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西游战神刑天血量:伯辰诗选

伯辰简介：

    伯辰：原名，王晓升。1955年3月生于黑龙江省尚志市，1966年上小学，1974年辍学，下乡务农。1986年调入尚志市文化馆，任文学创作辅导员。有中短小说、报告文学、诗歌等作品，在《中国文化报》、《黑龙江日报》、《小说林》、《诗林》等报刊发表，并有二十余篇（首）作品，入选国内外各类版本的作品集，获省级创作奖十余次。现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尚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尚志文学》副主编。 信箱：baichen999@yahoo.com.cn

伯辰诗选

长诗：《风骚大唐》
        --320帖，回唐朝诗人

唐诗外的几句话

        --代序言

我们热爱唐诗  我们把一部
诗的历史  高置于生活的书架
有时  我们仅用一只眼睛
去读它  读它的温馨  读它的壮烈
却忽略了它内部的  沉痛的警语
而这些警语  才更容易净化
我们越来越芜杂的生活质量

越芬芳的事物  越芬芳的时刻
越容易令我们倦怠  越容易令我们
忘记和麻木  比如某些食物
已经令我们麻木得忽视了
它们的药性  在我生活过的小镇
就发生了这样一件悲惨的事情
一家餐馆的老板咽下了太多的
美好食物  仍在着力地改善
自己的伙食  他用青鱼和臭豆腐
以另一些芬芳的添加物  煮了一锅
浓香横溢的食物

他和他的家人很兴奋地把这锅
东西吃了下去  一夜之间
这户人家就在生活里  消失了
这就是只用一只眼睛看食谱的悲剧
一部食谱是生活的典籍  而一部唐诗
则是生存的典籍  说得夸张一点
它就是一部黑色的诗草

我喜欢这种黑色  由于是黑色
才更加凝重  更容易被我们认识
更容易让我们警觉  我一直这样想
只有发现了所有的黑色
我们才更容易掂量出白色的重量

抒怀卷

第1帖：回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

浓厚的忧郁  在不见忧郁的
环境里直泄出来  使一首小诗
深怀对未来的遥望  你是个可以
心含忧郁的人  你忧郁的老泪
只在生活和诗歌的角落里滴下
只让人想到  不让人看到

我们也常常忧郁  我们忧郁
突然来到的事情让我们来不及思索
就跟着跑了下去  有时是不曾设防
有时是本身的素质尚未到位
匆匆地和别人接轨  使两种精神
一时无法正常地溶合和贯通

我现在就是忧郁的  忧郁来自
头顶的舞厅  吉它手  键盘手
架子鼓  麦克风  这些带电的东西
好像来自疯人院  砸  砍  剁  嚎
让一群半大的孩子  跟着疯狂
已经有个别孩子疯过了头
陷入了另一种昏厥  不再回家

我的案上还有一份报纸
一个孩子追星  为星死掉
舆论在战斗  但不可能有人成为
杀人犯  那些涂改了孩子灵魂的人
也不可能宣称  该对此类事件负责
这种事唐也发生过吧？无奈
所以我们忧郁  所以我们一直想在
瘴气之中  抠出病根

第2帖：回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虽有暴政之嫌  但武后的
屁股  已经坐稳了天下  也许
正是暴政让你看到了隐忧  让你在
直言敢谏中忘我  你不知道自己
是谁  你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站在幽州台上  你不知道你是谁
你只知道诗是谁  诗和你相依为命
但诗  没有能力和你一起战斗
诗在哭泣  这哭泣  也开始忘我
哭出了意象  象征和暗示

你依旧怀着伤痛的诗歌
站在幽州台上  也许因为目光
走得太远  你看不到一块顽石的
后面  射出的响箭  响箭以迅猛的
速度穿入你宁静的视线

登高望远的眼睛  再也收不住
奔流的血泪  你沿着一条残酷的路
摸索到暗夜下的故乡  落脚的刹那
你还掉进了权贵的陷阱  暗夜下
有人从大狱里拉出了陈子昂的尸体

那夜月亮很圆  圆如一块
冷凝的玉器  我们看不清它的字迹
只感到了它的沉重  只感到它
随时都可能从头顶砸下来  砸烂
我们  羸弱的肉身
　

第3帖：回张九龄《感遇》之一

从海上走来的孤雁
不能面对天子的池塘
天子的池塘就是一个人的眼睛
一个猎取者  一个射过日的人
让每一个鲜活的肉体经过他的眼睛
经过他的箭尖

孤雁用翅膀走来
它经过恶浪  经过坎坷的天空
一路丢下羽毛的足迹  羽毛脱落的
地方  已长出呻吟的血丝
它在黑暗下震撼翅膀  抖掉呼啸的
海  用滴落的血  梳理残妆
又从一滴血  看穿那池汹涌的水
以及水中的王国

这就是耀眼的大汉
这就是唐人头顶神品的大唐
珍木  翠鸟  美服
嘴唇  智慧  结构  都已浇铸成
青铜一样的概念  这些概念是尖挺的
尖挺得不断地发出  锐利的豪光

宫中的管弦演奏天子带来的神乐
草泽里流淌祥合的民谣  但有一只雁
孤独地走来  这只孤雁就是你吧？
一个做了宰相人  一只耳朵忙着听宣
而另一只平静的耳朵还是听到了
一丝杂音  比如箭  比如珍木上
擅长歌颂的翠鸟  比如不时地
呼啸一下的  箭簇
　

第4帖：回张九龄《感遇》之二

帝王洗净刀剑和金冕上的血迹
含血的玉玺发出照耀的光芒
虽然日子在老化  暂时还没有
哪个不知死活的人
敢动江山社稷的歪念头

兰草花开  贤士闲游
脱下朝服  你也会到民间走走
思想缤纷的人  从花的长势上看见
大唐的  茂密的芬芳  兰草
细嫩而稠密  兰香已吸入游人心里

当一片片笑容  绽开无数小小的
芬芳的歌颂  心灵已不再提醒人们
好日子里还可以隐藏另外一些东西
阳光里  我们看到在战祸中隐居的人
感到了芬芳的勾引

请原谅我用勾引这样的词汇
追求幸福人  在浑身舒泰的时候
毕竟是善于忘记过去的啊
何况战将们已经成了今日的贤达
何况你张久龄是个善于感动的人

没有祸事  爱上花花草草的自然
骨子里就是对和平的歌颂
怒来背剑  志洁行芳  贤人本色
毕竟是唐了  欣欣向荣
心心向荣？
　

第5帖：回张九龄《感遇》之三

兰草上的花大概谢了？
长安城里是不是还安宁如初？
一个性情中人  肉体和灵魂
都已被流放  没有欸乃的桨声了
没有心灵之船的水路  荒野苍茫
空气的大水  在时空里漫延
心中已失去可以登临的两岸
我们切肤地  经受孤单

幽人  孤灯  独卧
起风了  风从家里来  风投别处去
风里无消息  清晨已把目光望断
夜晚的月之镜里  还是不见家园
唐  你有多大  你有多深？

一杯美酒就喝出你的滋味
一杯苦酒  也喝出你的滋味
放下杯子  那滋味又在柔软的心里
针一样直立起来  唐在唐人的心里
是一柄无敌的剑  唐在唐人的身外
让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感到了
它的锋利

智慧与锋利结构的唐
在智慧与锋利之中握着虚无的长剑
看不见的剑  让人和人的心灵
发出隔着精神的  残缺的对话
每一张嘴  都不能不说
每一张嘴都要咽下很多
　

第6帖：回张九龄《感遇》之四

阳光晴好  我今天也被流放了
被一个很不错的意愿流放
被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收留
这是从你的流放地上划出的一小片
绿洲  生长爱情  生长诗歌

和你比起来 我是幸运的
自由的  有诗  有关照  有一双双
情侣般的手  有人给我北地的大雪
有人给我江南的丹橘
这些圣洁的东西在诗歌的照耀之下
丰富着感情的活力  想一想
真比你思念的那片橘林还要鲜活

我从这次流放里感觉你的流放
我看到了你 你已在风的水流里
树起孤独的桅杆  桅杆上
挂着从家园到来的月亮  月亮无语
月亮已经无力  就像一个孤独
陪伴着另一个孤独  通过孤独

你发现了真理  命运本无常
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还在意什么
抛弃呀？还算计什么得失啊？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宰相宰相
高明的皇上就让你长一脸挨宰的相
光劝人种几株四季不凋的丹橘
能开几朵心花？
　

第7帖：回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

面对别离  面对两盏高高擎起的
烈酒  我们的歌声是多么的忧伤
酒盏一触即分  喝下一盏泪的洪流
一湖的大水即将决堤  一湖的大水
又不能轻意地决堤

张九龄的心头  也有狂澜吧
他的眼圈为什么红了？到这种时候
宰相的肚里  也不能行船了
水的舞蹈  不是一阵风雨的舞蹈
感情的浪尖上  离舟依旧翻上翻下

张相今夜没走  张相已听懂了
你的心曲  不是要官  不是要俸禄
一个忧国忧民的人  在争取他
报效的机会  但朝廷并不是张相
一个高台上的卒子  只能山呼万岁
不能呼风唤雨

在皇上的逼视下  他不得不闭上
雪亮的眼睛  因为皇上的眼睛里
已经生有内障  是黑是白
我们不好说  但谁的眼睛里
若发出雪一样亮光来
就是该诛九族的大罪

私下里  我们可以这样想
皇上老了  皇上那双特殊的眼睛
就是云梦二泽吧  开始时波涛汹涌
摇撼万里江山  中间弥漫着沼气
满眼都是蒸腾的迷雾  后来
就被狂翻而起的淤泥糊死

是的  云梦二泽已被淤泥葬掉
早年的皇上也成了昏黄的泥土
这都是事实  都是后来还要发生的
平常小事
　

第8帖：回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山也怀古  水也怀古
山怀古时山已无声  水怀古时
水已含梦  山可以留下自己坚固的
身躯  水可以留下自己
妙漫的形体  人能留下什么
一段风风火火的往事？

往事在新风里风化  丢下一块石碑
石碑含泪  泪也硬在碑的腹内
流不出的泪  又是一种嬗变的东西
在石里  我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
在人心里  它会变成怨毒 仇恨

固然是石  碑也留不住自己
石从山上滚下  石已脱离了生命
它是山的泪  徒具山的坚固
有许多叫碑的东西  已把字迹抹去
碑倒下  又压碎碑底的枯骨

我们不再想能留下什么了
我们只想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就做一支笔吧  活着写出悲悲喜喜
假如字迹还能留存一时  让后人
知道怎样在苦里找出点甜的东西

就做一支笔  落在后人的手里
那人会举起来问：这是谁的笔呀？
没人收留  丢进火里
烧出一管懂得怀古的热力
　

第9帖：回孟浩然：《秦中寄远上人》

当留则留  当归则归
我们该进化一下  当乐则乐
当哭则哭  人生的质量就在于
能否勘破人世沉浮

今天的诗坛有位宫玺
这位诗家大概真是某朝皇印转世
他曾经说过：“一声叹息  树枝不摇
秋叶不落  天地顿时益发灿烂”

到底是宫玺  听得叹息多了
隔世不忘  并能暗示你  叹也白叹
天地不懂叹息  仔细想想叹又何用
能叹倒皇家的门楼子  还是能够叹出
大唐的清平世界？

还记得那样一件事吧  一座
来自上天的碑  出于洛水  授天意
授宝图  授“圣母神皇”的封号
一众傻君傻臣  云集于洛水  跟着
一个身份特别的女人  往上朝拜
拜得人头昏昏  江山改姓  龙凤颠倒
就没有人看穿那块碑的隐意？

自然是想看又不想看的人
都闭上了眼睛  自己的儿子
都可废可砍  她不想垂帘  她就要
夺权执政  印也在手  刀也在握
你能把她怎么样？有人暗里叹息
有人暗里问天：天啊  这是怎么回事？

天问就是死问  有题无解  更多的人
连天都不敢问了  叹息半辈子
扪心  扪心  扪得一头白发疯疯颠颠
最后扪出一句话：把我埋在哪儿呀？
不进乱葬岗  还能入皇家祖坟？

远上人是僧家  你是可以称做
夫子的人  僧与夫子  都是通达的人
大家在一起  叹息一下  叹那些
可叹的人  然后轻松地上路
做出些  悠闲自得的样子
　

第10帖：回孟浩然《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孤独  又是如此深重的孤独
从江岸的风里横吹过来  让我
不忍细读  想说点别的  又有谁来
回应你的孤独  又让我如何把今夜
熬过？读下去  让两个孤独并立
看看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夜光凝固
我已和你站在了一起

江风缠在身上  活动一下的意念
彻底死掉  夜幕压下  我们的骨节
纷纷错动  首先是大腿从小腿上
“克”地一声落了下来  然后
猿类的悲鸣  洪水一样扑过来
骇浪的漩涡像一张吸力强劲的巨口
你和我都在夜晚的牙齿上
切割  已经开始……

我的目光在孤独里走动  我的心灵
在孤独里走动  孤独是没有人杀你的
时候  自己操刀把自己的血放出来
看血哭嚎  看血在不能速死之中抽搐
翻滚  另一个蓝脸的自己  长出獠牙
扼住自己的脖子  冲自己狞笑

一首诗品透了  你突然消失
窗外  有人凄厉地尖叫：杀人啦！
我浑身一颤  大脑一片空白
清醒的时候  妻子尖锐的手指抓着我
哭得和泪人一样  她惊恐地问：是谁
要杀你吗？我知道  那一声
是我自己喊出来的  午夜之后
窗外是大孤独  没有人声

两个孤独在一起  不是更大的孤独
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  粉碎

第11帖：回孟浩然《宿建德江》

夜幕闭合  四面环水的沙州
顿时成了绝望的孤岛  江风深厚
虫鸣空旷  野树无声  世界
死亡一样凄冷

有一朵云  跟随冷月来到江中
凭借水流痛哭它们  绝望的行程
水在走  水里的哭声停下来
它们就哭给搁浅的路人听

一朵孤云把自己哭散了
光洁的月亮把自己哭得浑身褶皱
绝望的时候  一哭就老
绝望的时候又都选择痛哭

那朵孤云已经哭散了
沙州上的空气  依然能拧出泪来
这就是你在哭了  也许无泪
也许滚动的江水就是泪

一身布衣  一生布衣  已被
从来不肯停歇的泪雨  沤得又糟
又烂  轻轻一触  穷馊之气就会
破洞而出  碎裂也就不可收拾了

水中的寒月在不断的痛哭里
越来越苍白  低走的风
一团比一团凶猛  呼号的午夜
突然被一片更烂的云  漆死
　

第12帖：回李颀《听安万善吹筚篥歌》

这种响器已变成了唢呐
唢呐的前世已然失传
只有你李颀  仍立在我的阅读里
固执地吹响这根不死的竹

唐里  吹响里的瀑布从高空泄下
叫筚篥的响器也能吹出《十面埋伏》
凤啭  籁鸣  泉奔  风吼  龙吟虎啸
撞击灵魂  撞击生命  撞击黑夜的
内壁  同时也撞击了唐的根基
把耸入云汉的龙旗  拼命撕扯

响器在哭的时候  我看见
遥远的皇家  淫秽的脚  阴谋的脚
还有刽子手的脚  已登烂了唐的
黄金的台阶  一群刚刚登第的才子
呆立在台阶下  尚未举步
已开始重新选择落脚的地方

响器在响  心里的唐却落下来
落在民间  民间里只有风的网
民间里没有毒的网  转身的瞬间
一个进士朝皇门瞥了一眼
雪亮的烛光像强奸者的恶念一样
燃烧在美酒和女人妖媚的歌声里

人心已冷  烛能烧到几时？
酒能喝掉几篓？曲能再唱几声？
　

第13帖：回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弄房给事》

烽火  大夜  长风  痛哭
从琴弦上冲出来  文姬已经不在
胡家十八拍还在响  山海经里的
大荒山  已经走出琴音  来到厅下
是它在弹奏这伤怀之曲？

人世上的风是不是也停了
雪是不是已化成清泪？某个妖精
坐在深谷  被灌入耳鼓的音乐
逼出泪来  妖精也有感情？
妖精也晓得琴音在悲鸣什么？

孤雁不走  孤雁在琴声之上
哭出充血的嘎鸣  唐  全盛之期
为什么有人喜欢听这样的旋律？
宫墙之外有人在哭
夜幕下的哭声  披头散发

凄寒之下有没有动荡的腰铃
响起金属的大咒？李颀  昨天听笑
今日听哭  你在说明什么？
肯定有什么已被说出  在下蒙昧
在下愚钝  在下真的糊涂了

在下总是在想草地  飞鸟
想真丝一样的纤云  目光短浅啊
目光的前面并没有多厚的叶片
还是听琴吧  咦  琴怎么没了？
冻了  去了  一曲纷纭的悲歌
已化成人心里的冰凌

但此刻的唐是温热的  温热得
光怪陆离  它用另一种超然的力量
化解生硬的坚冰  但唐把他的大臣
固定在冰里  心寒的大臣没有逃走
他们以为大印太重  头颅太轻？
　

第14帖：回王维《青溪》

陕天陕地  还刮着洁净淡泊的微岚？
松色松风  还荡漾着恬静的旋律？
青溪之上还流溢着那首唐诗的涟漪？
青溪之侧  还见一领青草的蓑衣？
还有一剑长竿  提起山情水意？
还有安闲的小鱼潜游深奥的溪底？

青溪灵洁  深不可测
深水有思想  还有许多往事的沉浮
水在喧哗  是思想痛楚的呻吟
那时候  垂钓青溪的人已经失语
往昔的声音落地  成为沉重的乱石了
没有喧哗  乱石是早已凝固的喧哗

青溪太苦  青溪已苦出淡泊的深意
淡泊的人将在青溪之侧终了一生
不需要什么了  宁静致远  一剑长竿
已深得沉默的灵气  不必有鱼上钩
心不在鱼  能悟得青溪的淡泊  足矣

在不经意的时候  青溪已来到命里
命里不但有溪  也有多刺的菱角
泛滥的荇菜  为什么呢？该来的来了
不该来的  也被含进了命里  静
田园里为什么没有鸟鸣？
唐  连你也沉进了深奥的水底？

田园诗的味道并不是山光水色的味道
田园诗是山的沉重  水的抗诉
　

第15帖：回王维《洛阳女儿行》

宝马香车  金鸣玉应
出行有仪仗羽扇  一路扬威遮凉
在室有美食香炉  熏身  饱腹
日夜嬉戏  有九华大帐和丝绸暖巢
心情如水  妾也娇羞  妾也妖媚
咦——呀！良人狂夫  怜惜  怜惜

佳人青春十五  应时当令的
年龄  闭月羞花的容颜  虽然出自
小康人家  也浑似暖玉一握
每有良人指点窈窕之舞  教授
艳丽之章  也修得九分大家风韵
坐也是歌  立也是舞  双翅一展
九华大帐就是妾身想象的皇家宫殿

你要  要你  只晓得要的深意
想什么忧忧喜喜  九微之灯
照耀着今宵  照耀着妾的玲珑玉体
寸寸都是娇柔  浑身都是神秘
妾的狂夫良人  且看  香雾为纱
灯光为羽  妾为君舞一阙霓裳之舞
也算是君得君主之乐  妾取嫔妃之彩

嬉戏嬉戏  谁再操琴  谁还练曲
三二载过去  好日子突然停住
良人果然是个狂夫  将浑身只晓得
嬉戏的妾室  卖与某门  她笑着嬉戏
笑着歌舞  脸皮上的笑和脸皮上的
痴情  常常漏下颤动的水滴
　

第16帖：回王维《终南山》

这应该是对过去的回忆吧？
抑或是闲居陋室  罗彩画山？
即使是闲来罗彩泼墨  心底的终南
也已来到脚下  也可一力攀援

你的心还在隐居的处所之外？
是的  我们都忘不了一生的经历
你经过哪里  哪里就已跟入你的命中
何况是终南  这座已长出性情的大山

不见你上山  只见你下来
我知道  你上山的路径已经断绝
中途回首  云雾又将山顶锁住
有人还在埋头上山  他们不肯经过你

有些人已在雾里  雾将他们锁在山腰
有些人已被雾吐出  只沾到满头雾水
上山下山  都从你的身边走过
阴阴晴晴  都从你的眼里走过

没有人看你一眼  没有人和你说什么
希望都含在心中  失望都咽在肚里
希望变成失望的时候  会和食物一样
被消化进去  被排泄出来
　

第17帖：回王维《过香积寺》

清晨的鸟还未曾醒来  朝佛的人
还没有入山  你穿透晨雾寻幽而上
山寺钟鸣  厚重而凝沉
曲回的小径  像一条湿漉漉的飘带
宁静地蜿蜒于脚下

有檀香顺路而下  使小径深处
越发神秘  越发地令人神往
你是个一心向佛的人  你懂得佛心
佛给你寂寞的路  是让你知道
没有声音的去处却有禅意在轰鸣

宁静致远  在宁静里才可以看穿
欲望的心灵看不到的事物
而看不到的事物往往是最险恶的事物
比如水里含毒  比如酒里有蒙汗药
比如平坦的大道  被人设下陷阱

小径上  你看到泉水被山石阻拦
你听到泉水的哭声  你懂得日光的冷色
这些都是平日听不到看不到的东西
没到禅院  禅已入心  禅给你的东西
和你自己的生命  浑然天成

黄昏了  你站在禅意的潭边
不肯离去  潭里是有一条毒龙的
但潭水平静  毒龙也已入定修禅？
　

第18帖：回王维《汉江临眺》

非登高远眺  心里的郁闷
已经不能开解  江山啊  只有远眺
才不会看到它内部战乱的细节
三湘竞走  九派争流  将重重青山
锁定在苍茫的水气之中

那时候我在船上  我是一个细节
我是一个渔翁捡来的伤兵
我身上还有血  还有战场上的烽烟
船朝你的方向走来  渔翁告诉我
那就是你  我的心突然抽搐

我从你的眼神里  看到了唐的
全部的江山  但你的眼里没有细节
是不屑看还是不忍看？我身上有血
别人的血和我自己的血  发出混杂的
呻吟的腥气  我扼杀了一个孩子兵

我们的刀同时刺入对方的腹腔
我们还有这样一次对话  我问他：
你多大？他答：明年就十六岁
我说：我是你哥  他说：哥  我先走了
然后他就走了  然后我就活了下来

你的眼里没有我  但你并不拒绝
我的仰视  你让我看到了我的罪
你让我懂得生命和生命的关系
要登多高  心里才会有如此的境界？
我找不到登高的路口

我只有仰视的眼睛  我甚至不敢疲惫
我甚至固执地认为在仰视你的时候
疲惫也是罪恶

就这样  我仰视了一千二百年
站在只有心灵才能抵达的高度
你的表情已像山光水色一样清幽迷人
你就是大山中的大山了  让我久久仰视
仰视你天性的淡逸  超然物外的风神
　

第19帖：回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

早上的君容  是不是太难看了
要借用一只巨大的仙掌极力地遮挡？
有一个宫女偷偷地告诉我  白面膛
黑眼窝  眼里无神  总是张着
黑洞似的大嘴打瞌睡  耳根下的口红
还没洗干净  是啊  理万机之机
我们的皇上太累了

盛世昌荣  有个外国使节前来
参拜  如此风光的朝会  皇上的倦容
更要遮好  奏请的只管奏请
听奏的只管听奏  自然有人代圣宣旨
是不是真圣旨  只有宣旨的人清楚
而皇上和大臣  是不清楚的清楚

上朝这一刻  皇上的寂寞
无限辽阔  他背井离乡了  温柔之乡
一直在他的脑子里  满脑子都是
纷飞的笑容  满脑子都是鲜活的肉体
倦怠的瞳孔总看到一个女人欲言又止
打着瞌睡的皇上给自己下了一道圣旨
朕从明天起  和贵妃寸步不离

杨卿  代朕宣旨  退朝
没奏完事情的臣子扑通一声载倒了
圣上一惊  知道是自己神游殿外
说出了不该出口的心语  愣了一下
突然宣出一道真旨  该卿奏事太罗嗦
贬其出京  流放三千里  改用少府
　

第20帖：回王维《鹿柴》

仙人之境  禅意横生
疏淡的风流过去又流回来
落在花朵上  让我们看清风与花的
超出轻盈的语言  那种姿容
竟神妙得无法用诗歌  轻轻说透

我们的爱人隐在风景里
尚未现身  她是山与水的独生女儿
只有诗歌才能接通她的灵气
也只有诗歌  才能把她培养成
更加洒脱而纯净的女子

我们还见不到她芬芳的形体
只有灵机的小鸟  可以落在她的香肩
把我们的爱情  告诉给她  我们只能
用心想到她  我们只能用想来看到她
有一首歌从林子深处轻轻飘来

一阙耳语的歌词  落入心湖
激活一首特别的情诗  这首情诗里
没有其他的人物  只有落霞告诉我们
应该找到归宿  只有路上的青苔
告诉我们  她的心情已经潮湿得
可以发芽
　

第21帖：回李白《月下独酌》

花间  一壶荡漾抑或颤动的酒
怀揣寒月  这杯不是孤独的孤独
被你沉重地端起  沉重地喝下
好大一轮月亮是靠什么支撑起来的？
明月是唐的镜吗？明月  很冷了

深深的叹息  从你豪迈的诗歌里
突发出来  一支亘古的歌  苍凉
浑厚  月亮不懂酒  但你还是绽开
含有罡气的笑容  于是  独酌的日子
不再单调  练过剑的人  手中已无剑

一杯老辣的火流  一只狼毫的闪电
还有唐  这巨大的砚台里的陈墨
锋利了你  我觉得你没有孤独
但高高在上的唐已经产生了孤独
而且孤独得如同寒夜里  颤抖的水

你也舞  风也舞
诗也舞  月也舞
唐  停在这个漩涡一样的夜里
瞪大了眼睛  它的眼睛里
只有诧异  没有色彩

虽然夜里的月  还将一直
滑向云的阴险  但我在月亮上
看到了你  看到了那把  一直怀有
烈酒的铜壶  你已醉态可掬  而月亮
仍能贯穿你似水的流年  你无须邀月
举杯邀月的  果然是孤独的唐啊
　

第22帖：回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梦是不能长久的
梦就是梦  喜欢节外生枝
我们都是爱做梦的人  因为我们心里
还有俗念  梦不再来找你
我们的俗念就没有了  肉身烂掉
灵魂会更加坚硬  更懂得真正的飞翔

我们在海底居住  我们从海面飞升
那时  海上是另一批旅游经商的人
他们能看到我们  但他们已认不出我们
我们打瀛洲经过的时候会看到天姥山
会看到天姥山下的人家升起人间烟火

瀛洲和天姥山已不算什么
倒是升有炊烟的人家  会令我们挂牵
打鱼的人从水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回来时  已老成清瘦的桅杆
爱妻孤冷的坟头已长出茂密的青草
草中只有一朵嫩黄的小花
还像妻子的笑脸  在夕阳下颤动

打鱼的人倒在长有青草的坟头
睡得很香  夕阳消失的时候
他动了一下  似乎有些抽搐的光景
第二天我们经过那里  打鱼的人
还睡在他妻子的坟头  这就是梦啊
一个直挺挺的  梦
　

第23帖：回李白《春歌》

罗敷女是谁  她该是我们
隔世的爱人吧？集“绿素青红”之大雅
怀清风明月之高洁  春溪一样
流转于田间  流转于山中的大唐

她是秦地秦风  这巨大手掌上的
清脆的明珠  摘取桑叶的动作
就是一个清纯的少女在如梦的笑容里
修饰心情的动作

她的绿水已告诉我她的活泼
她的桑叶已告诉我她的青翠
她的白净的小手  在我的心里活动
让我感痒  以及疼痛和幸福

她在飘流着山风的唐里
向我回眸一笑  我学会了等待
学会了对付哀愁的功夫  她的酒窝儿
可以装下唐的一切真正的欢乐

通过那白净的小手  我倾听一片
桑叶的好梦  以及桑叶上错落的村庄
以及村庄恬静的心情  忧郁  饥饿
血泪  还有连年的恶战  通通远去

现在  在不眠的夜里  我总会想她
想到那双只摘取桑叶的手  通过想念
这个蔑视奢华  不要五马官车
不要丝绸彩轿的女孩已从桑叶上回来

她在我的屋子里培育春天的蚕
纺织秋日的衣裳  光芒在屋子里涌动
她在门外的钞票气息里还唱那首老歌
“蚕饥妾欲去  五马莫留连”
　

第24帖：回李白《夏歌》

调浓了胭脂  掩去了愁容
越王宫中的西施仍旧下水观荷
仍旧艳绝今古  使天下男人忘记一切

几杯寒酒落腹  一枚冷月出山
诗仙  你为什么想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是寂寞里滴下一粒能言的大雨
向你道尽了这位隔世美女的苦衷？

是远远的宫墙内  三郎身边的杨丫儿
让你看到了  已经来到朝廷头顶的
祸事？盯住肉体不放的唐  盯住私处
不放的唐  已经没有第三只眼睛了
两只肉眼都在肉上  看起来多么微观

你知道西施不是杨丫儿
这个美女和贵妃  纠缠不到一起
但江山和江山是一样的事物
隔世的美女搞垮的是敌人的江山
而在世的贵妃  正骑在自己的江山上
向下投毒

西施用自己的色  让敌手忘记了
身边的祸事  而贵妃自己给自己惹祸
她和一伙盲人组成的唐  都已充血

比如强大的诗歌  比如丰腴的女人
比如江上夜晚  画舫里响彻的
《后庭花》都有滴血的成份
　

第25帖：回李白《秋歌》

捣烂衣裳  捣烂秋风
捣衣的女人一直深陷在冰冷的水中
木然的表情  木然的槌声
从男人出发的那天  就已开始

沉闷的槌下  还是他走那天
脱下的衣裳  捣衣的女人不肯把那个
痛哭的日子放掉  木然的槌一直在捣
捣出一根根衣裳的筋  捣出一根根
白发  皱纹里都是老辣的思念

但日子停下了  男人熟悉的面孔
已渗入一层层落叶  只记得他的骨架
只记得他的肉身  衣裳已经捣烂
夕阳累得血红  女人才想回家做饭

说不定男人已在家里  说不定
今天晚上是个特别好的时辰
还会和梦里的男人会晤  爱抚一下
让他问问家里的日子  当然
不能放弃机会  做一下  那种事情

像两根赤条条的蛇挣扎一样地
扭结在一起  让一根欲望的刺找到
欲望的肉  刺出疼痛  刺出活生生的
血  喊起来  飞起来  在没有战争的
地方猖獗起来  让床头的想念
得到疯狂的安慰

推开腐烂的柴门  女人手中的木盆
惊呼一声  跳下深渊  摔碎了自己
院子里站着一个老人  一根弯曲的
颤抖的  刺
　

第26帖：回李白《冬歌》

手从冬天里伸出  针就刺入冬天
缝进一根  用盛夏捻出的长线
急切的长线在战袍里  远征一样走动
走出细密的声音  女人的悄悄话
女人的热力  也就全部含在
厚厚的战袍里了

这私下里的耳语  另一个人
会用渐渐转暖的肉体  深切地感觉
被至亲的声音环绕  那个人的心灵
就不会离家太远  也就会设法
在残酷又无谓的征战中保下一条命来

干嘛要造孽  干嘛要用刀对话？
干嘛要毁掉那么多人的生命？
整个冬夜  结成两颗巨大的泪珠
挂在女人生有鱼尾纹的眼角

她嘴的唇苍白  她的面孔青灰
扁贝的牙齿把下唇咬出一丝血
呜咽在血丝里延伸  她自己听不到
她的心已抽成丝  缝进了厚厚的战袍

雪还在下着  黑夜移动在凸凹的
日子里  夜晚的一切声音都被冻死
只有针线忘记时间  忘记遥远的距离
和沙场上的那个人  细细密密地聊着

雪已升起火焰  升起悲惨的美
雪的火焰在一双女性的手上尽情燃烧
鸡声在冷光里响起  去往沙场的信使
在敲门  牙齿松开嘴唇  她咬断线头
一丝呻吟的血  渗入战袍
　

第27帖：回李白《行路难》之一

这是一条尚有好酒的路
这是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晚上？
那该是送别的酒  难怪一生好饮的你
再也喝不下去  明天只是一个可以
任意选择的荒野  看不出落脚的地方

杯中的酒反射强劲的灯光
那是酒的豪气  轻松地掩盖了一些
不幸的事情  但杯中的大水清澈见底
水上有你  你已驾驶理想的航船
选择逆水而上的走势  劈开大浪

你突然从酒中抽出一柄利剑
抽出不幸之中的辉煌  载歌而舞
悲凉的剑气在宫廷的墙上刻出一首
关于路的诗  让今天的我仍能在诗里
感觉出某阵唐风的凉意

一条路被友情的酒流出  这条路
已有牵挂  友情对友情的牵挂
使前程含泪  使这条路超出了泥泞的
概念  为了友情  你必须留下
含有罡气的舞  留下一面风帆的豪言

走了  一个誓不还朝的
脆弱的猛士  每一双眼睛都看到了
一个寂寞的背影  他让一个肩膀朝前
让一条腿强劲地增援另一条腿
每一颗心灵都不能不承认它们悟出了
走路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姿势
　

第28帖：回李白《行路难》之二

虽然大道如青天  虽然广阔的大道
依然有众多的陌生人  一路高谈阔论
但那已不是人类与人类对话
语言的牙齿咬上人心  不时地错动
一下  他们的脸在笑  但他们的目光
都已到达高深莫测的位置

这段路没有酒了  很长时间都没喝到
真正的酒了  你只能遇到一些古人
比如贾谊  比如弹剑作歌的冯驩
比如从泼皮流氓跨下  爬过去的韩信
他们从带有血泊的路上走来  告诉你
走路的难度  告诉你斗鸡走狗的无耻

你居然还遇到了一个明君和一班
懂得报效的英才  他们想给你另一种
活法  给你绝望中的渴望  我则看到了
另一个人  在另一个时间段里
在你不可能知道的地方  一个因报效
而死于报效的人  为了让他死掉
朝廷连发十二道催命的金牌

还是说路吧  只要走上那些
该走的路  路就摔不死人  不该走的路
对你来说就是绝路  绝路并不是阴险的
东西  路的阴险常常来自我们自己
你想那条路  可那条路并不想你
因此  它只能把你想死
　

第29帖：回李白《行路难》之三

具体的路和不具体的路
已经没有什么分别  一条空虚的象征
踩不到人的脚下  能走上去的
必不是凡人  能走上去的也不一定
运用了脚的功能  而你只会用脚走路

不是不懂得用思维走路
你的思维  不肯岔入脚边的黑道
在你的眼里那不是一条路  它游动着
一条蛇的诡诈  蛇用残忍吃掉的东西
也残忍地从肉身里长出来  它们和蛇
串通一气  吸食路人的良知

它们和蛇  要让所有走在蛇身上的人
残忍起来  你拒绝它们向你输送残忍
它们身上的肉  会鼓噪起来
将你弹出路外  而路外已不是人间
蛇是谁  从蛇身里长出的又是谁和谁
我们只能知道  我们说不出口

变种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东西
人没有那样的灵性  人怕鬼
人见不到鬼  这就已经证明真正的人类
长不出那样的灵性  而鬼从没有离开过
善良的人类  鬼就寄生在人类的血肉上
没有人类  鬼族可怎么活？

你总想登临鬼界  你总想做个打鬼的人
但鬼已长出了人形  鬼是你的同僚
鬼是你的上司  你不能下手  但你的手
已有欲望  一直想下手的人被鬼察觉
你被押离鬼界  因为鬼界之外
还有更能让你绝望的地方

天正下着雨  淅淅沥沥缠绵不停
你被丢进只能看到鬼界和穷人的地方
看一些鬼吃人  看一些人吃草
看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人  鼓噪在
天下百姓的头上  鬼被你发觉
但鬼还是慢慢地杀害着你  一刀一刀
零零碎碎地  割
　

第30帖：回李白《下江陵》

唐皇走下宝座接你入朝
然后你发觉  唐皇已不理朝政
权臣在挖唐的根基  这已经不是唐了
这个发现  令你万念俱灰

你让某个权臣打水  替你洗脚
那家伙居然干了  而且干得十分精细
圆满  高于一切唐  已欢乐到
无微不至的程度？

唐给你记下一笔账
黑色的帐本  淋漓着含毒的墨水
一直揣在某人宽大的怀里  唐不说话
唐只用暗刀  凌迟你的灵魂

某夜  大醉之后你向朝廷
翻了一下白眼  朝廷的脸在颤抖中
拉得很长  这团肥厚的怒气
将你撞倒在肉山酒海里  你在绝望中
被一伙下人押出灯火辉煌的朝廷

宫廷之外  到处是破落的景象
肮脏的花子打劫一样地  拦路讨钱
讲古的人在朝廷的耳边大骂朝廷
你在吵打声中走出皇城

一股江风吹散了昨夜的酒毒
上船之后  你蓦然一怔
送你进城的老艄公  递来一碗滚热的
清茶  他让你笑着进来也笑着离去

喝下那碗清茶  就像喝下一碗
草泽的清风你果然笑了  笑出两眼
嘲弄般的泪花  没想到一年之后
还是这面风帆送你归野  一帆的倦怠
已垂落一种  衰退的火焰
　

第31帖：回崔颢《行经华阴》

山险  脚步仍旧可量  事险
神灵也难推测  不然就没有那么多
不合法度的事情  不然就没有
那么多深切的失望  不然就不可能
有那么多人上山  寻仙求道

道为义  道也为人走的大道小道
一个在心灵  一个在脚下
个体的心灵走在群体的路上
我们就不能把路只看成简单的路了
道  被我们从路上  领悟出来

一群人攀登华岳的时候
没有人能把另一个人推出路外
即使这个人心里想得要命
几欲伸出的手  也逃不脱众人的
眼睛  因为众人眼里有道

两个人攀登华岳的时候
即使是仇家  也不会冒然下手
因为双方的心里都已存有防御
对方的准备  退一步讲  山路险恶
两个家仇家可能已经成为伴侣

另一条路就不一样了
另一条路上有金钱美女和权利
有人已把这条路  修成无道的道
道里道外都是险恶的机关  暗器
暗杀发生  你抓不到拿刀的手

被杀的人还倒在血泊里
杀人的人  已坐在天子的身边
咬下血红的瓜瓤  摇着蠢肥的脑袋
观赏女子们的《霓裳羽衣舞》
　

第32帖：回刘长卿《鹦鹉洲望岳阳寄元中丞》

夕阳  多么饱满而明亮
站在他乡的山石上  你的目光
颤动而浑浊  浑浊的不是眼睛
而是两眶老泪里仍有贾谊的影子
贾谊在另一种他乡里蛰伏

斜阳渡鸟  穿不过污秽的
云霭  栽落下来  它们的动作
哀伤而粗鄙  落在别人的屋檐下
不敢大声地鸣叫  它们会做恶梦
它们在恶梦里  语音含混

那是一串红肿的声音
穿过耳鼓  让人的心灵
也红肿起来  屋檐外在下雨
雨声常常混入鸟的梦呓
使本来红肿的人心  灌足苦水

一只鸟病死他乡了  另一只
落在死者的身边  活生生地饿死
清晨  一场大风飞起  两只死鸟
都不见了  不知道是埋藏
还是精心的隐藏
　

第33帖：回杜甫《望岳》

高  实在是高
大梦刚醒  心灵已飞离尘世
这就是杜子美的高度  你心灵有岳
岳已来到脚下  刚刚起步  思想已在
泰山之巅  在你的眼里  泰山
早已成为雄视天下的尊者

来自上空的  鹰的语言
盘绕成泰山腰间  挂剑的束带
挂剑在身  没有剑气  也找不到剑锋
剑的生命涌出栅栏  成为汹涌的云
汹涌的唐的气势  割裂晨昏
也割裂黑白

在泰山脚下  唐人长出坚硬的生命
背靠着这坚固的唐  依偎  依偎
任何力量都不能松动  望岳
望到张大眼睛吸取  杜子美的眼里
可能不是握在朝廷手中的唐

但他眼里的确有唐
一个超越了生命限制的唐
这个不死的唐  在唐人的心里
一直保持着佩剑的姿势

从历史到今天  为了唐人
一座山  始终不能把沉重的铠甲卸落
泰山内部有血  血让泰山保持刚劲
保持赤裸裸的雄视
　

第34帖：回杜甫《哀江头》

金字塔的顶峰  只有一户人家
纯金的风铃日夜摇响从上天传来的
音乐  这户人家比上界的仙更快乐
他们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欲
比如子承父业比如看血从命里射出
比如把三千美人压在一个人身下

享受没有人能享受得了的享受
这让他们很放怀  很放手  很放荡
放怀放手放荡  有时会放出祸端来
果然就有祸来了  一个混血胡人
反于范阳  兵临城下  享受的人们
逃出辉煌的宫殿  在马嵬坡这天
下了一场痛哭的雨  让皇上陷于
享受的人们  不死绝烂净  将士们
拒不迎敌  三千美人的首脑
终于享受够了  被吊死在马嵬坡前
从昭阳殿到马嵬坡  好像只有
一驾宝马香车的距离

宝马香车没跑出自己的体长
就把车上的主人碾碎  因此
享受是人间大毒  在享受的时候
谁也不肯想想  没得享受了
又该怎么办  想想吧  我们都想想
都学会承认一个民间的老道理：
福  也有享过头的时候
　

第35帖：回杜甫《春宿左省》

灯火幽静  窗纸在轻轻颤响
梦呓的鸟声  仿佛从隔世凄然地传来
一个值夜勤的人  一直坐在灯下
不断瞌睡又不断惊醒  不断追问时辰
明晨有大事上奏  朝廷是我家
皇恩深重  臣子不能玩忽职守

我看到蒙昧的月光环绕着宫殿
皇家睡得正香  皇爷在某个妃子的
床上翻了个龙身  有梦话传出：传谕
孤要恩泽西宫！当值的太监
跟着高叫：圣上移驾西宫 护驾--
夜半更深  皇宫大乱  皇上醒了
龙颜大怒：假传圣旨  当斩！

声落  太监的头已飞离宫廷
一口刀离开脖子  一注亢进的血
射落一盏宫灯  无头太监的手
还在挥动  俄倾  无头太监的手
停在了半空  它身形慌急地转了一圈
我听到有个声音在惊叫：
头哪  头哇  圣上要移驾！

第二天早上  皇爷没有上朝
说是被蚊子蹬了一脚  在西宫将养
　

第36帖：回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五十年前就看过这一套女儿剑法
五十年后  又一个公孙大娘
把女剑之舞  从龙庭带到民间
一剑在握  昨日的锦绣乾坤也就
依然在手  红装女子  浑身风浪

龙在飞  闪电在飞  雷霆也在飞
这些雄壮事物都飞到视线之外去了
掌声雷动  这时候人们才发觉
心灵里已出现陷落的平地

塌陷的井里  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涌动热泪和血  涌动过去的恶战
使民间记住红色的来历
美丽的女子纵然是剑  也只能舞出
心中的剑意  纵然剑意里还有过去的
血光  也不会伤害安祥的日子

珍惜爱情的人在剑气里主张爱情
追求铜钱的人在剑气里收集铜钱
纤足的小鸟可以在剑尖上行走
悠闲的游人可以在剑气里散步

母亲可以在剑刃的寒影里买一只糖人
逗逗撒娇的孩子  满街的五花马
满街的  轻如杨柳的男人女人
轻擦肩膀  擦出相互间的温存一笑

十二娘在舞剑  一个火烫的美人
以柳的身材  就可以舞起狂飚之剑
她的身边  是空气  阳光  花草
和扛着猪肉穿梭在人流里的
浑身是血的屠夫
　

第37帖：回杜甫《旅夜书怀》

远天远地  大江横流
空灵的月色下  雾岚正在凝固
桅杆高耸  已插入低垂的星海
落去的风帆在桅杆下轻轻地呼吸

夜泊的孤舟  在江水里摇晃
细草的篝火无声地燃烧  驱走蚊蝇
也将生烟呛入肺管  咳出泪  咳出血
咳出满怀的  流亡之苦

在大野上夜泊的人  仿佛在枯守着
一个时代的  巨大的亡灵
空气已具备墙的厚度  而你的思想
仍在寻求着某种固执的穿透

沙鸥在用肉质的头脑穿刺
大江在用柔软的身体冲击  草的呻吟
鸟的啼叫  浪的飞鸣  这都是
飘零者的歌声  响在唐的鼾声里

唐有时被惊醒  但另一种温柔的势力
搂紧了唐  它让唐闻到了肉味
它让唐在自己的怀里拱出模糊的呓语
拱出它的大快乐  唐在抽搐

搂紧和抽搐之外  是被唐放弃的大野
是一条孤船  是一条寒水  是一只
沙鸥  更是你  一个唐的  弃儿
　

第38帖：回杜甫《登高》

日子依旧支离破碎  日子
依旧在支离破碎里支离破碎地
滑动  回家的路  时常断在路上
一生紧跟的太阳  已在夜晚失踪
夜的眼睛里  是落木漂泊的梦
秋啊  最冷酷的艺术

不能回家的人  是风中的叶片
被春天分娩  被夏日烧黄
然后被秋日抛弃  结局又将怎样
不好臆测  落叶还有没有追求？
叶不说话  我们不能代替它
披露一个已经失去了命运的真情
就算没有吧  让大家不去想它

落叶已是死叶  死叶飞得很高
风使它洞开漏眼  在高处
它看到许多  本不该它看的东西
它唯一该看的  应该是树根的位置
但离母树  已经不仅仅是
遥远的遥远  它永远地失去了根

不能归根的叶  还是不是叶
叶在飞  叶碰到一片飘浮的羽毛
飞行的叶和飘浮的羽毛在空中
发生了一次惊魂的对话  叶不是叶
羽毛不是羽毛  它们是一种噩耗
　

第39帖：回杜甫《登楼》

登楼就登楼吧  单纯一点
咱们什么也不想  什么也不看
就从草堂的台阶开始  登上去
把流速不错的锦江  放在地上
让他自由地流出自己的故事

什么也别说  也不要考虑
我们的关系  很久很久的时候
两个朋友失散了  这一散
便陷入隔世  一个在陇上躬耕
一个在草堂吟咏  他们之间只有风
其余的事情  都感觉不到

陇上躬耕的人  一犁头就耥进
血肉横飞的战地  犁尖上的精铁
通通化成思想  使一只松脆的瓷瓶
鼎足天下  他倒在战场的时候
什么也没能带走  仅扔下一个空名
一部战策  一把羽扇  那只瓷瓶
在另一个风雨交集的夜晚  碎裂

他的朋友  仍在草堂
草堂可以铭文的地方没有文字
高悬一把  灵机的羽扇  有风来时
羽扇会流利地读响一篇《梁甫吟》
让整个草堂遍布隔世的声音

这仅仅是一个关于朋友的故事
我们就想着它  我们什么也别说
听楼下的流水时缓时急  时粗时细
地流传另一篇关于人间的故事
　

第40帖：回杜甫《阁夜》

三峡下了一场雪  三峡寒夜
被雪光辉映出凄冷的色调
水声更冷  为了不让自己冻死在
战乱的夜晚  水声拼命地挣扎
你就站在今夜  听鼓角悲鸣

一缕风刮过来  你禁不住地
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你才意识到
自己依然活着  依然活在那种
对古人的怀念里  快除夕了吧？
或者已经是除夕的前夜？

夔州西阁  天已晴了
但死亡的空气仍旧不肯散去
你被冷气一样的哭声重重包围
一串泪已经冻在脸上
一眶泪仍然汹涌欲出

此刻的长安在干什么？
此刻的长安百姓在干什么？
冷酷的刀声  在不断地进击
长安上空  会有猩红的冷雨吧？
长安人是不是在雨中凝望着战地？

凝望  战祸中的百姓都在凝望
直到天空的眼睛也懂得凝望
直到天空的眼睛凝望出
人类命根子上  那滴再也不能
轻意滴落的  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