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的简介:魏微:活在生活比活在文学里更让我感到真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15:10:35
魏微:活在生活比活在文学里更让我感到真实2011-05-08 10:37   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0 条,点击查看    我有话说

  中国字那种美,简直太让人着迷了

  南方都市报:你从1994年开始持续写作,什么时候确定把写作当成终身职业?

  魏微:其实有很多很多原因推着自己往前走,我一开始也没有试图想当一个作家,但肯定是有兴趣,然后开始写,写了以后还算比较顺利,也就发表了,也有一些人在关注,慢慢地就这么写下去了。现在我生活比较散淡,基本上早期那种像出生儿似的很新鲜的东西慢慢淡了,现在跟人聊得很少了,自己读书会多一点。

  南都:读什么比较多?

  魏微:早期读小说比较多,一些现代派小说,像博尔赫斯、马尔克斯,拉美那拨人的作品我都在读。博尔赫斯、卡夫卡一度是我的床头书。包括《百年孤独》,早个十五年的时候,实在是把我给迷住了,现在还能够回想起当时那个劲头。我曾经说过我跟现代派小说是一拍即合,不需要解释你为什么喜欢他,一见钟情。但是我对他们的喜欢,其实并没有彻底地贯穿到我的小说里面去,我的小说现代派的气息蛮少的。这几年我除了读一些个人小说的东西以外,读古典文学可能会多一些,现代小说我可能慢慢读的少了。

  南都:怎么转向古典文学的?

  魏微:因为像《红楼梦》,我是隔一两年会去重新看,包括《三国》和《水浒》一直带着看,前两年开始读《史记》。我喜欢它们,因为文字确实是漂亮啊,都是中国字那种美,简直是太让人着迷了。我现在觉得阅读比写作幸福。如果我没有还稿债的压力的话,我就不写了,我就一直读下去,有那么多书没有读。

  南都:很多人会经历那个过程,可能一开始会迷恋西方现代派,但后来又会重新发现古典的传统魅力。

  魏微:对,我曾经跟一些作家也聊过,他们的年纪比我大一些。他们在80年代,他们不读国内小说,读现代派简直是迷狂。到了四十来岁,他对于现代小说那个劲头就淡下去了,反而会读一些像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东西,他们觉得写得真的是比现代派小说要好。我曾经按照他们的思路捋了一下,但是事实上比较的结果是,我觉得我可能要再过一些年才能得出这个结论,现代派小说能够打击我,让我很冲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年龄的问题。好像这五六年来,突然对于文学这一块的阅读就少了,主要这个兴致没了,包括小说。我觉得我不可能把所有的小说都读完,我觉得读到一定程度可以不读了。这些年突然对人文历史感觉有大量的盲点,阅读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扫盲的性质。

  我好喜欢时代,我对时代特别敏感

  南都:《沿河村纪事》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魏微:发表是去年。但这个事情是好早好早以前,就是南方都市报的一个社会新闻,我一个朋友转述给我的。

  南都:这个小说感觉和你之前的作品特别不一样,处理的题材似乎不在原来的脉络中,这个转变是怎样的?

  魏微:我在想是不是年龄的问题。比如说像我们早期开始写作的时候,可能会写一些自己过去的人或者事。然后你的关心点可能也是在跟自身相关的一些事情上,但长到一定年岁后,你会觉得你整个看世界的视野变大了,这是从年龄带来的,这个东西不是刻意我要改变的。然后你发现对于自身的关注,你的自身简直是微不足道的,有这么一种感受,这个可能也是主要原因。这篇东西其实我在设想,它可能是我写作过程中一个偶然的作品,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成为我风格性的作品,大家都在说这是一个转折点,大家都会看你以后会走这条路,但是我现在没设想我会走这一条路。

  南都:小说里头其实处理了一个微观政治的环境,包括民主、独裁、战争和权力、知识分子的角色等等,各种大政治环境当中涉及的里头似乎都有涉及,有来自现实体验的东西吗?

  魏微:很多人会问这个问题。2008年的时候,我到广东的一个镇上去挂职,当过镇长助理,他们很多人认为这篇小说跟这个有关系,但是事实上跟这个没有关系。这样的生活经验,至少这两三年时间里转换成小说时间太短了一点,我觉得可能还是需要再沉淀一下,跟我的生活经历确实没有关系。

  我本来想写的是一个短篇,我觉得如果写成短篇应该是更紧凑,更有力,但是铺开面可能没有那么多。正好碰上这么一个题材,这些年写得又少,然后又一直在读书,脑子里各方面想的一些事情,其实都放在中篇里面了。就一个中篇来说,这个承载量过于大了一点。但是我真正关心的还是我以前关心的那些东西,包括时代、故乡、个体命运这些东西。我以后肯定还会去写他们,当然写得肯定跟以前不是一个东西。这里面的变化其实就是一个人在35岁以后所产生的,在你从青年走向中年的过程中的变化。大概有五六年时间,这样的变化在我以后的作品里会有体现的。

  南都:你刚才提到时代,对于写作者构成的压力,每个时代可能不一样,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魏微:我好喜欢时代,我对时代特别敏感。有很多作家,会写一些跟时代的关系可能会游离的人物,把这么一个人物放在五十年前还是放在五十年后并不重要,更倾向于人本身的一种变化。但是我特别特别喜欢把人放在一个具体的环境年代里去考量。比如说我生活过的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我觉得太棒了。我以前也是陆陆续续地在写时代,以后可能会写这些东西,希望将来的表达能够把以前写得更加完善、更加成熟一点吧。

  南都:那个时代为什么棒?

  魏微:那个时代很棒,是因为那是我的青春年代,八十年代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给我的整个感官的感受是阳光灿烂,浓荫密布、燥热的夏天,各种信息处在一个很封闭的环境下,突然社会开放了,各种信息铺过来,整个脑子很闷的那种感觉,我觉得那个时候蛮有意思的。那个时候每个人、每个家庭都面临着变化,比如说我妈妈那个时候在一个工厂里,就在想我要不要下海,我要不要辞职,看到我身边的熟人,我父母的朋友,有的突然就暴富了,看到一个家庭突然因为是做官可能后来经商又被开除公职了这一类的,一下子就很新鲜,怎么会这样子,我觉得太有意思了。因为这个东西必须放在那种语境底下,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小孩子的眼光,放在现在肯定不会有新鲜的感觉。如果是成年人的眼光什么事没见过啊?有什么好新鲜的。完全没经过世事的时候,跌宕起伏就会觉得很有意思。

  南都:现在如果用新的经验,重新回到构成你记忆的那个时代,还会有那么强烈的感受吗?

  魏微:有。曾经有一个访谈里我也说过,法国的一个作家莫里亚克,他就说童年是人生的故乡,所以我说青少年发生的事情,可能是对你一辈子都是很重要的。我自己来讲我觉得25岁以后,基本上不在生活里头,反正一年年过下去,什么都见怪不怪,但是25岁之前,哪怕一点点小事情都会让你很激动。那个时候感觉很新鲜啊,现在没有新鲜的感受,我觉得对一个作家来说感受可能比经历更重要。

  南都:那你会持续找新刺激吗?

  魏微:不会,遇上什么就是什么。

  虚构变得没有魅力,这个责任主要在作家自己

  南都:我也看到过你之前说,生活本身它的魅力远大过文学作品,我不知道这方面的触动是什么?直接来自生活的影响在哪里?

  魏微:肯定会有影响。针对这篇小说来讲,我这些年心理的变化,包括对于人生、人世一些新的感受和认识,我觉得其实没有完全落实,因为这是小说题材所限制的。但是我想在以后的写作当中或多或少会有反映。这五六年我的写作整个是停滞,没有怎么写。没怎么写我也没觉得是浪费时间,我觉得需要适当的沉淀。我自己觉得写作这个事情真不一定是你在写才叫写作,我这些年,看上去没有作品,但是我觉得心里头一直在想一些事情,这个停顿可能是很重要的,我希望它在以后的写作中能够呈现出来。突然觉得没那么冲动去想写,又不想刻意去写,觉得以前的一些事情,我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不用写了。新的事情我觉得我还没有一下子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所以就停下来了。

  南都:像打游戏打到另一关,到另外一关遇到不同的问题。

  魏微:对,我觉得可能是这样。

  南都:早先写的题材是什么?

  魏微:早期反正是乱七八糟的,脑子里有很多奇思异想,脑袋里有很多各类题材,甚至涉及到一些三四十年代的题材,我自己没有经历过,都是幻想过的东西,也会写自己少年时代的成长。我特别怀念那个时候的写作状态,因为完全是在没有章法的状况下写东西,但是真的有新鲜的感觉。现在因为这些年写下来,约束会很多。

  南都:来自哪里的约束?

  魏微:你知道小说怎么写了嘛,得在规范之内。那个时候蛮好的,会出现你意想不到的东西。现在脑子里有规范,可能也是在于个人调整。我这些年对于写作的激情一直是有待恢复。

  南都:你说的规范,是不是说你心里已经有一个判断,比较好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样的?

  魏微:对,因为这是每一个作家经历过的阶段,你知道这个规范,又要跳出这个规范来写。

  南都:但是怎样跳出这种规范呢?

  魏微:我早期是很混沌的一个人。这些年的写作积累下来,对于事件的认识也好,对于文学的认识也好,慢慢清晰了。但是我觉得好的小说是在混沌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清晰的状态下是不能全心创作的。我一直在挣脱,希望自己能够混沌一点,回到以前的状态,那种有所知有所不知的状态,但是做到这个状态太难了。状态这个问题,绝对一点讲,可以弥补一切,哪怕对于世事完全没有认识,只要你状态好,你写出来那个东西就能够弥补你的无知。那种情绪性的东西,可能有点唯心,但是我觉得写作这个东西不可说。现在小说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小说虚构的事情变得越来越没有魅力了,有各式各样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失去了有所知有所不知的状态。

  南都:文学虚构的魅力下降是什么状况呢?是单纯我们面对的问题吗?

  魏微:国外也面临这样的问题,好像各国从事所谓严肃文学创作的,处境都是会比较受冷落一点,没那么热闹,那是正常的吧。我觉得针对中国的情况来讲,虚构变得没有魅力,这个责任主要要由作家自己来负责。我记得年纪比我们大一拨的那些人,他们在回溯他们的青春写作的时候,那种激情,包括那个时候的读者、整个社会对于文学的关注,对于虚构文学会有一种推动力。现在因为读者不读小说了,我们自己在写,自己会觉得没劲。

  南都:会这样吗?

  魏微:我们写的东西只能是给写作的人自己看看,可能会觉得推动力少一点,但是我觉得主要是,我们自己读同行的小说也会觉得不好读,主要还是作家自己的问题。我在小说这个世界里面沉浸太久了,所以我对小说可能没有常识了。我很想知道对不写小说的人来说,你觉得小说的魅力在哪里?如果现在人家问我,我不会回答的,我说不出来。

  南都:这个问题在一部分台湾小说家那里也有过讨论,他们好像叫做“小说腔”。

  魏微:我觉得这个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如果你成为一个职业作家,就会有小说腔。现在小说为什么那么乏味,或多或少都带有小说腔———当作小说写。一周前我去江西,当地的一个接待人员,算是业余作者,原来做过医生,有过专利发明,后来又当过地方官员,一直在从事文学,又会画画什么的,刚出了一本散文集。我把它带回来,一看,非常好,我觉得比很多作家写得好。人家没有把散文当作散文写,写他大学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写他家庭和女儿,真情实感。所以说文学写到最后是要回到常识的,但是对我们这些从事很多年创作的人,回到常识太难了。到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文学的魅力在业余作者身上实现了。

  南都:就是说一个专业的作者、作家怎么来保持这种业余的状态?

  魏微:这是两难的事情。我常常回想起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那是个业余作者,你心中有很多喷勃的东西,你想把它写出来,你没有想到要写怎么好,要让人喜欢,你就想着怎么表达,这个是写作最好的状态。现在我觉得我心中没有什么好表达的,但是又觉得我有责任要写,这很麻烦。很多写作量很大的作家,他们可能是把写作当成一个职业,我觉得也蛮好的,我是一个作家我每天都得干活,但我常常想写作不应该是一个机械的劳作,写作就是一个有感而发的事情,我不可能每天都有感而发。

  南都:这面临着新的生长点在哪里,更持久的动力在哪里。

  魏微:对。

  我现在很骄傲,我活在生活里头

  南都:作为一个女性的写作者,女性视角可能是回避不过去的一个问题,不管被问还是被关注,可能都会被落到女性写作这个上面去谈,去讲述。我不知道对你会不会构成一个干扰?

  魏微:我的写作关注女性蛮少的,但是我的文笔,人家一看应该能感觉到是一个女的写的。但是女性命运我确实不怎么关注,反而我觉得就小说人物而言,男性的命运会更有意思一点,因为男性身上有一些特别文学的东西,比如说他常常有一些困惑。女人的烦恼,泛泛地说,会是一些比较日常的、具体的东西,譬如会为孩子而烦恼,我觉得小说的意味不浓烈,男人常常有一种虚空感。早期我关注的男性的会多一点,他们都觉得我很了解男人,其实我觉得也不了解。我当初读阿城小说、王朔小说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小说好,就感到小说的魅力出来了。现在我已经好多年再也碰不到这一类小说了,真的很奇怪。

  南都:我就记得菲利普·罗斯采访艾·巴·辛格谈论舒尔茨,辛格说一般阅读小说,没读之前,假设它是不好的,放这样一个态度再读,读到舒尔茨,发现这个人太厉害了,是一流的小说家。你现在读小说会是怎么样的?

  魏微:我就没有做预设,通篇看下来,很少看到好的,可能我的眼光也比较怪。我一直希望在我读小说的时候,有那种一见钟情的,在我阅读经验之外的小说出现,这个要求很难。但是我读到过一篇,叫《我和王小菊》,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作者名字叫王小菊,这篇小说进入了2003年的小说排行榜,这样的小说我从来没有读过。就是写现代男女乱搞,她就颠来倒去说,把这件事情说得特别有意思。据说去年出版了,扩充成了一个长篇,我读的是短篇版本。这本小说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了,这些年我一直想看这样的小说,身边熟悉的作家基本不读了,因为你对他们没有期待,所以我会愿意读一些八零后或者更年轻的作者,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出来。

  南都:年轻作者当中有没有看到?

  魏微:我2008年在《山花》上看到一个,是八零后写的,名字我忘了,一直在打听,他写先锋的东西,但是比八十年代的老先锋写得好,写得更自然、更中国化,很有意思。我一个朋友说过一句话,一个人那么漫长的一生写一两部好东西,其实难度不大,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但在以后漫长的写作过程当中,怎么追求变化,这个太难了。

  南都:这是虚构能力的问题还是什么?

  魏微:写小说你最好不要给自己设置,我的虚构能力、想像力也不丰富。萧红算是很好的小说家,她的虚构能力很差,但是小说写得确实特棒。萧红是我很喜欢的小说家,她是纯天然的。张爱玲完全是一出手就很高的,属于高手。我喜欢她就是越读越被吓到了,她的技法太好了!

  南都:越读越被吓着?是等到开始写小说之后才觉得好吗?

  魏微:一开始我读她的东西,觉得泛泛也就那么回事,后来自己开始写小说了,再读她的东西,发现包括技法、节奏控制,太了不起了。但是在萧红的小说里头完全没有这些问题,因为她是纯天然的,蛮有意思。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比较过她们,在萧红和张爱玲之间要我做一个选择的话,我一定要选张爱玲,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我觉得她们两个都很好。相对来说,张爱玲的散文写得其实比小说要好,用字奇峭,现代文学这一块还真找不出来她那样的。钱钟书技法很好,但他不是刻意的,《围城》都是很自然地写下来。张爱玲你能感到她到哪儿用力到哪儿不用力,就是她的小说是磨出来的,磨得非常厉害。

  南都:对于写作你会焦虑吗?

  魏微:现在不焦虑,曾经我焦虑过,现在我觉得生活更重要。现在如果有什么困惑,都是一些生活的困惑。

  南都:曾经的焦虑是什么?

  魏微:都是一些具体的,欠人稿子,完了以后写不出来,特着急的那种。就想这样子怎么弄啊,是不是以后就写不了呀,就是这样子。这个已经过去好多年了,现在我写不出来就算了。我早期确实还算是对待工作蛮认真的人,也确实对文学事业有热情,有激情,也在认真地做这些事情,这些年的最大变化,我觉得我是活在生活里头了,早期我是活在文学里。现在活在生活比活在文学里,更让我感到真实。

  南都:作为作家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期许?

  魏微:早些年我觉得我要成为一个好作家,现在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人。文学这个事情,到我这个年纪也不能说我不看重,因为这是你的职业,心里还是有这个事情,但现在我倾向于文学是带出来的事情,不是最主要的事情。现在我不刻意写作,或者以作家自居,我常常忘了自己是写作的。真难想象我会认为生活重要,但是现在我确实认为生活特别特别重要,如果将来能写出一篇好作品,很好,不写了也没关系。四五年前跟一个朋友在聊天,说到谁谁谁在干什么,我当时脱口而出,我现在很骄傲,我活在生活里头,他是活在文学里头。这些年文学确实变得不是那么唯一的事情。

  南都:各种各样的都是生活,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

  魏微:针对我个人来说就是日常生活。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在想一些事情,如果哪一天我有兴趣的话我把它写出来蛮好的,但放在心里头不写我觉得也蛮好的。因为我一直认为现在这样生活就是一个作家正常的状态,写都是带出来的事。

  采写:南都记者 李昶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