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星号0.54.1a抓船: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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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赫贝尔的《卡农》,将层层叠叠的岁月迤逦地铺开,昨天的谜底已成为明天的谜面,我站在今天的缝隙中蓦然回首,看见年华摇曳的背影化成淡淡的香气,黯然飘散。
很多年前我并不知道卡农是一种曲式,甚至不知道那支曲子是谁写的,叫什么。我只是惊异于为什么一个很简单的旋律能一次次地重复,却从不使人疲倦。那时候似乎正在学写景的作文,于是很自然的把“移步换景”这个词套在了这首乐曲上,而且用得心安理得。
《阳关》有三叠,帕赫贝尔的《卡农》有几叠?没数过,怕是数也数不清。音符从木琴的弦上悠悠滑落,大幕徐徐拉开,主角一一登场。一把小提琴的弦开始吟唱,从容不迫,悠然自得。接着第二把小提琴加了进来,开始心平气和地交谈。然后第三把、第四把……四分音符轻轻叹息,八分音符倾诉衷肠,十六分音符轻快地向它们打针招呼。终于,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旋律和谐地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
后来我站在重新装修开放的南京博物院里,听着钟鼎之声,丝竹之音,从陶器馆到青铜馆到漆器馆再到瓷器馆,逐一走过。展柜里的灯饰感应式的,没有人的时候只有一缕凄凄的昏黄。只有在橱窗前站定,灯光才会渐渐亮起来,眼前的器具也就一点点苏醒过来,活过来。面对着这些历经千百年沉淀的物品,我只有无语地把它们唤醒,无语地和它们相对,再无语地让它们继续沉睡。但当我把不同年代的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时,似乎隐隐触摸到了历史的经脉。原来它就在沉默中悄悄地,一点一滴地变得精致而复杂,如同古老的扬子江。源头是质朴青铜的涓涓溪水,千年的岁月是无数支流,丝丝缕缕,汇成青花瓷器上声势浩大的龙凤团纹,至此戛然而止,像奔入太平洋的江水,一去不返。
我一直都觉得,《卡农》给我的感觉也不过是这样: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每一层又比前一层多了些新的元素,所以虽然是重复,却已站在更高的层次,就像是用五光十色的大理石铺成的阶梯,顺着它来到塔楼的顶层,眼下便是无限风光。
有一天刘对我说,我真的好喜欢帕赫贝尔的《卡农》,这就是人类补完啊。你看小提琴一个接一个地加进来,便是一点一点的补完过程,最终达到完满,是精神和肉体的和谐。我当时很诧异她怎么能找到一个如此贴切的词:“补完”。是的,就是补完。将单薄的地方填满,将粗糙的地方打磨精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修改,最后终于完美,于是在完美中完结。只是在“补完”前加上“人类”二字,虽然听上去大气磅礴又冠冕堂皇,终归还是一片茫然。
在苏州的时候,每个星期三下午,都要骑两个小时的车,到城市的另一头去学古琴。桐泾北路是必经之路,看上去普普通通,中规中矩,无声无息地淹没在灰色的楼房中。可两个寒暑过后,我发现了它的秘密。三月,可以看见垂柳一点点笼上了绿色的薄纱,桃花一枝、两枝,先是羞羞答答,很快再也忍不住了,喷出触目惊心的玫红。合欢粉色的绒花,像是轻柔的羽毛,娇娇地挽住铺满绿叶的枝丫,最终还是留不住,一地芳魂。后来夹竹桃也加进来了,粉的白的相间在翠绿中,从旁边穿过,有一点点迷乱。接下来桂花和银杏叶都黄了,一个暗香浮动,一个把满身的金黄交与秋风。每一次的路过,都会有不同的惊喜,因为春夏秋冬的交替在这里一清二楚。我常常听着不变《卡农》,在流动的时间中穿梭,身边是变幻莫测的景致。耳边的音乐不动声色地自我补完,我洞悉了它的小小阴谋,正想嘲笑它,却听见它说:你也是的,我们都是的。回头,看见二十年走过的路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这一块,是幼儿园时学跳舞,这一块,是小学时学钢琴,那一块,是初中时的家教,还有那些,是高中时的补习班、英语班,以及现在的古琴课、法语课……我开始不知所措,因为我不知道,这些五颜六色的补丁,是真的让我的生活变成《卡农》一样的华服,还是成为行乞者的褴褛衣衫。奔波让我疲惫,有时候在想,如果不要这些补丁,会不会更快乐一些。直到现在依然不知道答案,因为补缀只能一次完成,不能拆卸,只能回忆,不能更改,走过就是结束。除了偶尔想起去凭吊一下曾经的沧桑,其他的,无能为力。
尘世间的逆旅实在千疮百孔,如同一块油腻腻的烂抹布,任凭巧手如何补缀,结果大概还是疲于奔命。不如扔进水里,看看水面浮起的油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倒也五彩缤纷。
我对《卡农》说,至少你的补完是成功的,因为你看起来是如此完美。小提琴温和又热烈地讨论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在弦上发出一声长叹,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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