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木板市场价格:解 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2:29:38
 文/杨澜        我们对“解放”这个词有点隔膜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得到完全的自由。其实,自由也是相对的,它在眼前停了一会儿,又跃身向前去了。所以,“解放”也只好一路紧追。        “解放”对于我的外婆来说,很简单,就是不再裹脚。她出身于浙江绍兴一个没落的书香门弟,钱是不多的,但读书人有的规矩一样也不少。其中当然就包括给女孩子裹脚。下手的是她的母亲,一个温柔贤惠的不识字的小脚女人。孩子自然是要哭的,日以继夜地哭。那稚嫩的脚骨在无情的裹脚布里扭曲变形,如何能不哭呢?为了惩戒孩子“不懂事”地在夜里悄悄剪开裹布的行为,做娘的只有狠了心把布缝到皮肉里去!娘也哭了,一边缝一边说:“谁叫你是姑娘呢!大脚的女人嫁不出去的!忍着吧,娘也是这样过来的。”这已是辛亥革命之后了。外婆的父亲见闻广些,听说大城市里男人剪辫子,女人也开始放脚了;或许更是因为实在不忍心听见心爱的女儿如此惨烈地号啕,他对妻子说:“算了吧,世道在变呢,等她长大了。兴许大脚的也能找到婆家了。”        就这样,外婆裹到一半的脚被解放了,尽管当娘的还满心怀疑:“女人长那么一大双脚,多丑啊!”其实外婆的脚并不大,鞋码只有五号,后半生常在儿童鞋店买鞋。但就是这一双五号的脚足以让她登上去黄浦江的渡船,来到上海滩。在那里,她从缝制手帕开始,后来与丈夫一起开办了一家小小的夫妻老婆店,生了八个孩子,活下来五个。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刻是每年农历新年时,烫了头发,略施粉黛,给一家大小穿上自己亲手做的新棉袄,烫了头发,略施粉黛,一起坐着黄包车到西式照相馆去拍一张全家福。那份富足和安乐让她容光焕发。        解放对于我的母亲来说,是有机会读书。她是长女,从小功课就好,学校里的老师没有不喜欢她的。等她上完初中的时候,家境不佳,外婆有意让她去念个职业学校,早些毕业养家。但她的班主任不放弃,一次次上门找家长谈心,说:”女孩子读书,读得这么好不容易,要让她上大学,女子也可以有出息的。“外公外婆踌躇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他们翻出了压箱底的一点黄金拿去卖了。几年后,妈妈成了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是从上海保送到北京的。再后来,她嫁给了我父亲,一个同样从上海到北京读书的年轻人。结婚前,他送给她一件粉红色的的确良衬衫,这便成了她的结婚礼服。结婚照上她腼腆地笑着,憨厚地,纯净地。        我呢,带给我“解放”的是什么?         当然,首先想到的,是不再像母亲那辈人一样受穷了。当年让她欣喜的几斤不要粮票的豆腐,排了几个月的队才能买上的自行车、缝纫机,请木匠到家里来打制的土沙发,还有仿木纹的塑料地板革……今天的我虽然回味起饶有兴趣,但在自己的家居生活中已经看不上了。        还有,就是不再有那么大的恐惧。因为外婆那只有一名雇工的店铺,她落下了“小资产阶级”的家庭出身。在那个时代不能入党一定对她是一种打击;“文革”中,红卫兵半夜来砸门查户口,强令正在陪她做月子的外婆“回原籍接受批判改造”,让她至今心有余悸。恐慌中,她烧掉所有的日记,并把母亲在她结婚时送的一枚戒指扔到了厕所里。我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问妈妈:“老师说每个人都会犯错误,那毛主席的错误是什么呀?”她惊恐地一把捂住我的嘴,赶紧去查看走廊里有没有人经过,然后回转身来用最严厉的口吻训斥我说:“这样的话永远永远不许再说了!”         再有,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道路了。我们这一代人大学毕业时,国家第一次不包分配了。我们不用诚惶诚恐地等待指令。也不必在一个单位里终老此生。没有中央电视台不拘一格地选拔主持人、没有出国留学的机会、没有资讯和媒体的进一步开放,没有独立创业的条件,今天的我,生活一定没有这样一来充满刺激、挑战和创造的乐趣。这是时代带给我们的解放,但同时也带给我们新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会有焦虑、不安、困惑、迷茫?事业的成功一定带给我们幸福和快乐吗?女性在显著地推迟了婚姻和生育年龄之后,如何看待自己在家庭中的责任?当我们把昂贵的化妆品涂抹在脸上时,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关注身心的健康?为什么一方面中国女性就业率名列世界前茅,同时还有近一半的女人认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们该如何获得婚姻的安全感,我们是通过掌握男人的胃口、钱袋,还是他们的心?我们该怎样养育我们的孩子,告诉他(她)男孩子“不许哭”女孩子“真漂亮”?又该怎样向他们解释妈妈又要出差了?        有人说,成功的大小取决于一个人应付复杂环境的能力,我觉得这话用在所有女人身上都合适,因为我们天生需要应付比男人更复杂的环境,我们的平衡技巧在这个充满诱惑和压力的时代尤显可贵。如何做,那就是各显神通了。        如果只用一句话来描述,那就是“女人,要对自己负责”,无论在身体上,情感上,经济上,还是精神上。我们的幸与不幸都不能盲目地归属于其他人,无论是父母、丈夫,还是孩子。我们自己首先应当是独立的有尊严的个体,这让我们有爱的能力。        记得大学毕业时,父亲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咱们家没有什么门路可以走。你已经完成了应受的教育,往后的路,自己去闯吧。记住,女孩子,要学点真本事。”我当时的心情紧张而无助。终于无可避免地长大了,我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今天回头一想,那正是父母给我的最好礼物。我的解放从那一刻开始。          (来源:半月谈系列刊物《品读》——全国十佳文摘期刊,201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