘零。杜甫在宋玉故宅诵宋玉之文,伤宋玉,亦以自伤。说是深知宋玉悲秋的缘由,也就是与其发生了强烈共鸣。这里下一“深”字,既表示对宋玉理解的程度,又显出千古文人遭遇相同的悲哀。这样,诗一开头就对吟咏对象灌注了浓烈的感情,为全篇的抒情定下了基调。第二句的“风流”,言宋玉的品格;“儒雅”,言宋玉的文才。全句说,宋玉无论品德与文学,都足以作自己的老师。颔联“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承上“深知”而来,写自己和宋玉之间极为宝贵的异代知音关系。这是一联悲凉凄婉的流水对,它以目穷今古、思接千载的心灵自述,向人们表达了诗人的如下哀痛之感。自己虽然和宋玉悬隔千秋,恨不同时,但却有类似的身世遭遇和深刻的思想共鸣;可惜的是,自己作为后人虽能知宋玉,却不能使自己也为宋玉所知了。到这里,作者已经是完全以吟咏对象为宾,以主观感情的宣泄为主了。试看“怅望”与“洒泪”云云,已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呼之欲出;而“萧条”的感叹,虽是叹古人之早亡,哀宋玉之生不逢时,但何尝不是兼指诗人自己大半生的漂泊落魄!

  诗的颈联,惋惜宋玉生前身后都不被人们理解,对这位异代知音一洒同情之泪。上句先说:宋玉留下住宅,装点江山,可惜其人已不能见,只是空让后人读他的那些文章(“文藻”,文采,指宋玉的作品)罢了。下句更进一步说:就连宋玉文章的意蕴和价值也并未真正为人们所了解。“云雨荒台”,指宋玉《高唐赋》序中所写神女故事。序中说宋玉和楚襄王“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宋玉为襄王叙述楚怀王曾梦见神女,神女自称住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个故事,本是宋玉虚构来讽谏襄王的,并非怀王真有此梦,巫山真有此神。后人不懂宋玉作赋之意,竟附会出“云雨荒台”的古迹来。杜甫认为,这对宋玉来说真是可悲得很。不过,稍堪慰藉的是,宋玉毕竟留下了千年不灭的文名,这比那身死国灭、遗迹无存的楚王,是强得太多了。所以诗的末联以楚王故宫的难以确定遗址来反衬宋玉遗迹的留存,借以安慰宋玉,同时也安慰与宋玉同操文学之业的自己。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宋玉文章犹存,足以千古不朽。而楚王宫殿则是真正的泯灭了,就连渔夫虽指点其遗址也不能确定无疑。可见文学家虽际遇不顺,因有作品传世,在后人心中还有地位,这一点就是那些生前得意的帝王所万不能及的了。这些言外感慨之意,体现了诗人对于文学家的地位和价值的充分自信与肯定。

咏怀古迹五首之四

蜀主窥吴向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外,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注解]

  1、蜀主:指刘备。2、征吴:对吴有企图。 3、幸:旧称皇帝踪迹所至曰“幸”。4、翠华:皇帝仪仗中用翠鸟羽毛作装饰的旗帜。5、武侯句:诸葛亮曾封武乡侯,其祠在先主庙西。常:一作“长”。

6、一体句:正因他们君臣一体,情分特密,故也一同祭祀。顾宸所谓“平日抱一体之诚,千秋享一体之报。”

  [韵译]:当年刘备谋攻东吴曾到达三峡;他驾崩时也在白帝城的永安宫。想象里仪仗旌旗仍在空山飘扬;白玉殿在荒郊野寺中难寻影踪。古庙的松杉树上水鹤筑巢栖息;每年三伏腊月跑来祭祀的村翁。诸葛武侯祠庙长年在附近为邻;生前君臣一体死后的祭祀相同。

  [评析]

   《咏怀古迹五首》是杜甫大历元年(七六六年)在夔州写成的一组诗。其中这首诗是推崇诸葛亮与刘备的君臣关系。作者借村翁野老对他们的祭祀,烘托其遗迹之流泽。但是对于玉殿的虚无缥缈,松杉栖息水鹤,诗人发抒了无限感慨。

    夔州和三峡一带本来就有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等人留下的古迹,杜甫正是借这些古迹,怀念古人,同时抒写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这首诗咏怀了刘备,赞颂诸葛亮与刘备生前一体的亲密关系。寄与了自己境遇的苦闷。全诗平淡自然,写景状物形象明朗。

咏怀古迹五首之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这是《咏怀古迹五首》中的最末一篇。当时诗人瞻仰了武侯祠,衷心敬慕,发而为诗。作品以激情昂扬的笔触,对其雄才大略进行了热烈的颂扬,对其壮志未遂叹惋不已!

“诸葛大名垂宇宙”,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曰宙,“垂于宙”,将时间空间共说,给人以“名满寰宇,万世不朽”的具体形象之感。首句如异峰突起,笔力雄放。次句“宗臣遗像肃清高”,进入祠堂,瞻望诸葛遗像,不由肃然起敬,遥想一代宗臣,高风亮节,更添敬慕之情。“宗臣”二字,总领全诗。

接下去进一步具体写诸葛亮的才能、功绩。从艺术构思讲,它紧承首联的进庙、瞻像,到看了各种文物后,自然地对其丰功伟绩作出高度的评价:“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纡,屈也。纡策而成三国鼎立之势,此好比鸾凤高翔,独步青云,奇功伟业,历代敬仰。然而诗人用词精微,一“纡”字,突出诸葛亮屈处偏隅,经世怀抱百施其一而已,三分功业,亦只雄凤一羽罢了。“万古云霄”句形象有力,议论达情,情托于形,自是议论中高于人之处。

想及武侯超人的才智和胆略,使人如见其羽扇纶巾,一扫千军万马的潇洒风度。感情所至,诗人不由呼出“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的赞语。伊尹是商代开国君主汤的大臣,吕尚辅佐周文王、武王灭商有功,萧何和曹参,都是汉高祖刘邦的谋臣,汉初的名相,诗人盛赞诸葛亮的人品与伊尹、吕尚不相上下,而胸有成竹,从容镇定的指挥才能却使萧何、曹参为之黯然失色。这,一则表现了对武侯的极度崇尚之情,同时也表现了作者不以事业成败持评的高人之见。刘克庄曰:“卧龙没已千载,而有志世道者,皆以三代之佐许之。此诗侪之伊吕伯仲间,而以萧曹为不足道,此论皆自子美发之。”黄生曰:此论出,“区区以成败持评者,皆可废矣。”可见诗人这一论断的深远影响。

最后,“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诗人抱恨汉朝“气数”已终,长叹尽管有武侯这样稀世杰出的人物,下决心恢复汉朝大业,但竟未成功,反而因军务繁忙,积劳成疾而死于征途。这既是对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尚品节的赞歌,也是对英雄未遂平生志的深切叹惋。

这首诗,由于诗人以自身肝胆情志吊古,故能涤肠荡心,浩气炽情动人肺腑,成为咏古名篇。诗中除了“遗像”是咏古迹外,其余均是议论,不仅议论高妙,而且写得极有情韵。三分霸业,在后人看来已是赫赫功绩了,而对诸葛亮来说,轻若一羽耳;“萧曹”尚不足道,那区区“三分”就更不值挂齿。如此曲折回宕,处处都是抬高了诸葛亮。全诗议而不空,句句含情,层层推选:如果把首联比作一雷乍起,倾盆而下的暴雨,那么,颔联、颈联则如江河奔注,波涛翻卷,愈涨愈高,至尾联蓄势已足,突遇万丈绝壁,瀑布而下,空谷传响──“志决身歼军务劳”──全诗就结于这动人心弦的最强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