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你西游二郎神缘什么:大科学家的小文章-博览群书-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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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的小文章

袁晞 《 博览群书 》( 2011年04月07日)

    日本科学家汤川秀树精通中国文化,尤其喜爱《庄子》。《庄子·秋水》中有一个故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汤川先生写道:在一次关于基本粒子的国际会议上,“我为外国来的物理学家们用英语翻译了上述庄子与惠子的问答,令人高兴的是,大家都颇感兴趣,并似乎都在暗自揣摩,自己更像庄子呢,还是更像惠子”。

    汤川秀树1907年生于东京,1981年在京都病逝。他1929年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理学院物理系,1934年提出介子学说,以“基本粒子的相互作用”为题发表了介子学说论文,1949年以此学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成为日本第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人。

    大科学家往往有不同寻常的情怀,书写出独具色彩的篇章,比如爱因斯坦的《悼念玛丽·居里》、杨振宁写的《邓稼先》。这些文章并非深奥的科学论文,而是深入浅出的小文章,既有文史大家的人文关怀,又有科学家的高远视野。

    汤川先生写过不少这类文章,深邃而朴素。这两年有中译本的汤川先生的集子《眼睛看不见的东西》、《现代科学与人类》,还有前几年出版的《对中国文化的乡愁》中汤川先生的文章都值得一读。

    汤川秀树的生父小川琢治是地质学家和地理学家,兴趣十分广泛,爱好考古、书画、刀剑、围棋和中国文化,家中藏有丰富的书籍。“我们几个兄弟就生活在从门口到寝室都堆满书籍的空间里,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成为一个读书爱好者。”胞弟小川环树后来成为日本一流的汉学家。秀树是上门婿,入赘妻家后改姓汤川。汤川家世代行医,养父(岳父)汤川玄洋曾在德国留学,是肠胃病专家,还为作家夏目漱石看过病,夏目漱石在文章中写到过他。汤川玄洋也热衷于文化,“书画也收集了很多,在家里还经常举办茶会。砚台是他最得意的收藏”。

    “父母恩泽深,南国山也长,蜜橘初黄时,其意终悟详。”汤川先生以亲切笔触回忆两位父亲。“父亲生前对我们并没有说过类似训诫之类的言辞,但是,父亲随口对他人说的话语中,有一些却不知不觉地铭记在我的心头。父亲常说的是‘不能墨守成规’。我小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会把细节部分都仔细认真地做好,不这样就觉得不舒服。随着自己不断成长,我开始觉得自己这样一一拘泥于小事是根本不能成大器的。于是我就经常回想起父亲的话,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变得舒坦一些。这同时也意味着赋予思考方式以通融性和柔软性。这在打破研究中的僵局上也经常发挥作用。”

    生活在书香之家,汤川秀树很小就开始读书学习,但这并不是轻松的事情。“我们兄弟几个在上小学前就都跟外公学习诵读汉籍,从《大学》、《孝经》、《论语》、《孟子》开始,上学后还学了《十八史略》、《史记》、《春秋左传》。每天吃完晚饭,我们就去偏房。外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诵汉籍上的大字,我们根本不解其意,只是跟在后面复诵。”“不一会儿我们就犯困了,可外公就是不下课。有的时候实在难受,豆大的泪珠就会滴落在点点污迹的书本上。”

    从小养成的爱读、多想、勤写的好习惯让汤川秀树受益终生。他说:“读书是人生中的一件快事。只要一卷书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体会到这种喜悦。不必等到秋凉好夜读之时,春夏秋冬四季皆可。”汤川秀树爱读《三国演义》,特别喜欢《庄子》和《红楼梦》,还常以庄子对照当代科学。他写道:“自然不必拿古人去附会现代物理学,距今两千三百多年前的庄子并不了解今天的原子学说,然而他的思想却与我们今天的研究相似,这是有趣并且令人惊讶的。”

    在迈进大学的门槛前,汤川秀树才决定专攻物理学,到了大学三年级选定了当时新兴的量子论当作自己的目标。他在《立志物理学》一文中说:“不知道是什么缘分,我立志学习物理学了。进了这个门以后,我才渐渐地明白了这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真是一门难得学问。”成功后的汤川在一篇题为《玻璃工艺》的小文中写道:“就像过去无数事实所证明的那样,无论看起来是多么美妙和多么坚固的理论,它们总会面对新的事实,就像玻璃工艺一样,命运是脆弱的,也是易损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才会从此处开辟出一条新路出来,使这个学问永葆青春。”

    科学家都是勤于思考的人,汤川先生说:“我平生的工作就是读书、思考、写作、说话。其中‘思考’一项,没有时间限制,随时随地都能做到。”

    科学的成功都是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汤川先生也不例外。“对于像我这样的学者而言,如果能够将长期蕴藏在心中的假设或构想,归纳为具体的理论体系,并且通过实验证实了由该理论体系推导出来的结论,那将是我人生的最大价值,只是这样的瞬间,在我们漫长的学术生涯中是少有的幸事。”

    搞自然科学的人往往认为科普文章比科学论文还难写,大科学家汤川却不疲于此,读他的科普文章,让科学的门外汉也能对科学理论略知一二。汤川先生说,理论物理学的发展速度极快,崭新的研究领域一出现,学问的中心十年二十年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写道:“理论物理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无数次不断否定自己,服从事实这种必然宿命。其结果,发展了一种与神话时代和自然哲学时代完全不同的学问。”20世纪诞生了相对论,“相对论否定了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由此诞生了一种崭新的宇宙观”。“从物质到精神的通道,这是自然科学正在行进中的通道。其路漫长,不知何时可畅通。”“从精神到物质的通道也许能够更加直接一些。也许人们会说哲学正好就是这种通道。”“我现在能够做的说到底是用现代物理学的光芒去试着照亮这两条道路。这也许是一束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自己附近十分狭窄的范围。在这种昏暗的光亮之下也许我们漏掉或看错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们尝试一下吧。”

    汤川秀树没有到过欧美留学,是在日本土生土长的物理学家。在他的笔下,处处有科学家的谦虚和日本人的自省。“想到我有志于理论物理学,在这个无色无香的极微世界中发现了人世间不存在的天地,独自感到满足……可我痛感自己依旧与过去一样,是一个理想甚大,实践能力不足的人,真是不胜惭愧。”他自谦地说:“我不是非凡的人,而是在深山丛林中寻找道路的人。”“吾绩不足挂齿,劈山开路者,令人缅怀。”

    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后,汤川秀树同爱因斯坦等科学家一样,在科研的同时致力于人类的和平和进步,他写道:“由于现代科学为人类提供了种种新的可能性,而使得这个时代成为了不起的时代。在这些可能性中,一些将人类引向幸福与繁荣,一些则将人类引向恐怖与毁灭。究竟选择哪种可能性?这一问题与其说是科学本身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生活在科学发达的现代社会全体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新发现从来就不能保证带给人类幸福。它带给人类的,或许是幸福与繁荣,也或许是全人类的毁灭和人性的丧失。”“就整个人类生活而言,也存在刺激过剩、信息过剩、技术过剩之感。对刺激的迅速回应,被信息所缠绕,为技术所主宰,最终使人类失去了自我,甚至连自己将何去何从都不去思考了。生存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回复自我,保持自我。”这些半个世纪之前的话语仍发人深省。

    汤川先生还说:“我认为,人类必须沿着拯救今后世界中人性的丧失和分裂的方向前进。我确信,这就是现代人类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