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爽有争取独孤皇后吗:不屈的乡邦与自我救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1:21:09

不屈的乡邦与自我救赎

 

郭发财

   

    

    自1958年1月开始,四川成都即将高中毕业的青少年学子,根据学校校长、老师的集中部署,集体开展向党和政府交心活动。无论有无意见,都得按“有意见”的标准,无保留地向学校、向党、向政府提出自己的“所谓意见”。学子们提出各自的意见后,遵照中共成都市委、共青团市委两大宣传部的指示,校方对参与“五八社教运动”的学生们承诺:“不戴帽子,不搞秋后算账”!但学生们谁也没有想到,相信毛主席、相信党,相信政府,参与鸣放,搞辩论,写大字报的当轴诱使性参与,换来的却是双脚还没离开校门,作为应届毕业生,他们已被官方内部文件,根据北京毛的圣意,划定为“三类”、“四类”学生或者“落后类”、“反动类”等各种类型的“反社会主义分子”。

    

  

  

  

  

    花朵还没盛开,就被无情掐断。对五八社教运动受害者的学生来说,这其实一点都不为过。当时,毛不知道“全国究竟有多少人不赞成社会主义”,曾与地方大员们在全国“摸了个底”。毛泽东认为:“在全国总人口中间,大概有百分之十的人,是不赞成社会主义的”。地主阶级,富农,“一部分富裕中农,一部分民主资产阶级,一部分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一部分城市上层小资产阶级,甚至个别的工人,贫下中农”,在他的眼中,便成了“不要被小看了”的重点关注对象。“这个学校,那个学校;这个共产党支部,那个共产党支部;这个共青团支部,那个共青团支部;分散在各处(的反社会主义者),(他们)是不能集合(的),所以(在他眼里)天下(又)不(可)能大乱”。防微无不杜渐。可毛还是不无恐惧地认为:他们“是一个很大的力量”!(《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毛泽东选集》第5卷,432至433页)。成都的五八届青少年学子,本不属于“天下大乱”之列,但因位添防止“匈牙利事件”(由群众和平游行而引发的武装暴动)在中国发生的“这个学校”,“那个学校”的“一千二百万”中的危险人群,就注定就要和“反右斗争”发生关系。要被成都市委、共青团市委宣传部冠以“反社会主义分子”之名,在毛的得力干将李井泉治下,遭到来自“人民民主专政”的无情摧残。“人民之手”,为了平息“人民领袖”的执政恐惧,轻易掐掉人民的青少年“花朵”。3200名青少年学子(占当年四川高中应届毕业生人数总合的32%),从此告别天堂,跌入地域。失学与流放、苦难与挣扎、屈辱与死亡,如同无法甩开的梦魇,跟随他们长达五十多年之久。

    

    他们遭到了不公正的非人对待:一名复原退伍军人,被校方荒唐地“开出军籍”;一名十三岁的学生(‘五八社教’后期,运动扩大到初中生人群),被打成“反社会主义分子”;一名同学表忠心,提出党要领导各部门,被视为鼓吹储安平的“党天下”;一名同学在校方的鼓励下,建议政府设置“学生就业指导委员会”,解决学生毕业后的就业难问题,被冠以“企图成立非法组织”的罪名。倾巢之下无完卵。3200名青少年学子,人人遭灾罹难。这种千古未见,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因其突破了统治集团从不敢对孩子轻易下手的人伦底线,继而被人称为1958年的“摇篮惨案”。从这以后,一段身体被桎梏、心灵被摧残的人间痛史,便被各种谎言湮没在国家历史(中国)的红色淤泥之中。吊诡的是:3200名五八学子的家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掉进红色深渊,竟然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表达抗议,更没有人,出于为人父母的责任,面对红色浩劫的恐惧,发出哪怕只是声音微弱的哀告或者呐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数千年以来的人伦纲常,即刻鸡飞蛋打,坍塌殆尽。受难学子的父母迫于时局、政局的高压,集体选择了沉默。这和二战期间,一名母亲怀抱待哺的婴儿,带着三个稍大点的孩子,静静走向“白桦林”纳粹毒气室的情景非常相似。受到纳粹蛊惑的母亲,将孩子送进毒气室,事后,人们在媒体还可以公开揭发,如实披露,而在永远“伟光正”的中国,罹难学子与父母的群体痛史,除了沉默,人们还是只能别无选择地——选择沉默。

    

    时隔半个多世纪后,尘封在红色淤泥中的“五八社教”惨案,经过民间历史学者——当年的“四类学生”王建军老人的发掘,终于在他主编,其他当事学生参与编撰的《五八劫》、《五八劫.续编》和《我与五八劫》中露出冰山一角。三部民间自由出版物,分别由当事人回忆录、座谈会纪要、访谈录音整理、官方档案解密和他者个案解读等部分构成。王建军实现了“用五十年的血泪,记下将被遗忘的历史”的个人夙愿。五八“摇篮惨案”,相对那个年代人数庞大的受害者人群,尽管只是分散的,微不足道的3200名“微小个体”,但因王的努力,最终还是露出冰山一角,渐为世人所知。“他们给我们平反,你们给自己平反。”四川文化老人,老右派流沙河给《五八劫》(三卷)题词,说的就是这种意思。

    

    由于没有经费援助,加之缺乏专业学术机构支持,作为民间历史学者,王建军老人的类型历史成果,“通常(只能)由诸多文献资料编撰而成”(包弼德Peter k·B0I)。但因他是“摇篮惨案”的亲历者、受害人,三部自由出版著作的可信度,史学价值却能优于各类国家类型历史。王的《五八劫》(三卷),个人与族群的文献作用,与乡邦历史同属特定的人群区域,但它不是东方学文化学者包弼德(Peter k·B0I)强调的乡邦文献“(是)对国家历史的补充”。它与国家历史(中国)的互文性,固然明显,但在国家历史范本之外,又是对国家历史(中国)“伟光正”文化的去魅。是“辉煌历史”这枚硬币的“背面”。所以,它的独立意义,排除五八痛史亲历者的情感因素后,收藏价值和被研究价值,的确非常之高。《五八劫》(三卷),看似属于国家历史的“乡邦补丁”。但在国家历史(中国)话语体系被意识形态操控,史学概念不完整,逻辑常识不健全的公共语境中,它与国家历史(中国),实际又没什么内在关联,甚至它的历史诉求,历史情节与细节,都是国家历史(中国)蒙住眼睛,永远都在刻意回避的尖锐部分。在国家主义的党庙堂前,王建军的乡邦历史没有下跪。三部文献的确指,关涉的都是拒不屈服的乡邦。因而《五八劫》(三卷),记录的只是成都(包括部分四川其它地区)的五八罹难学子,身为原住民(中国四川)的个人与族群的民间痛史。在国家历史(中国)没有完成意识形态去魅,没有建构完整的公共概念,没有完善内在的常识逻辑前,这段痛史永远只是历史乡邦针对国家历史(中国)的对立。

    

    《五八劫》(三卷)面世后,学术界、读书圈、知识界反响强烈。北大钱理群教授,写出了万言长文《中国特色的‘五七体制’》,将罪恶根源追溯到“匈牙利事件”背景下,毛泽东对五八社教所做的那些“最高指示”;独立学者傅国涌给予了“普通人的见证,在某种意义上比名人、大人物的见证更可贵,更难得,也更重要”的评价”;以长篇小说《如焉》行世的作家胡发云,阅读王的乡邦历史后撰文分析:“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作恶者不说,因为心里有鬼,受难者不讲,是因为伤痛太深,或者作恶者不让讲,年深月久历史就给掩盖起来”。诸位先生的观点,在下非常认同。但我认为:王建军的乡邦历史,除了诸位所言之外,还可以为我们提供处理历史冤案,实现自我救赎,重获再生的完整样本。

    

    走向救赎。无论是对过去的既成历史,还是当下正在发生的历史,它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救赎源出拉丁语salus,含有健康,安全,幸福之意。救赎是个宗教概念。泛指通过这一过程的人,带来的是从一个条件困扰的一个条件的终极福祉,甚至包括国家终极福祉。这是该进程的基本情况。那么,王建军与他的朋友,高中同学和成都五八社教惨案的主要责任者,围绕“个人的终极福祉”,“国家的终极福祉”,“通过进程”又是如何构成的呢?以《与肖菊仁对话——错误的根源是制度问题》为例,不难发现:“摇篮惨案”当事者获取救赎的“通过进程”,经历了坦诚对话、真相还原、反思历史这些必不可少的关键环节。这篇文章,是王建军根据他与受害者代表,拜访“摇篮惨案”成都责任人肖菊仁(成都市委,原宣传部副部长,市委副书记)的访谈录音整理。肖的历史见识,个人品质,无不跃然纸上,令人唏嘘。

    

    这位五八社教“在成都的总指挥”,对受害人的到访非常负责。对王建军、袁体明、杨无忌这些学生代表的登门,身患肺气肿重病,“每天吸氧10至11小时”的肖,没让秘书或夫人挡驾,让他们去找“有关部门逐级”反应。肖躺在病榻,坦诚地接待他们:“我们能见面很有意义,确实需要沟通。对我自己来讲,历史上左祸横行时犯了很多错误,(五八)这件最大。大学反右我参加了,中学老师反右我也参加了,但均未完就调走了。唯有这件事(指成都中学生社教运动),由我主持主管并从头至尾。”除了承担责任,肖菊仁还记得深受“反右斗争”迫害,口里含着耗子(被学生塞进),愤而跳楼自杀的袁丽华老师,在50年代,袁在“龙江路小学”教书,是“全国优秀教师”这些具体细节。

    

    对那些爱患健忘症的权势者,作恶者来说,肖的勇气和记忆足以令其无地自容。接待“摇篮惨案”的受害人代表,肖菊仁与王建军们促膝而谈。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多的惨烈情节、细节需要对正,需要回忆,萧与五十多年以后的受害者,说是老友重逢也不为过。相比众多见官被跪求,信访被监禁,“被非法”,“被精神病”的底层苦主们的遭遇,王建军、袁体明、杨无忌们是不幸的,同时又是幸运的。不幸是因他们的忠诚,换来的是红色的陷阱;幸运是因拜访当年的祸首,受难者的心结可以被打开,人格可以被重新得到尊重。“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对肖菊仁这是解脱;对惨案受害者,这是福祉;对苦难多灾,多祸的中国,这是“国家福祉”之一种。

    

    在“通过进程”中,敢于承担历史责任是肖的勇气。寻找历史真相,纠正历史谬误,给受害者以安慰,在自己的责任范围内,对受害者提出的问题给予支持,解决,则是肖能实现“自我救赎”的个人自觉。“我每次谈起58社教之事,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像我们的同学饶克诲,杨泽泉都是差点被判死刑的。他们的苦难都从1958年开始。肖老,你讲的这些我很感动,我们在博客中写了几个当年执行和领导这个运动的人,第一个是李井泉,第二个是杜心源,第三个就是你肖老。李井泉和杜心源没见他们有任何反思,倒是你老、章文伦、还有张守愚等,能够认识到对我们造成的伤害,能有所反思,这叫我们格外感动。”

    

    王建军指名道姓地提出肖菊仁难脱“摇篮惨案”的干系,对肖作出“有所反思”的认定后,肖菊仁没有推诿责任,也没因王的感动而暗自窃喜,言语暧昧,试图蒙混过关,将红色官场文化的丑态展示于人。

    

    “我当时(指文革中)有无书面检查?”(肖菊仁)“有。叫书面揭发。老实讲,58社教的大体脉络(你)是(说)清楚了。但有些细节还是不明白。如:为什么四川比全国其它省搞的凶?四川还搞了个公安厅带头的‘五厅局联合通知’,规定了(五八罹难学生)10种人不予录取(指报考大学。在这里,王还忘了提到‘五厅局’联合对3200名学生实施劳动监管的内容)。(王建军)“哪一年?”(肖菊仁)“1958年。”(王建军)。……谈到时隔半个多世纪后,还有人在掩盖、美化五八“摇篮惨案”时,王对肖菊仁说:“(成都)七中百年校庆出的校史,还说,58年那次针对中学生的社教运动进行的是正面教育,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这真叫人气愤,历史不能歪曲到这个份上”。“能不能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你们写个不是很长的东西,写长了没人看,现在管学校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写校史的人应该知道并关涉这件事。用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肖菊仁道。听到有人歪曲历史,肖这位历史冤案的制造者,比冤案受害者王建军、袁体明、杨无忌们还要着急,连不要写长了,“写长了没人看”的提醒也刻意叮嘱到了。

    

    在王建军老人的《五八劫》(三卷)中,肖菊仁是不屈乡邦历史中的问题官员,时隔半个多世纪,当国家历史(中国)意识形态依然魅气重重时,为了澄清事实,还被歪曲历史的真实,肖也成了“不屈乡邦”的民间部分。叮嘱王和他的同学把情况反应“写短点”后,肖菊仁又提出:现在,(成都)教育局正在写志,王建军们的情况反应写成后,他将以原成都市委常委的身份亲自过问,责成、协调教育系统统一口径,把五八“摇篮惨案”的真相最大限度地还原出来。为了自我救赎,谋取个人与国家的福祉,肖的最大亮点在于,他对五八“摇篮惨案”的反思:“我(对你们)赔礼道歉是真诚的。因为这件事是绝对错了,现在看来更是如此。看来这个错误的根源是制度问题。连彭德怀、刘少奇这样的开国元勋都被整死,好像全国人民都成了敌人。”肖菊仁虽为国家历史(中国)的正面部分,但在通往自我救赎的路上,他能看清制度对人的敌意,站在它的背面,说出自己的证词,因而,他能得到罹难学生的谅解,获得心灵与身体的安妥。可以看出:《五八劫》(三卷),“所关于世道人心者甚钜,是以载籍虽繁,莫可废也”,正是我们不难达成的王建军阅读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