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凶化吉造句:日本最北的无人小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7:07:35
  
 

日本北海道是很多人想往的旅游胜境,它有别于日本本州的人文景观,而与同样是拥抱大海的冲绳列岛相比完全不同,北海道有着强烈的大地存在感,秋冬的大片雪山皑皑所赋予人的大自然胸怀又和常说的日本岛国思想格格不入。或许是交通住宿的原因,游者更喜欢夏季的北海道,那里地处温带气候,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阳光和海风,和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

我由于工作关系去了一趟北海道,下飞机时忽想起了日本民歌《北国之春》和葛优的《非诚勿扰》,两者有何联系我也说不清楚,公私皆顾的十来天里,我该去的地方都逛了,包括最北的日本名山:利尻山。

利尻山也可称为利尻岛,因为此山似乎“拔海而起”,山脚既是海岸,山高一千七百多米,外形呈圆锥,所以有“利尻富士山”的美称。利尻不但外形美而且还深受登山爱好者的青睐,原因是登山路径虽崎岖而不险峻,两旁高山植物翠绿生生,远方的湛蓝天空和无际的海平线融贯一气,使游者有攀云求天之感。山旁偶有泉口引来一池清静挽留登者少息,林间也不时传出喃喃的鸟语嘻声。会当临山顶,一览众多岛屿如钻石点点镶嵌在蔚蓝的海布之中,山顶处还巧遇来自国内的旅行团,其中有一位二胡演奏家欧洋,谈笑间他很喜欢我对利尻山的修辞“拔海而起”。友人看见纸上我写的这四字,忽然想到什么,便指着东边的大陆架说那边也有一个好去处,全日本最北的无人小站。我笑道:

“既然是好去处为什么会是没人呢?”

友人没去过那里,此问也就不了了之。回到旭川,我在列车站留意起旅行介绍,果然看到这样一个站名的注释,“拔海站”日本最北的无人小站。

说实话,比起利尻山,这个无人小站更吸引我前去,它或许无意中唤醒我内心深处一股探险的欲望,其次在书本上常常读到什么无人岛,无人站的名称倒是头回听说。为了给自己多留点惊奇,我于是决定一人独行。查了车站时刻表,从旭川乘宗谷本线,在终点的稚内站前的第二站就是“拔海站”。可是全天的运行班次只有四次,少得可怜。如果早上七点搭车前去,要到下午四点才有列车送我回来,稍有犹豫但马上还是决定第二天启程。

由于纬度关系,夏季北海道的早晨七点是大地刚刚从黎明中苏醒,如果在大阪或者福冈,七点的感觉是道路由此开始拥挤,而上海此时已经车水马龙,一个个空调外挂扇出的热浪决不输给沿路等红灯的汽车下部排气,行人开始挥汗,树叶此时表现地特沉着。此时旭川百来米的长长候车站上只我一人。站头的喇叭声正在报送班次的时间,宗谷本线列车终于在我面前出现,一辆老式的电汽机车,只有一节车厢,短短的和长长的候车站台显得不大一致。终于在列车启动时第二位乘客带着小跑和拎着提包上了车,他一屁股躺上靠椅,将俩人座椅变为他一张简易的卧铺,看来他是个常客,早就习惯了这个太空荡的车厢。我是挨着驾驶士座位坐下的,驾驶士回头看看我,友善地朝我摆摆手。列车行驶地很快,穿山越岭后眼前大地一片开阔,偶有几家农屋和耕牛,但很快被列车抛到了后方,只有青青的远山和白云似乎一直在目送我这次旅行。列车离开一个小站之后,车里就剩我一人,驾驶士和我攀谈起来,我问他这宗谷本线何以乘客怎么少?他说,二十多年前私营会社从国营铁道那买断了这里的经营权后,沿线的好几个农场开始荒废停业,乘客自然就少了。当他得知我的目的地是“拔海站”时,他露出奇异的眼光,

“那里除了一间站台房屋外,周围没什么东西啊!”

我说:“朋友告诉我那是最北的无人小站,我想去看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说:

“你是全国铁道旅行家吧?”

我笑笑不作答,他说:

“只有那些发烧友会来,不过那也是三五成群地来,。。。下了车向北翻过一个山坡就可以看到利尻山,那里可是个观山的好地方啊,好多年前那里还有个野营地和私家温泉,看日出和夕阳,后来发生了一次海啸,死了人,温泉和野营地就不存在了。

“喔!”

他又说“现在列车班次少了,不赶上回家的车,就得在车站里过夜啊!”

我不由得问起:

“既然这样为啥不废弃这个车站呢?”

“如果废弃了,那方圆十来里地就没有交通工具了,毕竟还有几家住民在这生活,前一阵子还有个高校生乘车上学,现在或许毕业了吧。”

当我踏上拔海站站台,列车再次缓缓启动,卷起它带来的一切声响而去,慢慢地车站变得平静,蔚蓝的天空远处逗留着几块云彩,山坡遍野出的是杂草还有那呆立着的高压电塔,一列列直到消失在地平线钟中,似乎只有这电塔才是连向人间烟火的纽带。

风声渐渐清晰起来,哪怕是微弱的仅仅拂过你脸庞的也能感到她的存在。偶尔轻灵的鸟声在枝干上坠下,在草丛间跳跃,令人难以捕捉,它在唤醒车站上的那木房子的寂寞。

我拉开木房子的门,一扇典型的日本和式移门,门角木板斑白是风雨和阳光在这里写下了年代,这是车站的候车室。眼前的几个简易椅子也已退了色,里屋还有“塌塌米”供乘客少息,墙上贴着图片和祝词,这是热心的乘客与这个无人小站的最纯真的留念。房间内摆设简朴。每一件东西大到台桌小到一枚贴纸针,颜色早已退了,却显得那样井然而整洁,我想每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小心翼翼地去触摸她们。阳光从窗门玻璃斜照在桌上那块叠得很好的擦桌布上,我环顾四周像是被人指使寻找一样东西,原来这小屋里没有取暖设备,在北海道冰天雪地季节里这样一间小屋变成啥样可想而知。它将这片个隔世的宁静安顿在这里,同时也留住了毫无人工装饰的北海道四季的气候。

屋内一个小柜紧靠在墙边,柜子上摊着一本B3大的留言本,我凑近一看,最上方的一页上即便是最新的留言也是二十多天前的了,上面写着:

“气派的利尻山,小小的拔海站,我美丽的故乡,和我难忘的童年。”

还有几句留言类似于“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闲散在纸面的随意出。

我往前翻了几页,忽一行漂亮的行书映入我眼帘,要知道在日本人里写得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很少。

“惠子,没见你的留言,但我没失望,我坚信,只要你还在世上,只要你记忆中还有我,你一定会来拔海站,看看我们曾经相识的地方,和我们的留言。”

日期是平成22年2月15日署名福本

这好像已经不是留言,简直就是一条寻人启事,在通讯业如此发达的当今,这位福本先生用的却是很原始的方法。

我好奇地往前一页一页寻找福本的留言,接着发现的是日期写着平成21年4月6日:

“惠子:面对着会社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已经厌倦了,还是回到这里好,我在这里能完完全全回忆起你的音容相貌,在东京绝无感觉,整天像被操作了的机器人,每时每刻都不属于自己。今天我沿着海岸线走了很远,走到了我们认识的那个温泉旧址,那里已经整为平地,在这之上是野草,或许泥土下边还有些和温泉旅馆相关的东西。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当我在第二本的开端找到福本先生的留言时,才发现原来橱柜里都是放置整齐的留言本,纸页已经泛黄变脆,年代已久。这篇留言的日期写着是:平成18年7月20日:

“惠子,我离婚了。孩子跟着母亲生活,当然我定期要支付给她们抚养费,直到孩子长大成人。当我回到单身之后,静下心来思考过这段婚姻,十年前我和她决定走到一起时,做梦也没想到有今天的结局。离婚并不稀奇,但我和她从没有去刻意破坏过这段婚姻,为守住这个家庭,我和她都付出了一切,最后爱情这张纸上已经变得无色,只有单身才能捡回一点剩余的人生。这是我和她的共识。”

福本的留言让我进入沉思,我已经模糊地感觉到福本和惠子的关系和他们隐藏着的故事,惠子肯定是福本深爱的女性。但他们的故事绝不会发生在福本十年婚姻之中,如果是十年婚姻之前,那福本为什么不选择惠子成为他的新娘呢?好奇心催促我想读完所有福本在这里的留言。

正如我的判断,福本在这十年里没来过“拔海站”,至少没有在留言本上留言。那么,“拔海站”肯定是福本接近惠子的唯一桥梁。

福本在结婚前的第一篇留言是,平成7年10月11日:

“惠子:没见你的留言,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来信或电话,有时在家,一个意外的电话声让我激动不已,我期待你的出现,哪怕是细微的一点点,如鸟声如光线,只要证明你还存在就好。惠子,还记得我在温泉旅馆打工时,你塞给我的那块手帕吗?这次搬家,我在杂物中意外地找到了它,它让我兴奋好久,使我坐立不安,这也是我鼓起勇气向上司递上了请假条,偷偷地来到了拔海站的原因。我把它带到这里来,现在正放在桌上,让你能感受到我的快乐。”

在以后的留言可以发现,福本几乎每年都来拔海站一趟,要知道如果他已在东京就职生活,来一趟北海道的“拔海站”,绝不比去一次朝鲜板门店来的容易,北海道本就是个在住居民稀少的偏僻地区,而北部的“拔海站”更是少有外人问津。

所有谜团在以下的留言慢慢揭晓,那是昭和63年9月5日,这是离今天二十二年前的事:

“惠子:这几天一直逗留在此打听你的下落,还有你的住址,但没人能告诉我实情,昨天客房系的那个爱抽烟的胖婆在现场认出了我,她告诉我,出事的那天明明知道你是休假,但在忙碌中还是见过你一面。我真希望她是认错了人,我现在急切地想见到你,或者哪怕是听到你的声音也好。这里已是狼藉不堪,看到这一切我心情很乱,但我坚信,一定能等到你的笑颜来临。下午我必须乘电车回学校,这是我的住址和电话。。。。。。”

紧接的是8月31日的留言。我终于看到惠子的笔迹,全身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的激动,虽然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局外人,但我仿佛在见证一段真实故事。

“在一个繁星璀璨之夜,我将送你启程,今年的夏天使我终身难忘,是你闯进了我的世界,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可恨可恨! 惠子 ”

“大学第一个暑期短工让我幸运的认识了惠子,拔海站的一场大雨,让我们走到一起,我们在此留言,期待下次的会面。 福本 ”

走出木房时,阳光已成斜射,午间的热意早被吹走,留下的只有惬意和黄昏的期待。腕上的手表指针提醒我回旭川尚有些时间,于是我朝海边走去,从整个地势看,拔海站和它的铁轨都处在山坡上,在这里要看到大海,必须还要翻过一个不高的山坡,登上山坡的小路还能隐约可见,那是用木桩和绠绳连接起来当做扶手,木桩灰暗发白,绠绳扎得笔直给人一种信赖。杂草已开始掩盖起登上的石板,我有一股冲动,福本和惠子也应该走过这条山路,如果下班是晚上的话,这里应该是漆黑一片的,而拔海站的站灯就成了他们归途的目标。

离近山顶时,海风加大,风声灌耳,而视野一片开阔,脚下的一条海岸线清晰可见,远方的利尻山在斜阳的争辉下显得异常妩媚。难怪那位列车司机告诉我这里有个观山的好去处。我为福本和惠子的不幸隐隐作痛,看到这个海景和海岸线,这种作痛正在加剧,是我不堪承受。我想福本也会每每久立在此,迎风眺望,惠子会感受到这个期待吗?虽然这个期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我不知道,但福本会知道,因为强烈的海风会告诉他什么,而只有他能读懂这风声里的话语。

我是怎样坐上列车离开拔海站,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或许这并不重要,在这样一个无人小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故事,没人会去统计和关心。但事实上这些故事是真实的存在过,虽然它们并没有轰轰烈烈左右历史,或者变个方式骚扰我们的生活,但它们会被默默地沉浸,会被黄叶掩盖,会被风化,犹如你我这个短暂存在的躯体一样,终要被遗忘。

十来天后,我坐在福冈图书馆阅览室里,通过电脑查询朝日新闻在昭和63年8月底的版面时,确切的了解到发生在拔海站附近的一场海啸的正确时间是9月1日傍晚7点,也就是福本离开拔海站回校的第二天晚上。另外我已经笔录下福本在留言本上他最新的地址和手机电话,这是他留给惠子的。惠子还在人间还是有可能的,这是福本的期待也是我的推测,那次灾难后,惠子已经将和福本的爱恋随着恶梦彻底忘记,或许她以丧失记忆,或许美满的现实婚姻已容不得她再回头寻觅,叹息一声,一切化作青烟。

离开图书馆,我不由打开手机,面对写有福本手机号码的纸片显出犹豫,我有我的好奇,这纯粹是善意的,但这样一坛封存二十年的爱情,我怎能忍心去刺碰它?想罢我的脚步变得坚定,纸片被捏成团扔进了沿路的废纸箱。

 

 

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