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散仙:喜得遗山半卷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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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得遗山半卷诗(2011-03-22 00:13:13) 转载标签:

杂谈

网上逍遥几多时,

寒窗破晓竟未知。

一夜寻搜何所获,

喜得遗山半卷诗。

 

 

【附录】

 

元遗山集 b 
 

卷第十一

      五言绝句

     洛阳高少府瀍阳后庵五首

 

溪上弄明月,风露发新警。心空无一尘,万竹扫秋影。

一水随人意,蔬畦复芋沟。风波河洛近,莫放出山流。

韭早春先绿,菘肥秋未黄。殷勤绕畦水,终日为君忙。

地僻境逾静,林疏秋已分。清溪一片月,修竹四山云。

方外人长乐,山中物自幽。百年梅福隐,万古谪仙游。

     内乡杂诗

 

犬吠桃源近,莺声柳巷深。苍苔留醉卧,青竹伴幽寻。
     薛明府去思口号七首

 

能吏寻常见,公廉第一难。只从明府到,人信有清官。

画诺由官长,昂头顾吏频。只从明府到,判笔不传神。

麋鹿山中尽,公厨破几钱?只从明府到,猎户得安眠。

木索人何罪?累累满狱中。只从明府到,牢户二年空。

驿舍无歌酒,清谈了送迎。即看明府去,画鼓有新声。

旧日逃亡屋,镰锄色色新。即看明府去,还作卖牛人

疾恶看平日,天然御史材。豪奸休鼓舞,骢马即西来。

     山居杂诗六首

 

瘦竹藤斜挂,幽花草乱生。林高风有态,苔滑水无声。

石润云先动,桥平水渐过。野阴添晚重,山意向秋多。

树合秋声满,村荒暮景闲。虹收仍白雨,云动忽青山。

川迥枫林散,山深竹港幽。疏烟沉去鸟,落日送归牛。

涨落沙痕出,堤摧岸口斜。断桥堆聚沫,高树阁浮槎。

鹭影兼秋静,蝉声带晚凉。陂长留积水,川阔尽斜阳。

 

     梁父吟扇头孔明箕踞坐大石上望月,作《梁父吟》

槃礴万古心,块石入危坐。青天一明月,孤唱谁与和?

     南楼月夕望凤山有怀武炼师子和

 

相望不相见,山中君得知。南楼今夜月,也到洗参池。
     辛亥寒食

 

寒食年年好,今年迥不同。秋千与花影,并在月明中。
     山中晚春

 

云光金碧聚,林烟彩翠新。山花发较晚,今年两见春。
     得纬文兄书

 

鹊语喜复喜,山城谁与娱?青灯一杯酒,千里故人书。
     乙巳九月二十八日作

 

关山小雪后,絮帽北风前。残月如新月,今年老去年。

      六 言

     定斋兄写真

 

朱黄笔底三箧,白黑胸中两。画作萧然野服,云龙蔽日骙骙。
     巨然秋山为邓州相公赋

 

笔端游戏三昧,物外平生往还。为问阿师何在?白云依旧青山。

     德和墨竹扇头

 

静里离离新粉,动时细细清香。明月清风自在,红尘白日何妨!“嫩香新粉墨离离”,李长吉《竹诗》。
     曹得一扇头

机中素女仙去,月底梅花晚开。只见一枝疏影,不知何处香来!
      七言绝句

     论诗三十首丁丑岁,三乡作。

 

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浑。

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邺下风流在晋多,壮怀犹见缺壶歌。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尔何!钟嵘评张华诗:“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陶渊明唐之白乐天

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磊平?老阮不狂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卢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斗靡夸多费览观,陆文犹恨冗于潘。心声只要传心了,布谷澜翻可是难。“陆芜而潘静”,语见《世说》

排比铺张特一途,藩篱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柰微之识碔砆。事见元稹《子美墓志》

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琴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万古文章有坦途,纵横谁似玉川卢?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

出处殊途听所安,山林何得贱衣冠?华歆一掷金随重,大是渠侬被眼谩。

笔底银河落九天,何曾憔悴饭山前?世间东抹西涂手,枉著书生待鲁连。

切切秋虫万古情,灯前山鬼泪纵横。鉴湖春好无人赋,岸夹桃花锦浪生。

切响浮声发巧深,研摩虽苦果何心?浪翁水乐无宫征,自是云山《韶濩》音。“水乐”,次山事,又其《诶乃曲》云:“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云山《韶濩》音。”

 

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

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无人说与天随子,春草输赢较几多?天随子诗:“无多药草在南荣,合有新苗次第生。稚子不知名品上,恐随春草斗输赢。”

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离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柳子厚晋之谢灵运。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纵横正有陵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

曲学虚荒小说欺,俳谐怒骂岂诗宜?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却雅言都不知。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出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乱后玄都失故基,看花诗在只堪悲。刘郎也是人间客,枉向春风怨兔葵。

金人洪炉不厌频,精真那计受纤尘。苏门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诗百态新?

百年才觉古风回,元祐诸人次第来。讳学金陵犹有说,竟将何罪废欧梅?

古雅难将子美亲,精纯全失义山真。论诗宁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

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校短长?

     文湖州草虫为刘使君赋

 

造物无心笔有神,翾翾飞动百年新。虫鱼琐细君休笑,学会屠龙老却人。
     京都元夕

 

袨服华妆著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西 园

 

百草千花雨气新,今朝陌上有游尘。皇州春色浓于酒,醉杀西园歌舞人。
     蓝采和像

 

长板高歌本不狂,儿曹自为百钱忙。几时逢著蓝衫老?同向春风舞一场。
     鸳鸯扇头

 

双宿双飞百自由,人间无物比风流。若教解语终须问:“有底愁来也白头?”

     杏花杂诗十三首

 

杏花墙外一枝横,半面宫妆出晓晴。看尽春风不回首,宝儿元是太憨生。

露华邑邑泛晴光,睡足东风倚绿窗。试遣红妆映银烛,湘桃争合伴仙郎?

袅袅纤条映酒船,绿娇红小不胜怜。长年自笑情缘在,犹要春风慰眼前。

暖日园林可散愁,每逢花处尽迟留。青旗知是谁家酒?一片春风出树头!

纷纷红紫不胜稠,争得春光竞出头。却是梨花高一著,随宜梳洗尽风流。

露邑清华粉自添,隔溪遥见玉帘苫。眼看桃李飘零尽,更拣繁枝插帽檐

小桥南北梦幽寻,钱醉瞢腾不易禁。一树杏花春寂寞,恶风吹折五更心。

西山漠漠有无中,几日园林几树红?燕子衔将春色去,错教入恨五更风。

屈指残春有别期,春风争忍片红飞?若为酿得千日酒,醉著东君不放归。

楚客离魂不易招,野春平碧水超超。垂杨也被多情恼,瘦损春风十万条。

小雨斑斑晓未匀,烟光水色画难真,西园春物知多少?一树垂杨恼杀人!

魏紫姚黄有重名,洛阳车马闹清明。吹残桃李风才定,可是东君别有情?

红妆翠盖惜风流,春动香生不自由。莫向芸斋厌闲冷,小诗供作锦缠头。韩偓:“曣三清之瑞露,春动七情,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

     出 京

 

巫峡归云底处寻?高城渺渺暮烟沉。春风不剪垂杨断,系尽行人北望心。
     惠崇芦雁三首

 

寒沙折苇静相依,故国春风早晚归。意外羁栖谁画得?羽毛单薄稻梁微。

雁奴辛苦候寒更,梦破黄芦雪打声。休道画工心独苦,题诗人也白头生!

江湖牢落太愁人,同是天涯万里身。不似画屏金孔雀,离离影淡生春。

     蚤 起

 

北舍南邻独乐声,夹衣晨起觉秋清。豆田欲熟朝朝雨,唤杀双鸠不肯晴。

     书 生

 

书生千古一齑肠,盖世功名不自偿。更笑登封武明府,两盂白粥半生忙。
     铜雀台瓦砚

 

爱惜铅花洗又看,画栏桂树雨声寒。千年不作鸳鸯去,唤得书生笑老瞒。

     步虚词三首后二首三乡时作

 

阆苑仙人白锦袍,海山宫阙醉蟠桃。三更月底鸾声急,万里风头鹤背高。

万神朝罢出通明,和气欢声满玉京。见说人间有新异,绿章封事谢升平。

琪树明霞碧落宫,歌音袅袅度泠风。人间听得《霓裳》惯,犹恐《钧天》是梦中。
     拙庵为温甫赋

 

毫端棘末几人争?愚智相悬赋分平。毕竟世间谁是巧?鬓毛愁白可怜生!
     风雨停舟图

 

老木高风作意狂,青山和雨入微茫。画图唤起扁舟梦,一夜江声撼客床。
     纳凉张氏庄二首

 

小桥深竹午风便,一道垂杨带乱蝉。山下行人遮日去,却从茅屋问瓜田。

 

树阴环合水萦回,树下行人坐绿苔。绝似丛蒙山下路,眼中惟欠系舟嵬。丛蒙、系舟皆乡中山,乡人谓之系舟嵬。

     送 穷

 

日吉时良利动迁,可能颜巷卜终焉。主人不倦奴星倦,辛苦年年缚草船。
     杨 柳

 

杨柳青青沟水流,莺儿调舌弄娇柔。桃花记得题诗客,斜倚春风笑不休。

     梁县道中

 

青山簇簇树重重,人在春云浩荡中。也是杏花无意况,一枝临水卧残红。
     自题写真二首

 

山林日月老潜夫,骨入穷泉未拟枯。幽涧有冰含太古,无人和玉试洪炉。孙绰:“虽没泉壤,尸且不朽。”

一派春烟澹不收,渔家已许借扁舟。山林且漫蹉跎去,莫问人间第几流!
     再 题

 

高谈世事真何者?多窃时名亦偶然。山鹿野麋君自看,拟从何地著貂蝉?
     吴子英家灵照图二首

 

船入西江万有空,漉篱活计百钱功,阿灵子却无生话,想得萧然似卷中。

抱犊山高记洛川,寸肠西去似绳牵。而今却羡庞家好,儿女生来只眼前。时女严在卢氏,约归宁未至。

     刘邓州家聚鸭图

 

沙浦空明洲景微,枯荷折苇淡相依。若为化作江鸥去,拍拍随君贴水飞。
     戊子正月晦日内乡西城游眺

 

雄蜂雌蝶为花狂,陌上游人醉几场?前日少年今白发,却来闲处看春忙!
     长寿山居元夕

 

微茫灯火共荒村,黄叶漫山雪拥门。三十九年何限事,只留孤影伴黄昏。
     闻仲泽丁内艰

 

升堂未几讣音闻,凶服衰羸日念君。昨夜东南雷雨恶,遥知号哭绕新坟。

     赠眼医武济川

 

世事纷纷眯是非,不应刮膜在金鎞。知君圣处工夫到,且道心盲作么医?

     赋粹中师竹拂子

 

了却香严一击缘,满梳华发伴谈玄。谁知拂月披风意,已具钤锤未落前。

     题伊阳杨氏戏虎图

 

大斑哆笑口侵耳,小斑蓄缩如乞怜。戏斗真成两勍敌,发机谁在卞庄前?

     王子端内翰山水同屏山赋二诗

 

郑虔三绝旧知名,付与时人分重轻。辽海东南天一柱,胸中谁比玉峥嵘?

万里承平一梦间,风流人物与江山。眼明今日题诗处,却见明昌玉笋斑。
     右司正之家渭川千亩图二首

 

官街尘土雾中天,入眼荒寒一洒然。大似终南山下看,北风和雪卷苍烟。

老眼萧郎笔有神,岩姿洲景尽天真。情知一段幽闲趣,不必清谈著晋人。

     同希颜钦叔玉华谷分韵得军华二字二首

并山一径入秋云,草树低迷劣可分。开道无烦谢康乐,挽强须得李将军。时有虎害,故戏云。

深山水木湛清华,兴到穷探亦未涯。转石犹能起雷雨,题诗自合动烟霞。转石,当日事。

 

     同希颜钦叔玉华谷还会善寺即事二首

高风卷尽四山云,泉石烟霞得细分。大是山灵设清供,惜无佳句答殷勤。

诗翁彻骨爱烟霞,别似刘君住玉华。铁笛不曾从二草,头巾久已挂三花。赵隐芝子端同年进士,令任城,为猾吏所诬,遂隐居,今年八十余,自言胎仙已成,不久去世云。
     从邓州相公觅酒时在镇平

 

寒日山城雪四围,空斋孤坐意多违。江州未觉风流减,可使陶潜望白衣。
     镇平寄侄孙伯安笔

 

隆颅犀角掌中珠,不见经年日念渠。领取阿翁郧管笔,试教学写问安书。

     黄筌龟藏六图为张左丞赋

 

无心舒卷付皇天,不幸刳肠亦偶然。世上疑谋待君决,可能藏六便安全。
     镇平书事

 

劝农冠盖已归休,了却逋悬百不忧!可是诸人哀老子,半窗红日拥黄紬。
     自镇平暂往秋林道中寄家

 

风雨尘埃了半生,西山归去眼增明。浮云夫婿今如此,莫遣迎门有叹声。
     超 化

 

秋风袅袅入僧窗,尽得诸山草木香。却恨大梁三日醉,不来超化作重阳。又云:“拟借扁舟弄秋水,自嫌尘土涴沙鸥。”余不记。

     山居二首

 

斜阳高树挂晴虹,肃肃微凉雨气中。一道鹭鸶花不断,蜜香吹满马头风。

诗肠搜苦怯茶瓯,信手拈书却枕头。檐溜滴残山院静,碧花红穗媚凉秋。
     寄女严三首

 

鹳崖鱼窟路间关,旬月无由一往还。寒食归宁见邻女,举家回首望西山。鹳崖、鱼窟在内乡往卢氏道中。

添丁学语巧于弦,诗句无人为口传。竹马几时迎阿姊?五更教诵《木兰篇》。

眼前儿女最关情,不见经年百感并。闻道全家解禅理,拟从香火问无生。
     自邓州幕府暂归秋林

 

升斗微官不疗饥,中林春雨蕨芽肥。归来应被青山笑,可惜缁尘染素衣。

     无题二首

 

七十鸳鸯五十弦,酒薰花柳动春烟。人间只道黄金贵,不问天公买少年。

春风也解惜多才,嫁与桃花不用媒。死恨天台老刘阮,人间何恋却归来?
     题省掾刘德润家骖鸾图并为同舍郎刘长卿记异刘在方城先有碧箫之遇如芙蓉城事云

千劫情缘万古期,楼中萧史姓名非。洞天花落秋云冷,肠断青鸾犹自飞。
     希颜挽诗五首

 

官衔寥落在铭旌,才命宁论重与轻?不作汉家贤傅去,空劳明主识萧生。“溘焉溟溟,旌纪寂寞”,《魏书.隐逸传》中语。

 

山立扬休七尺身,紫髯落落照青春。从教不入麒麟画,犹是中朝第一人!

人间无路问天公,自古才难更厄穷。日月不为千载计,江山长惜万夫雄。

万古文章有正传,骅骝争道望君先。伤心一人重泉后,再得斯人又几年?

一世龙门属李膺,待君提拂遂腾升。干年荆棘龟趺在,会有人寻下马陵。
     出邓州

 

本无奇骨负功名,取次谁教髀肉生?未到白头能几日?六年留滞邓州城!
     过希颜故居四首

 

缺壶声里《短歌行》,星斗阑干醉胆横。虎视鹰扬何处在?道边孤冢可怜生。

鹤盖成阴著处同,一时人物酒杯中。臣门如市心如水,世俗论量恐未公。

暮去朝来万化途,飞扬跋扈亦区区。剧谈不尽平生意,能有精微入梦无?

把臂论交分最深,三夫成虎古犹今。百年惟有区区在,地下才应识此心。
     杂著九首

 

万期流转不须臾,物物观来定有无。玉席纸衣同一尽,枉将白骨计荣枯。

 

凫短何如鹤有余,非鱼谁谓子知鱼?一枝莫作鹪鹩看,水击三千不羡渠!

太虚空里一游尘,造物虽工未易贫。臧获古来多鼎食,可能夷叔是饥人!

青盖朝来帝座新,岂知卫瓘是忠臣!洛阳荆棘千年后,愁绝铜驼陌上人。

六国孱王走下风,神人鞭血海波红。无端一片云亭石,杀尽苍生有底功?

天上河源地上流,黄金浮世等闲休。埋愁不著重泉底,尽向人间种白头。

泗水龙归海悬空,朱三王八竟言功!围棋局上猪奴戏,可是乾坤斗两雄?

昨日东周今日秦,咸阳烟火洛阳尘。百年蚁穴蜂衙里,笑杀昆仑顶上人。

半纸虚名百战身,转头高冢卧麒麟。山间曾见渔樵说,辛苦凌烟阁上人?
     戚夫人

 

鸿鹄冥冥四海飞,戚夫人舞泪沾衣,无端恨杀商山老,刚出山来管是非!
     题山谷小艳诗

 

法秀无端会热谩,笑谈真作劝淫看。只消一句修修利,李下何妨也整冠!

     家山归梦图三首

 

别却并州已六年,眼中归路直于弦。春晴门巷桑榆绿,犹记骑驴掠社钱。

系舟南北暮云平,落日滹河一线明。万里秋风吹布袖,清晖亭上倚新晴。

游骑北来尘满城,月明空照汉家营。卷中正有家山在,一片伤心画不成。
     四皓图

 

身堕安车厚币中,白头尘土浣西风。当时且不山间老,羽翼区区有底功?
     杂 著

 

老优惯著沐猴冠,却笑旁人被眼谩。造物若留残喘在,我侬试舞你侬看。

卷第十二

      七言绝句

 

     俳体雪香亭杂咏十五首亭在故汴宫仁安殿西。

沧海横流万国鱼,茫茫神理竟何如?六经管得书生下,阔剑长枪不信渠。

洛阳城阙变灰烟,暮虢朝虞只眼前。为向杏园双燕道:“营巢何处过明年?”

落日青山一片愁,大河东注不还流。若为长得熙春在,时上高层望宋州!

醇和旁近洞房环,碧瓦参差竹树闲。批奏内人轮上直,去年名姓在窗闲醇和,殿名。

天上三郎玉不如,手中白雨趁花奴。御屏零落宣和笔,留得华清《按乐图》。

诗仙诗鬼不谩欺,时事先教梦里知。禁苑又经入物散,荒凉台榭水流迟。十年前,商帅国器方城梦中得后二句,为言如此。

《金缕》歌词金曲卮,百年人事鬓成丝。重来未必春风在,更为梨花住少时。

杨柳随风散绿丝,桃花临水弄妍姿。无端种下青青竹,恰到湘君泪尽时。

 

琵琶心事曲中论,曾笑明妃负汉恩。明日天山山下路,不须回首望都门。

炉薰邑邑带轻阴,翠竹高梧水殿深。去去毡车雪三尺,画罗休缕麝香金。泥金色如麝香,宫中所尚。

罗绮深宫二十年,更持桃李向谁妍?人生只合梁园死,金水河头好墓田!

苦才多思是春风,偏近骚人怅望中。啼尽杜鹃枝上血,海棠明日更应红。

暖日晴云锦树新,风吹雨打旋成尘。宫园深闭无人到,自在流莺哭暮春。

万户千门尽有名,眼中历历记经行。赋家正有芜城笔,一段伤心画不成。

暮云楼阁古今情,地老天荒恨未平。白发累臣几人在?就中愁杀庾兰成!

     春 夕

 

数枝残雪梅仍在,几日东风柳已娇。春酒价高无可典,小红灯影莫相撩。
     梅 花

 

一树寒梅古寺边,荒山草木动春妍。东家赖有诗人在,照影横枝莫自怜。
     溪 上

 

短布单衣一幅巾,暂来闲处避红尘。低昂自看水中影,好个山间林下入。
     息轩杨秘监雪行图

 

长路单衣怨仆僮,无人说向息轩翁。长安多少貂裘客,偏画书生著雪中!

     杨焕然生子四首

 

掌上明珠慰老怀,愁颜我亦为君开。异时载酒杨雄宅,知有迎门竹马来。

人家欢喜是生儿,巷语街谈总入诗。我欲去为汤饼客,买羊沽酒约何时?

半生辛苦坐耽书,我笑先生老更迂。生子但持门户了,玄谈何必似童舄?

阿麟学语语牙牙,七岁元郎髻已丫。更醉使君汤饼局,儿童他日记通家。阿麟,张君美儿子。

     记 梦

 

天上材官老不材,从教兀兀走尘埃。梦中望拜通明殿,曾见金书两字来。戊子七月二十四日,内乡往卢氏,宿走马平,夜梦拜天帝像,遂观法驾,导引画幄,最前负弩三人中有金书小字题裕之者,梦中不自知其为予也。

     启母石

 

书载涂山世共知,谁传顽石使人疑?可怜少室老突兀,也被人呼作“阿姨”。
     杂著四首

 

白发刘郎老更痴,人间那有后天期!茂陵石马专相待,种下蟠桃属阿谁?

白发中官解道诗,殷勤仍为惜花枝。雪香亭上清明宴,记得君王去岁时。

六朝琼树掌中春,回首胡妆一面新生羡石家金谷里,千年独有坠楼人!

燕语莺啼百啭新,长廊寂寂不逢人。东君去作谁家客?花柳无情各自春。

     内乡杂诗

 

行吟溪北复溪南,风日烘人酒易酣。无限春愁与谁语?梅花娇小杏花憨!

 

香墨烧残水麝尘,内家新样入轻匀。郭熙只为吴山老,争信窗间有小颦!

石绿香煤浅淡间,多情长带楚梅酸。小诗拟写春愁样,忆著分明下笔难。
     送 穷

 

煎饼虚抛壒撒堆,满城都道送穷回。不如留取穷新妇,贵女何曾唤得来!
     三乡时作

 

山林钟鼎不相兼,说著浮名梦亦嫌。菽水尽欢吾岂敢,老亲自爱荠羹甜。
     出 都

 

春闺斜月晓闻莺,信马都门半醉醒。官柳青青莫回首,短长亭是断肠亭!

     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

 

道旁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随营木佛贱于柴,大乐编钟满市排。虏掠几何君莫问,大船浑载汴京来!

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桑梓其翦为龙沙乎?”郭璞语。

     登珂山寺三首

 

澹澹长空白鸟回,江山都入妙高台。六鳌只解翻溟渤,不驾东南日观来。太山在东南,而此山不之见。

悠悠谁了未生前,一落泥涂又几年?堪笑长清郭明府,再来仍被葛藤缠!长清郭明府自省夙世是此寺比丘,及作寺碑,宛然算沙语也。

白日红尘往复还,深居那得似禅关?出门应被山僧笑,才得云林半日闲!

 

     梦中作梦人请赋四禽语,其一泥滑滑也。

春泥滑滑满春山,女斩愧幽禽唤客还。安得便乘双翼去?绿阴清画伴君闲。
     奉酬子京禅师见赠之什三首

 

南风稳送北归船,留得虚名一指禅。崧少诗僧几人在?因君回望一凄然!

旧游重忆故人诗,一点青灯两鬓丝。不似戒坛明月夜,杏花香里唱歌时。往在崧山时,陪冯内翰、雷御史游戒坛,诗中所道,盖当时事也。

兵尘千里邈相望,乱后相逢话更长。若见山堂凭借问:“几时同宿赞公房?”

     杏 花

 

桃李前头一树春,绛唇深注蜡犹新。只嫌憨笑无人管,闹簇枯枝不肯匀,
     聊城寒食

 

轻阴何负探花期?白发于春自不宜。城外杏园人去尽,煮茶声里独支颐。
     姨母陇西君讳日作三首

 

竹马青衫小小郎,阿姨怀袖阿娘香。一龛白骨黄河隔,遥望梁门哭断肠。

病起拈针眼未花,团圞儿女运司衙。今年得在应犹健,更好从头说外家。

宝镜煌煌照九州,埋藏曾及见诸刘。酆城今日无雷焕,紫气谁当辨斗牛?阳曲刘氏家大宝镜,能照天地、四方、以前知休咎,其家埋地中,人不得见也。明昌泰和中,北方兵动,渠父子欲卜之。一日,先以旃幕障中庭,乃扃闭门户甚严,及掘镜出,光耀烂然,一室尽明,如初日之照。镜中见北来兵骑,穰穰无数,余三方都无所睹,因大骇曰:“不可,不可!”即埋之。姨母时伏床下,得窃窥焉。兵火后,此家惟一儿子在。姨母能指镜处,存否则不知也,故予诗及之。

     宿神霄北庵梦中作

 

素月流空散紫烟,座中人物半神仙。丽川往事浑如梦,信手题诗一泫然!
     夜 雪

 

三更残醉未全醒,梦里娇儿索乳声。茅屋不知门外雪,黄紬衾暖纸窗明。
     冠氏赵庄赋杏花四首

 

一树生红锦不如,乳儿粉抹紫襜褕。花中谁有张萱笔?画作宫池《百子图》。

文杏堂前千树红,云舒霞卷涨春风。荒村此日肠堪断,回首梁园是梦中。

锦树烘春烂不收,看花人自为花愁。荒蹊明日知谁到?凭仗诗翁为少留!

东风谁道太狂生?次第开花却有情!闻道纪园千树锦,一尊犹及醉清明。
     自赵庄归冠氏二首

 

春华澹澹晓寒轻,野草摇风半白青。谁识杏花墙外客?旧曾家近丽川亭!

 

杏园红过雪披离,杨柳无风绿线齐。寒食人家在原野,乳鸦墙外尽情啼。
     戏赠白发二首

 

镜中昨日又明朝,破屋春深雪未消。摘下数茎聊自笑,贵人头上不相饶。

问愁何怨复何仇?直要青春便白头!拚却镜中浑是雪,且看渠待几时休?
     戏题醉仙人图

 

醉乡初不限东西,桀日汤年一理齐。门外山禽唤沽酒,胡芦今后大家提。提胡芦,沽美酒,禽语也。
     济南杂诗十首

 

儿时曾过济南城,暗算存亡只自惊。四十二年弹指过,只疑来处是前生。

 

匡山闻有读书堂,行过山前笑一场。可惜世间无李白,今人多少贺知章?

华山真是碧芙蕖,湖水湖光玉不如。六月行人汗如雨,西城桥下见游鱼。

吴儿洲渚是神仙,罨画溪光碧玉泉。别有洞天君不见,鹊山寒食泰和年。

石刻烧残宴集辞,雄楼杰观想当时。只应画戟清香地,多欠韦郎五字诗。

斫来官树午阴轻,湖畔游人怕晚晴。一夜灵泉庵上宿,四山风露觉秋生。

白烟消尽冻云凝,山月飞来夜气澄。且向波间看玉塔,不须桥畔覛金绳!

人秋云物便凄迷,一道湖光树影齐。诗在鹊山烟雨里,王家图上旧曾题。王清卿家有《鹊山烟雨图》。

荷叶荷花烂漫秋,鹭鸶飞近钓鱼舟。北城佳处经行遍,留著南山更一游。

看山看水自由身,著处题诗发兴新。日日扁舟藕花里,有心长作济南人!

     题解飞卿山水卷

 

平生鱼鸟最相亲,梦寐烟霞卜四邻。羡杀济南山水好,几时真作卷中人?
     赵士表山林暮雪图为高良卿赋二首

 

飕飕林响四山风,雪后人家闭户中。应被火炉头上说,水边清杀两诗翁。

黄尘遮断山间梦,白发重寻画里诗。好似玉溪溪上路,醉和王老唤船时。
     伦镇道中见槐花

 

名场奔走竞官荣,一纸除书误半生。笑向槐花问前事:“为君忙子竟何成?”
     题刘才卿湖石扇头

 

幽涧云凝雨未干,曲池疏竹共荒寒。扇头唤起西园梦,好似熙春阁下看。

     闻歌怀京师旧游

 

楼前谁唱《绿腰》催?千里梁园首重回。记得杜家亭子上,信之钦用共听来。
     郑先觉幽禽照水扇头

 

临水华枝淡淡春,水光华影两无尘。风流一枕西园梦,惆怅幽禽是故人。
     龙泉寺四首

 

悬麻白雨映层崖,过尽行云晚照开。可是登临动高兴,马头新自太行来。

泉石烟霞自一家,残僧随分了生涯。鸡鸣山下题诗客,曾到灵岩不用夸。

河边羖尚能飞,无角无鳞自一齐。甲子纷纷更儿戏,壁间休笑阜昌题。寺北齐时建,又多刘豫阜昌中石刻并题名。

 

绕渠寒溜夜潺潺,说有蛟龙在石间。可惜九天霖雨手,一泓泉水伴僧闲。
     李进之迂轩二首

 

白发归来世事新,书生风味是清贫。敧斜历落从人笑,燎倒粗疏我自真。

举世营营共一途,要来闲处费工夫。入门且莫分宾主,不但君迂我更迂!

     出镇州

 

汾水归心日夜流,孤云飞处是松楸。无端行近还乡路,却傍西山入相州。
     过邯郸四绝

 

富贵荣华一叹嗟,依然梦里说韶华。千年几度山河改?空指遗台是赵家!

 

人事存亡不易知,及时娱乐恨君迟。后人共指丛台笑,三尺尧阶竟属谁?

川原落落曙光开,四顾河山亦壮哉。前日少年今白发,只应孤塔记曾来。

死去生来不一身,定知谁妄复谁真。邯郸今日题诗客,犹是黄粱梦里人。

     杨秘监马图

 

大青小青天马姿,杨侯房星非画师。忽见奚官记前事,东华驰道晚凉时。
     竹溪梦游图

 

意外荒寒下笔亲,经营惨淡似诗人。何时万顷风烟里,白发刁骚一幅巾?

     药正卿饷酒

 

宿醒未解渴生尘,惊见王宏饷酒人。独恨文书困佳客,不来同醉五更春。
     王都尉山水

 

平林漠漠数峰闲,诗在岩姿隐显间。自是秦楼画眉手,不能辛苦作荆关。
     赠绝艺杜生

 

迢迢离思入哀弦,非拨非弹有别传。解作江南断肠曲,新声休数李龟年。

     赵大年秋溪戏鸭二首

 

寒沙折苇淅江湾,诗在波痕灭没间。前日扁舟人老矣,却从图画羡君闲。画家朱粉不到处,淡墨自觉天机深。卖酒垆边见崔白,王孙真有五湖心。米元章《画史》:“赵昌、王友、崔白,但可为酒家遮墙壁耳。”

     自题二首

 

共笑诗人太瘦生,谁从惨淡得经营?千秋万古回文锦,只许苏娘读得成。

千首新诗百首文,藜羹不糁日欣欣。镜中自照心语口,后世何须扬子云!
     北归经朝歌感寓三首

 

南来山势渐坡陀,荡荡川涂接大河。马上哦诗无好语,聊从白塔记朝歌。

黄屋何曾土作阶,祸基休指九层台!书生不见千年后,枉为君王泣玉杯。

 

墨翟区区不近情,回车曾此避虚名。采薇惟有西山老,不逐时人信《武成》。

 

     外黄道中楚王庙荆公有谁合军中称亚父却须推让外黄儿之句因为范增解嘲

一怒屠城一说留,书生刚为范增羞。军中老子关何事?付与儿曹调沐猴!
     题苏氏宝章

 

二老风流有典刑,诸郎兰玉映阶庭。峨眉宝气千年在,未数陈家聚德星。长公忠义似颜平原,次公冲澹似林西湖,故字画有不期合而合者。最后数帖,所谓苏氏三虎,叔党最怒耳!

     刘氏明远庵三首

 

豪气元龙百尺楼,功名场上蚤抽头。路人不识闲居士,袖手雍容活两州。

世间无物碍虚空,宴坐经行一体同。老眼不应随镜转,江山元只在胸中。

落落云间晚照开,上方别有妙高台。栽花种柳明年了,拄杖敲门日日来。
     题李庭训所藏雅集图二首

 

万古文章有至公,百年奎壁照河东。衣冠忽见明昌笔,更觉升平是梦中。

 

景星丹凤一千年,合著丹青与世传。谁画风流王李郝?大河南望泪如川!王谓仲泽,李谓长源,郝谓仲纯。

     南关二首

 

风里秋蓬不自由,一生几度过隆州?无情团柏关前水,流尽朱颜到白头。

路转川回失系舟,更教两驿过徐沟。多情团柏关前水,却共清汾一处流。是日自徐沟宿南关。
     马坊泠大师清真道院三首

 

水际茅斋星散居,白云闲伴五溪鱼。茂林修竹山如画,蘸碧轩中恐不如。

枯蒲折苇障清弯,十里风荷指顾间。安得西湖展江手?乱铺云锦浸青山。

静中人境两翛然,我亦因君有静缘。已约青山来枕上,水亭风榭看明年。

     惠崇獐猿图

 

月啸烟呼本不群,笔头同是一溪云。野情山态令人羡,世路机关不似君。
     寄史同年二首

 

情话通宵慰别离,殷勤酿酒趁花期。沁南只道梅花蚤,犹较归程十日迟。

相君许送买山钱,晚岁邻居定有缘。一树梅花一尊酒,知君东望亦凄然!
     宋周臣生子三首

 

试手君家助喜诗,秋风丹桂长新枝。昂霄耸壑他年见,水月同宫记此时。水月同宫,五星家谓人以此时生者,长必贵。

玉季金昆世共贤,天将文笔付家传。清新未要《梅花赋》,《射虎》留看第二篇。乡先生宋济川以《射虎诗》著名。

雏凤来时鹤卵成,两儿前后不多争。阿宁解语应须道,犹是渠家百日兄。

     乞酒示皇甫季真

 

醉头慵举睡昏昏,梦里青旗雪拥门。枕上一杯风味好,糟床何处得茶浑?
       李白骑驴图

 

八表神游下笔难,画师胸次自酸寒。风流五凤楼前客,枉作襄阳雪里看。
     许由掷瓢图

 

不知黄屋不知尧,喧寂何心计一瓢?我是许由初不尔,只将盛酒杖头挑!

     九月晦

 

松楸千里动悲哀,说道回家蚤晚回。九月忽惊今日尽,满城风散纸钱灰。
     杂 著

 

烧残刍狗不能神,一色貂裘绣帽新。好个路傍官堠子,经年端坐看行人!
     送 穷

 

送君君去欲何之?暂去还来也不辞!但愧苦无相赠物,柳船轻似去年时。
     即 事

 

四长东州贡姓名,阿茶能诵《木兰行》。元家近日添新喜,掌上宁儿玉刻成。宁儿叔开小字阿茶,第四女字叔闲。

 

     侯相公所藏云溪图曾命赋诗三首但记其一云祖道东门未有涯田君方驾入宫车秖千古狼溪路人说山中宰相家相公以体重不任步趋诏许驾小车至朝殿外门故余诗及之北渡后往东平路经云溪因为之赋

黄山图子翰林诗,千里东州有所思。前日相公门下客,国亡家破独来时。
     陈德元竹石二首

 

一片春云雨未干,两枝新绿倚高寒。瘦龙不见金书字,试就宣和石谱看。

万石纲船出太湖,九州膏血一时枯。阿谁种下中原祸?犹自昂藏入画图!

     同漕司诸人赋红梨花二首

 

梨花曾比太真妃,别有风流一段奇。白雪为饥玉为骨,淡妆浓抹总相宜。

琼枝玉蕊静年芳,知是何人与点妆?可道海棠羞欲死,能红能白更能香!
     吴子贤樗庵二首

 

人道樗形百丑全,我知造物向君偏。世间正有明堂柱,偃蹇风霜得几年?

广莫初无匠石过,一丘一壑奈君何!世间正有明堂柱,春草输嬴较几多?
     太一莲舟图三首为济源奉先老师赋老师吾宗盟。

 

泠泠风外列仙臞,琢玉羊欣定不如。六合空明一莲叶,更须遮眼要文书。仙人在莲叶卧看书。

仙人宁得此婆娑?亡柰丹青狡狯何!我与太虚同一体,也无莲叶也无波。

太一青藜出汉年,明窗开卷一欣然。凭君莫问题诗客,不是韩驹第二篇。

     游天坛杂诗十三首

 

芳树阴阴鸟语哗,绿云晴雪映红霞。青山可是堪人恨,藏著中岩十里花。

漫山白白与红红,小树低丛看不供。总道查花香气好,就中偏爱玉珑松。花名有玉珑松。

只愿长城没彻头,岂知蒸土更堪忧?秦人若见千年后,抱杵临洮老死休。避秦沟。

溪童相对采桩芽,指似阳坡说种瓜。想是近山营马少,青林深处有人家。

仙猫声在洞中闻,凭仗儿童一问君:“同向燕家舔丹鼎,不随鸡犬上青云?”仙猫洞,是日儿子叔仪呼猫应者,一土人传,燕家鸡犬升天,猫独不去。

诸峰罗列拥朝台,落日行云一望开。绝似太山山上看,分明齐岭是徂徕。

空翠霏烟海浪深,鳌头鹏背半浮沉。不知脚底山多少?还尽平生未足心。

 

湍声汹汹落悬崖,见说蛟龙擘石开。安得天瓢一翻倒?蹑云平下看风雷!时旱甚,故云。

仙坛倒影凤麟州,一道云光插素秋。也是天公闲不得,海东移著海西头。

道民终不忘天台,姓字依然在蜜崖。为问松台千岁鹤:“白云何处不归来?”近岁卢氏蜜崖人迹不及处,有题字云:“道民天台司马承祯过。”松台即白雪老葬地。

仙人龙跷玉为鞭,石穴留书世不传。弱水蓬菜三万里,青山今古几何年?近年人有得司马先生石穴所藏《丹经》,予获观于山阳。

风期身后复身前,一读《丹华》似有缘。八表神游吾岂敢?或能摇笔赋垂天!

拟著茅斋北斗平,残年细读《洗心经》。诗成应被卢同笑:“曾见青山养伯龄?”卢同送伯龄出山云:“伯龄不厌山,山不养伯龄。”予以旱当出山,故自戏云。北斗平在天坛之后。

     初发潞州

 

潞州住久似并州,身去心留不自由。白塔亭亭三十里,漳河东畔几回头?
     杂诗六首道中作

 

鼠肝虫臂复何辞,坎止流行亦有时。已被吴中唤伧父,却来河朔作炎儿。

隆州兵骑往来冲,客路灰郊更向东。大似天教浣尘土,数程都在水声中。

悬崖飞瀑骇初经,白玉双龙击迅霆。却恨暑天行过速,不曾赤脚踏清泠。

黄华北下马陵南,佛屋烧残有石龛。想是故乡行欲近,粥麋浑觉水泉甘!

庄休通蔽亘相妨,乡社情亲岂易忘?司命果能还旧观,髑髅端合羡侯王!

乡关白日照青天,徒步归来亦可怜。袖里新诗一千首,不愁锦绣裹山川!

卷第十三

      七言绝句

     初挈家还读书山杂诗四首

 

并州一别三千里,沧海横流二十年。休道不蒙稽古力,几家儿女得安全?

天门笔势到闲闲,相国文章玉笋班。从此晋阳方志上,系舟山是读书山。系舟,先大夫读书之所,闲闲公改为元子读书山。又大参杨公叔玉撰先人墓铭。

眼中华屋记生存,旧事无人可共论。老树婆娑三百尺,青衫还见读书孙。

乞得田园自在身,不成还更入红尘?只愁六月河堤上,高柳清风睡杀人!

 

     赋瓶中杂花七首予绝爱未开杏花,故末篇自戏。

老柳惊看节物新,今年更与酒杯亲。东山一道花如绣,从此他乡不是春。

香中人道瑞香浓,谁信丁香臭味同?一树百枝千万结,更应薰染费春工。

生红点点弄娇妍,半坼花房更可怜。传语春风好将护,莫教容易作银钱。

红抹兰膏绿染衣,绿娇红小两相宜。华边剩有清香在,木石痴儿自不知。

素艳来从月姊家,温风淑气发清华。人间自有交枝玉,天上休开六出花。

昨日桃华锦片新,兔葵今日到残春。低枝留得稀疏朵,比似全开更恼人。

古铜瓶子满芳枝,裁剪春风入小诗。看看海棠如有语,杏花也到退房时。

     赠罗友卿三首

 

一般花木各荣枯,管库区区亦仕途。前日江东罗给事,只今城里范莱芜。

不离城市得幽栖,未要坊名改碧鸡。种下五株桃树子,本无心学浣花溪。

闲中日月病中身,寂寞相求有几人?莫怪门前可罗雀,诗家所得是清贫。
     又解嘲二首

 

雁后花前日日闲,颇思尊酒慰愁颜。凭君细数东州客,谁在花花绿绿间?

诗卷亲来酒盏疏,朝吟竹隐暮南湖。袖中新句知多少,坡谷前头敢道无?

     为衍圣孔公题张公佐湘江春早图二首张自书云涂水张公佐画时年八十一先大夫尝题公佐画有云静洞庭秋寺月雨昏湘浦夜船灯之句因及之

郭熙画笔老益壮,未比并州九十翁。想是江南春梦里,水村曾见酒旗风。

 

黄陵祠下雨如绳,老笔题诗想旧曾。今日图间见晴景,依然愁绝夜船灯。
     浑源望湖川见百叶杏花二首

 

四月山泉冻未开,东君才为挽春回。多情丹杏知人意,留著双华待我来。

儿时忆向西溪庙,丹杏曾看百叶花。今日山中见双朵,自怜憔悴老天涯。陵川西溪二仙庙有百叶杏前。
     代州门外南楼二首

 

东洛西秦往复回。几番风雨与尘埃。家山最与南楼近。三十三年恰再来。

汀树微茫岸草青,滹河四月水泠泠。凤山可是生来巧,堪与南楼作卧屏。

     杜生绝艺

 

杜生绝艺两弦弹,《穆护沙》词不等闲!莫怪曲终双泪落,数声全似古《阳关》。
     以玉连环为吕仲贤寿

 

玉环何意两相连?环取无穷玉取坚。愿得主人如此物,吕翁他日作回仙!

     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余诗数首以此诗为赠

牙牙娇语总堪夸,学念新诗似小茶。好个通家女兄弟,海棠红点紫兰芽。唐人以茶为小女美称。

     刘寿之买南中山水画障上有朱文公元晦淳熙甲辰中春所题五言得于太原酒家

蜀山青翠楚山苍,爱玩除教宝绘堂。且道中州谁具眼?晦庵诗挂酒家墙!

 

     跋紫微刘尊师所画山水横披四首刘时年八十六        溪桥独步

 

纳纳溪桥逗晚风,水村山阁往来通。马蹄踏遍黄尘路,画里初逢避俗翁。
       夏山欲雨

 

胸次江山老更奇,太初元气入淋漓。仙翁不是人间客,俗笔休将比郭熙。
       江亭会饮

 

瓦盆浊酒忆同倾,乡社丰年有笑声。世外华胥谁复梦?且从图画看升平!
       秋江待渡

 

笔头云景性中天,谁似仙舟有静缘?只合此间添此老,脱巾和月弄江烟。

     东山四首

 

半欲天阴半欲晴,层峦叠巘各分明。去年风雪无多景,看尽东山是此行。

自笑平生被眼谩,看山只向画中看。天公老笔无今古,枉著千金买范宽。

锦里春光风马牛,鸟飞不到太湖秋。一丘一壑都堪老,且具神山烟景休。

马水横陈圣阜前,滹沱陂堰远相连。鱼多只说牛家汇,何处秋风有钓船?牛家汇在神山下
     晓 起

 

鬓毛衰飒病凌兢,暂入红尘倦不胜。学似玉山樵客了,八年流落醉腾腾。予痛饮,至是八年,故用韩致尧此句。

     追录乙未八月十七日莘县梦中所得

 

梦里哦诗信口成,分明济水道中行。梦回真到哦诗处,满马西风云月清。
     春 归

 

野杏溪桃三两枝,春归也作送春诗。东君自爱长安好,能住山城得几时?
     感兴四首

 

梦中惊见白头新,信口成篇却自神。天上近来诗价重,一联直欲换青春。后二句梦中所得。

诗印高提教外禅,几人针芥得心传?并州未是风流域,五百年中一乐天!

廓达灵光见太初,眼中无复野狐书。诗家关捩知多少?一钥拈来便有余!

 

好句端如绿绮琴,静中窥见古人心。《阳春》不比《黄华》曲,未要千人作赏音!

     从孙显卿觅平定小山

 

爱杀熙春万玉峰,纲船回首太湖空。一拳秀碧烟霞了,蚤晚东山入袖中!
     发南楼度雁门关二首

 

鸡声未动发南楼,涧水随人向北流。欲望读书山远近,雁门关上懒回头!

棱磳石磴倚高梯,穹谷无人绿树齐。总为古来征戍苦,宿云常傍塞垣低。

     墨竹扇头

 

嫩香新粉玉交加,小笔风流自一家。只欠雪溪王处士,醉来肝肺出枯槎。
     王希古乞言

 

支干空虚不救贫,素衣空染洛阳尘。一龟蚤晚搘床了,袖手风帘阅市人。
       龙门公墨竹风烟夕翠二首

 

渭川东望水云宽,雨润烟浓下笔难。今日龙门图上看,萧郎只合老荒寒。

烟梢露叶卷秋山,挥洒纵横意自闲。莫问笔头龙未化,看看霖雨满人间!
     从希颜觅笃耨香二首追录

 

绿洋奇品赛浓梅,永忆薰炉试浅灰。尤物也知人爱惜,帘筛风动只萦回。

 

自倚诗情合得消,暮寒新火觉无聊。悬知受用无多在,试往新诗乞断瓢!

     戏赠柳花

 

谁擘轻绵乱眼飘,不教翠纽缀长条?只愁更作浮萍了,风转波冲去转遥。
       乔夫人墨竹二首

 

万叶千梢下笔难,一枝新绿尽高寒。不知雾阁云窗晚,几就扶疏月影看。

只待惊雷起蛰龙,忽从女手散春风。渭川云水三千顷,悟在香严一击中!夫人参洞下禅有省。

     醉猫图二首何尊师画宣和内府物

 

窟边痴坐费工夫,侧辊横眠却自如。料得仙师曾细看,牡丹花下日斜初。

饮罢鸡酥乐有余,花阴真是小华胥。但教杀鼠如丘了,四脚撩天一任渠。
     自题中州集后五首

 

邺下曹刘气尽豪,江东诸谢韵尤高。若从华实评诗品,未便吴侬得锦袍。

陶谢风流到《百家》,半山老眼净无花。北人不拾江西唾,未要曾郎借齿牙。

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诗家亦有《长沙帖》,莫作宣和阁本看。

文章得失寸心知,千古朱弦属子期。爱杀溪南辛老子,相从何止十年迟!

平世何曾有稗官,乱来史笔亦烧残!百年遗稿天留在,抱向空山掩泪看!

     讲武城

 

作计千年复万年,似嫌蒸土不能坚。只今讲武人何在?衰柳残杨有乱蝉。
     药山道中二首

 

石岸人家玉一湾,树林水鸟静中闲。此中未是无佳句,只欠诗人一往还。

西风砧忤日相催,著破征衣整未回。白雁未衔霜信过,青林闲送雨声来。
     善应寺五首

 

平冈回合尽桑麻,百汊清泉两岸花。更得青山作重复,武林何处觅仙家?

石潭高树映寒藤,闲有沙鸥静有僧。总爱山阳竹林好,“七贤”来了更谁曾?

 

夕阳人影卧平桥,倦客登临不自聊。且放游鱼觅归宿,争教白鹭逞风标?

山中鱼鸟夙相亲,问舍求田有主人。自读旧题还自笑,七年鞍马只红尘!前题善应寺壁,有“红尘鞍马几时休”之句,又七年矣。

困不成眠百感生,田家灯火夜深明。无因洗耳风沙底,枉费潺潺落枕声。
     摘瓜图二首樗轩家物

 

四摘空留抱蔓诗,阿婆真作木肠儿。《履霜》只说琴心苦,不见房陵道上时?

高鸟长忧挂网罗,如庵日月共消磨。凭君莫话前朝事,比似黄台摘更多!如庵,密国公所居。
     黄华峪十绝句

 

岱崧王屋旧经过,自倚胸中胜概多。独欠太行高绝处,青天白日看山河。

树经冻雨半青黄,山入高秋老更苍。且就同游尽佳客,不妨五日未重阳。

红叶黄花风露清,比来春色不多争。秋山却也堪人恨,白与高欢作锦城。

 

绝壁孤云仔细看,云间龙穴想高寒。碧澜寸寸横秋色,空对山灵说《到难》。唐人《到难篇》有“碧澜之下,寸寸秋色”之句,见《文粹》。

玉立千峰画不如,天公自有范宽图。闾山要著黄华老,千尺珠帘得似无?前辈闾山诗,有“向使早逢周处士,子端应不号黄华”之句。处士指周先生德卿。

团团石瓮琢青瑶,仰面看云觉动摇。谁著天瓢洒飞雨,半空翻转玉龙腰。

万古飞流泻不供,枉教喷薄困鱼龙。谪仙剩有“银河”句,不道香炉更一峰。

天汉何因有蚌胎?无穷冰雹落悬崖。只愁驼背模糊锦,翻倒龙宫复此来。

落峡飞流散不收,湍声汹汹动高秋。也应嫌被红尘涴,才近山门便洑流。

乞得三泉住不成,风沙鞍马负平生。故山定已移文了,又被黄华识姓名。

     七贤堂

 

水上盘陀不见人,烟中白露玉无尘。竹林未恨风流减,负杀共城麴米春。是日有饷名酒,独酌水边。

     峡口食鳊鱼有感

 

无奈微云疏雨何,孟公诗律费研磨。凭君莫爱襄阳好,缩项鳊鱼刺鲠多!

     大简之画松风图为修端卿赋二首

董元老笔郁盘盘,万壑苍云复此看。绝似凤凤山下路,秋风无际海波寒。

新亭相泣血沾襟,一日神州见陆沈。好就崆峒山叟问:“醉眠春昼果何心?”

     秋江待渡横披

 

物外琴尊合往还,争教俗驾点溪山?画师果识闲中趣,只作横舟落照间。
     赠答要襄叔二首

 

长洲连日远相迎,展读新诗眼倍明。邓下旧人多念我,感君兼有故乡情。

文拟《邳侯》下笔难,《韬春》一读不知寒。名家未觉风流减,洗眼青云看阿端。襄叔之先人拟《下邳侯传》作《窦韬春传》,以赋火焙。又其儿子小字端平者,方就学。
     赠修端卿张去华韩君杰三人六首

 

姓字旧熟相知新,三子皆我眼中人。洛西荒山有此客,酒光滟滟梅花春。

 

去华手中倒树,亦要笔力挽千钧。知君办作南山豹,雾雨七日蔚成文。

扫地焚香乐有余,情知怏怏米监书。枉教弃掷泥涂了,绿发修郎玉不如。

古来马队非讲肆,韩生颇似周生勤。举家都无儋石粟,老气仍有垂天云。

中庸胡公隔天壤,宝臣近日客死。大木失望工师来。明堂老手李明府,我知此公无弃材。谓李顺阳吉甫。

乳虎守穴子可探,斫头不屈贫所甘。异时三客俱焰焰,人伦东国吾无惭!
       秋江晓发图

 

百转羊肠挽不前,旃车辘辘共流年。画图羡杀扁舟好,万里清江万里天。
     题山亭会饮图二首

 

女儿樵人塞上词,刘景玄号溪南老子坐中诗。因君唤起山亭梦,好似三乡共醉时。

曾将心事许烟霞,酒榼书囊便是家。前日山亭亭上客,而今鞍马老风沙。

     洛阳卫良臣以星图见贶漫赋三诗为谢

 

败笔成丘死不神,侯门书卷欲谁亲?鳏鳏鱼目漫漫夜,盼到明星老却人!

参旗亦自遇灾年,横被狐星射右肩。牵牛只有搘机石,送与天公折聘钱。

西虎东龙总伏雌,老却是可怜儿。《星图》何物堪相报?借用卢同《月蚀》诗。
     题鹭鸶败荷扇头

 

荷经冻雨绿全枯,苇到穷秋影亦疏。为问风标两公子:“此中能有几多鱼?”
     西山楼为王仲理赋二首

 

天日晴明四望开,楼中舒啸亦悠哉!阑干十万人家里,只有青山入眼来。

拄笏西山老骑曹,朝来爽气与秋高。休将人物轻题品,湖海元龙兴未豪!

     乐天不能忘情图二首

 

得便宜是落便宜,木石痴儿自不知。就使此情忘得了,可能长在老头皮。

芙蓉脂肉紫霞浆,别是仙家暖老方。只枉柳枝弃不得,忘情一马亦何妨!

     燕省掾属张彦通举释菜之废典仁卿以诗美之亦赋二首

一奠区区入咏歌,请看文治竟如何?李侯落笔非无意,告朔羊存得已多!

一日新仪见泮宫,共惊蕝有遗风。他州亦可燕中比,只枉今无百彦通。

     采菊图二首

 

信口成篇底用才?渊明此意亦悠哉!枉教诗景分留在,百绕斜川觅不来。

梦寐烟霞卜四邻,争教晚节傍风尘?诗成应被南山笑,谁是东篱采菊人?
     无尘亭二首

 

雾廓云开病未能,波流草靡亦何曾。胸中自有西风扇,身外休论有发僧。

日日门前车马喧,玉壶冰簟酒如川。亭中剩有题诗客,独欠云间李谪仙。时仁卿尚未到燕。
     李广道写真二首

 

华发萧萧玉炼颜,一篇《秋水》想高闲。须知八表神游客,不在披裘拥絮间。

 

拥絮披裘动数千,肉身那得尽飞仙?玄门此老留教在,沧海横流未必然!
     钱过庭烟溪独钓图二首

 

鞍马风沙万里身,眼明惊见楚江春。绿蓑衣底玄真子,不解吟诗亦可人!

小景风流二百年,典刑来自米家船。诗人无复承平旧,重为遗音一慨然!画学米元章《楚山清晓》,故有上句。
     苍崖远渚图二首

 

深谷高林自一天,红尘无路近风烟。两椽茅屋平生了,况是清溪有钓船。

竹帛功名一笔无,残年那复计荣枯。青山未得携家去,惆怅题诗是画图。
     三士醉乐图

 

依样胡卢画不成,三家儿女日交兵。瓦盆一醉糊涂了,比似高谈却较争。

 

     乡郡杂诗五首余家自五代以后,自汝州迁平定。宋末,又自平定迁忻,故文字中以平定为乡郡。

百年乔木郁苍苍,耆老风流赵与杨。为向榆关使君道:“郡中合有二贤堂。”杨吏部之美,皋落人。闲闲曾守此郡。

神仙官府在瀛洲,何意闲闲得此留?莫笑山城小于斗,他州谁有涌云楼?楼,闲闲公所建。

一沟流水几桥横,岸上人家种柳成。成岁春风一千树,绿烟和雨暗重城。

新堂缥缈接飞楼,云锦周遭霜树秋。若道使君无妙思,冠山移得近城头。

故乡飞鸟亦裴回,更觅何乡养不才?见说阳泉好春色,野夫乘兴欲东来!
     宗人明道老师澹轩二首

 

潞人澹社有来源,济水分流到澹轩。莫问轩中宾与主,一家同是潞州元。

澹中无味著咸酸,老口年多不受谩。流外已曾增一董,不防传法到黄冠。

     题商梦卿家晦道堂图二首

 

松亭竹阁数家村,通德仍余旧里门。乔木未须论巨室,青衫今有读书孙。一作“青衫谁有谏书孙。”

东国人门几百年,素风才到此公传。卷中甚欲题诗句,惭愧韦家祖德篇。
     商正叔陇山行役图二首

陇坂经行十过春,也随风土变真淳。吴山汧水不必画。留在秦音已可人。

梦中陈迹画中诗,前日行人鬓已丝。我亦寒亭往来客,因君还寄出关辞。

     息轩秋江捕鱼图三首

 

掷网牵罾太俗生,烟波名利不多争。绿蓑衣底玄真子,可是诗翁画不成!

击瓮喧天网截河,得鱼何啻一罾多。渔郎不作明年计,奈此纤鳞细甲何!

正始风流一百年,竹溪衣钵有真传。玉堂人物今安在?纸尾题诗一慨然。
     东平李汉卿草虫卷二首

 

蚁穴蜂衙笔有灵,就中秋蝶最关情。知君梦到南华境,红穗碧花风露清。

过眼千金一唾轻,画家元有老书生。草虫莫道空形似,正欲尔曹鸣不平!李资高亢,视钱币如粪土。贵人求画,或大骂而去,故不与世合。
     郭熙溪山秋晚二首

 

烟中草木水中山,笔到天机意态闲。九十仙翁自游戏,不应辛苦作荆关。

云树微茫石崦开,吴儿洲渚不尘埃。凭君记取题诗处,杖屦适从谼谷来。

     七贤寒林图

 

万古骚人有赏音,画家满意与幽寻。题诗记取崧前事,绝似冯雷入少林。
     右丞文献公著色鹿图

 

野鹿标枝气象闲,老皇频岁赦秋山。不妨右相丹青笔,时到霜林紫翠间。
     李仲华湍流高树图二首

 

细密工夫足自神,经营惨澹欲谁亲?却应林影湍声外,犹欠吴山小笔春。

小景风流恰入时,留题纸尾竟何辞?不因脱兔投林了,何处而今更有诗?癸巳正月之变,逆党中有欲谋害己者,赖仲华力为营护得释,故篇末有及。

 

     益都宣抚田侯器之燕子图诗传本己亥秋七月余得于冯翊宋文通家会侯之子仲新自燕中来随以归之仲新谓余言兵间故物一失无所复望乃今从吾子得之焕若神明顿还旧观似非偶然者方谒时贤以嗣前作幸吾子发其端因赋三诗丙午春三月河东元某谨题

红线还惊掌上看,十年音息海漫漫。渠家王谢堂前惯,暗认曹刘可是难。

古锦诗囊半陆沉,吴枫句好入江深。世间妾妇争相妒 禽鸟区区却赏音。首句谓怨家投李长吉诗厕中。

才气田侯绝世奇,山丘零落更堪悲。休惊《燕子诗》留在,化鹤归来未可知。
     前高山杂诗七首

 

梦寐烟霞卜四邻,眼明今日出红尘。山中景趣君休问,谷口泉声已可人。

 

山经地志总难凭,乡社流传太俗生。前后两高从我改,合教松海作新名。

蚊聚蛙喧杳不闻,已甘麋鹿与同群。胸中所得知多少?半是青松半白云!

天池一雨洗氛埃,全晋堂堂四望开。不上朝元峰北顶,真成不到此山来。

世上初无物外缘,人间却有洞中天。如何长伴王居士,买尽青山不用钱。

白驴前日凤山回,为爱朝元复此来。却忆广陵刘老子,醉吟应在钓鱼台。

白首同归未省曾,青山独往竟谁能!莫嫌麋鹿无情识,比似人间少爱憎。
     楚山清晓图
雨润烟浓十二峰,云间合有楚王宫。遥知别后西州梦,一抹春愁浅淡中。      题石裕卿郎中所居四咏

       寓乐堂

 

此心安处是真归,念念今知故习非。一首新诗一杯酒,五陵裘马自轻肥。

       德恒斋

 

养心如虎亦良勤,血战纷华老册勋。百草千花过春雨,白衣苍狗看浮云。
       雪 岩

 

贞松劲柏四时春,霁月光风一色新。置屋悬崖尽堪老,层冰千里只愁人。
       聱 斋

 

弓刀陌上未知还,心寄渔郎笭箵间。名作聱斋疑未尽,峿山衣钵在遗山。
     赠李子范家儿子

 

神理乘除不偶然,只疑阳报向君偏。试评掌上明珠价,几倍诸家觅药钱?
     跋文献公张果老图

 

耆旧能谈相国贤,功名欲占冷岩前。清风万古犹应在,未用仙公甲子年。

     三乡杂诗三首

 

梦寐沧洲烂漫游,西风安得钓鱼舟?薄云楼阁犹烘暑,细雨林塘已带秋。

尖新秋意晚晴中,六尺筇枝满袖风。草合断桥通暗绿,竹摇残照漏疏红。

溪南老子坐诗穷,穷到箪瓢更屡空。五凤楼头无手段,碧鸡坊外有家风。
       钧州道中

 

野阴莽苍日将夕,岁律峥嵘风有声。从昔南山歌短褐,何时北阙请长缨?

卷第十四

      七言绝句

榆社硖口村蚤发

 

瘦马长途懒著鞭,客怀牢落五更天。几时不属鸡声管,睡彻东窗日影偏?
     十月二十日雪

 

和气休论岁欲丰,且看芜秽一时空。临高赏雪人何限,谁在琼瑶世界中?
     同儿辈赋未开海棠二首

 

翠叶轻笼豆颗匀,胭脂浓抹蜡痕新。殷勤留著花梢露,滴下生红可惜春。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哭曹征君子玉二首

 

去岁流言到处疑,闻君哭我不胜悲。今年我在君先殁,泪尽荒城君得知?

绕坟三匝去无因,千里冰霜半病身。斗酒只鸡孤旧约,素车白马属何人?
     二十六日蚤发安生道中雨木冰

 

玉树瑶林世界宽,木冰真作雨花看。青青也被糊涂尽,松柏何曾保岁寒?

     书贻第三女珍

 

珠围翠绕三花树,李白桃红一捻春。看取元家第三女,他年真作魏夫人!
     隐秀君山水为范庭玉赋

 

万壑风烟入座寒,六铢仙帔想骖鸾。多少金闺画眉手,吴山才得镜中看?
     送子微二首

 

老年鞍马不胜劳,更问狐裘与缊袍?到了龙门有何好?伊川清浅石楼高!

古来何物是经纶?一片青山了此身。乱后洛阳花木尽,不妨闲作水南人。
     杨秘监马图

 

天闲谁省识真龙?金粟堆前草色空。忽见画图疑是梦,东华驰道麝香骢。

     岳山道中

 

野禾成穗石田黄,山木无风雨气凉。流水平冈尽堪画,数家村落更斜阳。
     雪行图

 

太一仙舟云锦重,新郎走马杏园红。骑驴亏杀吟诗客,到处相逢是雪中。
     寄杜莘老三首

 

梦里云山一卧屏,先生画笔果通灵。不妨行药长安市,才是前生许道宁。

一片青山共白云,春林烟景入晴昏。祝君老眼明于镜,毫末清妍子细分。

杯酒殷勤兴不孤,更教怀袖得新图。绿囊自是君家物,医得烟霞痼疾无?
     己酉四月十七日度石岭

 

四海虚名直几钱?世间何限好林泉!无情石岭关头路,行去行来又十年。

     刘君用可庵二首

 

末节繁文费讨论,经生规矩是专门。恶恶不可恶恶可,笑杀田家老瓦盆。恶,音鸟。

著脚绳桥已足忧,邯郸匍匐更堪羞。恶恶不可恶恶可,大步宽行老死休!

     耀卿西山归隐三首马卿为耀卿张君写真,未几被召北上。

静里箪瓢不厌空,北窗元自有清风。傅岩只道无人识,已落君王物色中。

马卿似与物为春,难状灵台下笔亲。豫拂青山一片石,异时真是卷中人。

冠剑云台大县侯,富春渔钓一羊裘。山林钟鼎无心了,谁是人间第一流?
     雪岸鸣今酉鸟

 

离离残雪点荒丛,更看幽禽惨淡中。笑杀画帘双燕子,秋千红索海棠风。      东丹骑射

 

意气曾看小字诗,画图今又识雄姿。血毛不见南山虎,想得弦声裂石时。
     虚 名

 

虚名不直一钱轻,唤得呶呶百谤生。可惜客儿头上发,也随春草斗输嬴。
     投书图二首

 

一束空书不疗饥,浮沉随水恰相宜。酱蒙药楮轻抛却,却是洪乔见事迟。

屈作书邮未肯心,百函随水听浮沉。虚名底用寒温问?却是洪乔最赏音!
     题刘威卿小字难素册后二首

 

伎道精微得处难,书林头白一儒冠。阴功厚薄君休问,只就蝇头细字看。

齿牙余论足辉光,东国人伦赵与杨。曾是两翁门下客,残年袖手亦无妨。

     庞都运山水

 

门阑喜色到崖卢,文赋声名逼两都。重为溪山感畴昔,风流还有此翁无?
     归义僧山水卷

 

崧少经行二十春,野麋山鹿尽情亲。而今身落京尘底,画出林泉亦可人!
     武善夫桃溪图二首

 

物外烟霞卜四邻,武陵不是避秦人。软红香土君休羡,千树桃花满意春。

金罽毵毵六月寒,桃花春梦隔征鞍。青山归计何时办?画卷空留马上看!
     巢云曙雪图武元直笔明昌名士题咏

 

风流人物见承平,半向巢云有姓名。画手休轻武元直,胸中谁比玉峥嵘?

     书扇赠李湛然

 

江枫摇落海门秋,江水无风月半楼。未要吴侬夸胜概,已从诗境得天游。
     普照范炼师写真三首

 

向日神仙看地行,只今烟驾想云程。石梁画出西流寺,无复铿然曳杖声。

倾盖论交了岁寒,眼中人物似君难。流波意在谁真识?未绝朱弦已废弹!

鹤骨松姿又一奇,化身千亿更无疑。人间只说乘风了,觌面相呈却是谁?
     祖唐臣所藏樗轩画册二首

 

绿净红香梦已空,草黄沙白思无穷。波间野鸭浑无赖,长著诗人惨澹中。《败荷野鸭》

牧笛无声画意工,水村烟景绿杨风。题诗忆得樗轩老,更觉升平是梦中。《风柳牧牛》

     客 意

 

雪屋灯青客枕孤,眼中了了见归途。山间儿女应相望,十月初旬得到无?
     走笔题十老会请疏

 

痛饮形骸百不成,天教乡社送余生。病夫近日添新喜,十老图中有姓名。
     七 夕

 

天街奕奕素光移,云锦机闲漏箭迟。谁与乘槎问银汉,可无风浪借佳期?
     避兵阳曲北山之羊谷题石龛

 

冥鸿正恐絓疑网,脱兔不忘投茂林。世故驱人真有力,天公困我岂无心?

     壬子寒食

 

儿女青红笑语哗,秋千环索响呕哑。今年好个明寒食,五树来禽恰放花

     马云卿画纸衣道者像

 

太古清风匝地来,纸衣长往亦悠哉。铁牛力负黄河岸,生被曹山挽鼻回。
     过威州镐厉王故居

 

天道循环只眼前,果谁烈焰与寒烟。种瓜四摘浑闲事,抱蔓无人更可怜!

     真味斋

 

粗饭寒齑老此身,高人那计甑生尘。味无味处君知否?道著琴书已失真!
     归义兴侍者溪山萧寺横轴

 

石磴云松百八盘,东峰日上海波寒。老来丘壑风流减,却就禅房觅画看。云溪此画,甚有泰山典刑,因记东峰看日出时,故有上句。
     乔夫人彩绣仙人图

彩服仙童画不如,直疑莱子戏庭除。青红未是春风巧,一颂椒花更有余。

     出山像

 

不见恒星莫漫惊,日头从此向西生。只知大事因缘了,依旧云门望太平。
     胡寿之待月轩三首

 

一幅清风竹写生,月华霜白纸如冰。天公老笔无今古,枉却坡诗说右丞。

爱竹髯参发巧新,参教一影具形神。千门万户清光里,袖手东窗有几人?

形似何曾有定名,每从游戏得天成。墨君解语应须道,犹欠风琴一再行。
     论诗三首

 

坎井鸣蛙自一天,江山放眼更超然。情知春草池塘句,不到柴烟粪火边。

诗肠搜苦白头生,故纸尘昏枉乞灵。不信骊珠不难得,试看金翅擘沧溟。

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

     超禅师晦寂庵

 

无波古井静中天,三尺藜床坐欲穿。一语调君君莫笑,妙高峰顶更超然。

     自题写真

 

东涂西抹窃时名,一线微官误半生。不画幼舆岩穴里,野麋山鹿欲何成?
     赠写真田生三章

 

人物翩翩美少年,书中颖悟亦天然。燕南只道丹青好,弃掷泥涂自可怜。

万态千形画里看,人人眉目与衣冠。情知不是裴中令,一片灵台状亦难。

市井公卿万不同,依然见解一儿童。张颠草圣雄千古,却在孙娘剑器中。一作“邈不同”。

     赠高君用君益仲弟。

 

杏苑仙郎合探花,虚传佳句满京华。丁宁王谢堂前燕:“文采风流有故家。”
     周卿才拙庵

 

诗笔看君有悟门,春风过水略无痕。庵名未便遮藏得,拙里元来大巧存。
     郭大方自适轩

 

自适还曾自适无?半生枯寂坐禅居!马卿若也知人意,只画梁家举案图。

     风柳鸣蝉

 

轻明双翼晓风前,一曲哀筝续断弦。移向别枝谁画得?只留残响客愁边!
     晴景图

 

白日青天下笔难,要从明润细寻看。藏山只道云烟好,画史而今尽热谩。
     僧寺阻雨

 

山气森岑入葛衣,砧声偏与客心期。僧窗连夜潇潇雨,又较归程几日迟!
     金 山在忻口南

 

攒青叠翠几何般?玉镜修眉十二环。常著一峰烟雨里,苦才多思是金山。

     王子文琴斋

 

天上秋风月底霜,《求凤》一曲鬓丝长。相如四壁消何物?直要文君典鹔鹴。
     覃彦清飞雨亭横披

 

百道悬流注夜光,画中亭榭亦清凉。何人与问长安客:“赤日黄尘有底忙?”
     读汉书

 

室方隆栋非难构,水到颓波岂易回?丰沛帝乡多将相,莫从兴运论人材。
     内相杨文献公哀挽三章效白少傅体

 

征南谏疏无多语,大度高皇有至仁。留得青囊一丸药,异时犹可活斯民。

 

中台启事山吏部,东阁词臣何水曹。松柏萧萧一丘土,龙门依旧泰山高。

姓名三字金瓯重,事业千年片简青。试向云间望光彩,看从何地现文星?
     石勒问道图

 

轻比韩彭作李阳,高僧久已笑君狂。中原果有刘文叔,肯说铃声替戾冈?
     华光梅

 

草圣前头一树春,豪华落尽只天真。写生今向君家见,疑是华光有两身。
     旧与赵景温

 

浮云流水易西东,回首梁园似梦中。一别十年今又别,酒尊能得几回同?
     夏山风雨

 

惨澹经营有许功,吴僧谁得嗣宗风?情知一雨收晴了,更没尘沙到坐中。

     春云淡冶

 

一抹平林素练横,数堆寒碧白烟生。春云可是多姿态,五字韦郎画不成。

     雪谷蚤行图二章卷中多国朝名胜题咏

雪拥云横下笔难,争教万景入荒寒?诗翁自有无声句,画里凭君细觅看。

画到天机古亦难,遗山诗境更高寒。贞元朝士今谁在?莫厌明窗百过看。      胡叟楚山清晓

 

剪得吴淞一片秋,江山小笔也风流。卷中未有题诗客,留待才情赵倚楼。

     辛亥九月末见菊

 

黄菊霜华日日添,世应有意醉陶潜。鬓毛不属秋风管,更拣繁枝插帽檐。
     答俊书记学诗

 

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心地待渠明白了,百篇吾不惜眉毛。
     夜宿山中

 

月华人影共徘徊,未算归程梦已回。涧水悲鸣易愁绝,长松休送雨声来。

     台山杂咏十六首甲寅六月

 

登临夙有故乡缘,试手清凉第一篇。知被钱郎笑寒乞,不将锦绣裹山川。

西北天低五顶高,茫茫松海露灵鳌。太行直上犹千里,井底残山枉叫号。

万壑千岩位置雄,偶从天巧见神功。湍溪已作风雷恶,更在云山气象中。

颠风作力扫阴霾,白日青天四望开。好个台山真面目,争教坡老不曾来?

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此景只应天上有,岂知身在妙高峰?

山上离宫魏故基,黄金佛阁到今疑。异时人读《清凉传》,应记诸孙赋《黍离》。

一国春风帝子家,绿云晴雪间红霞。香稳藉僧鞵草,蜀锦惊看佛钵花。

沉沉龙穴贮云烟,百草千花雨露偏。佛土休将人境比,谁家随步得金莲?

兜罗界宝光云,云际同瞻化现身。解脱文殊俱有说,是中知有木强人。

真向华严见化城,翻嫌金屑翳双明。恶恶不可恶恶可,未要云门望太平!

总为毗耶口不开,龙宫华藏顿尘埃。对谈石在维摩在,珍重曼殊更一来。

咄嗟檀施满金田,远客游台动数千。大地嗷嗷困炎暑,山中多少地行仙!

石罅飞泉冰齿牙,一杯龙焙雪生花。车尘马足长桥水,汲得中泠未要夸。

 

凛凛长松卧涧阿,提壶悲啸抚寒柯。万牛不道丘山重,细路沿云奈尔何?

热恼消除佛作缘,山头冰雪过炎天。法王悲智无穷尽,更看清凉遍大千。

灵蛇不与世相关,时复蜿蜒水石间。何处天瓢待霖雨?一龛香火梵仙山。

 

     跨牛图才子,唐人冠服,作哦诗状。牛后带琴书。

画出升平古意同,江村渺渺绿杨风。看来总是哦诗客,远胜骑驴著雪中。随驾张圭,似是摹古人本。

     赠湛澄之四章

 

眼花看碧渐成朱,兀兀陶陶乐有余。柳岸醉僧堪一笑,强教分别竟何如?

儿女团圞庞行婆,漉篱活计苦无多。布囊归去诗千首,犹欠庭圭墨一螺。

十年不见山堂老,赖有澄之在眼中。总道木庵枯淡好,东风花柳各青红。

散圣风流有别传,漆瞳一点出人天。石门故事君知否?好佐涪翁学刺船。

 

     乙卯二月二十一日归自汴梁二十五日夜久旱而雨偶记内乡一诗追录于此今三十年矣

桑条沾润麦沟青,轧轧耕车闹晓晴。老眼不随花柳转,一犁春事最关情。

     三门集津图

 

南北争教限大江?吴家才了又陈亡!画工只说三门险,不记茅津一苇航。
     乙卯端四日感怀

 

衰年那与世相关,苦被诗魔不放闲。好个旧家长乐老,无才无德只痴顽!
       山村风雨扇头

 

总为诗翁发兴新,直教画笔亦通神。莫嫌风雨无多景,截断黄尘亦可人。
     跋萧师鹭鸶败荷扇头徐荣之画。

 

萧萧烟景带霜华,公子风标浪自夸。可道浣花诗境好,鵁鶄鸂鶒满晴沙。

     袁显之扇头

 

双鹭联拳只办愁,枯荷折苇更穷秋。风流绿影红香底,好个鸳鸯百自由!
     赠司天王子正二首

 

惯见河边织女机,枯槎八月未成归。栖迟零落今如此,枉却星翁比少微。

天容海色本澄清,万古东方有启明。七十七年强健在,不妨林下看升平!
     工部赵侍郎下世日作

 

鹤骨翛然卧石林,情知合眼即仙乡。安时处顺吾儒事,枉却《南华》说坐忘。

     跋邪律浩然山水卷

 

六月三泉松桂寒,西风蚤晚送归鞍。无因料理黄尘了,只得青山纸上看。
     贞燕二首

 

杏梁双宿复双飞,海国争教只影归?想得秋风渐凉冷,谢家儿女亦依依。

污洁难将一类推,旧家红线可无疑。豚鱼自是诗家语,轻拟庭闱恐未宜!
     杨秘监雪谷蚤行图

 

息轩画笔老龙眠,雪谷冰桥自一天。六月高楼汗如雨,岂知方外有诗仙?

     杜莘老夏日汾亭横轴

 

杜侯老笔尧民意,黄阁清风有故家。庸俗纷纷小儿女,枉教尘土涴烟霞。
     武元直秋江罢钓

 

暮山明月晓溪云,今古仙凡此地分。醉后狂歌问渔叟:“残年何计得随君?”
     张彦远江行八咏图奉使时所见。

 

楚山平浸楚江流,放眼江山得意秋。一寸霜毫九云梦,合教轰醉岳阳楼。
     题冯漕缓之硕人在涧横轴胡先生画。

 

见说云霄意气豪,几回揽镜惜颠毛。不争画得林泉好,转使山人索价高。

     题刑公达寒梅冻雀图

 

褐衣相媚不胜情,只许乾晖画得成。却被诗人笑寒乞,一枝风雪可怜生。
     秀隐君山水

 

乌鞵踏破软红尘,未信溪山下笔亲。图上风烟看潇洒,画家亦有魏夫人。
     同梅溪赋秋日海棠二首

 

锦水休惊散彩霞,换根元自有灵砂。琼枝不逐秋风老,自是人间日易斜。

翠袖红妆又一新,秋风秋露发清真。丹青写入梅溪笔,桃李从今不算春。

     梁氏先人手书

 

玄虬飞跳九天门,秦火惊看片纸存。耆旧风流知未减,青衫还见读书孙。
     蓟北杜国宝以真定教官李进之所撰大父中宪公及其先人帅府从事行状见示用题三绝其后

总道清流解致君,白袍唐日已纷纷。科名屈杀渔阳老,章甫何人不惠文!

儿戏将军百不知,枉将壁垒付安危。论功才得盐山令,堂上奇兵果是谁?

堂掾谈经见蚤成,诸郎难弟复难兄。长留北海文章在,千古《云麾》有姓名。
     赠訾子野高士三章

 

仙翁高弟独君优,胸次清明辨九流。我是愚溪一愚叟,不妨同醉訾家洲。

 

月旦今谁许与陈?乍贤乍佞日纷纭。鸢肩燕颔非吾事,一片灵台欲付君。

虚名玉表或珉中,薄命何堪与共功!东国人伦要真识,好将传与黑头公。
     戏相师

 

珥貂簪笔起锄犂,何必人人贯伏犀。胸次九流君自了,看来唯少醉如泥。
     留赠丹阳王炼师三章

 

信得人间比梦间,一卮芳酒且开颜。当时笑伴今谁在?诗客凄凉饭颗山!

烂醉玄都有旧期,百年人事不胜悲。桃花一簇开无主,留著东风与兔葵。

敝尽貂裘白发新,京华旅食记前身。仙翁相见休相笑,同是邯郸枕上人。

     元 夕以下续编

 

花影灯光一万重,青衫骢马踏东风。彰阳旧事无人记,二十三年似梦中。
     酴 酉縻

 

枕帏余韵最清真,梦里犹来著莫人。拟借浓阴作罗幕,玉缨多处卧残春。
     为橄子醵金二首

 

明珠评价敌连城,弃掷泥涂意未平。十万人家管弦里,独怜金石隐商声。

秋来闻说酒杯疏,却为穷愁解著书。知是遗山亭上客,无衣无褐欲何如?

     李子范生子

 

六峰灵气未消沉,雏凤翩翩翠作衿。名姓定知书小录,作诗先与唤琼林。
     柏乡光武庙

 

老树刳心不更春,当年曾见汉仪新。凭君莫话舂陵事,笑杀中原逐鹿人!
     和德新文

 

二年老眼暗兵尘,今日逢君喜事新。结伴还乡有成约,不应先作北归人。
     沧浪图

 

万顷烟波入梦频,眼中鱼鸟觉情亲。而今尘满西风扇,愧尔青山独往人。

     倦绣图

 

香玉春来困不胜,啼莺唤梦几时?可怜憔悴田家女,促织声中对晓灯。

     雪谷晓行图

 

漫漫长路几时休?风雪无情梦亦愁!羡杀田家老翁媪,瓦盆浊酒火炉头。
     浩然雪行图

 

曲江花柳自升平,雪涧冰桥去国情。枉却卷中留好语,画师寒乞可怜生。
     岳邦献寿

 

见君谁不爱清醇?寿席今年乐事新!八十老翁持酒劝,酣歌一曲太平春。

     风柳归牛图为张伯英赋

 

陂塘渺渺绿杨风,牛背升平万古同。忽见画图还自笑,枉将书策课儿童。

     子和麋鹿图

 

白发刁骚一秃翁,尘埃无处避西风。野麋山鹿平生伴,惆怅相看是画中。
     贾氏怡斋二首

 

儿女青红荐寿觞,阶庭兰玉立诸郎。黄金甲第知何限,谁有怡斋致乐堂?

一门难弟复难兄,借甚州闾月旦评。见说病中王处士,感君兼有急难情。王敦夫寒病劳复,历两月之久,委顿殊甚。仲德躬自调护,迄于平善,州里称焉,故上句及之。

     与西僧伦伯达二首

 

行云孤鹤万缘轻,遥见乡关眼便明。不似遗山元老子,尘埃风雨过平生。

半世秦川在梦中,几时莲社与君同?渊明自比吾何敢,或有新诗及远公!

     侯相国云溪图新补据《本集》卷十二

祖道东门未有涯,田君方驾入宫车。只应千古狼溪路,人说山中宰相家。

     口号三首新补据《本集》卷三十四

今年堂邑有清官,三尺儿童也喜欢,县帖追来不惊扰,丁丝纳去得余钱。

休言清慎少人知,三十年来更数谁?今代取鱼须密网,东州新有放生池。

三岁终更旧有期,吏民安习枉迁移。平阴夺得来堂邑,却是行台未尽知。

 

     西溪二仙庙留题新补据《野史亭》刻石,光绪《陵川县志》

期岁之间一再来,青山无恙画屏开。出门依旧黄尘道,啼杀金衣唤不回。

     三岗四镇新补据上海图画馆钞本成化《山西通志》

南北东西俱有名,三岗四镇护金城。古来险阻边陲地,威镇羌胡万里惊。
     金凤井新补据同前

 

北地曾云海眼开,古今人喜畅奇哉!料应丹穴相穿透,飞出摩天金凤来。

     方城八景新补据嘉靖《南阳府志》
      松陂烟雨

 

堤上槎丫几个松,汪洋陂水映遥空。晓看烟雨连青嶂,疑是当年杖化龙。

      大乘夕照

 

山势巍峨翠作围,楼台金碧影相辉。老僧托钵归来后,犹对斜阳补衲衣。
      莲塘夜月

 

花娇欲语水萦纡,添得嫦娥色更殊。午后老龙因睡觉,几回错认是明珠。
      炼真春暮

 

风摆残花点药炉,东君无计可支吾。道人日诵《黄庭》罢,曳杖松林看鹤雏。
      仙翁雪霁

 

观宇巍峨紫翠间,葛公从此炼丹还。六花舞罢难寻处,树木妆成玉笋班。
      落川云望

 

一川渺渺逝如斯,上有浮云接水涯。苍狗白云从变态,令人望处起亲思。

      罗汉清岚

 

山堆螺髻插春旻,罗汉知谁为立名。一抹岚光堪羡处,恍如匹练晒新晴。
      堵阳钓矶

 

一片临流气势雄,垂杨相荫水溶溶。子陵已去无人钓,分付苍苔碧苏封。
     佚 句

      昆阳怀古新补据《归潜志》

 

英威未减消沉尽,犹向春陵望郁葱。
      赠白仁甫新补据《天籁集序》

 

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

 

      超 化新补据《本集》卷十一《超化》

拟借扁舟弄秋水,自嫌尘土浣沙鸥。
      阙 题新补据《归田诗话》

 

花啼杜宇归来血,树挂苍龙脱后鳞。

卷第十五

      宏 词

     章宗皇帝铁券行引

 

臣尝考唐史所载铁券之说有二:其一,则将相有社稷之功者赐之;其一,则许藩镇以自新者也。唐自安、史之乱之后,盗据河朔,若魏博,若幽燕,若镇冀,根结盘互,一寇死一寇生,天子不问,有司不诃者数十年,其制御之术可考也。温言善辞以开尉之,高爵厚禄以尊宠之,甚者又以待社稷臣之礼而礼之也。辨理曲直,洗涤怨恶,质之于天地而示必信,申之以丹铁而图不朽。当是时,武克不刚,君臣相与为一切之计,幸贼之不吾梗;虽所求有过于此者,将奔走而奉之。故所谓丹书之信,特迫于不得已焉而与之耳。道陵朝,有以田氏所藏唐赐藩镇铁券来上者,上为制七言长诗以破其说,名曰《铁券行》,臣幸获睹焉。自圣人以书契代结绳之政,太朴虽散,天理之真淳者,犹在人也。治稍下衰,而《誓》、《诰》兴。信不足,有不信。夏后作《誓》,而民始叛;殷人作《诰》,而下益惑。盖自结绳而为书契,自书契而为《誓》、《诰》,利害相摩,机械相直。君父而臣子也,君有不得于其臣,臣有不得于其君;天理之存者,曾不毫发,况又自《誓》、《诰》而为铁券,其欲使人不叛且惑,亦难矣!故施之藩镇,不可也。黄河、泰山之盟,不能救韩、彭于旋踵之顷;赤心、白日之语,又安可保唐室于威令复振之后乎?施于功臣,亦不可也。君不得于其臣,而与之为不直;臣不得于其君,而受之为不义。不直不义,几何其不以功臣为藩镇也?大哉,孔子之言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知乎此,则知圣人所以及豚鱼者,为不在彼也。臣窃伏观章宗皇帝以仁圣人之姿、渊懿之智、缉熙光明之学,正心、诚意、修身、治天下二十年之间,大信之所孚,股肱大臣之贵,舆台皂隶之贱,皆不言而喻,不约而随,不契而合,不胶而固。其视前世《誓》、《诰》之繁,固已贯三光而洞九泉矣,况于恃片铁以为固者乎?宜其播之于号令,发之于歌诗,慨然自得于大道破裂之后,祛千载之惑,为万世之戒也如此。有诏下臣,为作篇引。谨昧死百拜而言曰:“圣人之公、之信,皆天也,臣何足以知之?若夫云汉之昭回,日星之炳耀,编之诗书而无愧,质之鬼神而不疑者,臣愚不自度量,尚庶几自托于不腐云。”臣谨引。

 

     秦王擒窦建德降王世充露布已上二篇,正大夫年五月,应辞科程文。余二篇,《光武中兴颂》、《大司农箴》亡。不及录。

臣闻,天地之大无不容,王者所以悉臣而悉主;雷霆之击无不灭,神兵所以万举而万全。其有怙奸自终,同恶相济,虽合从连衡而自为得计,而禁暴诛乱者理有固然。辅车之势未成,连颈之刑已及。陈余之辅赵歇,竟成泜水之亡;公孙之得隗嚣,何救咸门之酷?明鉴不远,覆辙相寻。我国家统接轩符,乱除秦迹,断鳌足以立四极,射旄头而靖八荒。南征北怨,而俱荷来苏;西被东渐,而无思不服。独兹狂狡,犹尔跳梁。窦建德、王世充者,阘茸下材,昏迷小丑,要领不足以膏斧钺,名姓不足以污简书。僭号位以自居,意兵刑之莫及。狐鼠不神于昼出,鹰鸠当化于阳和。敢为掎角之谋,自隔照临之远,鱼肉兆姓,涂炭二方。稔恶贯以既盈,谅灵诛之莫逭。五侯其愤,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臣与诸将等致行天讨,动禀睿谋,谓虢既灭则虞自亡,故燕可先而齐当后。肃将禁旅,进次东都。贼既身来,义当面喻。人有请师之学,天开悔祸之期,今不自归,后将无及。计即从于驯伏,乃更肆于凭陵,不虞当辙之难,遽有背城之役。臣等先登进击,深入合攻。战声腾洛水之波,怒气动邙山之色,纷投戈而蔽野,殷流血之成川。健将既歼,余众皆溃。世充则坚壁自固,恃求援之方来;建德则埽境赴期,曾胥亡之不悟。臣等鼓已捷之勇,迎自送之师,破竹未比乎发机,建瓴莫喻其乘势。武牢方启,突骑直前,诸将引阵以当其冲,微臣卷甲以出其后。鱼鲵自警,虮虱相悲,以彼气之既归,当我军之方锐。乱难复整,徒夸军属于鹊山;势不久存,果见豆亡于牛谷。臣以既擒夏贼,寻诣洛师,示之已获之俘,纵其所遣之使。世充外谋已败,内势又穷,知无地而可逃,乃诣军而自缚。一卒不损,二盗克平。其东都吏民等,虐政久罹,王灵甫及,金鼓动发生之气,旌旗导长养之风,莫不动地欢呼,戴天感泣。廓妖氛而一埽,混文轨而大同,升平之期,自今以始。兹盖伏遇皇帝陛下沉几先物,神武应期,从容高拱乎九重之中,纤悉周知于万里之外。日将旦而群阴伏,顾小窃之何施;天不言而四时行,宜隽功之丕应。臣某等谬司戎律,初乏将材,仰凭折棰之神,俯遂请缨之志。七旬来格,微劳深愧于禹征,万寿无疆,善颂敢忘于武拜?

 

     拟贺登宝位表已下五题,正大元年,奉都堂钧旨作。

中国之有至仁,无思不服;圣人之得大宝,咸与维新。凡在照临,举深庆抃。中谢窃以社稷隆神器之重,父子处人伦之先,付与既公,众庶斯定。我国家光宅天下,丕冒海隅,世祚承平,古无伦拟。先皇帝总持权柄,宏济艰难,安强成道德之威,信顺得天人之助,大功甫集,明命有归。钦惟皇帝陛下,孝弟通于神明,忠厚及于草木。圣神文武,克享皇天之心;狱讼讴歌,皆曰吾君之子。百年享国,初得正传;三后在天,更无遗恨。大定、明昌之治,增光宜及于此时;周宣夏后之功,专美岂容于他日?风云嘉会,日月中兴。臣等夙被生成,重叨际会,接千岁之统,既欣历数之有归;上万年之觞,行庆版图之尽复。

     拟立东宫诏

 

惟王建国,笃为长世之谋;惟国立储,茂正万邦之本。位号定而不以为悦;典礼崇而莫敢以为私。眷予上嗣之良,优有中兴之略,内则视膳问安之礼备,外则尊道让齿之义隆,蔼然仁孝之称,粹矣温文之表。朕自绍休于大统,犹虚位于东朝,乃考蓍龟之占,乃稽方册之宝。夏后与子,天人之望攸归;周家尚亲,庙社之尊斯在。载涓谷旦,爰辟青宫,下以副四海之心,上以对两宫之训。某可立为皇太子。於戏!文昭武穆,夙诒燕翼之谋;震长离明,本有承华之象。尚因主鬯之重,嗣启迓衡之期。

     拟除枢密使制

 

在天垂象,玑衡通紫极之严;稽古象贤,宥密极洪枢之峻。故非智辩无穷,则不足以语成败安危之要;非威望素重,则不足以驭枭俊强悍之臣。敷求天下之奇才,以属国家之大计,诞告于众,予得其人。具官某,沉鸷有谋,矜严不挠,达用兵之善志,厉许国之精忠。戎阵有年,肤公屡奏。出奇应变,森然武库之雄;厌难折冲,隐若长城之固。属机庭之虚职,咨群牧以择贤。才气无双,士皆乐属李广;策虑愊亿,时则有若陈汤。是用假以本兵之权,置诸右府之长。於戏!汉有汲长孺,邪谋寝于淮南;唐相李文饶,威令行于河朔。盖屈人贵乎不战,而销患在于亡形。予将以中兴而责成,尔其以上策而自任,尚恢远略,无及近功!
     拟御史大夫让枢密使表

 

宪府备员,积有妨贤之畏;枢庭谋帅,遽膺制胜之求。拊陋质以何堪,对宠光而知惧。中谢臣闻受禄过量,忠臣耻其素餐:因能任官,明主不以私授。盖物胜于权,则衡为之殆;马竭其力,则御速于颠。臣虽至愚,敢忘斯义?伏念臣智灵弗竞,器蕴尤疏;初无落落过人之材,徒有区区自信之志。荐更中外,无补事功;窃忧大谴之方来,敢谓异恩之横被?而况枢极通帝位之纪,宥府严师律之谋,周设六官,司马联于冢宰;汉分三府,太尉列于中台,故必文武智能之臣,乃付腹心爪牙之任。人歌宣后,岂无吉甫之宪邦;天启高皇,宜得留侯而筹幄。顾以去非才而叨据,在于公议而谓何?伏望皇帝陛下,大道曲全,至明博照,察臣心之有愧,悯臣力之弗胜,追还误恩,妙简良辅。退而劳力,足昭名器之至公;因是得人,旋至朝廷之增重。

     拟除司农卿制

 

田政维天下之大纲,古有播百谷之命;农臣分户曹之外务,今为治六府之官。况假以部使者之权,位于中执法之次,自非智数足以丰财赋,风采足以动搢绅,则何以察吏治之否臧,究货源之通塞?畴若予采,佥曰汝谐。具官某,志大而气刚,智明而才邵。遇事不滞,砉然新发之锋;挺身而前,懔乎后雕之节。自预时髦之选,浸阶华贯之游,蔚为名臣,简在朕听。是用进以穑臣之贰,委兹邦计之繁。朕惟西北用兵以来,朝廷多事之际,敛散之术既废,罪功之辨不明,官必仰给于创罢之民,民或重困于侵渔之吏。盖基本急于爱养,而纲纪贵乎设张。朕方以一道之事而责成,尔得以三载之功而自效。於戏!生之有道,则财恒足;率之以正,则令必行。刘晏之轻重相权,算不忘于马上;范滂之澄清自任,志已见于车中。罔俾斯人,专美前世!

卷第十六

      碑铭表志碣

     平章政事寿国张文贞公神道碑

 

故相寿国张公之孙好退谓某言:“先大父之薨,参知政事高公子约为神道碑。碑石已具,遭贞祐之乱,不克立。好退南渡二十年,乃还乡里。思卒前事,而高公之文于时事有嫌,不敢复议。惟我先人以书生起家,仕宦至宰相,身存践履之实,国有经纶之业。虽流风未远,而人代既迁,征良史则坠简已亡,怀旧俗则高年垂尽。瞻言丘陇,旌纪寂寥。好退无所似肖,不能奉扬徽烈,负衅蒙累,无以自处。诚得吾子辱以第二碑赐之,则瞑目为无憾矣!敢百拜以请。”某窃自念言,不腆之文,顾无足以纪公之美,且不能继于高公之文之后,固宜以不敏辞。所以不敢终辞者,盖金朝官制,大臣有上下四府之目。自尚书令而下,左右丞相、平章政事二人为宰相;尚书左右丞、参知政事二人为执政官。凡在此位者,内属外戚,与国人有战伐之功、豫腹心之谋者为多;潢霫之人,以阀阅见推者次之;参用进士,则又次之。其所谓进士者,特以示公道、系人望焉尔。轩轾之权既分。疏密之情亦异。孤寒之迹,处乎危疑之间;难人之言,夺于众多之口。以常情度之,谓必以苟容为得计,循默为知体矣。然而持区区之忠,以尽心于所事,如石右丞踞、董右丞师、中胥莘公鼎之流,慨然以名臣自任者,亦时有之。惟公历仕四朝,再秉钧轴,不难于他人之所难,不徇于世俗之所徇。忠信笃实,足以自结人主;名德雅望,足以师表百僚;敦庞耆艾,足以填国家而抚百姓。故百年以来,谈良相者莫不以公为称首。夫善化一乡,智效一官,人且喜闻而乐道之,不欲使之随世磨灭;有如我公,乃不得以著金石,传永久,秉笔之士将不有任其责者乎?谨按:仪同三司、平章政事寿国文贞公,讳万公,字良辅,姓张氏,唐名臣公谨之后。唐末有自东海徙汶上者,后又徙东阿,遂为东阿人。曾祖讳晞,行善好施,乡人归之。宣政末,常出财佐军。二子得补国子助教。用公贵,赠银青荣禄大夫、清河郡侯。妣刘氏,清河郡太夫人。祖讳询,孝弟力田,家用不匮,赠金紫光禄大夫,清河郡公。妣崔氏,清河郡太夫人。考讳弥学,笃于学问,以尚书为专门之业。初应乡试,擢本经第一。后罢经义科,以词赋取士,复豫荐书。已而叹曰:“丈夫宁老于童子雕虫之技邪?吾不复出矣!”。常铭其左右云: “欲求子孙,先当积孝;欲求聪明,先当积学。”世以为名言。累赠崇进寿国公。妣王氏,寿国太夫人。生四子,公其第四子也。崇进公尝梦至一大官府,署曰“张万相公之室。”已而公生。因以名焉。公幼颖悟,号称博闻强记。弱冠登正隆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颍顺军新郑县主簿。丁崇进公忧。服除,调沂州费县主簿。正隆政衰,盗贼群起。公有策御之,盗为衰止,邑人赖焉。大定四年,调辽阳府路辰渌盐司判官。课最,超淄川长山令。去官之日,百姓为之立祠。十五年,充尚书省令史。考满,迁河北西路转运司都勾判官。岁余,改大理司直。十九年,迁武宁军节度副使。二十一年,召为尚书省右司都事。朝廷知公始将大用矣。未几,摄同知登闻检院事,奏对称旨,乃真受焉。再迁侍御史。不数月,改右司员外郎郎中。敷奏详明,不为缘饰,世宗嘉赏之,顾谓侍臣曰:“张万公,纯直人也。”俄迁刑部侍郎。章宗即位,诏以遗留使于宋。使还,会创设提刑司,首命公为河南路提刑使。不年,御史台奏课为凡路之最,擢拜御史中丞。时明昌元年也。元妃李氏有宠,上欲立为后,台谏以为不可,交攻之。监察御史姬端修、右拾遗路铎、翰林修撰赵秉文,皆得罪去。一日,上遣中使密访公:“吾欲立后,何所不可,而台谏乃不相容?卿以为如何?”公言:“此大事,明日当面奏。”及对,因为上言:“国朝立后,非贵种不豫选择。元妃本出太府监户,细微之极,岂得母天下?”上默不言。明日,出公为彰德军节度使、兼应州管内观察使。其后立后议寝。上思公言,召为大兴府尹。二年九月,拜参知政事。以太夫人年过八十,表乞就养,不许。未几,复申前请,乃授山东西路兵马都总管、兼判东平府事,以便亲。岁余,复以亲老为言,乃听归侍。六年,起为河中府尹。时属军兴,调度百出,公为之平物价,宽民力,比他州所费省者什六七。承安三年正月,上以太夫人之故,移公济南尹。河中之人,为建去思堂,画像事之。九月,丁内艰。卒哭,诏以明年正月朝京师。起,复授平章政事、超资善大夫,封寿国公。主兵者言:“比岁征伐,多至败衅,凡以军事所给之地不足自赡,至有不免饥寒者,所以无斗志。愿括民田之冒税者,分给之,则战自倍矣。”朝臣议已定,公独上章极谏其不可者五。大略以为军旅之后,疮痍未复,百姓拊摩之不暇,何可重扰?一也;通检未久,田有定籍,括之必不能尽,适足以增猾吏之敝,长告讦之风,二也;浮费侈用,不可胜计,推之以养军,可敛不及民而足,无待于夺民之田,三也;兵士失于选择,强弱不别,而使之同田而共食,振厉者无以尽其力,而疲劣者得以容其奸,四也;夺民而与军,得军心而失天下心,其祸有不胜言者,五也。必不得已,乞以冒地之已括者,召民莳之,以所入赡军,则军有坐获之利,而民无被夺之怨矣。不从。即以衰病不任职,乞罢。赐告两月,且以尚医调护之。泰和元年六月,连章请老,迁荣禄大夫,且以公第四子某赴庭试,当同进士出身,诏充合门祗候,又改笔砚局承应,寻赐进士第。所以优礼公者,佗相莫与为比。二年,章再上,有旨:“卿频上章告老,宁以言事不见从,或与同列者有差别故邪?何求去之数也?”公奏言:“臣诚衰老,当避贤者路,无佗意也。”三年正月,章再上,不允,加银青荣禄大夫。三月,历举者,求去甚力,上为感动,中使宜旨:“朕初即位,首命卿入政府,继迁相位。以卿习于典故,处事详雅,春秋虽高,而神明未衰,故且以机务相劳。今去意既坚,不得不屈朕以从卿耳。”明日入辞,诏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公退居,上所以待之者不少衰。朝廷有大利害,则遣使者就访之。六年,南鄙用兵,上以山东重地,须大臣镇抚之,手诏起公判济同府山东东西路宣抚使,便宜行事。公为之布教条,问民所疾苦,贷逋赋以宽流亡,假闲田以业单贫。戍边郡者,戒之以守疆场,毋敢妄动;莅州郡者,戒之以省符牒,毋敢妄扰。经画既定,即移文有司,乞还乡里。上优诏许之,仍加崇进,以荣其归。七年冬十月,寝疾。一日,令具汤沐,洒埽庭内,曰:“吾将逝矣。”命子益执笔书遗戒,戒子孙以贵薄尚俭而已。寻薨,春秋七十有四。上闻之震悼,辍视朝,赙赠加等,祭葬皆用诏书从事。有司考行,谥曰:“文贞”,仍赠开府仪同三司。以八年二月,举公之柩,葬于青太里北原之先茔。寿国夫人刘氏祔焉。大安元年,诏绘公像于衍庆宫,配享章宗庙庭。公资朴直,不自表襮。自少日,便能以沉默自养。平居不妄言笑。事亲孝,待昆弟有礼,与人交,不苟合。太夫人喜家居,留官下者未尝久;每一书示至,公必望拜庭下,欷歔流涕而后发;左右皆为感动。夫人前殁,章宗欲有所赐,再拜谢不敢当。洁居终身,两童子自随,侍婢不得至其前。闲居乡县,与父老游,敦布衣之好,初不以名位自居。仕宦五十年,在州县,则治化清净,不事科罚,而人有畏爱之实;在朝廷,则切于论列,有不便于民者,必委曲道之,虽理若讦直,而辞气容貌不失其为大臣之体。大定之治,近古所未有,纪纲法度,备具周密。公在相位,谨奉行而重改作,得守文之体,故能不动声气而天下阴受其赐。古所谓“日计不足,月计有余”者,于兹见之。故尝论公平生所言者,不胜载;而系于废兴存亡者,有二事焉:一立后,二括田。立后难于从,而章宗从之;括田不难于从,而竟不听。其后武夫悍卒,倚国威以为重,山东、河朔上腴之田,民有耕之数世者,亦以冒占夺之。兵日益骄,民日益困,养成痈疽,计日而溃。贞祐之乱,盗贼满野,向之倚国威以为重者,人视之以为血仇骨怨,必报而后已;一顾盼之顷,皆狼狈于镝锋之下,虽赤子不能免。盖立后之事,在庭之臣皆以为不可,独上以为可,故公之言易为力;括田之事,上下皆以为可,而公独以为不可,故难为功。以一言之不相入,其祸果有不可胜言者,是不独在公为遗恨,异世相望,亦当有太息而流涕者。呜呼!岂非天邪?铭曰:

 

留侯授书,三往鸡鸣,济北有期,乃祠嘉平。神物不亡,时出效灵。谷城之张,帝傅载生。帝傅维何?文贞寿公。木讷之刚,朴鲁之忠,以静而应,以介而通,悃愊无华,安事勇功?郎署擢长,宪台进贰,相业之良,兴陵所试。大定之治,讲若画一。公如曹参,守而勿失,守而勿失,民以宁谧。赐则阴受,迹容致诘。皇天生之,曷不成之?孝孙受之,曷不究之?在昔所难,在听思聪。乌群于前,孰知雌雄?兵以农战,国从本固,皮之不存,毛将安傅?一言之微,邦可以兴,作法于贪,敝将曷胜?悔罔后及,忠无前寤,我思古人,爱而莫助。黄山之阳,乔木苍苍,公墓有碑,千载涕滂。

     王黄华墓碑

 

泰和壬戌冬,内翰王公卒于京师。道陵雅知公家无余财,将无以为葬也,诏有司赙钱八十万,以给丧事,求生平诗文,藏之秘阁。未几,以御制诗赐其家,其引云:“王遵古,朕之故人也。乃子庭筠复以才选,直禁林者首尾十年。今兹云亡,玉堂东观,无复斯人矣。其家以遗文来上,寻绎之久,良用怆然。”而其诗有“天材超迈、无惭琬王火又”之句,盖公门阀、人品、器识、文艺,一时名卿材大夫少有出其右者;上意亦恨其得之晚,而用之者百未一试也,故殷重嗟惜之如此。公讳庭筠,字子端,姓王氏。家牒载:其三十二代祖烈,太原祁人,避汉末之乱,徙居辽东。曹公特征,不应,隐居终身。其后辽东亦乱,子孙散处东夷。十七代孙文林,仕高丽,为西部将,殁于王事。又八世曰乐德,居渤海,以孝闻。辽太祖平渤海,封其子为东丹王,都辽阳。乐德之曾孙继远,仕为翰林学士,因迁家辽阳。继远孙中作使咸饬,避大林延之难,迁渔阳。咸饬孙六宅,使恩州刺史叔宁,迁白霫。六宅生永寿,居韩州。辽天庆中迁盖州之态岳县,遂占籍焉。永寿之长子政,事金朝,官至金吾卫上将军、建州保静军节度使。保静之中子遵古,字元仲,正隆五年进士,仕为中大夫、翰林直学士。文行兼备,潜心伊洛之学,言论皆可纪述。明昌应诏,有“昔人君子” 之目。子孙以“昔人”名所居之山,而“君子”名其泉,所为志也。中大夫四子庭玉、庭坚,次即公,太师、南阳郡王张公浩之外孙。生未期,视书,识十七字。六岁,闻父兄诵书,能通大义。七岁,学诗。十一岁,赋全题,读书五行俱下,日记五千余言。涿郡王公翛然,风岸孤峻,少所许可;一见公,以国士许之。弱冠,擢大定十六年甲科,释褐承事郎、恩州军事判官。临政即有能官之誉。郡民邹四者,谋为不轨,事觉,逮捕千余人,而邹四者窜匿不能得。朝廷遣大理司直王仲翰,与公治其狱。公以计获邹四,分别诖误,坐豫谋者,十二人而已。再调馆陶主簿。公蚤有重名,天下士夫想闻风采,谓当一日九迁;乃今碌碌常选,限于贤愚同滞之域。簿书期会,随俗俯仰,殊不自聊。秩甫满,单车径去。卜居隆虑,周览山川,以谓西山横截千里,隐然如卧龙,起天平、黄华,至鲁般门,龙之首、脊、肋、尾皆具。而黄华蔚然,涵浓秀之气。山有慈明、觉仁二寺,上下相去不半里所。西抵镜台,直鸡翅洪之悬流,幽林穹谷,万景坌集,一水一石,皆昆阆间物;顾视尘世,殆不可一日居也。乃置家相下,买田隆虑,借二寺为栖息之地,时往啸咏,若将终身焉。晋人庾衮,隐居义阳,仅见于传记。黄华虽胜绝,而近代无所知名,至于高贤题咏,亦罕及之。自公来居,以“黄华山主”自号。兹山因之桀出太行之上,人境俱胜,于公见之。山居前后十年,得悉力经史,务为无所不窥,旁及释老家,尤所精诣。学益博,志节益高,而名益重。明昌初,用荐者,以书画局都监召。俄授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迁翰林修撰。坐为言事者所累,出为郑州防御判官。承安初,继丁内外艰,哀毁骨立,几至不起。四年,起复,应奉翰林文字。泰和元年,复翰林修撰。扈从秋山,应制赋诗,至三十余首,宠眷优异,盖将大用。期年罹此不幸,春秋五十有二,实二年十月之十日也。官至承务郎,绯衣银鱼。夫人张氏,亦太师女孙。子,男三人:万安、万孙、万吉,皆蚤卒;女三人:长曰从净,幼为女冠,公没后,以能诗召见,特加敬异;次曰琳秀,入侍掖庭;季女幼,在室。公既无子,以弟庭淡之次子万庆为之后,以荫补官,至行尚书省左右司郎中。文章、字画,能世其家。孙某、曾孙某,尚幼。公仪观秀伟,善谈笑,俯仰可观。外视若简贵,人初不敢与之接,一见之后,和气津津,溢于颜间,殷勤慰藉,如恐不及,少有可取,极口称道。他日虽百负之,亦不恨也。从之游者,如韩温甫、路元亨、张晋卿、李公度;所引见者,如闲闲赵公、内翰冯公、屏山李公,皆为文章钜公,下者犹不失为名士。世以知人许之。为文能道所欲言,如《文殊院斫琴飞来》、《积雪赋》,及《汉昭烈庙碑文》等,辞理兼备,居然有台阁体裁。暮年诗律深严,七言长篇,尤以险韵为工,方之少作,如出两手,可为知者道也。有《丛辨》十卷、《文集》四十卷传于世。世之书法,皆师二王。鲁直、元章号为得法,元章得其气,而鲁直得其韵。气之胜者,失之奋迅;韵之胜者,流为柔媚。而公则得于气韵之间。百年以来,公与黄山、闲闲、两赵公,人俱以名家许之。画鉴既高,又尝被旨与舅氏宣徽公汝霖品第秘府书画,因集所见及士大夫家藏前贤墨迹古法帖所无者,摹刻之,号《雪溪堂帖》一十卷。至于笔墨游戏;则山水有人品之妙,墨竹殆天机所到,文湖州以下不论也。每作一幅,必以千文为号,不肯轻以予人。闲闲有上公诗云:“李白一杯人影月,郑虔三绝画诗书。”冯内翰挽章云:“诗名摩诘画绝世,人品右军书入神。”人以为实录云。癸丑夏六月,某客燕中,万庆为言:“先公之殁,四十余年矣。南北丧乱,初无归顾之望,衰年乃得洒埽坟墓。丘木已老,而旌纪寂寥,某死不得瞑目矣。今属笔于子,幸有以惠顾之!”某不敏,自初学语,先夫人教诵公五言;志学以来,知慕公名德,盖尝梦寐见之。虽不迨指授,至于不腆之文,亦从公沾丐得之。已尝不自揆度,为先正寿国文贞张公、闺闺赵公、内相文献杨公碑矣。有如我公,乃不得著金石,传永久,顾安所逃责乎?乃勉为论次之,而系以铭。铭曰:

 

山立兮扬休,元精兮当中。冠名士兮中朝,何隐隐兮隆隆!明昌天开,文治昭融;婉娈龙姿,孰云之从?望公修门,剑佩从容。行人会盟,常伯秩宗。闲燕论思,衮职弥缝。顾曷任弗胜,而铅椠是供。生材实难,间气所钟;有物妒之,随以祸攻。白驹忽其过隙,乃欲历九联而上通。诗至夔州而仙,文以潮阳而雄。假公岁年,宁厄以穷?研摩于韩杜之后,宜愈困而愈工。养吾栋而先伐,果奚贵乎楠松?谓公不遇邪,独简在乎渊衷;谓公为遇邪,方积絫之为功。畀镃基而夺之,而无庸计夫乖逢。马鬣兮蒿蓬,摧熊岳兮天之东。望倒景兮不及,抱明月兮长终。泽畔行吟,俯水伯之幽宫;裴回故都而不忍诀,写孤愤于《回风》。谪傅长沙,蟊贼内讧。邈前席之不再,俄占书之告凶。贵大患若身兮,羌今昔之攸同。我作铭诗,并以慰公,使不幸而为屈贾,其何以释玄壤之遗恫?

     沁州刺史李君神道碑

 

君讳楫,字济川,姓李氏。系出陇西。唐末,其远祖官汴梁。石晋之乱,流寓辽之北京,是为大定府。金朝取辽,有昭信校尉讳福者,避乱云中,生子彦直,为汴京行台令史,仕至明威将军、宛丘令,即君之考也。宛丘尝尉淄川,乐其风土,遂为淄川人。路孟州宣叔撰墓碑述先世之德备矣。君年十六,以荫补转运司押递官。时正隆南征,在所寇盗充斥。及岁终,受代。闲关还侍下,人以其年甫成童而能自树立,甚嗟惜之。凡三历酒官,迁忠武校尉。君幼学颖悟,虽已在仕籍,所以为举子计者,不少辍。三赴省试,皆入优等。尝以所业,见郑内翰景纯,景纯大为奖异,谓君言:“吾子必名世,吾乡为不乏人矣!”俄登大定十九年词赋进士第,换承务郎,调历城主簿,改积石州军事判官。积石边郡,羌浑杂居,君抚治有方,人甚安之。迁范阳令,召补尚书省令史。章宗以原王领省事,爱君占对详明审当,每启事退,目送者久之。终,更留再考。未几,除吏部主事。陕右旱甚,诏君乘传问民所疾苦。君至,关辅驰奏:“百姓苦饥,当议有以赈贷之。”未报,即开仓赈贫,所全活不胜计。朝廷以为知权,不罪也。改太府监丞,兼职常四五,朝誉既著,盖将大用矣。明昌三年以岁歉、流乏者多,故田野不辟,诏君充山东东西路劝农副使。君遍历郡县,劝课备至。世官有堕窳者,率真决之;徭役害农务者,以便宜罢之。是岁,山东为之有秋。使还,授中都路转运副使。京都承平日久,经费十倍,大定间,一时府库充实,君有力焉。丞相军北行,转运司例以正员督馈饷,同列方以从军为忧,而君自请焉。宰相重君之行,为改檄他员。五年,召授沁州刺史、兼知军事,陛见之日,有诏:“朕比欲以郡守命卿,有司以卿资浅,未当得郡;朕识卿旧,故有此授。卿宜悉力为民,以称朕意。政成,即召卿矣。”朝贵重君材,其行也,祖道都门,冠盖塞路。是夕,太夫人张氏无疾而殁,乃扶护还乡里。君天性纯至。初赴积石,太夫人以六盘路险,登顿殊甚,山外高寒,非老人所堪,故留居乡里。君在官一年,即以长告归侍。年过五十,每违远庭闱,恻然有孺子之慕。至是,哀感过甚,殆无以自存,食饮淡薄,且不以时进。比葬,柴毁骨立。竟用是得疾,以某年日月,春秋五十有五,终于服次;随以某日,奉君之柩,祔于某原之先茔。执绋之人,倾动州里,行路为之凄怆。其诚孝之所感如此。君自就学,即以和雅自将。宛丘莅官刚严,君从容谏止,以故多从宽厚。历中外余十五年,廉正敬慎,超出伦等。又其行己之所以移于官者也。其登科时,御题《易无体》,同年生六十人,自甲选张行简至黄士表,赋学家谓人人可以魁天下,程卷皆锓木以传。凡仕宰相数人,刺史节度殆过其半,人以比前世“龙虎榜”;至论孝弟、忠敬,尚以君为称首云。先娶沂州蒲氏;再娶锦州张氏,武安军节度使临海老人子云之女;再娶宛平王氏、忻州刺史子正之女;皆封某郡君。子男二人:国瑞,试补礼部令史,再任南阳县令,以惠爱见称;次子国维,兴定五年进士,历符离叶令,淳正古雅,为时闻人;女二人:长适山东东路总管判官徒单喜僧,次适南京广盈仓副使赵思。孙男女皆尚幼。铭曰:处为儒先,出曰吏师。明昌名臣,道陵所咨。至性薰然,既厚其资。于济事也权,于及民也慈。永锡尔类,从古有辞。人子养亲,易失者时;含饴弄孙,为乐不赀。圣善所宜,神岂我私?谁为隙驹,忽其崦嵫。顾瞻玄堂,泣涕涟洏。及母下泉,尚慰我思。孰物之尸,孰命之司?曷畀之者全,而不以究施?伐石西山,勒我铭诗。是维纯孝,李君之墓,过者式之。

卷第十七

      碑铭表志碣

     闲闲公墓铭

 

唐文三变,至五季,衰陋极矣。由五季而为辽、宋,由辽、宋而为国朝,文之废兴可考也。宋有古文,有词赋,有明经。柳、穆、欧、苏诸人,斩伐俗学,力百而功倍,起天圣,迄元祐,而后唐文振。然似是而非,空虚而无用者,又复见于宣政之季矣。辽则以科举为儒学之极致,假贷剽窃,牵合补缀,视五季又下衰。唐文奄奄,如败北之气,没世不复,亦无以议为也。国初,因辽、宋之旧,以词赋、经义取士。豫此选者,选曹以为贵科,荣路所在,人争走之。传注则金陵之余波,声律则刘郑之末光,固已占高爵而钓厚禄。至于经为通儒,文为名家,良未暇也。及翰林蔡公正甫,出于大学大丞相之世业,接见宇文济阳、吴深州之风流,唐宋文派,乃得正传,然后诸儒得而和之。盖自宋以后百年,辽以来三百年,若党承旨世杰、王内翰子端、周三司德卿、杨礼部之美、王延州从之、李右司之纯、雷御史希颜,不可不谓之豪杰之士。若夫不溺于时俗,不汩于利禄,慨然以道德、仁义、性命、祸福之学自任,沉潜乎六经,从容乎百家,幼而壮,壮而老,怡然涣然,之死而后已者,惟我闲闲公一人。公讳秉文,字周臣,姓赵氏,闲闲其自号也。世为磁州滏阳人。祖讳某,用公贵,赠正议大夫、上轻车都尉、天水郡伯。考讳某,赠中奉大夫、上护军、天水郡侯。李右司志其墓,述先世以来详矣。公幼颖悟,读书若夙习。弱冠,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调安塞簿。以课最,迁邯郸令,再迁唐山。丁郡侯忧。用荐者及提刑廉举起复,充南京路转运司都句判官。丁太夫人某氏忧。又用荐者起复,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上书论宰相胥持国当罢,宗室守贞可不用。又言:“刑狱、征伐,国之大政,自古未有君以为可、大臣以为不可而可行者。”坐讥讪,免官。未几起,为同知岢岚军州事,转北京转运司度支判官。承安五年冬十月,阴晦连日,宰相万公入对,上顾谓万公言:“卿昨言天日晦冥,亦犹人君用人邪正不分者,极有理。赵秉文曩以言事降授。闻其人有才具,又且敢言;朕非弃不用,直以北边军兴,姑试之耳。”泰和二年,改户部主事,迁翰林修撰。考满,留再任。卫绍王大安初,北兵入边,召公与待制赵资道论边备。公言:“今大军聚宣德,宣德城小,列营其外,夏暑雨,器械弛败,人且病;迨秋敌至,我不利矣。可遣临潢一军捣其虚,则山西之围可解。兵法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所必救’者也。”王不能用。其秋,宣德以败闻。十月,出为宁边州刺史。二年,改平定州。前政苛于用刑,盗贼无大小,皆棓杀之;闻赦将至,先棓贼死,乃拜赦。而盗愈繁。公为政,每从宽厚,不旬月,盗贼屏迹,终任无犯者。岁饥,出俸粟,为豪民倡,以振贫乏,赖以全活者甚众。及受代,老幼攀遮,恋恋不忍诀。已出郭,复遮留之再三,乃得去。入为兵部郎中、兼翰林修撰。俄,提点司天台。崇庆二年春,太白经天。公上奏:“岁八月,当有人更王之变。”当国者以为妖言,置章不通。及期,王出居卫邸,如公言。俄,转翰林直学士。贞祐初,公言时事三:一迁都,二导河,三封建。大略谓:中国无古北之险,则燕为近边,车驾幸山东为便。山东,天下富强处也,且有海道可通辽东,接上京。宋有国时,河水常由曹濮、开滑、大名、东平、沧景,会独流,入于海。今改而南由徐、邳。水行处下,视堤北二三丈,有建瓴之便。可使行视故堤,稍修筑之,河复故道,则山东、河南合。敌兵虽入,可阻以为固矣。三代封建,外裔不能得中国之利。秦罢诸侯而郡县之,无虏祸而有不及备之祸。喻如秦销锋镝,今民闲不得藏弓矢是也;堕名城,今腹内州军不置楼橹是也。在承平日若无患,及其弊,则天下有土崩之势。秦之胜、广,汉之张、鲁,唐之安、史,皆是也。房管因禄山之乱,请出诸王,分置诸道。禄山闻之,曰:“ 天下不可得矣!”今就不能复三代之故,亦宜分王子弟,置诸道节度,则是山东有大河之险,有维城之固,而无燕近塞之忧,一举而三者得矣。明年,上书请为朝廷守残破一州。上以公宿儒,当在左右,不宜补外,不许。四年,除翰林侍讲学士。明年,转侍读。兴定中,拜礼部尚书、兼前职同修国史、知集贤院事。又明年,知贡举,坐为同官所累,夺一官。致仕,有旨:“以卿尝告老,今遂之也。”公家居,上所以礼遇公者不少衰。时遣中使问:“ 卿精神何如往年?”不数日,复起为礼部尚书、兼官如故。入谢,上曰:“卿春秋虽高,以文章故,须复用卿。”公亦以身受厚恩,无以自效,愿为天子开忠言,广圣虑。每进见,从容为上言:“人主当俭勤,慎兵刑,所以祈天永命者。”上嘉纳焉。今天子即位,公再以年乞身,改翰林学士、修国史。公以上嗣德在初,当日亲经史,以自裨益;进《无逸》,直解《贞观政要》《申鉴》各一通。开兴改元,北兵由汉中道袭荆、襄,京师戒严。上命公为赦文,以布宣悔悟、哀痛之意;公指事陈义,辞情俱尽。城下之役,国家所以感人心、作士气者,公与有力焉。时公已老,日以时事为忧,虽食息顷不能忘。每闻一事可便民,一士可擢用,大则奏章,小则为当路者言,殷勤郑重,不能自己。竟用是得疾,以夏五月十有二日,春秋七十有四,终于私第之正寝。时军国多故,赙祭不及,大夫士相吊,闾阎细民,亦知有邦国殄瘁之叹。越二日,权殡开阳门外二百步,有待也。积官至资善大夫,勋上护军,爵天水郡侯,食邑一千户,实封一百户。先娶刘氏,再娶郭氏,并封天水郡侯夫人,前公卒。子,男一人,名似,待阙御史台掾。女三人,长,刘出也,嫁汝州推官高可约;次嫁卫州行部郎中石玠;季嫁省知管差除令史张履。三婿皆名进士也。所著《易丛说》十卷、《中庸说》一卷、《扬子发微》一卷、《太玄笺赞》六卷、《文中子类说》一卷,《南华略释》一卷,《列子补注》一卷、删集《论语》。《孟子解》各一十卷。生平文章、号《滏水集》者,前后三十卷,《资暇录》十五卷。公究观佛、老之说而皆极其指归,尝著论,以为害于世者,其教耳。又其徒乐从公游,公亦尝为之作文章,若碑志诗颂甚多。晚年录生平诗文,凡涉于二家者,不在也。大概公之文出于义理之学,故长于辨析,极所欲言而止,不以绳墨自拘。七言长诗,笔势纵放,不拘一律;律诗壮丽,小诗精绝,多以近体为之;至五言,则沈郁顿挫似阮嗣宗,真淳古淡似陶渊明,以它文较之,或不近也。字画则有魏晋以来风调,而草书尤惊绝,殆天机所到,非学能至。今宣徽卿使河、湟,夏人多问公及王子端起居状,朝廷因以公报聘。已而辍不行。其为当时所重如此。公之葬也,孤子似以好问公门下士,来速铭。因考公平生,而窃有所叹焉。道之传,可一人而足;所以宏之,则非一人之功也。唐昌黎公、宋欧阳公身为大儒,系道之废兴;亦有皇甫、张、曾、苏诸人辅翼之,而后挟小辨者无异谈。公至诚乐易,与人不立崖岸,主盟吾道,将四十年“一一”,未尝以大名自居。仕五朝,官六卿,自奉如寒士,而不知富贵为何物。生河朔鞍马闲,不本于教育,不阶于讲习,绍圣学之绝业,行世俗所背驰之域,乃无一人推尊之;此文章字画,在公为余事,自以徒费日力者,人知贵之,而不知贵其道欤?桓谭有言:“凡人贱近贵远,亲见扬子云,故轻其书。若使更阅贤善,为所称道,其传世无疑。”谭之言,今信矣。然则,若公者其亦有所待乎?铭曰:

 

道统中绝,力任权御。一判藩篱,倒置冠屦。公起河朔,天以经付。挺身颓波,为世砥柱。优柔而求,餍饫而趋。春风舞雩,如望趋步。心与理叶,默以言寓。发道大全,初莫我助。大夜而旦,大梦而寤,乾端坤倪,轩豁呈露。致如力行,开物成务,在德为柄,在治为具。吾道非耶?而以文遇。足已无待,恃义不惧。忧国爱君,华首弥固。藏书名山,京师其副。后礼乐兴,当表公墓。

     朝散大夫同知东平府事胡公神道碑

 

公讳景崧,字彦高,姓胡氏。其先威州人。曾祖智,避靖康之乱,迁武安,遂占籍焉。祖益,家累钜万。其父课之读书,涉猎经史,工于书翰,轻财好施,不责报偿。秋冬之交,量以布絮散寒者,仍作糜粥以食之。岁以为常。赵魏闲称积德者,莫不以胡氏为称首云。正隆南征,以良家子从军,载国子监书以归。因之起“万卷堂”,延致儒士,门不绝宾;儒素起宗,实兆于此。后以第四子浩官五品,赠宣武将军。考仲溶,嗜读书,不以世务萦怀。大定初,两赴廷试不中,即以诗酒自娱,竟用是得疾,甫三十而殁,用公贵,赠朝列大夫、安定县子。公幼有至性,十岁丧父,哀毁成疾。尝泣谓其母孔氏言:“吾父不幸早世,儿誓当学,以成吾父之志。”孔夫人有贤行,所以作成其子者为甚力,故公十五知属文,弱冠有声场屋闲,年三十,擢大定二十五年词赋甲科。释褐海州军事判官。用提刑司廉举,特旨升即墨令。县治濒海,土硗而俗恶,公清介自律,人莫敢犯,一新珥笔之旧。县界多世官,侵愁细民,累政以为苦。及是,有以牧马伤民田者,公深治而痛绳之,强暴为之帖然。初,县廨在古城之隅,为妖孤所据。狐画伏夜出,变化狡狯,或为狱卒,纵遣囚系;或为官妓,盗驿传被幞,媚惑男女,有迷乱至死者。民无如之何,反以香火奉之,余五十年矣。公下车,问知所以然,顾谓同僚:“官舍所以居贤,今令不得居,而狐得据之耶?”时屋空已久,颓圮殊甚,即命完葺之。明日,即听事理务。抵暮,张烛而坐。夜参半,狐鸣后圃中,一唱百和。少顷,群集周市廷内,中一大狐,据地而吼,如欲搏噬然。卒伍散走,投死无所;公安坐不为动,而狐亦不敢前。良久,稍稍引退。如是者三日,遂不复来。后十余日,传一女奴,歌啸跳跃,狂若寐语,公以朱书迫逐之。置奴钗闲,奴即知人。明日,尉自巡逻还,遭群狐数百,由县东南而去,狐祸遂绝。县民以公为神,刻石颂德,李右司之纯之文也。秩未满,用提刑司荐,迁河南府推官。偃师送强寇十数辈,尹以下谓此寇为民害久,亟欲除之;公疑县所送者皆平民,为缓其狱。尹怒,强出囚于市,且以稍缓让公。公执议之次,忽有驰报偃师获正贼者,尹惭谢。即日,上书荐之,就除太原推官;未赴,召为大兴推官。时道陵新即大位,留意庶狱,敕尚书省:“吾往判大兴,狱犴填满,推官虽小职,尤难其人。可选文臣公平审慎者充。”宰相以公为能,故有此授。公莅职不三月,以狱空闻。诏锡宴以宠之。俄,改上京等路提刑司判官。秩满,以称职,超授西京路转运副使。丁内艰,服除,为国子监丞、兼户部员外郎。未几,改同知辽东路转运使事。本路税额以牛头征者,积数百万石,多有名无实,无所从出,而重为主典者之累。公躬自阅实,无有欺抑者,凡桩配之数,悉从蠲贷。在所仓官,坐伤秏而碍铨调者,率以新官代之。旬月,入为刑部员外郎。东平、大名同时有告人谋反者,朝廷以户部员外郎苏某鞠狱大名,而东平则以公决之。苏法吏,专事榜掠,囚不胜惨毒,皆自诬服,株连者以千数。公至东平,有司供狱具至,有蝎笼、大匮之属。公叹曰:“断狱以情,奚以此为哉?”引告者谛审之,十日而后,其情得。告者搏颊,自恨言所以诬罔者。狱既具,止反坐此人而已。东平尹率其属劳公曰:“非使者忠爱,三千人之命谁当续之?”百姓焚香拜送,连延百余里,马为不得前。及奏上,道陵喜曰:“胡景崧处置,称朕意矣。大名之狱,独无冤乎?”随以它使者覆之,苏竟以罪去;而公之朝誉,由是益隆。泰和六年,以选,为上京、东京等路按察司签事。陛辞,以例言三事,然皆天下之大计,非例所当言者。其一,天子之职,在择相,相得人,则垂拱而洽可也。其二,今皇嗣未立,宜肃正六宫,以广继嗣之路。时元妃李氏专宠,其宗有威福之渐,外臣有夤缘至宰相者,故公为上言如此,不报。改同知镇西军节度使事。属岁旱,公祷而雨。明年,郡国蝗,中使四出掩捕,独公所治近城三十里无有也。楼烦报蝗入县境,公驰至,祷于后土祠,言:“罪在守令,幸无毒平民!”顾盼之际,蝗去无留者。卫绍王大安初,擢坊州刺史。公老于吏事,布宣教条,恩威并著,旬月之后,但卧治而已。俄,改解州刺史,坊人攀送垂泣而去。逾年,迁同知东平府路兵马都总管事。以崇庆二年五月日遘疾,春秋五十有九,卒于雒阳之传舍。积官朝散大夫、上护军、安定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后几日,葬于某所之先茔。娶马氏,封安定郡君,妇德母仪,中表以为法。后公几年卒。子,男三人:长曰德圭,正大四年进士,儒林郎、富平县主簿;次德琚,早卒;次德琳,以公荫,为礼曹掾。女二人;长适邢台焦日新,封中山县君;次适洧川杨振文,封宏农县君。孙,男三人:祗遹、祗承、祗畏。公美丰仪,善谈论,临事刚严,人莫敢犯。至于推诚接物,则慈祥恺悌,惟恐不及。族属余百口同居,迨公四世,公恤睦之,小大无闲言。从弟义,幼孤,赖公教督,继擢高第。旧制,文资官,例提举学校,故公所在必课诸生学,委曲周至,终始如一。前后三知贡举,凡置在优等者,皆奇俊宏杰之士,士论以得人许之。岁丙午,某过彰德,德圭方为府从事,谓某言:“先人弃养,将三十年。贞祐之乱,仓皇南渡,顾瞻先垄,有旌纪寂寞之感。迨今北归,先夫人之柩,从祔有日。诚得吾子铭而志之,以俟百世之下,不肖孤死不恨矣!敢百拜以请。”某不敏,尝问公于曹征君子玉。子玉,公乡里,知公为详,以为公无他过人,但能充孝弟之性而已。古有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又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信斯言也,公可以无愧矣。铭其可辞?其铭曰:

 

地天而人,泰山微尘,不以元气纲维之,奚取于眇焉之身?元气维何?由孝而仁,智效一官,大或秉钧。民吾同胞,忍弗爱其亲?惟悉聪明,而致忠爱,故所过者化,而存者神。上下同流,何有乎兽伏而鸟驯?问牛及马,不足以谓之能;柱后惠文,不足以谓之循。我思胡公,暖然而春。郁彼佳城,志以贞珉。千年而见白日,尚知为泰和之名臣。
     寄庵先生墓碑

 

道陵承安中,贼臣胡沙虎尹大兴,先生为府推官。虎方谄事中贵,窃弄威柄,内则以奸佞固主恩;外则鼓动声势,以劫制天下。同列有一事不相叶,一语不相入者,不陷之死地,则排诸远方。故时人视之犹蛇虎鬼魅,疾走远避之不暇。先生直前径行,初不为死生祸福计,每以公事相可否,至丝发不少贷;又摘其阴事数十条,将发之。私谓所亲言:“此人口无所不能言,手无所不能为,政恐宁我负人,终成噬主之狗。”虎,纂者也。平居颐指气使,无不如意。乃今为一书生所轩轾,积不能平,乃

 

先以非罪诬染之,凡可以中伤者无不至。先生守之益坚,抗之者愈力。如是二年,既无可撼摇,乃奏之上前,谓先生于种人,有奴视之傲。赖上雅见知,谮为不得行。盖自承安迄至宁之弑,前后二十年,朝臣非无刚棱疾恶、不畏强御之士,然敢与此贼角者,唯先生与尚书左丞张公行中二人而已。先生讳某,字平父,姓李氏。系出唐明皇帝。历五季、宋末之乱,谱谍散失,无可考案。靖康初,先生之祖玘,自济南齐河,避乱镇州,侨寓一名医家,遂传其学。生子拯,徙居栾城,仍食先业。资乐易,多伎能。所居置病寮,过客及贫无以为资者来谒医,汤剂糜粥,必躬亲之;病既平,又量为道涂之费以给之。赋诗饮酒,谈玄讲道,优游以寿终。后用先生贵,赠奉训大夫。先生即奉训君之第二子也。年十五,奉训君仍以家学授之。学既成,一日,诊一病者而心有所疑,乃悔曰:“吾宁当以人命试吾术?”即于是改读律。已而,又以法家少恩,与前潦病无异也,即尽弃故学,一意读六经,学为文章。二十得解住府庠,移籍太学。试补河北东路提刑司书史。登明昌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城丞。吏畏民爱,虽老于从政者,莫与为比。县旧多盗,先生治之有方,皆相率为平民。以政迹,升辽东宜风令,改蓟州卢龙。丁太夫人张氏忧。起复潞州涉县令。县乏水,去城十五里所,汲涧泉以供饮,虽浣濯之余,不敢遗弃。人用是多病。先生行视西山,得美泉,度地之高卑,将引致之。先以便宜白于州,然后籍丁为渠,民乐于赴功,不两旬而成。近郭数千家,坐获膏润之利。乡大夫洎其父老,相与立石。用诧于他邦,入为尚书省令史。终,更宰相议,留再考。先生力以疾辞,授大兴府推官,转河北东路转运司都句判官。不一岁,迁辽东路盐使。旧例,使、副、判官分办岁额,而通比增亏。考满,坐为同官所累,降太常博士、兼秘书省校书郎。至宁元年春,迁同知静难军节度使事。时西北兵已动,先生以邠城颓圮为忧,谋之州将,为浚筑计;不合,欲闻之朝。俄,改同知许昌军节度使事。比到许下,闻夏人入寇,邠已陷,官属虏而西矣。秋八月,改山东西路兵马副都总管、东平府治中。制下三日,贼虎弑逆,自署太师、尚书令、泽王,专制除拜。先生即日疾告,径归阳翟,筑屋颍水之上,名之曰寄庵。因以为号。先生通悟多智,坐有原本,明于析理,而勇于赴义。中值大变,知世事无可为,故一切以蒙晦自居,浮湛里社,将二十年。兴定、元光之闲,先生盖已老矣。某岁某月日,春秋六十有七,终于隐所。先生喜作诗,律切精严,似其为人,雅为王内翰子端、周员外德卿、赵礼部周臣、李右司之纯之所激赏。字画得于苏黄之闲,画入神品,赏识至到,当世推为第一。所在求谒者缣素填积,随日月先后偿之,谓之“画债”。至于星历占卜、释部道流、稗官杂家,无不臻妙。弦歌槊,在它人以一技自名者,皆其余事也。临终豫刻死期,戒家人勿遽哭。果如期而逝。家人哭不禁,良久开目云:“戒汝勿哭,令我心识散乱。”言讫复瞑。其明了又如此。先娶里中郝氏;再娶城刘氏;三娶河闲王氏,有道敏修之女;末娶大兴崔氏,冀州倅曼卿之妹。子,男三人:澈,方山抽分窑冶官,刘出也;次曰治,自幼有文章重名,正大中,收世科征事郎、长陵主簿,王出也;次曰滋,崔出也。女二人,皆嫁士族。壬寅某月,孤子治,自阳翟护先生之柩归,葬于栾城某原之先茔。葬有日,再拜涕泗,谓门下士元某言:“先人诸孤,唯治仅存。兵革流离,不得以时归祔,获罪神明,无所于死。唯先人不大用于世,故事业无闻;若夫才德之懿,问学之博,志节之坚,鉴裁之公,则不可不白见于后。今表墓有石,吾子盍以所闻见者为我书之?”某窃自念言:自南渡以来,登先生门者十年。先生不鄙其愚幼不肖,与之考论文艺,商略古昔人物之流品、世务之终至。问无不言,言无不尽,开示期许,皆非愚幼不肖所当得者。今得属辞比事,以相兹役,顾以不获为恨,其何敢辞?唯是驽劣老矣,无闻其何以究阐精微,信示久远,虽义不可辞,而又有不敢不辞者。因起拜,谢不敢当。治重以大谊要责,以为“得先人所知者多矣,孰若吾子之深?与先人相从者多矣,孰与吾子之厚?治不谋若,实治之尤,谋之或违,尤将谁在?”于是不得终辞,谨论次其事如右,又系之以铭。铭曰:

君子时中,立不倚偏,经纬万方,以心为权。嗟维先生,中学之传,得之无息之久,守以不磨之坚。承安玩威,鱼脱于渊,虎守天门,四顾垂涎。击伏主臣,且百且千;曾是下僚,敢相周旋。虎奋其须,赤手往编;恃义与存,岂乐自捐?祸逮至宁,初服归田。愤请讨之无所,宁与贼而同天?人却也,而我前;人安也,而我独迁。行无理违,止不义寒。嗟维先生,其畀也全,材不一能,我则百焉。量测则闳,筹计则贤。药石可以活国,舟楫可以济川。抱利器而莫之试,竟匡坐而穷年。一室图书,我歌我弦。处顺安常,无憾下泉。伐石西山,表先生之阡。孰能为世底柱,如是之卓然?

 

     朝列大夫同知河闲府事张公墓表

泰和初,元妃李氏干预时政,兄弟同在禁近,声势焰焰,鼓动海内。台谏多以为言。公时为监察御史,上书切谏,至有“妾上僭后、夫人失位”之语,引援古今,陈说成败,皆君臣之闲所难言者。朝议韪之。佗御史有与公齐名者,其后畏祸不终,名节埽地;而公守河间,得所以死而死,身灭而名益著。至今称泰和名臣者,唯公可以当之。公讳公著,字庭俊,姓张氏;初名宁,以梦兆改焉。世为太原阳曲人。曾大父某,知宋将乱,隐居不仕。大父祐,好读书,尤长于术数,卜葬东山之大石谷,自言却后三十年,吾宗当有文达者。已而果然。考讳某,资宽缓,轻财好施,以诗书酒自适。后用公贵,封朝列大夫。生三子,公其季也。初自童丱,朝列君教之学;长游府庠,即有能赋声。寻擢明昌二年进士第。释褐平遥丞,历洛交、云川二县令,补尚书省令史。考满,留知管差除,以亲老不就,授都转运司户籍判官。无几何,拜监察御史。元妃兄黄门喜儿,尝以水田事私请于公,公以正义责之,喜儿惶惧而退。虎贼尹大兴,固宠负恃,恣为不法,朝臣无敢言者。公倡诸御史发其奸,章十余上。章宗言:“胡沙虎定何罪?但跋扈耳!卿等不相容,乃如此耶?”公同中丞孟铸言:“圣明之朝,岂容有跋扈将军乎?”上为之动容。张仲淹以趋附宰相起家,不十年,至大兴尹。公薄其为人,众辱之。明日而仲淹死,时人以为惭愤致卒云。扈从管山,车驾所经,居民为近侍所扰,无所于诉。公屏骑从,著大席帽,行围中,杖大奴十数人。权贵为之敛手。或相警云:“大席帽者至矣!”其威望如此。泰和四年,以称职,迁同知震武军节度使事。丁太夫人郭氏忧。起复都转运副使,改签南京路按察司事。搏击豪右,发擿奸伏,威惠并举,天下想闻风采,遂有公辅之望。卫绍王大安初,授管州刺史。期年,改景州兼漕运使。丁朝列君忧。起复陕西西路按察转运副使。宣宗贞祐二年,改同知河北东路兵马都总管、兼河间府事,特诏驰驿赴镇。不逾月,河间受攻,总管不能军,城遂陷。公方在应办局,闻之大骇,率城中壮士近千人督战,殁于阵中。实十一月二十六日也。得年五十有一。夫人李氏,再娶曹氏,俱封清河县君。子,男一人,绰,以荫补官;女四人,皆嫁士族。孙,男三人:曰革,曰贲,曰恒。公天性孝友,为宗族乡党所知。历三县两州,当官刚果,明于剖析,吏畏民爱,有古能吏之风。太原民罗小七,夜杀数人,而考验无迹,三推不能决。朝命委公鞫之,一问得情。人以为神明之政。在所敦奖儒学,留意风教,旧俗为之一变。起文庙于所居安生里社,延致名儒,课子弟授业。二侄经、纬,皆有声场屋闲,继擢上第。张氏遂为河东文章宗,乡人至今荣之。孤子绰,以某年月,葬公于某所之先茔,礼也。岁癸卯秋九月,某客燕中,纬以世旧之故,征铭于某曰:“自衣冠南渡,二十年之闲,无复归顾之望。叔父墓木已拱,而旌纪寂寥,不肖负衅蒙累,死无以自赎。诚得吾子撰述,以著金石,传永久,则瞑目无恨矣!敢百拜以请!”某复之曰:“先大夫履正奉公,惟义所在,死生祸福,无所顾藉。天下大夫士,饱闻而厌道之 果得挂名表志,自托不腐,乡里晚生豫有荣焉。敢不唯命是听?”乃退而论次之,而系之以铭。铭曰:

 

平易而仁,卓鲁之近民。发奸击强,赵张三王之所以神。此在公为一节,固已无望于时之人。若夫确固而不移,质直而无文,直前径行,唯义所存;有言责,则致其忠;有官守,则致其身;名节懔然,独为不二心之臣。闻公之风,益知鄙夫之不可以事君。

卷第十八

      碑铭表志碣

     内相文献杨公神道碑铭

 

自孔子考四科,及中人下上之次,故孟轲氏于乐正子,亦有二之中、四之下之说。盖人之品不齐,而论人之目亦不一,有一乡之士,有一国之士,有天下之士,有一代之士。分限所在,不能以强人,而人亦不能躐等而取之也。维金朝大定已还,文治既洽,教育亦至,名氏之旧与乡里之彦,率由科举之选。父兄之渊源,师友之讲习,义理益明,利禄益轻,一变五代、辽季衰陋之俗。迄贞祐南渡,名卿材大夫布满台阁,若胥莘公和之之通明,张左相信甫之朴直,张太保敬甫、两赵礼部周臣、庭玉、冯亳州叔献、王延州从之、李都司之纯之儒学,王尚书充之、李都运有之、两杨户部正夫、叔玉、李坊州执刚之吏能,张大理晋卿之平恕,商右司平叔之雅量,许司谏道真、陈留副正叔之直言极谏,康司农伯禄、雷御史希颜之刚棱疾恶,累叶得人,于兹为盛。若夫才量之充实,道念之醇正,政术之简裁,言论之详尽,粹之以天人之学,富之以师表之业,则我内相文献杨公其人矣。识者以为中国之大,平治之久,河岳炳灵,实生人杰,非宏衍、博大之器如公者,曷足以当之?降材尔殊,取称斯允,商略前后,拟伦名胜,惟其视千古而无愧,是以首一代而绝出。然则元光、正大以来,大夫士推公为中朝第一;而不以百年计之者,知公为未尽欤?公讳云翼,字之美。杨氏其先赞皇之檀山人,六代祖忠,客乐平,遂占籍焉。曾祖处士君青,嗜读书,而不事科举,尝诲其子孙言:“圣人之道无它,至诚而己。诚者何?不自欺之谓也。盖诚之一物,存诸己则忠,加诸人则恕。是道也,出于人心,谁独无之?然今山野小人有能行,而世之才智士大夫或有愧焉。吾百不及人,独此事不敢不勉耳。若等能从吾言,真吾子孙也。”祖郁,用公贵,赠正议大夫。祖妣宋氏,追封宏农郡太君。考恒,累赠中奉大夫。妣李氏,宏农郡太夫人。公资颖悟,初学语,辄画地作字,殆能记他生之习者。八岁知属对,日诵数千言。弱冠,登明昌五年经义第一甲第一人进士第,词赋亦中乙科。特授承务郎、应奉翰林文字。考满,留再任。承安四年,出为陕西东路兵马都总管判官,决狱宽平,大为总管贤宗室长寿所知。泰和元年,召为太学博士。丁内艰。服除,授太常寺丞、兼翰林修撰。六年,南鄙用兵,以本官从左丞揆军,驻汴梁。明年,授上京、东京等路按察司佥事。初,宰相奏是职,章宗先已识公,即可其奏曰:“得之矣。”召见,咨以当世之务,称旨。及陛辞,谕之曰:“卿至官下,有所建明,当专达,毋枉执事者。”又明年,改上京、临潢等路按察司佥事、兼本路转运副使。大安元年,翰林学士承旨张行简,荐公才学优赡、精于术数,召授提点司天台、兼翰林修撰。俄,兼礼部郎中。崇庆元年,以病,得读归乡里。贞祐二年,有司例上官薄,宣宗阅之,记公姓名,起,授前职、兼吏部郎中。三年,超礼部侍郎、兼提点司天台,充赐宋国岁元国信副使。四年,西北由鄜、延内侵,潼关失守,朝议以兵部尚书蒲察阿里不孙为副元帅以御之。公奏阿里不孙言浮于实,必误大事,不听。兵交而败,卒如所料。六年,迁翰林侍读学士、同修国史,礼部、司天兼职如故。有旨:“官制,入三品者例外除。以卿遇事敢言,议论忠到,故特留之,以便咨访。卿宜悉吾意也!”时右丞相高琪当国,昵信小人,多变旧章。榷货提举王三锡奏请榷油,高琪主之甚力。诏集百官议其事。权户部尚书完颜天宠辈百余人,同声赞可。公独引赵秉文、时戬等三数人排其议,谓:“果行此事,是以天下通行之货为榷货,私家常用之物为禁物,自古不行之法为良法。窃为圣朝不取也。”议遂格。高琪怒公为异,竟以事谴公,公不之恤也。兴定二年,擢拜礼部尚书、兼知集贤院事。三年,筑京师子城,役兵民数万。夏秋之交,病者相枕藉,公提举医药、饮食,躬自调护,多所全济。城成,进官一阶。四年,改吏部尚书,且有后命:“卿之问望旧矣。今以选曹授卿,宜振肃纲纪,尽革前獘。朕之待卿,尚不止此耳。”公莅政,裁画有方。凡军兴以来入粟补官,及以战功迁授者,事定之后,有司苛为程式,或小有不合,一切罢去;公奏从宽收录。旬月政成。不动声气,而奸吏为之缩手。朝誉归焉。九月,上召户部尚书高夔及翰林学士赵秉文于内殿,皆赐之坐,问以讲和之策。或以力战为音,上俯首不乐者久之。公徐以孟子事大事小之说解之,且曰:“今日奚计哉?使生灵息肩,则社稷之福也。今日奚计哉?”上色乃和。十一月,改御史中丞。宗室承立权参知政事、行尚书省事。于京逃事有不法者,大臣以为言,诏公就鞫之。狱成,廷奏曰:“承立所坐皆细事,不足以累大臣。然臣闻之,向西北二敌,合兵来侵,平凉以西,数州皆陷。承立坐拥强兵,瞻望不进;鄜延帅臣完颜合达者,以孤城当敌冲,且能败其前锋。合达之功如此,承立之罪如彼。愿陛下明其功罪而赏罚之,则天下知所以劝惩矣。自余小失,何足追咎?”承立由是免官,而合达遂总机务。五年,以疾求解,复为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六年四月,改翰林学士。元光二年,复申前请,宣宗不得已,许焉。哀宗即位,图任旧人,首命公摄太常卿。正大夫年,复翰林学士。某月,诏集百官议所以省费者。公以为省费事小,一户部若司农官足以办,似不足议。枢密院专制军政,蔑视尚书省。尚书出政之地,政无大小当总其纲领,付外施行。今军旅之事,宰相或不得豫闻,欲使军民利病两不相蔽,得乎?故独以此应诏。二月,复为礼部尚书、兼侍读。明年设益政院于内廷,取老成宿德充院官。极天下之选,得六人,而公为选首。名为经筵,实内相也。每召见,公独得赐坐,且呼学士而不名也。初命讲《尚书》,公为言:“帝王之学,不必如经生、举子,分章析句,但知为国大纲,足矣。” 因举任贤去邪、与治同道、与乱同事、有言逆于汝心、有言逊于汝志等数条,一以正心、诚意言之,敷绎详明,上听忘倦。寻进《万年龟镜录》、《圣孝》、《圣学》之类凡二十篇。公见朝士廷议之际,多不尽所欲言,上下依违,寝以成俗。一日经筵毕,因言:“人臣事君之道有二:有所谓事君之礼,有所谓事君之义。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入君门则趋;见君之几杖则起;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受命不宿于家。是皆事君之礼,人臣所当尽者也。然国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一在敷陈之间,则向所谓礼者,特虚器耳。君曰可,而有否;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曰否,而有可,献其可,以替其否。危言正论,期于益国补民而已。言有不从,虽引裾折槛,断鞅轫轮,有不恤焉者。当是时也,若姑徇事君之虚礼,而不知事君之大义,阿合取容,国家何赖焉!”上变色曰:“非卿,朕不闻此矣。”公自兴定、元光间病风痹,至是稍愈。上亲问疗之之术,对曰:“无他,但治心耳。此心和平,则邪气不干。岂独治身?至于治国亦然。人君必先正其心,然后可以正朝廷、正百官,远近万民,莫不一于正矣。”上矍然,知其为“医谏”也。十一月,夏人和议成,遣其徽猷阁学士李弁来,议互市及振危急者数事;数往返,不能决。弁求大臣面论之,朝廷以公往,议乃定。四年,知礼部贡举,以考试劳心遘疾。明年八月之七日,薨于私第之正寝,春秋五十有九。累官资善大夫,勋上护军,爵宏农郡侯,谥曰“文献。”娶某郡吕氏,封宏农郡夫人。子,男二人:长曰朴,前公卒;次曰恕,擢正大四年经义进士第。女一人,适某族。初,公娶胥氏左丞通敏公之孙、平章政事惠简公之女,以事姑尝有后言,即日弃去,不以相家子为难。待二弟仲翼、叔翼备极友爱,家赀悉推与之,至百负之而不恨。尝语人言:“ 昆弟之间,若以昆弟待之,则容有不可堪忍之事;但当以父母待之耳。”或以为疑,公晓之曰:“父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兄弟,非父母而何?此念一生,虽百世同居可也。”一姊适李氏。既寡,挈孤幼来归,公处之官下。在律:疏属及外亲,留任所满百日,则徙他郡避嫌。公言之朝,独得不徙。抚导二甥,卒为名士。其长庭简者,登上第。公天资雅重,自律为甚严,而其待人者宽以约,交分一定,死生祸福不少变。为天官,为春官,为翰长,为奉常。文章与闲闲公齐名,世号“杨赵”。高文大册,多出其手。典贡举三十年,门生半天下,而于奖借后进,初不以儒宗自居。所以教诱之者,率君子长者之事,益其所未尽,而勉其所可致,苦言至戒,或寓于款曲周密之间。异时想闻风采,若龙门之峻朗出天外;及一被接纳,则又恨造之之晚也。平居无事,左右图史,澹默无所营;及当官而行,或论列上前,慨然以天下事自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确乎有不可夺之节。古所谓“君子有三变”者,于公见之。贞祐以后,主兵者不能外御大敌,而取偿于宋,故频岁南伐。有沮其兵者,不谓之与宋为地,则疑与之有谋;进士至宰相,于他事无不言,独论南伐,则一语不敢及。公为太学博士,泰和初建言便谓:“宋不可伐。国家之虑,不在于未得淮南之前,而在于既得淮南之后。盖淮南平,则江之北尽为战地,进而争利于舟楫之间,我之劲弓良马,有不得骋者矣。彼若扼江为屯,潜师于淮,以断饷道,或决水以猪淮南之地,则我军何以善其后乎? ”及时全倡议南伐,宣宗以间朝臣,公言:“朝臣多谀辞。天下有治有乱,今但言治而不言乱;国势有强有弱,今但言强而不言弱;兵家有胜有负,今但言胜而不言负。此议论之所以偏也。臣请两言之,庶几见利害之全。夫将有事于宋者,非贪其土地乎?第恐西北有警,而南又缀之,则三面受敌耳。故欲我师乘时势先动,图宋人今冬不能来或不敢来。此战胜之利也。就如所料,其利犹未可必。彼江之南,其地尚远,且有巴蜀为之辅,虽无淮南,岂不能集数万之众,伺西北有警而缀我邪?战而胜且如此,有如不胜,其害可胜言哉?且我以骑当步,理可万全;臣尚谓恐有不胜者,今日之事,势与泰和不同故耳。盖泰和以冬征,而今以夏,此天时不同也;冬则水脉涸而平陆多,夏则水脉盛而泥淖多,此地利不同也;泰和举天下全力,至于军,亦驱之为前锋,今能之乎?此人事不同也。议者徒见泰和取胜之易,而不知今日之难。且以夏人观之,向日弓箭手之在西边者,一遇勍敌,则搏而战,袒而射,彼已丧气奔北之不暇;乃今陷吾城而虏其守臣,败吾军而擒其主将。曩则畏我如彼,今则侮我如此。夏人既非前日,柰何待宋人独如前日哉?愿陛下思其胜之之利,又思败之之害!无悦甘言,无贻后悔可也。”章奏,不报。是秋,公主贡举,且取“高帝以天下为度”命题以讽焉。时全一军,寻败于淮上,几有只轮不返之祸。宣宗责诸将言:“当使我何面目见杨云翼邪?”河朔民何泾等十有一人,为游骑所迫,泅河而南,有司论罪当死,公上章营救之,曰:“法所重私渡者,防奸伪也。今平民为敌所迫,奔入于河,为逭死之计耳,岂有他哉?使吾民不死于敌,而死于法,尔后惟有从敌而已。”宣宗悟,尽释之。哀宗以河南雨雹,诏公审理冤狱,而不及陕西。公言:“天、地、人,通为一体。今人一支受病,则四体为之不安,岂可专治受病之处,而置其余不问乎?”朝廷是之,诏吏部郎中杨居仁审冤陕西。公之重人命慎于兵刑者,类如此。所著《文集》若干卷,校《大金礼仪》若干卷,《续通鉴》若干卷,《周礼辨》一篇,《左氏》、《庄列赋》各一篇。提点司天台二十年,虽老于其业,积日累月不能了之事,公一语破的,众无异辞。有以《太乙新历》上进者,尚书省檄公参订。摘其不合者二十余条,历家称焉。德陵以庚寅日启士,司天生陈舜举言国音属商,金在庚为绝,宜用之酉金王日,吉。诏公决之。公言:“上行年辛卯,乙酉虽为金王,终与行年相戾;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且五行之说,在汉人犹以为不经,前世如吕才。一行,皆神于术数,尚辨以为不可用。本朝部姓,焉可必其于五音何乎?”卒从公议。有《五星聚井辨》一篇,《天象赋》一篇,《句股机要》《象数杂说》《积年杂说》,皆藏于秘府。孤子恕奉公之柩,将葬于某原之先茔。涕泗百拜,谓门下士元好问言:先公孝弟忠信,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兼善天下者,翰林修撰王彪《事状》具在;墓当有碑,敢质之以为请。好问谢不敢当,恕以大义见责曰:“先公平生以国士待吾子,乃不得论次遗烈,以见于后世乎?”好问度不可以终辞,再拜曰:“谨受教。”乃为件右之,且系之以铭。其铭曰:

 

 天禀之厚百可施,曾门之传俨若思。菁莪乐育并以资,大器备具无磷缁。山甫吉甫其庶而,鲁无君子焉取斯?贞祐南驾倾朝支,忿兵横出纷僵尸,丁男役苦输膏脂,公独上前陈苦辞。同仁一视父母慈,越肥秦瘠小智私,两淮民我所司,忍令矛端舞婴儿!昆仑神泉浸术芝,危国可活民不疵。如公岂无匡复姿,天废商久实为之。孺子可教犹帝师,惜哉不遭隆准时。东隅之日今崦嵫,顾瞻乔木为赍咨。岘江堕泪方在兹,零落何必西州诗?

 

     嘉议大夫陕西东路转运使刚敏王公神道碑铭

岁己酉冬十月,故户部尚书王公之子元庆,涕泗谓某言:“先公弃诸孤养,余三十年矣。惟是转徙南北,无归祔之望,乃今始克襄事。墓当有碑,碑例有铭。今属笔于子,使不肖孤获免于有不称之罪,则瞑目为无憾矣!敢百拜以请!”某以为,先大夫有功吾晋,乡里晚生与受其赐。今史册散逸,既无以传信;名卿钜公立功立事之迹,不随世磨灭者,繄金石是赖。诚得属辞比事,以相兹役,虽文字暗陋,其敢不勉!谨按御史张天纲所撰行事之状,而论次之。公讳扩,字充之,族王氏。世为定州永平人。曾大父某、大父某,仕为县功曹。国初,籍新附之民,畀以符契,使复旧业;归附后时,或先服后叛者,则别籍次第,拘僇将及。永平功曹辄焚其籍以灭迹,所活无虑数千人。令叹曰:“阴德在汝矣!”因改服儒业,五子皆教之宦学,三子继登上第,而仕亦达。功曹得赠儒林郎。妣两高氏,太原县太君。邦用,公之父也,仕至同知安国军节度使事。妣刘氏、杨氏,俱用公贵,加赠太原郡太夫人。公孩幼嗜学,甫冠从乡赋,即有声,时辈无不推伏。擢明昌五年甲科,释褐邓州录事。朝廷更定律令,留公不遣。再调怀安令,廉举徐州观察判官,召补尚书省令史。考满,授同知德州防御使事。以山东旱,命驰赴官,遂专振贷东平诸郡。公所至推次,乏绝人受实惠,豪猾不得夤缘为奸。棣州饥尤甚,公辄例外禀之。平章政事寿国张公宣抚济南,以德、博多盗,檄公总诸郡兵讨捕,群盗悉平。泰和五年,吴曦纳剑外五州内属。公以选,为顺化军节度副使,未至,州反为宋。陕西安抚司奏公为经历官。俄,改真定府判官。八年三月,擢拜监察御史。是夏旱甚,诏出诸御史分理冤狱。异时,审谳者专以末减为事,虽杀人者之罪,亦贷出之。公谓同官言:“生人之冤,固所当审;地下之冤,将置不问乎?”因力革前弊,时议皆称其平。使还,言创设三司不便,大略谓:“三司之设,民间窃议,当以刻剥为事。臣愚以为刻剥固所无,而浮动之言可畏耳。大定闲,一曹望之为户部,天下仓廪府库皆实,百姓无愁叹之声。存乎其人,不在改官称也。今三司所掌,即户部前日之事,官属又皆户部旧员,掾属亦户曹旧吏。岂有愚于户部,而智于三司者?惟当复户部之旧,无骇民听可也。”西北路三司签事张炜,以规措陷没县官钱,诏公鞫之。公比勘失滥钱币、草米,例以百万计,皆权要假贷之数。先以金币诸物,赂遗黄门李新喜。至是,并按之。炜惧不免,倚同舍之旧,私有所请。公麾之曰:“故旧义重,朝纲当自我坏邪?”乃列奏炜内结阉竖,外连权贵,奸赃狼籍,罪在不赦。诏就委公征理之。佗所纠弹,凡十余章,大抵明纲纪、正风俗之事。优诏褒谕,特迁两阶。大安三年,授同知横海军节度使事。贞祐初,改签河东北路按察司事。二年,太原受兵,赖公保完。宣抚司上其功,进大中大夫、本路按察副使、兼同知转运使事。明年七月,召为行宫尚书、户部侍郎。寻擢河南路都转运使。南渡以来,庶务草创,皆倚公而办,不数月,纲纪大小,截然一新。朝誉归焉。河北苗道润求封爵,宰相高琪持不可,议以它辞却之。宣宗亲问公当如何,公奏曰:“帝王以天下为度,何可逆诈?我虽欲勿许,彼恃威,令不能及,将何所不为?不若因而封之。此高祖所以将韩信也。”宣宗顾谓高琪曰:“王扩与我意合,其亟行之!”太府监欧里白,以御膳羊瘐瘠被诘问,白跽奏:“御羊瘦瘠,转运使不加意而然。”上复问公:“卿先朝旧人,号为知礼,朕知之旧矣。太府之言乃如是,诚有之乎?”公进曰:“大驾初到,人心未安,宜省费以示俭德。比以一羊肥瘠,纷纷不已,以至庭辩,天下知者以为有司不职,而不知者将以陛下日以自奉为急耳。其于圣德,将无少损乎?”上忻然曰:“卿言是矣。细事再不必言。”公一日以事入省,适高琪自阅御羊,及校计鹑鸽水食。公问之故,高琪言:“圣上焦劳过甚,全藉膳羞资养精力,安敢不备肥好?”公折之曰:“膳夫之事,何至宰相亲临?”高琪默然不能对,心甚恨之。是后,每以事相可否,而公都不降下。冬十月,潼关破,高琪积不平,奏公为刑部尚书、领关陕军储。军至郑州而还,高琪奏公复行。公方集官吏骑卒,省符趣行,急于星火。逾月召还,即付刑曹,以受命不即行为罪。有司希高琪旨,当以军法“后至”入绞刑,奏上。宣宗曰:“十日军还,十三方差王扩行,何得如此定罪?其审议之!”逾月,高琪又执前奏,上知公无罪,而重违宰相意,止于褫一阶。未几,有旨特起公,遥领陇州防御使、行六部侍郎、规运奏巩军储,别诏慰抚良厚。时兴定元年之九月也。公至军中,复奏疏云:“古者,内政寓军令,周井田,汉屯田,唐租庸调,皆其法也。今之军士见屯者,无虑数十万众,而家口又数倍于军。彼皆落薄失次,无所营为,惟有张口待哺而已。岁入有限,日给无穷,久不改图,徒使农民重困,而军户亦不得安帖。臣愚以为不若计军户丁数口,量给地亩,使失业之人皆获地著。既有恒产,孰不为自养之计?深汰冗军,悉归耕获。授田初年,给口粮之半;明年各有收敛,可一切减罢。略以一百万口计之,岁省米三百六万斛。既丰委积,又免转输之劳。遇战士出征,或防秋之役,量增升斗,使糊口有余。如此,则农民止输正租,馈饷自足。此业已定,中兴之本正矣。”逾月,宣权陕西西路转运使。二年五月,迁陕西东路转运使,依前行六部尚书。公自以时运不偶,年六十三,即以谢事为请。寻迁嘉议大夫,致仕。先患疽发背,至是增剧,以闰三月十有五日,薨于私第之正寝。越三日,权殡于长安南慈恩寺。太常考行,谥曰“刚敏”。两娶济阳丁氏,皆前公卒,赠太原郡夫人;再娶赵氏,封如所赠。子,男三人:元庆其长,仕为归德、行六部郎中;次未名而卒;次元亨,业进士,赵出也。女五人:长适盐使司管句何其;次适监韩城酒贾仲源;次适同知镇戎军州事蒲鲜石鲁刺;次适同知钧州军州事兼荥泽令张泰享;次幼,在室。公学业富赡,尝四赴廷试,每举进士,未尝不为考官。临事有干局,虽在细务,亦无不经意。在京兆漕司,前政乔公子实、赵公子文,号为称职。公表表自见,举动有法,掾属奔走从事,无敢后者。评者谓: “子实宽缓,欲为不忍欺;子文周密,欲为不能欺;皆未必能然。独王公之不敢欺,为有征云。”在太原日,言时病有四:一,将不知兵;二,兵不素教;三,事不豫立;四,用人违所长。又陈河东利害,汰冗兵、禁游惰、节浮费、惜民力等二十事,而守御之策为多。识者谓公策虑愊亿,洞见事几,虽军中老臣宿将,料敌制胜,且不能纤悉周密如此。在所皆可行,不特河东而已。为人体貌严正,气量宏博自然,有公辅之望。至今言名卿材大夫者,公必一二及焉。某既件右公平生,尝试妄论之:生材非难,获用为难;获用非难,尽其材为尤难。大定、明昌闲,文治为盛,教养既久,人物辈出。公主于其时,禀赋之美,固已绝人远甚;加之内承父兄之教,而外渐师友之训,故能卓然成就如此。至于为御史,为外台属,典财赋于危急存亡之际,才力恢恢,迎刃而解。宣宗雅知公,暂历户曹,即擢三品,盖有意大用矣。公亦慨然以天下大计自任,期于不负以学。诚使之垂绅正笏,坐于庙堂之上,设施之际,必有大过人者。直道不容,竟为强臣所摧折,盖蔽贤之祸,孙、刘辈实当之,非独公为不幸也。元庆、元亨以某年某月,奉公之柩祔于某原之先茔。其铭曰:

 

刚以作强,敏以赴功,伊谁是名?文武王公。文武维何?维间气之雄。扬于王庭,靡职不供。登使者车,乘御史骢,搏击所加,奸宄为空。公宁经生,儒雅从容。外台赐环,入计租庸,以给京师,以饷河潼。我从事独贤,一奋薄躬。论列上前,大计兵农。驱游末而授田,汰冗食而选锋。是谓元气之强,而四体之充。成周既东,正涂既穷,天关以九虎,失颇牧于禁中。往在北门,身为金墉,有来梯[车童],不利仰功。孰曰倾朝复支,而不于栋隆?六卿地官,位望维崇。唯利器百试者一,故在公为不逢。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名誉宁失,我岂彼同?衣冠堂堂,圭璋颙颙。山立扬休,颓岱嵩而不吾压,凛乎其有汉名卿之风。

     通奉大夫礼部尚书赵公神道碑

 

贞祐甲戌,车驾迁南都;武元立国,至是百年矣。自中州被兵,朝廷大政,虽以战守为急;而大纲小纪,典则具在,武备文事,不容偏废。若礼乐,若祠祭,若历象,若宴飨,若学校,若选举,凡隶于春官氏者,率奉行如故事。故大宗伯之任,尤虽其人。时则有若太子太保张公敬甫洎其仲尚书右丞信甫、内翰闲闲赵公周臣、内相杨公之美,迭膺是选。四贤之后,而继之。二十年之闲,典章文物,粲然可观,繄数公是赖。窃谓养士之效,犹种树,犹作室。培植厚,则庇荫之利博;堂构勤,则维持之功固。周家之作新民,汉氏之旁求儒雅,数世之后,人有士子之行,家食名氏之旧,王室下衰,而乔木故在。侨、札郁为时栋,陈、许坐镇雅俗,名德相望,视全盛为无愧。是知列国大夫,流风善政,固已发源于《菁莪》乐育之日,三国人物,高出近古者,犹兴廉举孝余波之所及也。语有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敢以是论公。公讳思文,字庭玉,姓赵氏。世为永平人。曾大父讳通,潜德弗耀。妣李氏。大父讳杰,赠正议大夫、天水郡伯。妣张氏,封天水郡君。考蕃,明法决科,仕至乾州奉天县令,官奉直大夫,用公贵,超赠通奉大夫、天水郡侯。妣李氏,追封天水郡太夫人。初,公名璜,弟去非名珩。奉天君夜梦道士书今名,且云:“二南有不次喜。”寤而解之曰:“二南云者,吾两男子之谓乎?”乃命改焉。公天资颖悟,弱冠有赋声。未几,偕去非擢明昌五年进士第。乡里荣之,号“双飞赵家”。释褐德顺州军事判官。俄,丁外艰。服除,调凤翔府录事判官、权虢略县事。县近边,岁储粟数万斛,农人转输,苦于停滞。公区处有方,才旬月而毕。再调虢州司候,转莱州观察判官。泰和八年,召补尚书省令史。留再考,升安化军节度副使、兼密州观察副使。属中夏被兵,河朔州郡,相次陷没。危疑之际,新节度到,军士哄传敌人遣闲者来,白公,欲杀之。公诃之曰:“信如所疑,杀之亦无益;傥出于朝命,他日公辈何以自解邪?”众悟,皆惶遽而退。既而兵及城下,公率壮士数千赴之,力尽而陷。公自谓徒死无益,乃易衣服,变姓名,挈二子贽、克刚北走。时燕都受围,惟顺州坚守,公冒险入焉。顺州守王晦荐于朝,诏授礼部员外郎、兼大理司直,仍进官两阶。朝廷知公始于此矣。二年,都城不守,公潜迹隘巷,以课童子学为业。明年冬,路稍通,徒步还乡里。西山经略使苗道润、永平主将李琛同受恢复之寄,而内实相图。琛一日谓公言:“公朝臣,能为我持表奏辨曲直乎?”公遭离丧乱,心在宗国,恨无路可达,闻琛言,欣然诺之。以三年二月,达汴梁。丞相高琪当国,素不喜文士,循常例,拟公宝昌军节度副使。宣宗不说,曰:“思文再归国,忠孝可尚,例授之何以示劝?”特授太府监丞。兴定二年三月,升同知西安军节度使事、兼行六部郎中。皇太子控制枢密院,以公知登闻鼓院,充经历官。通安北堡陷,经略使石虎罪应死。公以事在赦前,不宜失信为请,皇太子曰:“已遣人杀之矣。”已而悔之。用是待公加厚。四年三月,除右司谏、兼治书侍御史。公在枢府久,熟知时獘,乃拜章言四事。大概谓:当丰委积,汰冗兵,减军士家口之妄费者。枢密副使、驸马都尉阿海怒公言兵事,公不恤也。无几,被诬下吏。天子知其冤,有诏勿问。五年正月,出知虢州军州事、虢州刺史。虢,屯戍所在,刺史领军马,例不注文资。上知公材,特命焉。及赴官,父老郊迎,欢呼动地。公赋诗,有“昔日参军今刺史,当时健卒亦衰翁”之句,州人刻石州宅。值岁旱,公步祷山神祠,应期而雨,岁以大熟。陕右兵交州,近关,为讹言关失守者,居民不知所谓,狼狈散走。公止之曰:“关至陕,敌越之,则必有先声,何得遽至于此?”乃械言者于市。果如公言,民赖以安。六年五月,召为吏部郎中。用荐者,兼翰林修撰。陕西旱甚,诏公审理冤狱,布宣上意,多所平反;澍雨为之沾浃。初,河朔扰攘之际,馈饷不给,官募人出粟佐军,补监当官。彰德民孙其姓者,尝输白米三千斛,以路梗,未经赴选。南巡之后,执文书诉于吏曹法家,例以日月旷久,无从考按,报罢。公独曰:“国家用兵之时,以调度不足,业已许人进纳,恃从权耳。乃今吝一官,不之畀,是诬人也。他日或有鬻爵之命,谁当信之?”孙竟用公言得补,朝议称焉。元光改元,升同知南京路都转运使事。十二月,宣庙升遐,以公为卤簿仪仗使。正大元年,移同知中京留守事。四年正月,改同知开封府事。甲戌以来,河禁严密,遂有彼疆此界之限。郡人王义者,家贫无以自养,尝往林州耕稼。林州陷久矣。义书与家人,比舍窃见之,遂以义家谋叛告。义家人被系。知府麻斤出,至以化内外议刑,罪当死。公持不可,乃上奏云:“大河南北,皆吾境也;民,吾民也。车驾南渡,暂为巡幸之计。庙堂日图兴复,初无疆界之分,南北之限。此人果以不幸灭族,是使南避之民,举无归顾之望矣。臣窃以为不可。”上省奏,大悦,即命赦之,且以义为定例。有醉人倡言:“归十八,谋反;归京师,富民。”麻斤出资苛刻,胥吏辈承其意,讽使鞫之。公曰:“醉者语,于何不有?此必为富家厌其丐贷,先被麾斥,因酒以泄其愤耳。”明日诘之,果然。止以非所宜言,杖醉者。时人以明恕称之。五年八月,改汝州防御使。司候赵玉贪冒无厌,百姓苦之,公系之狱,郡人状其罪者,日以十数。例是枉法罪,应死,以官故,仍减为庶人。阖境称快。狂子李生,不知何从来,去州西南十许里,擅自立祠,凿大池祠前,给云“济渎清源王行庙”,惑众售利。愚民赛香纸、供土木者,担负塞路,城中为之罢市。公察其奸,檄梁县令张节往问之。李伏罪,庙未毕而毁之。七年正月,擢授金安军节度使,未赴,改集庆军节度使、兼亳州管内观察使。亳大郡,重兵所宿,军士陵轹居民,前政不能制,公以静镇之。军中私相谓言:“节度,今上控制枢府时首领官也。我曹不可轻犯。”迄赴召,无一人恣横者。公凡三领郡,在所以宽厚为化。裁决诉讼,不事苛细;理有不可耐者,时亦穷治之,然终不以得情而为喜也。故吏畏而爱,民爱而畏,蔼然有古良民吏之风。报政之后,庭宇清闲,日延宾客,论文把酒,与相娱乐。间作诗、乐府,传达京师,群公为之属和。文采风流,照映一时,至有“神仙官府”之目。前世江西道院,盖不足道也。八年三月,入拜礼部尚书。十月,慈圣皇太后上仙,公复充园陵使,一时仪礼,多所刊定。天兴改元,京师戒严,兼摄户部尚书。夏四月,望隆德殿起居。秋八月,上下舍菜,皆公发之。不幸遘疾,以其年九月之四日,春秋六十有八,薨于某里第。越三日,权殡某所。官通奉大夫,勋某,封天水郡侯,食邑一千户,实封一百户。先娶贾氏,尚书左丞亭甫之女侄;再娶王氏,行六部尚书充之之女弟;再娶李氏,中京推官华国之女弟:皆追封天水郡侯夫人。再娶孙氏,太子太师振之之女,封如三夫人。子,男三人,贾所出:贽,尚书省令史;克刚,奉职;克基,行中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女一人,孙出也,适监察御史刘公云卿之子郁,早以文笔知名。男孙四人:贽之子继祖,克刚之子遹祖、显祖,克基之子绍祖,皆未仕。女孙三人:克刚一,适户部曹公景萧之孙怀谅;二幼,在室。公孝弟忠信,出于天性,推其余以及久故友朋,无不得其欢心。敡历中外,将三十年,屡以“课最”闻,而未尝有笞赎之玷。宰相进除目,及公名,宣宗必曰:“赵思文,君子人也。”其见知如此。屡典贡举,所得多名士,被黜者亦无怨言。为文不事雕饰,诗律精深,而气质温厚,读者谓其宜至大用。有《耐辱居士集》二十卷传于时。后公殁十有二年,孤子贽偕夫人孙氏,扶护北归,以二月丙申,祔于永平县某乡里先茔之次,礼也。诸孤以王内翰百一所撰《志铭》见示,且以《神道碑铭》为请。好问甫从官学,即闻高谊。南宫献赋,误为杨浚所赏;桓府参军,重辱褚裒之问。辄叙东国人伦之旧,以寓西州华屋之感。恨知之者未尽,推之者未至,何愧辞之有焉?其铭曰:

 

高门之仁,舞雩之春。儒雅以饰吏事,奚智数之足云?贞松后雕,良玉不焚。忠信而结主知,允矣贞良之臣!君子谦谦,恭人温温,完名始终,世所见闻。异代而得良史,尚有考于金石之遗文。

卷第十九

      碑铭表志碣

     内翰王公墓表

 

岁癸卯夏四月辛未,内翰王公迁化于泰山。初,公以汴梁破,归镇阳。闲居无事,每欲一登泰山,为神明之观;然因循未暇也。今年春,浑源刘郁文季当以事如东平,乃言于公之子恕,请御公而东。公始命驾焉。东平严侯荣公之来,率宾客参佐,置酒高会。公亦喜此州衣冠礼乐有齐鲁之旧,为留十余日乃至。奉符府从事上谷刘翊子忠以严侯命,从公游,偕郡诸生五六人以行。公春秋虽高,而济胜之具故在。及回马岭,蹇裳就道,顾揖岩岫,欣然忘倦。迤逦至黄岘峰,憩于萃美亭之左,顾谓同游言:“汨没尘土中一生,不意晚年乃造仙府。诚得终老此山,志愿毕矣!”乃约子忠先归,而遣其子恕前行视夷险,因就大石上,垂足而坐;良久,瞑目若假寐然。从者怪其移时不寤,迫视之,而公已逝矣,支体柔软,颜色不少变。子忠诸人且悲且骇,以为黄冠衲子终世修静业,其坐脱立化,未必能尔,谓公非仙去,可乎?即驰报州将,扶舁而还,安置于郡北之岱岳观。又明日,孤子恕奉丧西归,严侯特以参议张澄仲经护送焉。议者谓泰山为天壤间一巨物,其神之尊且雄,有不可诬者。齐景公伐宋,梦有随而诟之者,当时以为师过山下,不祭而然。秦始皇帝鞭笞六合,志得而意满,欲以封禅夸万世,乃为大风雨之所匽薄。万乘且然,况其下者乎?若夫天门、日观,邈若世外,霞景灵异,水木清润,宜有闳衍博大之真人往来乎其间。前人谓草堂之灵,回俗驾而谢逋客者,非寓言也。惟公名德雅望,为天下大老;版荡之后,大夫士求活草间,往往倚公以为重;至于鄙朴固陋,挟兔园策而授童子学者,亦皆想闻风采,争先睹之为快。谓不为山之灵所贪慕,吾不信也。夫人以境适,境亦用人胜,故古今以人境相值为难。谢安之海道东还,李白之匡山归老,雅志未遂,零落中涂。杜陵见于感咏,而羊昙为之恸哭。以今较之,公可以无恨矣。恕既还乡里,以六月辛未,举公之柩,葬于新兴里之某原,祔先茔也。冬十月,好问拜公墓下。恕持门生某人撰公行事之状,以铭为请,乃泣下而铭之。公讳若虚,字从之,姓王氏。蒿城人。自先世,以农为业。考讳靖,质直尚义,乐于周急,乡人有讼,多就决之。后用公贵,赠朝散大夫。妣石氏,太原县太君。考妣俱以上寿终。公,即朝散君之第二子也。幼颖悟,若夙昔在文字间者。镇人以文章德行称者,褚公茂先而后,有周先生德卿。德卿,公舅行,自龆齓间识公为伟器,教督周至,尽传所学;及官四方,又托之名士刘正甫,使卒业焉。弱冠,擢承安二年经义进士甲科。俄,丁朝散君忧。服除,调鄜州录事,治化清静,有老成之风。历管城、门山二县令。门山之政,尤为县民所安。秩满,老幼攀送,数日乃得行。用荐者,入为国史院编修官。稍迁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奉使夏国还,授同知泗州军州事,留为著作佐郎。哀宗正大初,章宗、宣宗《实录》成,迁平凉府判官。未几,召为左司谏。正大末,以资历转延州刺史,不拜,超翰林待制,遂为直学士。天兴初,冬十二月,车驾东狩。明年春正月,京城西面元帅崔立劫杀宰相,送款行营。群小献谄,请为立建功德碑,以都堂命,召公为文。喋血之际,翟奕辈恃势作威,颐指如意;人或少忤,则横遭谗构,立见屠灭。公自分必死,私谓好问言:“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埽地,贻笑将来。不若死之为愈也。虽然,我姑以理谕之。”乃谓奕辈言:“丞相功德碑,当指何事为言?”奕辈怒曰:“丞相以京城降,城中人百万,皆有生路,非功德乎?”公又言:“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则朝宫皆出丞相之门。自古岂有门下人为主帅诵功德,而为后人所信者?”问答之次,辞情闲暇,奕辈不能夺;竟胁太学生,托以京城父老意而为之。公之执义不回者,盖如此。京城大掠之后,微服北归,以至游泰山,浮湛里社者十余年。得寿七十。娶某郡赵氏,封太原郡夫人。子,男一人,即恕也。女一人,嫁为士人妻。所著文编,称《慵夫》者若干卷,《滹南遗老》者若干卷,传于世。公资禀醇正,且有师承之素,故于事亲、待昆弟,及与朋友交者,无不尽。学无不通,而不为章句所困。颇讥宋儒,经学以旁牵远引为夸,而史学以探赜幽隐为功。谓天下自有公是,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其论道之行与否:“战国诸子之杂说寓言,汉儒之繁文末节,近世士大夫参之以禅机玄学,欲圣贤之实不隐,难矣。”经解不善张九成,史例不取宋子京,诗不爱黄鲁直,著论评之,凡数百条。世以刘子玄《史通》比之。为人强记默识,诵古诗至万余首,他文称是。文以欧、苏为正脉,诗学白乐天,作虽不多,而颇能似之。秉史笔十五年。新进入馆,日有记录之课,书吏以呈,宰相必问:“王学士曾点窜否?”又善持论。李右司之纯以辨博名天下,杯酒淋漓,谈辞锋起;公能三数语窒之,唯有叹服而已。高琪当国,崇奖吏道,从政者承望风旨,以榜掠立威。门人张仲杰为县,公书喻之曰:“民之憔悴久矣。既不能救,又忍加暴乎?君子有德政,而无异政;史传循吏,而不传能吏。宁得罪于人,无获罪于天可也。”此书传世,多有惭公者。朝臣论列,所见不能一,公从容决之,处置稳惬。至杨吏部之美、杨大参叔玉,亦推服焉。雅负人伦之学,黑白、善恶,皆了然于胸中,值真识者,始一二言之。朝议以公于中外繁剧,至于坐庙堂、进退百官者,无不堪任;特以投闲置散,不自炫鬻,故百不一试耳。典贡举二十年,门生半天下,而不立崖岸,虽小书生登其门,亦殷重之。滑稽无穷,谈笑尤有味,而以雅重自持。朋会间春风和气,周浃四坐,使人爱之而不忘也。自公殁,文章人物,公论遂绝。人哭之者云:“却后几何时,当复有如公者乎?呜呼哀哉!”其铭曰:

其秉心也,磨而不磷;其及民也,静而无哗。慕乐天之高,而不禅逃;挟东方之雄,而不辞夸。老儒便便,留书五车。我知天下之至理,宁当贵其多;小廉拘拘,规以匿瑕,而不知用其和。翕集群贤,从我啸歌。春风时雨之沾浃,枯枿为华。嗟惟公乎,孰当测其涯。飘然而来,其必于瀚海而鲸波;泛然而游,亦何计乎东观之与銮坡?泰山天门,有物禁诃,盖仙圣之所庐,而今得以为家。然则为瑞人神士者,其翕忽变化,固如是邪?

     内翰冯公神道碑铭

 

所贵于君子者三:曰气,曰量,曰品。有所充之谓气,有所受之谓量。气与量备,材行不与存焉。本乎材行气量,而绝出乎材行气量之上之谓品。品之所在,不风岸而峻,不表襮而著,不名位而重,不耆艾而尊,是故为天地之美器。造物者靳固之,不轻以予人,阅百千万人之众,历数十百年之久,乃一二见之。同乎其时,非无孤隽伟杰之士,从容于礼文之域,角逐乎功名之会,惟其俗不可以为雅,而劣不可以为胜,故自视缺然。陈太丘事业无闻,而名重天下;房次律坐镇雅俗,而举世以王佐许之。施之当时,未必适用;然千载而下,有为之敛衽者。非品何以得之?元光、正大以来,天下大夫士论公平生者,盖如此。公姓冯氏,讳璧,字叔献,别字天粹。其先,定州中山人也。曾大父居泗,赠承务郎。大父仲尹,天眷初,以进士起家,仕为中议大夫、同知山东西路转运使事。考子翼,正隆初进士,中顺大夫、同知临海军节度使事,殁葬真定县三桥里之南原;子孙遂为县人。郑内翰景纯、路孟州宣叔述世德之旧备矣。公幼颖悟不凡,始解语,中议君置之膝上,戏问未尝见之物,而能以近似者名之。中议君喜曰:“吾孙文性,见之于此矣。”弱冠,补太学生,赋声籍甚,诸人无能出其右者。承安二年,中经义乙科,制策复入优等,调莒州军事判官。宰相以公学问该洽,奏留校秘书。丁继母张夫人忧,去官。服阕,再调辽滨主簿。县有和籴粟之未给价者,余十万斛,散贮民居,而以富户掌之。中有腐败者,则责偿于民。岁既久,官吏囊橐为奸,民殊以为苦。公白于漕司,即日还之民,一境称快。丁临海君忧。四年,调鄜州录事。明年,王师伐蜀,刑部檄充军前检察,帅府以书檄委之。章庙欲招降吴曦,诏先以文告晓之,然后用兵。公檄蜀,既以上意谕之矣,蜀人守散关不下;我军得奇道,突出关背,杀获甚众。公为参佐言:“彼军拒守,而并祸其民,无乃与诏书相戾乎?”主帅闻而憾之,挤公招两当溃卒。公即日率凤州已降官属淡刚、李果偕行,道逢军士所得子女、金帛、牛马,皆夺付刚,使归之其家,军则以违制决遣之。比到两当,军民三万余众,鼓舞迎劳。公以朝旨慰遣之。其还也,帅始以公为贤,奏迁一官。五年,借注东阿丞,召补尚书省令史。用宰相宗室承晖荐,授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韩王府记室参军。俄,以大学博士兼前职。至宁初,贼臣弑逆,随以子渭婚假去官。贞祐初,宣宗幸汴梁。公时避兵东方,从单父渡河,诣行在所。宰相奏复前职,被枢密院檄,行视河防,条上津渡、屯戍之策。二年,同知贡举事。竟,诏公乘传讲究陕西守御方略。三年,迁翰林修撰。山东、河朔军六十余万口,率不逞辈窜名其间。诏公摄监察御史,汰逐之。公与同官立式:军户侨寓民家者,主人具丁口,上之官;冒增伪代,主客同坐。总领撒各门冒券四百余口,劾案以闻,诏杖杀之。故使节所至,争自首,减几及于半。复进一官。初,监察御史本温,被命汰宗室从坦军于孟州,军谋为变,本温惧不知所为。寻有旨:“北军沉思忠以下四将屯卫州。”余众果叛,入太行。本温益惧,宿留孟州。枢密院奏公代本温竟其事。公至卫,召四将,喻以上意,思忠等挟叛者,请公还奏之。公责以大义,辞直气壮,将士惭服,不半日,就汰者三千人。六月,改大理丞。诏与台官行关中,劾奏奸赃之尤者商州防御使宗室重福、谏议大夫石者而下十数人。陕西行台以夏寇之警奏,事定理问,诏公还,朝贵自是侧目矣。兴定初,京畿春旱,诏礼部尚书杨云翼暨公审理在京刑狱,事竟而雨。人以为无冤民之应。七月,迁南京路转运副使。三年春,上以宋人利吾北难,岁币不入者累年,假公安远大将军、兵部侍郎、充国信副使,副吕子羽详问。宋人拒于淮上,使者不得行。明年,行台兵南伐,当由寿春涉淮抵滁、扬,诏京东总帅纥石烈志攻盱眙,仍系浮梁以备台兵之还。志小字牙古太,强臣之尤难制者也。台兵且南,志以盱眙不易攻,旋领精骑由滁州略宣化,纵兵大掠。故台兵所至,悉为志军所残,原野萧条,无复人迹。宋人坚壁不战;遂迤逦而东,拟取道泗州。宋复屯重兵盱眙,沿淮战舰如栉,我军乃溯淮西上,仅由寿春而归。行台奏志故违元授节度,以故无功,诏公佩金符鞫之。公驰入志军,夺金符,易以他帅,摄志入狱。狱之外,军士哗噪,以“吾帅无罪 ”为言。公怒责志曰:“元帅欲以兵抗制使邪?帅臣待罪之礼,恐不如此。使者当还奏之,狱不必竟也。”志伏地请死。公言:“兵法,进退自专,有失机会,以致覆败者,斩。”即用所拟闻。时议壮之。再授翰林修撰。十月,改礼部员外郎、权右司谏、治书侍御史。诏问时务所当先者,公上六事,大率言:“减冗食,备选锋,缓疑似以慎刑,择公廉以检吏,屯戍革朘削之弊,权贵严请托之科。”又言:“山东地方数千里,齐、魏、燕、赵皆在其中,士马强富,豪杰辈出,耕蚕足以衣食天下,形势足以控制四方。彼疆此界,且在所必争,况本吾版图中物,乃置之度外乎?国家所以无东意者,不过谓财力单屈,有所不暇;或谓前日已尝出兵,而事竟不成,故置而不论耳。臣以为不然。兵出无功,固不可因噎而废食;生聚教育,盖有驯致之道,必先富强而后进取。陛下亦安能郁郁久居于此乎?”又条自治之策四,谓“别贤佞,信赏罚,听览以通下情,贬损以谨天戒。”又论贤不肖浑肴,曰:“崇庆初,西南路招讨使九斤请先事用兵,仍乞诏夏人为掎角计。执政者沮挠之,策为不行;不旋踵,而有纵敌之祸。大丞相承晖,正色立朝,廪然社稷之镇,而奸人忌之,挤守都城。人臣而死社稷,在承晖为无恨;然宗室贤相,安危之所系焉者,而以奸人之谋,使之无益而死,天下为国家惜之耳。臣尝谓,贤不肖之不分久矣。夫恶恶著,则贤不肖别;贤不肖别,则天下可运之掌,于恢复乎何有?”诏以东方饥馑,盗贼并起,以御史中丞百家为宣慰使,监察御史道远从行。道远发永城令、簿赃赇;百家与令有违,付令有司,而释簿不之间。燕语之际,又许参佐克忠等台官。公皆劾之。百家竟得罪去。初,谍者告归德行枢密院言:“河朔叛军有窃谋南渡者。”行院事知府胡土门,都水监使毛花辇易其言,不为备。一日,红衲数百,联筏迳渡,残下邑而去。朝廷命公鞫之。公以二将托疾营私,闻寇而弛备,且来不战、去不追,在法皆当斩。或以为言:“二将皆宠臣,而都水者赀累巨万,若求援禁近,必从轻典。公徒结怨权贵,果何益邪?”公叹曰:“睢阳,行阙东藩,重兵所宿。门庭之寇且不能御;有大于此者,复何望乎?有法而已,吾不知其他。”即以所拟者闻。四年,迁刑部郎中。关中旱,诏公与吏部侍郎畏忻审理冤狱。时河中帅阿虎带及僚属十数人,皆以弃城罪当死,系同州狱待报。同州官承望风旨,问公何以处之。公为言:“故相贾公益谦判河中,闻绛阳受兵,悉军救之,钲鼓旗帜,连延数十里。敌闻救至,解围去。僚属请于公:‘公不守河中,而救绛阳。设兵至城下,何以待之?’公言:‘诸君未之思耳。吾救绛阳,所以守河中也。’诸人皆谢不及。河中在今日,尤为重地,朝议拟为驻跸处也。本根不固,则河南、陕右有唇亡之忧。以渠宗室勋贵,故使镇之。平居无事,以豫备为言,竭民膏血,为浚筑计。剽骑才及解梁,乃以金城之险为不足守,遽焚荡而去。驱迫老幼,填塞枕藉,争舟而上者千百而一,哭声竟天,流尸蔽川而下。烦冤之民,无所于诉。此而不诛,三尺法无所用矣。吾常恨南渡仓卒,贾公之功,不蒙显异。然则不经之失,可使复见于今乎? ”竟以无冤上之。冬十月,出为归德治中。未几,改同知保静军节度使事,又改同知集庆军节度使事。于是,公之年甲子周矣。自卫绍王专尚吏道,继以高琪当国,朝士鲜有不被其折辱者。公忧畏敬慎,不忽遗细微,故自释褐至今,将三十年,而公私无笞赎之玷。然其抚四方者,亦倦矣。当官不逾月,即上章请老。进通议大夫。一官致仕,径归崧山。爱龙潭山水,有终焉之志,结茅并玉峰下。旁有长松十余,名之曰“松庵”。因以为号。自少日,留意摄生,俯仰诎信,通昔不少倦,是以神明不衰。饮食起居,处丰俭之间。台阁旧游,门生故吏,问遗山中者不绝;非若一节之士,逃匿于空虚之境,以憔悴枯槁而为高也。明窗棐几,危坐终日,琴尊砚席,翦然无尘埃。客至废书,清谈雅论,俗事不挂口;或与之徜徉泉石间,饮酒赋诗,悠然自得。尝画《管幼安濯足图》以寄意,其趣尚略可见也。所酿酒名“松醪”。东坡所谓“叹幽姿之独高”者,惟公能尽之。客有以京国名酒来与之校者,味殊不可近,正如与深山草衣木食人语,觉佣儿贩夫尘土气为不可向也。山多兰,每中春作华,山僧野客,人持数本诣公,以香韵高绝者为胜,少劣则有罚;谓之“斗兰”。“斗兰”、 “松醪”,遂为山中故事。正大壬辰,河南破,乃北归。以庚子七月十有四日,终于家,春秋七十有九。某日,孤子渭奉公之柩,祔于临海君墓之侧若干步。夫人赵氏,汝州刺史周卿之孙,兵乱中,暨三女俱失之。渭,南京右厢机察;孙运安尚幼。公资高朗,仪观峻整,燕居未尝有惰容;子弟化之,童幼皆以孝谨称。母李氏,为临海所绝,公奉之于外家,而事张夫人惟谨,嫌疑之地,能使内外无间言。公殁,悉以图书、第宅让诸弟,独护养小弱弟填,与同甘苦。族弟理,七岁失怙恃,而资产殊厚。公虑为奴辈所侵,籍于有司,携理之官下;及长,乃付之理,迄于有成。其与人交也,先难而后固,似疏而实亲,虽幼同砚席者,亦皆严惮之。左丞董公绍祖奉使江左,得公诗饯行,喜见颜间。诗四韵,每诵一句,辄为一举觞。李右司之纯谈笑此世为不足玩,见公,必为之戄然。王延州从之公于鉴裁,为海内称首,敬公名德,至不敢以同年生数之。学长于《春秋》;诗笔清峻,似其为人;字画楚楚有魏、晋间风气,雅为礼部闲闲公所激赏;制诏典丽,当代少见其比;尺牍又其专门之学,风流蕴藉,不减前世宋景文。往往京师,浑源雷渊、太原王渥、河中李献能、龙山冀禹锡,从公问学,其人皆天下之选,而好问与焉。自辛卯、壬辰以来,不三四年,而吾五人惟不肖在耳。故渭以撰述墓碑,莫好问为宜。尚忆公还镇阳过好问冠氏时,方为中暍所苦,然语及旧事,则往往色扬而神跃。以公初挂冠时校之,其神情故未减也。意天锡公难老,使后生望见眉宇,以知百年以来文章钜公、敦庞耆艾、故家遗俗,盖如此。私窃慨叹。使公得时行道,褒衣大冠,坐于庙堂,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何必减古人?朝廷用违其长,顾每以城旦书见役,卒使之不遇而去。虽淮阳非公所薄,孙、刘辈有不得不任其责者耳。呜呼!公已矣!渭所以属笔者,其可辞哉?乃为论次之。铭曰:

维公之生厚有基,阳刚在中鲠自持。岩岩青峙峻以奇,尘表朗出莫可梯。白笔一夺雷风驰,眈眈虎如毛发威,奔走魍魅号狐狸。元精降材匪一机,三光九泉绝等夷。大君裁成相所宜,望公庙堂佩安危。声气不动山四维,冠之惠文其敢卑。九鼎大吕弃若遗,负而趋者先窥。凤兮德衰天实为,正有来者吾何追!并玉之麓草木腓,两崖出泉悬素霓。朝猿与吟暮鹤飞,不饮不食玉雪肌。幼安东还人代非,临流濯足尚庶几。滹河北原公所归,墓形马鬣大茂齐。龟石有铭告无期,公名万年我前知。

 

     国子祭酒权刑部尚书内翰冯君神道碑铭

岁壬辰夏四月辛丑,京城受兵,刑部君逃难仓猝,遂与家人相失。明日事定,君之子源、吉辈,求访百至。幸其微服而北也,乃渡河物色之,于大名,于东平,于平阳,于太原、大兴、大定。阅三数年之久,历万余里之远,间关险阻,饥冻困踣,濒于死者屡矣;然亦竟无所见。乙巳冬,好问过大名,始以所闻告君之季子亨。盖君既为骑兵所得,欲拥而北行。人有见之者,谓君辞情慷慨,义不受辱,竟自投城旁近井中。亨乃发丧行服,又将以故事,奉君衣冠,葬于某所。以好问尝得幸于君,涕泗百拜,以碑铭见请,谨为次第之。君讳延登,字子骏,姓冯氏,世为吉州吉乡人。曾大父世安,以医名河东,乡里推其阴德及物,谓子孙当有起其家者。大父成,易医而农。父时,颇知读书,且好与羽人禅客游,后用君贵,赠资善大夫、始平郡侯。妣柳氏,始平郡太夫人。生二子,君其仲也。幼颖悟不凡,初入小学,辄云:“吾家生我,将不复耕锄矣。”少长,从乡先生作举子,即有声场屋间。年二十三,登章宗承安二年词赋进士第。解褐临真主簿,再调德顺州军事判官。泰和元年,知怀宁寨事。部使者学廉能,转宁边县令。卫绍王大安元年秋七月,霜害稼,民无所于籴,官为发粟振贫,君躬自区处,全活不胜计。刺史滏阳赵公周臣,慨然以良民吏许之。三年,丁内艰。宣宗贞祐二年,起复补尚书省令史、知管差除。五年,授河中府判官、兼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兴定五年,充国史院编修官、考试开封进士,改太常博士。未几,出为平凉路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元光初,迁巩昌军节度副使,员外郎如故。明年十月,召为吏部郎中、兼翰林修撰。俄,以如登闻鼓院、兼修撰,奉使夏国,就充接送伴使。哀宗即位,正大元年,超翰林待制、同修国史、兼鼓院事。三年,考试宏词科。寻被诏审理冤滞。七月,出为京兆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五年,授睢州刺史、兼行大名府治中。寻改京兆府路司农少卿。七年,复翰林待制、充御前读卷官,仍试宏词。十二月,迁国子祭酒、借注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充国信使。以八年春,奉国书见于虢县之御营。有旨问:“汝识凤翔帅否?”对曰:“识之。”又问:“何若人?”曰:“能办事者也。”又问:“汝能招之使降,即贳汝死;不则杀汝矣。”曰:“臣奉书请和,招降岂使者事乎?招降亦死,还朝亦死,不若今日即死之为愈也。”明日复问:“昨所问,汝曾思之否?”对如前。问至再三,君执义不回。又明日,乃谕旨云:“汝罪应死,但古无杀使者理耳。”君须髯甚伟,乃剃去,迁之丰州。壬辰,河南破,车驾驻郑州,有旨发还。三月入京,哀宗抚慰久之,复祭酒。历礼、吏二部侍郎,权刑部尚书。明年,遭变,得年五十有八。积官资善大夫,勋上护军,封始平郡侯,食邑千户食,实封一百户。娶同郡樊氏、同官县令邦宪之女,封始平郡侯夫人。后君两月卒。子,男三人,皆用荫补:源,广威将军、嵩州军资库监;吉,广威将军、睢州军事判官,亨,忠显校尉,遥授灵宝县尉。二女:长嫁盱眙元帅府经历官张慥;次嫁监湖城税兰公辅。男孙三人:曰魏孙、众奴、千奴;女孙二人:长适进士徐升,其幼在室。君资谨厚,寡于言笑,外若平易,而临事有执持,死生祸福不少变。初入官,遂有能名。怀宁先无庙学,君为伐县中长生柳,取以为材。庙甫成,有芝十八茎生大成殿梁间,时人异焉。在宁边日,学诗于闲闲公,从是诗律大进,致密工巧,时辈少见其比。及入翰苑,一日直宫省殿,上急召草官诰三篇,君援笔立就,文不加点。寿国高公大加赏异,曰:“学士才藻如此,而汝砺不能尽知,惭负多矣。”因命录所业以献。君诺之,而不之奉也。或以为言:“丞相求君文甚勤,何自闭之深也?”君曰:“仕宦穷达,在我而已,何至假人邪?”吉乡别业有溪水当其门,故君以“横溪翁”自号。自《横溪集》若干卷行于世。平生以《易》为业。及安置丰州,止以《易》一编自随,日夕研究,大有所得。既归,集前人章句为一书,目曰“《学易记》”,藏于家。窃谓君于生死之际,刚决如此,殆有得于《易》之所谓知命者,非邪?系之以铭,曰:

日吉兮时良,郁佳城兮君所藏。仁者之勇兮决以刚,身已灭兮名益光。何以命之兮北方之强,天厚之报兮复且昌,世侯伯兮岁蒸尝。横溪兮洋洋,植丰碑兮墓旁。魂来归兮安故乡,滞淫盗墟兮亦何望?

卷第二十

      碑铭表志碣
     顺安县令赵公墓碑

 

公讳雄飞,字真卿,姓赵氏。世为博之高唐人。曾大父某,大父极,皆潜德不耀,乡里以善人称之。父忠信,资禀通悟,喜接近儒士。及公生,爱其风骨,有起家之望。正隆末,寇盗蜂起。公方在襁褓,举家藏匿林莽间,惧为盗所迹,祝儿:“勿啼,啼则累我。”竟以不啼免难,宗党异焉。童丱入学,记诵出它儿上,稍从乡先生受赋业。未三十,四赴殿廷,擢承安二年乙科。释褐长垣主簿。县濒大河,时新被水害,庐舍漂没,城壁颓圮,公日以救灾为事。公廨已毁,侨寓编民家,上漏下湿,若不可一日居者;公泰然安之,而不以烦民也。初,水坏庙学,先圣十哲塐像,迁开封县之青冈。安集稍定,首建新学,躬率吏民,迎奉以归。其审于先后缓急,类如此。县民佃镇防军田,既淤垫,有未尝投种者,营卒恃势征租,不少贷。民无所于诉,任其陵轹。有夺之牛者,公捕系之,白按察司,严督主兵者,视实种亩如干,收入几何,输之。诟租者不得逞,佃户以安。流散来归者,十倍其初。士子即庙学,植碑颂之。再任南乐簿。适令阙,公摄县务。南乐剧邑,民顽事殷,号为难理。署事之初,有恶子号舍五十者,以公书生,易之,诣县廷自陈云:“民以受杖自拌,敢以献。”公谕之曰:“国法加有罪者,汝无罪,杖之何名?”恶子又谓:“公为懦也。”乃公为横恣,无所顾藉,不数日,以故殴被讼。公械之市三日,切责之,科决无所增,而其受痛至移晷之久。恶子惭恨自敛。迄终更,境内凶狡无复犯者。躬教诸子学,不听外出,每患经史不备,妨于指授。或言:“文士李夏卿家,文籍甚富,假借用之,宜无不从。”公曰:“夏卿藏书,我宁不知?然渠家阖县首户,予虽曾同场屋,今部民矣,与之交通可乎?”是后,邑子有来请益者,亦谢遣之。识者以为治官有业,与农功亡异。农夫嘘牛曝背,寒耕热耘,知有尽地利而已,终不以逢年为幸也。惟其治田不卤莽,故田亦不卤莽报之。公蚤有时誉,闻老师宿学议论为多。才佐二县,仕之初筵,乃能以任重道远自力,若将死而后已者,其宏颜为可见矣。卒之吏畏而爱,民爱而畏,蔼然有良吏之风,犹之于农,其不以逢年为幸者欤?秩满,迁懿州顺安令。挈家北赴,过广宁,爱其山水清美,且去瓜时尚蚤也,姑留寓焉。不幸遘疾,以泰和四年十二月之八日,春秋四十有七,终于寓舍。积官至某郎。娶解氏,习于儒素之训。二女侄,恩过所生,拊孤者以为难能。后公二年卒。子,男四人:长曰安上,初应进士举,晚乃学道;次安常,早卒,次安世,贞祐二年词赋进士,无愧先达,而能谦默自将。正大中,台省交荐,拜监察御史。时论以“刚柔适中”归之。北渡后,被召,授参议京兆宣抚使司事,改佐河平军储。次安国,以荫补监泾阳税司,卒。女三人:长适鄢陵醋务监冯鹏举;次未笄而夭。孙,男四人:曰遹余,早卒。安世既通贵,得赠公中大夫、轻车都尉、天水郡开国伯。夫人天水郡太君。初,广宁受兵,安上等崎岖百死中,扶护东还,蒿葬于县北大李庄之某原。是后,伯、仲、季偕没,独安世流寓河南。汴梁既下,犹复旅食异县。盖四十年后,始用今年七月日,改卜举公洎夫人之柩,祔于先茔之次,礼也。安世既襄事,访某于镇阳,涕泗百拜,请曰:“先大夫之葬,棺椁、衣衾不能无悔,顾已无及矣。今墓已树木,寂无旌纪,其何以赎有而不彰之罪乎?高聘君哀安世不天,既铭志石矣;闻之诸公谓吾子纪述国来公卿、贤大夫言行,以传不朽,不胜区区之情,敢以墓碑为托!”某再拜曰:“固所愿也。”乃为之铭曰:

受质坚白无磷缁,持心权衡平设施。古难其人公如斯,行可士矩政吏师。百未一试遽夺之,彼嚣耋老谁所资?碑 有铭无愧辞,网罗放失会有时,幽先发越兮神匪私!

     资善大夫吏部尚书张公神道碑铭并引

 

岁乙巳二月十有九日甲申,葬我吏部尚书张公于辅岩县将相乡新安里东南原之新茔,礼也。孤子知刚,涕泗谓某言:“先公之葬,永年王磐状其行,东明王鹗志其墓,既卒事矣,神道有碑,碑当有铭,州里大夫士属笔于子,敢百拜以请!”某以为,自贞祐南驾,初设大司农分领地官之政,而假之以部使者之任,以劝耕稼,以平赋役,以督堕窳,以纠奸慝。内振外肃,百废具举,倾朝复支。公以硕材雅望,首膺是选;始贰其长,终总其务。刚棱之所摧折,深识之所奖拔,材量之所兴造,利泽之所惠养,闾阎细民,亦皆饱闻而厌道之。至于论列上前,谓:“国家兵力非前日之比,以守则有余,以战则不足,大敌在此,何暇远事江淮?又五代以来,都汴梁,非用武之国,特恃大河为固耳。然唐取梁,辽取晋,国朝取宋,河其果足恃乎?关中有金城、天府之险,桉秦之旧,进可以图恢复,而退不失其为自强。不都关中,则犹当驻跸河朔,系海内之心,故莫若都河中。河中中夏腹心,负背全秦,总制三镇。屯军中条之麓,建行台河南,根本既强,国势乃张。今不都关中,而又弃河中,不知他日汴梁,孰为国家守者?凡此三者,我天下大计,系于危急存亡者为甚切。”公发先事之机,笃诡辞之义,故虽同列,或不得与知。史笔散亡,故老垂尽,不著之金石以示永久,后世征废兴、论成败,殆将有秦无人之叹!窃为宗国羞之。是以慨然论次之,而不敢辞。公讳某,字公理。世为荡阴阳邑里人。曾大父某,妣石氏。大父某,赠正奉大夫、清河郡伯。妣尚氏,追封清河郡太君。考某,累赠资善大夫、清河郡侯。妣李氏,清河郡太夫人。公幼颖悟,六岁知读书,十二能背诵五经,二十八登泰和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徐州录事判官。丁资善君忧。服除,调许州郾城主簿。县有逋赋二十万,配之平民,公白按察司,悉除之,民力以纾。再调寿张主簿。时北鄙用兵,科役无适从。公差次物力,为鼠尾簿,按而用之。保社有号引,散户有由帖,揭榜于通衢,喻民以所当出,交举互见,同出一手,吏不得因缘为奸。自是,为县者皆取法焉。县境多营屯,世袭官主兵,挟势横恣,令佐莫敢与之抗。兵人殴县民,民诉之县,县不决,申送军中,谓之“就被论官司。”民大苦之。一日,阍者告:“百夫长夜破门钥,挟两妓以出。”公谓:“夜破门钥,盗也。”遣吏捕还,榜掠至百数,且械系之。明日,千夫长与其属哀请不已,约此后不复犯平民,乃释之。讫公任终,更无一人敢横者。调林虑令。贞祐初,辟举法行,除谷熟令。未几,改丞,豪右敛迹。御史行县,吏抱官文书候检覆,御史先知公,麾吏去曰:“张君治县,尚有未尽邪?”召为尚书省令史。谷熟民千数,诣阙乞留,平章政事濮王以闻。德陵欲赐可,宰相高琪以朝省尤须得人为奏,诏以旨喻民,民乃归。转知管差除房。俄,提控吏部铨选。选法积弊,公为之更定,周密备具;迄正大末,仍遵用之。兴定三年,超陕西东路转运副使。宰相莘公行台关中,辟公为左右司郎中。时台务填委,日不暇给;公所以处之者,常若有余,朝誉归焉。汾晋陷没,公建言:‘河东郡县业已为敌有,诚能就所存官属,选有才望如郭文振、胡天作、张开之等,略依古制之封建,使自为战守计,亦国家御敌之大计也。’是后,益封九公,盖自公发之。寻,以母老,匄归养,卜居渭南五年,关中受兵,公避地华州之南山。行台檄公为沿山军马都提控,不给一卒,听自招募。公移檄诸县,得民兵五千。他州盗贼遍野,惟公号令所及,帖然如平时,路有遗物,亦无敢拾也。明年,敌退,辞军务。京兆取公所练卒隶帐下,皆倚为选锋。是秋,兵复至。行台檄公以前职保箭谷砦,兵杖器用取具仓卒。敌人来攻,公奖厉士众,亲当矢石。比岁终,潼关迄凤翔山六十余栅,相继陷没,独箭谷保完;老幼赖公以全者,三十万人。元光二年,诏复河中,行台驿召公诣军前,行尚书省六部事。兵乱之后,百姓逃匿山谷,无以供馈饷。公躬历山谷,延见父老,喻以朝廷用兵之意,劝出所有以佐军,辞情感激,人乐为用。迄河中之复,军食不乏,公之力为多。行台以樊泽、籍阿外留屯。阿外,土人,取城日,尝为内应,恃其功,轻客军。军分两党,故二师亦不相能。行台忧之,奏公为帅府经历官。公至,晓樊、籍以大义,且告之廉、蔺之事,二师佩服公言,更为辑睦。城久陷而复,帅府以威刑劫之,用法殊惨,新民重足而立。公为言:‘国有常宪,何至如此?’凡科禁过甚者,悉除去之,民大感悦,如受更生之赐。正大元年,公被召。兵民惜公之去,恋恋不忍诀,老幼遮道,马为之不前,至流涕相唁云:“张使君去,吾属能久于此乎? ”及入见,授京东路司农少卿、总二路事。都水使者冒河禁,贸易曹、单闲,致赀钜万,且虚增兵籍,盗取县官钱米,赂遗权贵,公为不道。连章发其奸,卒废为民,士论快之。伊阳民杨铎,郾城猾吏韩祖谦,舞阳捕盗提控刘汝楫,以杀人系狱,法官纳赂,宿留不为决,以俟末减。公廉得之,叹曰:“若辈漏网,则千金之子,果不死于市矣。”乃奏其罪,竟致法。右司郎中、平阳公府骑兵十余人,以事至葛伯砦。凶卒高敏辈利其鞍马、衣仗,掩杀之,诳招抚使高伦,谓是敌兵之侦伺者;伦不知其诈,以杀闻官。后事败,指伦为首谋,伦迫于棰楚,自诬伏。家人讼其冤,尚书省付有司谛审之,伦无异辞。家人复抱登闻院鼓以诉,有司再评,伦自伏如初。狱将决,公终以为疑。及奏,上问公,公奏言:‘伦虽自款伏,而其家诉敏辈杀人之日,伦适饮酒河南,迨报至,始北归。以次第推,伦何得为首恶?罪疑惟轻,忠厚之至。且岁旱已久,愿缓伦死,以察天意。’上亦以为然,遣中使赦伦;省中械破,而雨大作;中使还奏,容服沾湿,上为之喜见颜闲。同判睦亲府事、殿前都点检撒合辇,上所倚信,声势焰焰,权过将相。其娣妙渊为女官,依托营建,挟势敛财,以侵愁州县;至役卫士为前导,而以皇姑自名。为有司所劾。上以弟故,欲勿问;公力辨,以为不可,竟勒妙渊返初服,出撒合辇中京。贞祐以后,武臣以战功,往往至将帅,置员既多,而不相统摄。公建言:‘乞以都尉易将帅之号。’上从其计,为置建威、折冲、宁远、安平等十都尉,各以胜兵万人配之。超户部侍郎、提控军前、行六部事。四年,丁太夫人忧。甫卒哭,特旨起复。宰相奏,拟公京南路司农卿,上曰:“吾欲得张某,朝夕相见,勿令外补!”宰相以三路调度、京南当什六,司农寄托尤重,欲暂辍之以往耳。上从之,故有此授。及陛辞,上喻之曰:‘久知卿可大用,所以授此者,以卿能镇静故耳。’公为政,内宽而外严。虽急于督责,官吏有犯,未尝轻肆斥逐,如上意焉。五年,暨同官朝京师,上奖谕良厚,且诏刘大有辈:‘当以张某矜式。’寻,授户部侍郎;逾月,改刑部侍郎;不十日,又改陕西西路司农卿。七年,上念公久外,叠遣中使驿召之,仍诏邠州帅护送,谕以道路所从出。六月,至京师,授以右谏议大夫、兼户部侍郎,遂赴潼关军。明年正月,军溃于阳翟。公闲关至阙下,为上言:‘平章政事百撒,奸邪误国,虽已遣逐,而典刑未正,无以服中外心。枢密副使合喜、将军中牟,垂与恒山军合,而瞻望不进,恒山用是失利。合喜狼狈中尽失军士,乞斩之以谢天下。’上悟,旋废合喜为民。十二月,授吏部尚书。车驾东狩,慷慨请从行,不许。未几,汴京送款,公柴车北归,结庐洹水之上,不以世务萦怀,左右图书,以乱思遣老而已。癸卯正月十有九日,春秋六十有八,终于所居。累官资善大夫,勋上护军,爵清河郡开国侯,食邑千户,实封百户。娶同郡齐氏,封清河郡夫人,前公五月卒。子,男二人:长知刚,举进士;次知柔,早卒。孙一人,延祖,尚幼。公临事有干局,自历州县,即能敦风化,立公道,定契券以睦兵民,布恩信以息寇敚,发奸赃以械府吏,募强悍以辍丁男。此他人之所难能,在公特小者耳。既为朝廷所知,为郎官,为大农,当官而行,无毫末顾望,义之所在,必至而后已。其于忧国爱君,盖不食息顷忘也。居农司十年,事以苟且为耻,所立条画,力省功倍,无有能变易者。在京南,日课民区种栽地桑,岁视成否,若父兄之于子弟,慰以农里之言,而勉之公上之奉。军兴之际,簿领填委,米盐之鳞杂,朱墨之纠纷,先后缓急,亦心计而手授之。方其培植国本,经度邦赋,丞掾细务,宜不屑为之;然其克勤小物,乃如此。人谓公有不可晓者。廉介自持,而器量闳博;风岸峻整似不可梯接,而应于物者粹以温;少长乡校,而有素宦之风;从容儒雅,而有应敌之略。此言论、事业之所以出人意表欤?平生事亲孝,事长敬,与人交,死生祸福不少变。冀禹锡、李大节受知于公。年少入仕,疏于自检,坐为文吏所陷,井不复用。人知其冤,而莫有为辨之者。公独曰:‘骥不以一蹶而废千里,况美士乎?”言之宰相,乞为昭雪,不报。乃上书申理之;二子竟得复叙,后为中朝名胜。士论以公为知人。所著诗文、笺奏,简重典雅,称其为人,为集若干卷,藏于家。尝论:公大夫士仕于中国全盛时,立功立事,易于取称,故大定、明昌间多名臣。天下士固不可尽诬。设使易全盛而为季末,起坐啸而应急遽,是犹拯溺以规行之雅,而料敌以清谈之误。吾恐黄相国之功名,减于颍川治最之日矣。古有之,乱则智士驰鹜而不足,治则中材高枕而有余,信斯言也。兹世之士,其无幸欤?铭曰:

农政名卿,台务望郎,职思其忧,公极所长。南驾而都,百垒为防。乃积乃仓,暨彼裹粮。百冗坌来,倚公设张。嗷嗷创罢,望我小康。救寒袴襦,疗饥膏粱,爱育本基,系公慈祥。孰求豫章?公材明堂。孰济巨川?公任舟航。盗贩黥髡,龙起云骧,何俪景同翻而不于兴王?相古先民,系于苞桑。岂无兴邦之言,天久矣其废商。屹颓波之砥柱,又安得溯横溃而独障?文武备具之谓成,夙夜匪懈之谓庄,克勤小物之谓敏,不畏强御之谓刚。公是所存,奚必太常?郁郁佳城,维公之藏。勒我铭诗,发其幽光。千秋兮万古,耿故国兮难忘!

     通奉大夫钧州刺史行尚书省参议张君神道碑铭并引

保静一军,北当沂、海、滕、兖、济、单之冲,南控淮、楚重兵之所宿,大河而南,最为重镇。兴定二年,诏以元帅、右都监克石烈志开府此州,不终岁,复有总统东道诸帅之命。志由亲卫起身,以小字牙吾行;宋人讹传,又以卢国瑞目之。其所统兵屯戍之外,隶帐下者,步五千、骑二千而已。为人强悍鸷猛,操纵叵测,用兵知变化,往往闇与古合。自二年泗州乘胜席卷之后,灵壁、土山、龟山、蒙城、五河、九冈,前后杀获,莫可胜计。先声所及,宋人为之胆落;两淮之间,名姓可以止啼,署字可以怖疟。勋伐既高,知朝议倚以为重,乃高自标置,日有跋扈之渐;朝廷亦无如之何。使者衔王命,或被省檄,计事东方,懔懔危惧,如遇大敌;应对之际,横被陵轹,殆一食顷不可与居。而君乃以幕属与之从事者十有三年。计举世敢与之抗者,唯君一人。君始以诸生仕台阁,衣冠颜貌,见者以为懦而不武。志初亦甚易之;及与之议军务,凡独任胸臆,妄有执持,君必为之委曲开谕,不动声气,犷悍化而柔良。既久,乃更亲爱,外有手足之托,而内有骨肉之义。志虽高亢偃蹇,卒能免于颠灭之祸者,君之力为多。蘧伯玉为颜阖说养虎,人以为庄周氏之寓言;以君之事观之,世乃真有养虎者。至于时其饱饥,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信斯言也!君其有道者与?君讳汝翼,字季云,族张氏。世为河南人。曾王父甲,王父琳,皆隐德弗耀。父郁,字文甫。章宗明昌初,诏州里举才能德行之士,自河中教授、曲沃主簿,迁狄道令。后用君贵,累赠通奉大夫、清河郡侯。母马氏,清河郡太夫人。君其第四子也。天资颖悟,童丱中,以善属句称。弱冠,擢泰和三年经义进士第。释褐河阳簿。丁外艰。服除,调厌次丞。复以内艰去职。卫绍王崇庆二年,任西宁主簿。西宁近接夏境,频被侵劫。君问民所疾苦,政从宽简,民甚安之。宣宗贞祐二年,夏寇来攻,县中兵力单寡,城为所陷,君乘乱而出。有司以不守议罪,父老诣州称枉,遂获申明。四年,召为尚书省令史。兴定二年,考满,授同知泗州防御使事、军前行户工部事。俄,改行部为规措所,就充规措使。州将移刺羊哥以宋兵绝弱,不足为虑,日与将佐燕饮;君独不豫。五年正月,宋人乘不备取西城,遂据之。时君与羊哥在东城。羊哥闻变,计无所出,谋弃城而遁。君戒厩吏:“毋敢给州将马”,且躬自巡城,众赖以安。已而,保静军来援,砀山从宜张惠出奔,宋兵乃弃城而遁。州人德君,为立生祠。寻改灵壁军前规措使、充便宜总帅府经历官。元光元年,改充唐、邓、裕帅府经历官。保静失,君军事废不治。志凡七上奏,乃听。君还,且擢拜秘书少监、兼行户部郎中。二年,邳州从宜纳合六哥,劫杀行省事忙古刚,以州降宋。诏总府率东方兵攻取之。檄城中兵民:有能诛六哥反正者,官赏有差;胁从之人,一切勿问。攻数十日,军士死伤甚众,而城中无应者。又数日,宋裨将高显,枭六哥首来降,而余党坚守如故。志与朝官之在军中者怒曰:“此州从贼叛国。贼既死,自当开门纳军;然且旅拒如此,不尽坑之,何以示威? ”君进曰:‘平民从叛,本非获已,竟有何罪?况尝许首恶之外,不戮一人;必欲坑之,朝廷将不以为失信乎?若重以恩诏开示,出三日不降,某请身任其责。’志以下,皆是其言,射书敦谕。州人知祸福所在,相继出降,尔后竟无一人被诖误者。诏书袖美,迁同知保静军节度使事。哀宗正大五年,志移镇关、陕。时关中游骑充斥,老幼扣关者亡虑数十万。志以关东人心易摇,重为避兵者所警,则或有意外之变,欲禀命于朝,然后纳之。君进曰:‘陕西老幼,投死无所,独以关东为生路。今坐视不救,任为兵人所鱼肉,岂朝廷倚公存活生灵之意乎?’志曰:‘不然,敌人百计窥关,无从而入,闲有挟诈杂老幼而东者,谁当任之?吾所以待朝命者,不过二三日,命即下,禀而后行,盖未晚也。’君复进曰:‘帅府设经历官,主帅所行,得豫商略;帅若专辄而参佐曲意从之,设此官焉用?假有挟诈而东、为意外之变者,某以百口保之。”志不能夺,即命开关,西民由是免祸。中使者以闻。诏谕之云: ‘牙吾资性素刚,非卿不能劝导。卿为参佐,而主张大事如此,朕甚嘉之。当益尽乃心,勉建功业,朕不汝忘也!’总府军还镇,改遥领同知镇南军节度使事。七年,志行尚书省事于陕西。君以目疾求解,留居归德。天兴元年,归德受兵,总帅赤盏元凯起为经历官。明年春正月,车驾幸归德,改吏部郎中,经历如故。未几,徐州帅乐安郡王王德全不禀朝命。授君户工部侍郎、充徐州帅府参议官,且谕之曰:,卿昔佐牙吾,甚有能名,今知王德全与卿有连,屈卿往佐之。德全虽鄙野,亦当从卿言。无贻朕东顾之忧也。’及尚书左丞完颜仲德以策诛德全,乃用便宜,授君行省参议、兼同知武宁军节度使事,遥领钧州刺史,进阶通奉大夫。冬十月,州为沛县人鹿琮所破,拥官吏北渡。君用忧愤感疾,以明年甲午春二月之十七日,春秋六十,卒于沛之旅舍。翼日,蒿殡于歌风台之下。后十有三年,孤子翔等举君旅榇,归祔于山阳南徐涧之先茔,礼也。君娶朱氏,河北西路盐铁判官、汴梁名进士文伯之女弟,封清河郡夫人,前公七年卒。子,男二人:长曰翔,武义将军、遥领郑州防御判官;次曰浚,武义将军、遥领河内县令。女一人,适汴梁东水门副使边汝砺。男孙二人:长曰奉世,次曰延世;女孙一人,幼,在室。壬子冬十月,翔、浚奉京东行省员外郎王君禧伯所撰家传,以神道碑铭为请,三请益坚;某不得以不敏辞,乃为论次之。君尚多可称,弗著;著所以活万人者。其铭曰:

柏松青青,风水攸宁。张君之阡,乐石有铭。偘偘唯君,仁信笃诚。一说解纷,千室更生。舞雩之春风,润物无声。有《箫》《韶》之克谐,无水火之必争。彼举头而城,飏尾而旌,方弭耳而帖伏,何磔裂之敢萌?有方无方,孰为权衡?使存诸已者而未之定,奚暇及于暴人之所行?惟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吾然后知黄老家之言为有征。

     资善大夫集庆军节度使蒲察公神道碑铭并引

公讳元衡,字君平,姓蒲察氏,以小字某行世。为某路贵族。国初,迁种人屯戍中州,遂为真定人。祖讳昔兀乃,赠镇国上将军。老讳福山,亲卫出身,官镇国上将军、临洮路康乐知寨。公则康乐之弟子也。康乐爱公风骨不凡,度能起家,使应童子举。年十一,登科,移籍太学。弱冠,擢泰和三年策论进士第。释褐永年县丞。继历三县佐,皆有能名,召为左三部检法司正。公资禀仁厚,临政本于惠养,不以鞭棰立威。及居议狱之地,忠爱款曲,末减者为多,法家称焉。贞祐初,从狩汴都,拜监察御史,累迁左司谏。朝廷知公盖将大用矣。未几,授庆阳府治中、权府事。部民妻有与外人私者,民捕获之,手刃其妻,诣官自陈。公释而不问。一时能官者,以知义许之。入为刑部郎中。正大二年,被诏审理冤狱。时所在狱犴填满,官吏习于柄臣弄威之后,知有无辜而被系者,亦莫敢言。公遍历郡邑,躬自临阅,非情有不可耐者,一切以诏旨出之,所活不啻千人。四年,迁户部侍郎。诏以郑州军卒谋反,命与防御使、临淄郡王张惠鞫之。辞连二偏将:一遥领陈州防御使王,一息州刺史李。公以理谕卒言:“汝以小怨置人造逆之地,就使人诖误而死,能代汝否?神理不可诬,冤报何时而已邪?”卒感悟,尽吐情实。公以闻,二人得不坐。五年,授京西路大司农卿、兼采访提举刑狱事。公老于从政,仁信愈笃,不动声气,而威惠并举,公议蔼然,有公辅之望。七年,改集庆军节度使、亳州管内观察使。未赴,遘疾,以某年月日,春秋五十有二,薨于私第之正寝。去河南破,不一年耳。积官资善大夫,彭城郡开国侯。夫人王氏,燕郡大族,封彭城郡侯夫人。家政整洁,有内助之功,中表归之。年七十二,后公二十年而卒。子,男一人,桓端,护卫怀远大将军。男孙二人:荣祖、庆祖,皆尚幼。桓端以某年月日,举公之柩,葬于某所之先茔。夫人祔焉。既葬之几年,某过东平,桓端以碑铭为请。平时以公恂恂退让,不为锻炼之风所移,尝向慕之,故不复以固陋辞。乃为铭曰:

廷平之于,大理之徐,议狱阔疏,至可以漏吞舟之鱼。吁嗟公乎!其斯人之徒欤?大安权移,变乱维初,傅翼虎臣,恣为诛锄。一羽死而一虎出,封豕与俱。公适其时,职司刑书。乘御史骢,登使者车,悃愊无华,闲雅甚都。周旋于柱后、惠文之闲,温其褐宽之儒。平反几何?月计有余。方血肉狼藉,而有治古之驺虞。祸惨河阴,或僇或俘。不为国殇,即亡国之大夫;天独厚公,得归公于黄垆。汤旱焚如,一溉者后枯,孰乘孰除?吾知神理之不诬。吁嗟公乎!

     资善大夫武宁军节度使夹谷公神道碑铭

贞祐初,大驾南巡,公以省掾扈行。事出仓卒,乃留幼子、今先锋使斜烈于平州之抚宁。朔南分裂,父子相失者,余二十年。先锋既长立,能自奋发,立功名,仕宦贵显。岁癸巳,汴梁下,乃奉朝命迎公北归。公已老,而身见代谢,怆焉有去国之感,顾瞻裴回,不能自已。生平植节坚苦,食蔬糒不厌,既居民间,倍自贬损。先锋有至性,夫人殷氏尤尽妇道,日具甘脆,百方奉公;而公所以自持者,不少变。一室萧然,使日夕裁足而已。人事馈饷,瓜果菜笳之细,亦峻拒而疾麾之,如御史执法之在前后,惟恐其污己也。时贵慕公名,有谒见者,敕外白不得通,曰:‘我亡国之大夫耳,尚何言哉?’初,自聊城居宣德,惟浑源魏内翰邦彦,以简重,得登公门,与之考论文艺。自余,虽邻舍,有不得见其面者。盖尝论公:君臣之义,于名教为尤重。名教者,天地之大经,而古今之恒典,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守。故人臣之于君者,有天道焉,有父道焉。大分一正,义均同体。吉凶祸福,不以回其虑;废兴存亡,不以夺其节。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犹之父有罔极之慕,而天无可逃之理。微子之过旧都,包胥之哭秦廷。王蠋布衣,义不北面于燕;乐毅终其身,不敢谋赵之徒隶。非诚保以当之?是故,诚之所在,即名教之所在,有不期合而合焉者。语有之:‘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居今之世,行古之道若公者,吾不知其去古人为远近;然则不以名教处之,其可乎?公讳土刺,字大用,姓夹谷氏。世为合懒路人。曾大父息虎起,天会初,尝以王爵握兵柄,史谍载其功详矣。大父仆千,骠骑尉、上将军。娶完颜氏。父阿海,骠骑尉、上将军、澄州刺史,娶阿勒根氏,赠金源郡夫人。生五子。公,其第二子也。弱冠,始知读书,三举策论进士,以泰和三年登科。历抚宁、海滨簿。贞祐初,被召,道出平州。平州适被兵,州将请公充军中弹压,以功升一阶,入补省掾。终更,除武宁军节度副使。五年,用枢密院荐,充京东总帅府经历司。主帅牙古大资骜狠,恃功自高,奴视参佐,往往置之死地。从事辈畏之,惟意所向,噤不出一语。公直前径行,无所顾藉,论事之际,极所欲言者而止。少不见听,则移疾不为出;帅悔悟,或诣公谢之。其秉志抗直如此。兴定初,宋人步骑数万侵泗州,声势甚张。公为画策,潜军趋灵壁,出其不意,杀获甚众。以功迁两阶。四年,召为户部员外郎,转刑部,寻迁郎中。元光初,设三路司农分治户部,以公刚棱疾恶,材任刺举,授京南路少卿、兼郎中。未几,以称职闻。是后,公虽改他官,言政者犹以少卿名之。正大初,擢裕州刺史,改睢州。是岁大蝗,公境独无有;秋旱甚,祷之而雨。识者以为善政之报。三年,召为户部郎中。初置申州,辍公为刺史。明年城洛阳,授同知中京留守、兼同知金昌府事。留守移刺瑗雅敬公,事无巨细,咨之而后行。俄,改汝州防御使。洛阳之民,惜公之行,祖道填咽,度旬日不得发,公以形迹自嫌,竟由他路而去。未经岁,改陈州。公老于从政,先声所暨,有识相贺。州有东平宣锐军余百辈,率以战功得官,有至四品者,恃势作威,备极凶悍,前使不能制。一葛知府者,尤不法,公捕得之,檄送本管,一郡帖然。考城,胥史所聚,结党为社,有‘大刀’之目。把持令佐,连起诏狱,细民虽被侵愁,而无所于诉。公籍其姓名,置之听事,自是无一人敢犯者。寻,上章请老。御史张特立、乐夔上书言:,陈州御使土刺,刚直廉介,有古良吏之风。今虽年及,其黾勉王事,强仕之人,有不能及者。比闻以例告老,而有司亦以例许之,贪贤之道,诚有所未尽。特望重加拔擢,以观自竭之效。”书奏,落致仕,超授同知开封府事。明昌以来,镐厉王、卫绍王族属,皆终身禁锢,男女幽闭,绝婚嫁之望。公建言:‘二宅僇辱既久,贱同匹庶,就有诡谋,谁与同恶?宜释其宿怨,宏以大度,使之各就人道,遂生化之性。夫国君不可以匹夫,之则通国皆惧。匹夫且然,况骨肉乎?’语虽不即从,其后天兴初元之后,皆听自便,盖自公发之云。六年,授武宁军节度使、徐州管内观察使、兼提举河防使。诏旨袖谕,道所以迁擢之故,且命乘传赴镇桃园,行枢密院事。干鲁仓官王邦昌,囊橐为奸,盗官粮二万斛,公桉问得实,悉从征理。转漕为之少宽。逾年,竟以衰病不任,得请北渡。后五年,以戊戌年二月晦,春秋七十有三,终于家。积官资善大夫、金源郡开国侯。殁后三日,权殡宣德州东南天王寺。壬寅三月壬申,奉公之柩,葬于永兴县王家堡之西北原。从弟平章政事华国公毕兰出及其子奉职六十一,皆葬墓次。盖子孙去先茔久,不能归祔,故改卜于此。前夫人奥敦氏,赠金源郡夫人;继室蒲速烈氏,亦封金源郡夫人。子,男三人:德兴,辅国上将军,早卒;次斜烈,宣授先锋,使佩金符,总统质子军;次万僧。女一人,嫁为世袭官妻,早卒。男孙三人:留住、拔突、七十二。女孙二人:秦奴、元奴,皆尚幼。妷二人:永喜,辅国上将军,次中山,皆弟明威将军老哥之子。妷孙二人:阿怜、寿童。从孙一人,八十二奉职之子。从妷女一人,平章公之女,盖公收养之者。将葬,五路万户郝丑和尚,以行状来请,曰:‘吾子往在省寺,宜知武宁之详。先锋与我结弟昆之义,公之葬,犹葬吾父也。幸辱以神道碑赐之!’予素善郝侯,义不可辞,乃用所以知公者,著之篇,而系之以铭。铭曰:

清慎以自持,介特而不诡随。相彼筑室,天实厚其基。温乎召、杜之慈,凛乎赵、张之威。民不忍忘,吏不敢欺。真识几希,顾以能官为见知。风雨如晦,鸡鸣有期。沧海横流,鳌足不敧。幅巾布衣。陋巷栖迟。吾宁泊浊流之泥,吾宁啜餔余之醨。周粟京坻,采薇以疗饥;尚友千载,匪义迹其焉追?燕云之郊,邱陇累累。使九原而可作,非公吾谁与归?

卷第二十一

      碑铭表志碣

     御史张君墓表

 

东平幕府从事张昉,持文士李周卿所撰先御史君行事之状,请于仆言:‘先御史在兴定、元光间,于州县为良民吏,于台阁为材大夫,朝誉蔼然,吾子所知。丧乱之后,挈家还乡社,春秋虽高,而神明未衰;乃一意与世绝来往,以闭户读书为业者,余十五年,凡向之所以为良民吏、材大夫者,未尝一语及之。沉默退让,齐鲁大学士翕然称道之,亦吾子所知者。弃养以来,三见霜露。而不肖孤以斗食之役。汩没簿尉闲,不得洒埽坟墓,列树碑表,使先子名德懿范,闇焉而不彰。诚惧一旦先狗马填沟壑,其何以暝目乎?今属笔于子,幸为论次之,以俟百世之下。’仆尝谓,圣人泽后世,深矣。今虞、芮有闲田,丰镐之间,男女异路。孔子近文王六七百岁,故言衣冠、礼乐,则莫齐、鲁为盛,宜矣。百年以来,东平刘莘老斯立,宣叔之祖孙,文元贾公昌朝之家世,滕阳张丞相永锡,日照清献张公父子,东阿寿国张公,萧国侯公,参政高公奉高,承旨党公,黄山内翰赵公,嵫阳内翰阎公,敦庞耆艾,海内取以为法。其余经明行修,由晦道商公、醇德王先生而下,何可一二数?至于人代变革,才、智、勇皆废,守道之士怀先生之旧俗,区区不能自已者,往往有之,如御史君者,皆是也。古有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其泽及后世之谓乎?谨桉中奉大夫、故治书侍御史、守申州刺史张君,讳汝明,字子玉。世家汝上。曾大父靖,大父彦,皆潜德弗耀。父恕,用君贵,赠中议大夫。母程氏,清河郡太君。君三岁丧父。母程,故衣冠家,而有贤行,力课君学,君亦能自树立如成人。弱冠,擢大安元年经义进士第。释褐将仕郎,调颍州泰和县主簿。崇庆元年,换怀州武陟簿。丁内艰。服除,贞祐四年,由鹿邑簿,入为尚书省掾。正大元年,终更,擢同知嵩州军州事。盗入军资库,而无迹可寻。官系主者狱,凡十余人,不住讯掠,皆自诬服。君时以檄出,及还,系者称屈。君谛审,知其冤,即纵遣之。不数月,诸黥卒以赃败。郡人以为神明。三年八月,辟许州长葛令。未几,政成,农司以称职闻。及罢,县父老上赆礼,一无所受;乃相率立祠,以致去思之心焉。六年二月,召为太常博士、权监察御史。不半岁,迁户部员外郎。七年八月,授治书侍御史。八年七月,迁礼部员外郎、兼修《起居注》。俄,升归德治中、兼提举河防学校常平漕司事,不赴。天兴元年,遥领嵩州刺史。二年二月,改授申州。以庚戌七月二十有二日,遘疾,春秋七十有六,终于东平遵化坊私第之正寝。娶魏氏,封清河县君。子,男三人:长,即昉也,今为东平万户府经历官、遥领同知单州防御使事;次晔,次煦,皆早卒。男孙二人,女孙一人,尚幼。孤子某,以庚戌年八月之三日,奉君之柩,祔于汝上由村里某原之先茔,礼也。君资禀厚重,与人交,敦信义,平居恂恂,似不能言;及当官而行,刚介有守,论议纯正,人不能夺;仕宦三十年,家无余资。其他尚多可称,弗著,著不为穷达易节者。铭曰:

汝之洋洋,思圣有堂。礼乐衣冠,此为之乡;维御史君,尤鲁士之良。沉潜而刚,耆艾而敦庞;可以为公卿大臣,训于四方。昔往矣,秉笔帝旁,蔼然粹温,如圭如璋。今来斯,微服裹粮,衡门栖迟,咏歌虞、唐。谓其逢也耶?茫乎及夜舟之藏。其不逢也耶?泰焉如晚节之昌。抱明月而长终,怀旧俗而不忘。在君为乐天,而识者涕滂。林深而兰芳。风雨如晦,而鸡鸣有常。世无良史久矣,孰为发幽潜之光?

     御史程君墓表

 

君讳震,字威卿。先世居雒阳;元魏,迁两河豪右实云中三州,遂为东胜人。曾大父获庆,大父总,质直尚气节,乡人有讼,多就决之;至于婚嫁丧葬不能给者,亦借力焉。父德元,自少日,用侠闻,尝与群从分财,多所推让,州里称之。后用君贵,封大中大夫。雷内翰渊述世德之旧,备矣。大中子八人。长曰鼎,老弟仁让,闺门肃睦,有古君子之风。以六赴廷试,赐第,调濮州司候。次曰雷,由武弁起身,官怀远大将军。君,其第三子也。资严毅,虽所亲,不敢以非礼犯之。幼日,梦人呼为御史,故每以谏辅自期。章宗明昌二年,经童出身,补将仕佐郎。泰和中,年及,注授临洮府司狱,忻州司候判官。以廉干,为西京招讨司,奏辟提控沿边营城粮草。寻擢王刚榜词赋进士乙科,换偃师主簿。宣宗幸汴梁,入为尚书省令史。时相知其可用。不半岁,特授南京警巡副使。秩满,例为广盈仓监支纳官。兴定初,辟举法行,用荐者,除陈留令。将之官,白府尹言:‘县务不治,令自任其责,丞、簿、佐史辈无豫焉。幸无扰之,使令得尽力。’尹诺之。既到官,事无大小,率自负荷;次官奉行而已。时秋大旱,冬十月乃雨。归德行枢密院发民牛运粮徐、邳,君为使者言:‘吾麦乘雨将入种,牛役兴,则无来岁计矣。使者不能宽十日程耶?民事果集,虽乏军兴,吾不辞也。”使者怒而去。君力毕农种,粮运亦如期而办。行院仍奏君:‘要誉小民,不以军食为急,’朝廷不罪也。既受代,大司农奏课为天下第一;御史台察能吏,亦为奏首,且言:“可充台谏。”京东总帅府奏辟经历官,不许,乃拜监察御史。君莅职,慨然有埋轮之志,即劾奏:‘平章政事荆王,以陛下之子,任天下之重,不能上赞君父,同济艰难;顾乃专恃权势,灭弃典礼,开纳货赂,妄进退官吏,从臾奴隶,侵渔细民,名为和市,其实胁取。诸所不法,不可一二数。陛下不能正家,而正天下,难矣。’书奏,宣谕:‘御史台程某敢言如此,佗御史不当如是耶?’且有旨切责荆王,出内府银,使偿物直,敕司马杖大奴尤不法者数人。于是权贵皆为敛手。东方频岁饥馑,盗贼蜂起,特旨以君摄治书侍御史、兼户部员外郎,运京师粮八万石,振徐、邳。君经画饷道,十里一置驿,罗弓刀以防寇敚,具斧斤以完器用,备医药以起病疾,劝助藉以通留滞。辇运相仍,如出衽席之上。饥民踵来,凡所以为贷,为籴,为振赡,忖度肥瘠,无一失其当。州民请于京东帅府:“愿留我程御史,以福残民。”帅府奏君行为部官,诏再往徐、宿,邳。荆王积不平,密遣诸奴,诱奸民徐璋造飞语讼君于台。诸相不为奏,而王独奏之。宣宗颇直君,欲勿问;王执奏再三,乃从之。哀宗时在春宫,遣医药官王子玉谕旨推问官:‘ 程御史为县,治行第一,监察又称职;有罪无罪,勿为留难。’已而,璋伏诬告,君当还台。在律:官人与部民对讼,无罪犹解职。王风大理寺御史言:‘天下事在所皆部民。’ 竟用是罢官。君泰然自处,都无已仕之愠;聚书深读,盖将终身焉。天不假年,以正大元年三月二十有一日,春秋四十有四,终于京师嘉善里之私第。积官大中大夫。夫人史氏,封定安郡君,先君三年殁。子一人,思温,举进士。以某年月日,举君之柩,祔于金昌府芝田县某里大中君之新茔,礼也。呜呼!生才实难,尽其才重为难。使君得时行道,坐于庙堂,分别贤否,其功烈可量也哉!方行万里,而车折其轴,有才无命,古人所共叹。虽然,地远而位卑,身微而言轻,乃以一御史,犯强王之怒,卒使权贵落胆,缙绅增气;虽不遇而去,伸眉高谈,亦可以无愧天下矣,尚何恨耶?乃为铭曰:

 

曲士卖直,见豺而栗;鄙夫媕婀,与凫同波。犯父子之至难,孰绞讦而上劘?横溃我障,刚瘅我诃。炼心成补天之石,奋笔为却日之戈。古有之:‘和臣不忠,忠臣不和。 ’彼容容者之所得,悉后福之能多?有山维嵩,有水维河,程君之名,永世不磨!
     商平叔墓铭

 

河间许古道真,以直谏见称。德陵朝正大初,诣阙拜章言:‘八座率非其材,省寺小臣有可任宰相者,不大升黜之,则无以致中兴。’章奏,诏道真赴都堂,问:‘孰可为相?’道真以尚书省令史商衡对。当是时,上新即大位,经略四方,思所以宏济艰难者为甚力。道真已得请,居伊川,即命驿召之,落致仕,复右司谏。天下想望风采,道真亦慷慨愿以人所不敢言者,为天子言之。及论天下事,乃首以公为可相,则公之材为可知矣。公字平叔,商氏。系出陈,继迁郓。七世祖南华府君讳怀钦,官于曹,遂占籍焉。曾祖讳冈,以武弁入官,宋末奏补从事,换忠勇校尉。祖讳驹,两廷试,教授乡里。考讳锡,用公贵,及封朝请大夫。妣王氏,濮阳县太君。公,朝请君之长子也。初,从乡先生李昉方平学。贫,无以为资;方平爱其才,每赒恤之,使得卒业。年二十五,登崇庆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洛交簿,以廉能,换郿县。寻,辟威戎令。时岁饥,民无所于籴。公白之行台,得开仓振贷。赖以全活者甚众,县民为之立祠。再辟原武令,以例罢,入为尚书省令史。历粮草边关知管差除三房。考再满,授户部主事。两月,擢监察御史,又充右司都事。于是,朝廷知公,盖将大用矣。改同知河平军节度使事,不赴,奏充枢密院经历官、遥领昌武军同知节度使事。丞相莘公领陕西行台,奏公偕行,充左右司员外郎。密院表留,有旨:,行台地重,急于用人,可从丞相奏。’自是,台事一决于公矣。明年,召还,行台再上奏留之。又明年,丁内艰,乃得还。时正大八年也。十月起,服中充秦蓝总帅府经历官。正月,河、潼失守,召主帅入援。二月九日,军至陕,将由闲道之商州。十一日,抵卢氏山,与北军遇,相拒大雪中,士卒饥,不能战。是夜遂溃。公为北军所得,欲降之,令去巾,不从。将害公,有止之者曰:‘此忠孝人也,姑留之。’其夜,公解佩刀自刭,时年四十七。积官至少中大夫,濮阳县伯,食邑七百户,赐紫金鱼袋。初娶邓氏,再娶郑氏,并封濮阳县君。子,男二人:长曰挺,次曰陇安。女一人,适泗州司候安邑刘懋。公事长上以礼,接下以诚,与人交,有终始,家居亦未尝有愠容。性嗜学,藏书数千卷,古今金石遗文,人所不能致者,往往有之。南渡以来,士大夫以救世之学自名,高者阔略而无统纪,下者或屑屑于簿书、米盐之闲。公资雅重,遇事不录录,人所不能措手,率优为之;苟可以利物,则死生祸福不复计。平居以大事自任,而人亦以大任期之。至今,评者以公用违其长,使之卒然就一死,为世所惜也。孤子挺等,以某年月日,奉公衣冠,葬于某原。好问辱公知为厚,敢述梗概而为之铭,以寄招魂之词。词曰:

唐、虞之世麟凤游,出非其时圣为忧。黄琮礼天帝所休,毁之椟中孰汝?海内茂异君上流,坐之庙堂众职修。天路阻长往莫由,维兕有角不我投。人以死讳我则求,衣冠李卫污褐裘。气息奄奄藏鬼幽,禽息鸟视天为囚。枯龟千年一蜉蝣,畀君完节乃所酬。不然报施神其尤,河济之水无千秋。若孙若子公且侯,豆笾奔走物洁羞。魂兮归居安此丘,北阴莽墟不可留!

     雷希颜墓铭

 

南渡以来,天下称宏杰之士三人:曰高廷玉献臣、李纯甫之纯、雷渊希颜。献臣雅以奇节自负,名士喜从之游,有‘衣冠龙门’之目。卫绍王时,公卿大臣多言献臣可任大事者。绍王方重吏员,轻进士,至谓高廷玉人材非不佳,恨其出身不正耳。大安末,自左右司郎官,出为河南府治中,卒以高材,为尹所忌,瘐死雒阳狱中。之纯以蓟州军事判官,上书论天下中,道陵奇之,诏参淮上军,仍驿遣之。泰和中,朝廷无事,士大夫以宴饮为常。之纯于朋会中,或坚坐深念,咄咄嗟唶,若有旦夕忧者。或问之故,之纯曰:‘中原以一部族待朔方兵,然竟不知其牙帐所在,吾见华人为所鱼肉去矣。’闻者讪笑之曰:‘四方承平余五六十年,百岁无狗吠之警,渠不以时自娱乐,乃妖言耶?’未几,北方兵动。之纯从军还,知大事已去,无复仕进意,荡然一放于酒,未尝一日不饮,亦未尝一饮不醉,谈笑此世若不足玩者。贞祐末,尝召为右司都事。已而,摈不用。希颜,正大初,拜监察御史。时主上新即大位,宵衣旰食,思所以宏济艰难者为甚力。希颜以为天子富于春秋,有能致之资,乃拜章言五事,大略谓:‘精神为可养,初心为可保。人君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不宜妄费日力,以亲有司之事。’上嘉纳焉。庚寅之冬,朔方兵突入倒回谷,势甚张。平章芮公逆击之,突骑退走,填压溪谷闲不可胜算。乘势席卷,则当有谢玄淝水之胜;诸将相异同,欲释勿追。奏至,廷议亦以为勿追便。希颜上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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