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木机:势利眼

势利眼

◎张建新

我熟悉的一位老干部的夫人，讲述老伴台上台下的经历，以及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言辞凄惶。我想，她的感觉一定是准确的，她也曾陪老伴长袍马褂地跑过龙套，受过敬仰，那么冷暖之感一定分外强烈。

势利眼，关键之字在于眼。但想了许久，还是闹不明白究竟是势利培养了眼，还是眼培养了势利？如果为势利眼画一个眼部特写，这种眼极灵活，转速极高，不会平视，只会扫视，随着风、随着势可做360度运动；而且眼白大而无边，眼肌上倾。

这种眼，医学上无解，难以测定视力是0.2，还是2.5。但，眼不在高，有势则明。你在势头上，且似乎春风得意，势利眼则目光极佳，你需要笑，他会致以亲切的笑，温和或羞涩任你挑选；你需要捧，他会奉上恰到好处的捧，生动含蓄看你需要；你需要柳，他可以幻化杨柳枝条，轻摇或低垂凭你调度；你需要风，他会大作狂风，6级或8级听你招呼。此时的势利眼，目力之佳到了最高境界，而且功能无穷，有仰视功能、快乐功能，甚至按摩功能、桑拿浴功能。总之，势利眼可算上一副八卦慧眼，无景不能观，无情不能传，察言观色，神了，神眼。

但是，如若你老兄不在势头上，或者更惨，一个跟头摔下，你最先感到的就是势利之君那双眼，那道如剑如枪的尖利目光。眼神是彻底地变了，眼白夸张，曾有的微笑、曾有的热情、曾有的亲切都不见，于是眼变成了黑洞，变成了陷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在台上，在势头，在春风徐徐时，往往感到的是环球同此凉热，看到的是敬重或谦恭的目光；一旦稍稍失意，你便突然发现，原来上帝造就了几副脸色、几种目光、几套音色。

一位失势而又复势的朋友地我说，一个经常反戈一击的朋友，保证三天之内来访，不想话音未落，该君即到，一脸醉人的忠诚，一眼怀念的泪意。哈，好一双炯炯有神的势利眼。

势利眼是小人一种。这种人满眼潮涨潮落，除去势利没有别的。尽管也有热情、谦恭的时候，但骨子里绝对是怎么冷漠，无情无义的。这种人谈不上厚道，谈不上人格；没有义气，更没有原则。左右他们脊梁的那根轴，不是那颗有血有肉的良心，而是那又势利的寸光鼠目。这种小人不但不可用于大事，而且不可为友。

势利眼最终是能够被看破看穿的。因为大凡势利小人，总是在不自觉中，在一招一式中露出那种市侩气，那小人气，那种伪君子气，那种中山狼气。

其实，势利眼也是一种短视症。随势随风，只顾得眼前。抛开人格不谈，单谈心智也不健全。前面谈的那个叩门拜访者，当初就忘了有时来运转这层道理，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规律，尤其忘了群众的眼睛是亮的——不看你待我，只看你待人。所以，势利眼也极可怜。

这里要安慰的倒是被势利眼灼伤的朋友。人一走茶就凉，失意之时冷眼多，所以，有时会成为一种世态，就是因为势利眼者大有人在。从心态上说，可以归类为一种精神艾滋病，属绝症，因而，只好寄希望于台上的朋友，早做些防范以外，再做点准备，比如练着听点批评，练着喝点凉茶，练着受点冷落，而且在势的时候任人唯贤，绝不任人唯亲，更不任人唯眼。此外，也不让夫人沾光，不但不让夫人贪喝官场那杯热茶，白开水也不要喝。

这样，不得意时，再凉的茶也能下肚，再势利的眼也视而不见，总有一种安然在。

（摘自《四十岁的寓言》现代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