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一生爱

 　　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沐浴着春雨，散发着更为绚丽的金黄。花下，他一如往日地锄着杂草，汗水里夹杂着泥土的香气。

　　蓦然间，他被召唤似的抬起头，她飘然而至，倏然间游于花田。他痴痴地凝望着，生怕又一个蓦然间，她又会如初至般，去无踪迹。

　　然而她没有离去，只是回首，撞进他的眼眸，低头，掩眉，浅笑。一如聊斋般的虚幻美丽，他不曾想到，她会这样闯入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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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在给我讲述这段话的时候，眉间洋溢着梦幻般的幸福，我十几年来极少见到过我那一向斯文沉默的爸爸露出过这般颜色。我惊讶于爸爸那坏笑的表情，更惊叹于他与妈妈的初次相见，小说般的情节，真真不亚于任何一套韩剧。

　　是我选择了某个慵闲的午后，假装不在意地和妈妈提起这个故事，我原以为她也会笑得和爸爸一样灿烂，结果却是她追着我问这是哪套新剧，谁是主演云云。爸爸给我编织的浪漫城堡霎时间被妈妈摧毁，我感到无言以对。

　　我的傻妈妈——你就是女主角呀，无论你最终有没有猜到故事的谜底，我都愿意相信爸爸和那些最初的美丽。只因为在我的眼里，妈妈，你就是那个倏然游于花田的少女，然后从此住进了爸爸的生命中，没有人，再可以替代。 

　　在真实的尘世间，他们选择的是以最平凡的方式相遇，相亲。

　　那天他精心打扮了一番，戴着八十年代最流行的茶色眼镜，一袭墨绿的布衣，朴素间隐隐透露着一股年少的英气。作为厂里国宝级的大学生，他在巡视车间时瞥见了她，当真是一见倾心，便策划安排了这场似为寻常的见面。

　　她可真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相亲了那么多次，不是猪头牛脸的自己看不上眼，就是人家对自己没点感觉，就这样混了那么多年，相亲的目的早已不是结婚，走走场面吃顿便饭算是不伤友情吧。

　　于是，她一下班就穿着粗布工作服赶了过来，发尾散乱，微汗沾衣。然而他不在乎，只要她准时来了，就表示他的世界曙光初现。此后的许多年里，他回忆起当时的她，还会直说她那单纯到可爱的模样。

　　“我爱上了你，包括你初见我时的乱糟糟，还有你的固执，你的调皮，更有你那对一直想拔掉的虎牙，因为这才组成了真正的你。”这句话是我帮爸爸补上去的，我知道爸爸不会说出口，但他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后来的日子，你们手牵着手，走过夕阳下黄昏浸染的白堤，踱过月光里夜色朦胧的荷塘，踏过清晨露水中青石的断桥……那些纸角泛黄的画面，应该是你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如果爱，请深爱;如果爱，一生爱。

　　爸爸再一次以最平凡的方式向妈妈求了婚，“我们去领结婚证吧。”“好的。”仿佛经过了前世的彩排，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现场直播竟如此顺利地通过。

　　事实上，当时的妈妈还不想那么快嫁给爸爸，要不是厂里要给夫妻赠房，故事也许不会那么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因为妈妈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在她少女心中始终有一个军人魁梧的身影，那是她的初恋，是她曾经以为会白头偕老的男子，然而终究两人都太过执拗，不期而终。

　　爸爸是知道的，但他不曾计较，他说过，妈妈肯嫁给他已经是他最大的荣光，他也始终相信，她的心里总有一天会被他填满。婚姻最重要的是信任，爸爸做到了。而她既然选择了他，一定也会用自己的一生去深爱他。

　　就这样，他们以坚定的步伐，共同迈入了属于两个人的金色殿堂。 

　　然而是谁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想那个人一定料到了，婚后除了年轻的爱情，更有必须面对的，沉重的生活压力。

　　改革的春风吹绿了华南大地，却开玩笑似的吹灰了他们的经济来源。厂里破产了，他们不得不早出晚归，为生计到处奔波。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开始争吵，只为了他买菜的时候弄丢了五毛钱，只为了她洗衣服的时候多用了一盆水，只为了他想为她买一对耳环，她不得不摇头，纵然心里喜欢的紧。

　　其实所谓的争吵，往往是她再吵他在听，然后她在哭他安慰……他们都心如明镜，他们不可以就这样过完后半生，于是她让他去广东闯一闯，他起初不肯，“我走了谁来照顾你，还有我们那即将出生的宝贝。”然而她态度很坚决，他没有反抗的余地。“我会好好地等着你。”她说，可是对于你的离开，我可曾舍得?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公，或许几年后，重逢的你我会更加洗练。 

　　“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地生活，他参加游击打击敌人啊我的宝贝。”从我有记忆开始，妈妈就常常唱着这首歌伴我入睡。那是最小最小的时候，我模糊地知道，有个人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而妈妈很想念他，也很担心他。

　　直至有一天，一个男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了妈妈久违的笑靥，她两颊带着桃红色的飞晕，催着我，快叫……“叔叔。”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吐出了这样两个冷漠的字。

　　空气顿时凝固了许久，那个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妈妈啊，你似乎忘了，在我的字典里，还不曾出现过爸爸这两个字，我只知道，总有一些被你拒之门外的叔叔，我是多么厌恶他们呀。

　　“小孩子不懂事，来，让我们一起回家。”妈妈的喜悦冲散了弥漫在四周的阴影，她加重了语气强调着“一起”，好像我们不曾一起回过家似的。的确，这次多了个爸爸，不该说多了罢，是从前一直缺着。

　　一家三口，久别后第一次漫步在夕阳下，就连剪影都连在了一起，好像预示着再也不分开了。我听说啊，那一年，油菜花开的特别鲜艳。 

　　他让她做一道两难的选择题，A 留在依恋的家乡 B 和他一起去广东。我不能再离开你了，他对她说，他当然希望她选B,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毕竟，离开浙江就等于离开所有的亲人，离开生长的土地，离开她所爱的最初的美景。

　　如果爱，一生爱。我愿意做候鸟，飞往你所在的地方。

　　他想不到她会这么直接地同意，然而感到无比幸福的他已没有心思去追根究底，他只知道，她又一次选择了他，让他的世界，星星都燃烧了起来。

　　她是很不喜欢广东的，在她眼里，广东的什么都没有浙江的好，要是没有他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定居在这里。这一点上，她很是固执，颇有些地方保护主义的色彩，这一点也反映到了爱情观上，只要她喜欢的，一切都好。

　　他不愿意她出去工作，“你在家里不要乱动”，他像管小孩一样呵护着她，生怕她受到丝毫的伤害。她不曾告诉过他，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坚强，只是在他的身边，她宁愿装作弱不禁风，他会照顾她的。

　　她学着一切家庭主妇的样子，在异乡维护着他们营建的爱的小窝。 

　　我曾无意间翻看到爸爸从前的日记：“今天她第一次问我要不要喝饮料，我感到自己快要被融化了……”“她很温柔地冲我笑着，从小到大还没有谁对我这么好过……”爸爸，你好恶心啊!我不由得叫出了声，“谁让你偷看我的日记啦!”他吼道，我调皮地眨了眨眼，一如妈妈当年的模样。

　　爸爸你的初恋不会就是我妈妈吧，你那时白衣少年的书生剑气，一定不只有过我妈妈一个女孩。我没等你回答，就跑去在你的同学录里随便找了几个顺眼的，嗯，这个一定暗恋你，这个一定送过你情书，这个……

　　身旁的妈妈早已笑了合不拢嘴，他就是拣剩了才要我的。爸爸马上抗议到，你还不是等到嫁不出去才肯半卖半送给我?一家人顿时乐成了一团，你们未免也太贬低了自己的价值吧。也罢。

　　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候，却遇到了正确的人，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爸爸妈妈的爱情故事不比秦淮八艳般凄美，不比唐寅点秋般****，不比牛郎织女般遥远，不比梁祝化蝶般浪漫，更不比雷峰塔下那千年的震撼人心。

　　它平凡的很，平凡到可以用三个简单句来概括：他与她相亲然后结了婚;他离开了她下海拼搏，她追随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这个故事却不平庸，它记载的是一个时代最普通的老百姓的爱情，这种近乎透明的爱情，是在相濡以沫中的淡淡坚守，在平凡岁月里的**四射，他们的青春，随着油菜花一起绽放，他们的爱情，如同春日里的阳光雨，偶有波澜，却仍旧温暖如初。

　　在我尝试着担任他们爱情见证人的过程中，他们教会了我两点爱情的真谛：

　　从妈妈的角度：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如果爱，请深爱。

　　从爸爸的角度：要坚信不移地爱一个人，如果爱，一生爱。

　　不知道这样强烈的对比度会不会刺痛如今那些轻浮少年的双眼，那些所谓薄如蝉翼的爱情，是经不起岁月来拆的。

　　当然，我也无法预测他们后半生的爱情会否风平浪静，但我只要他们相信，无论有多么艰难苦恨烦双鬓，那都是用来衬托他们忠贞无暇的爱情的，风雨过后，终见彩虹。在他们的身后，有他们共同营建的美好的家，那个家里有欢笑，有回忆，有甜蜜，有阳光，更有我，他们的女儿，做好饭菜等着他们回家。

　　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手挽着手，漫步在油菜花田里，承诺着我们永远永远永远不分开，爸爸妈妈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相爱。

　　如果爱，已深爱，一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