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伤口无法愈合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秦轩 2011-05-05 10:17:15 来源:南方周末

和哈利·波特打败伏地魔、阿凡达勇士赶跑人类“强拆者”之后的反应一样，美国人为击毙本·拉丹的庆祝开始了。

在白宫前、纽约时代广场、飞机场大厅……欢笑、眼泪、口号、鸣笛、乌乌祖拉响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这是圣诞节之外，特别属于美国、属于纽约的狂欢时刻。在希特勒之后，还没有哪个国家为了一个外国人的死如此狂欢过。

奥巴马得到了一个充分发挥他口才的机会。对于美国来说，这是一个堪比冷战结束的时刻。对于美国人来说，这一刻或许比冷战结束更重要。它是迟到了十年的感情的补偿。

在奥巴马发表演讲的同时，美国有线电视网的记者艾迪·亨利在推特上说，白宫外的欢庆让他想哭。人们聚集在一起，高喊着：“美国——美国——”奥巴马在白宫里说美国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至少这一刻，的确很像。

西雅图电视台夜间新闻的记者金·夫曼得到拉丹的死讯是在飞机上，同航班上一位“9·11”死难者的遗孀在那一刻突然开始哭。在推特上，金觉得，这一时刻那位遗孀的生命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

十年前的“9·11”让本·拉丹成为美国最大的全民公敌，而十年后，罪魁祸首被处决，美国终于再次赢得了艰难的胜利。道琼斯、标准普尔的股票也以小幅上涨来欢庆。

但本·拉丹的死去并没有带回久违的安全感。事实上，奥巴马公布消息当天，机场的安检明显比平时增强了。有人在推特上抱怨说，从入口到候机厅临时增加了7道关卡，还得在证件上多盖几个章。

美国民众的欢乐也没有得到世界性的普遍认可。在阿拉伯世界和南亚，一些人依然把本·拉丹看作英雄。奥巴马演讲当天，巴基斯坦西部靠近阿富汗的城市基达，近千名拉丹的支持者集会，并焚烧了美国国旗。还有一些地方为拉丹举行伊斯兰式的葬礼。一种流行的态度在这些区域传播：本·拉丹死了，但他的精神长存；一个本·拉丹倒下去，一千个本·拉丹站出来。

当然有冷静的反对声。一封来自巴基斯坦的读者来信在BBC播出，作者希望美国能够改变它侵略性的政策；他希望有一天美国人可以和恐怖分子坐下来谈判，看看双方到底存在什么问题，而现在这种打法，战争不会结束。同时，作者还认为拉丹的死只是个象征事件，和日益严重的恐怖主义问题无关。

据正在纽约参加国际记者聚会的记者覃里雯介绍，来自巴基斯坦的记者穆罕默德·乌玛也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他说，本·拉丹之死对全球恐怖活动不会有什么影响，教育和扶贫才是真正有效的反恐。乌玛说，本·拉丹已经10年没什么消息了，杀掉他也不会有什么真正效果，因为他的影响力是通过意识形态达到的。他说，巴基斯坦是一个贫富悬殊的国家，贫穷的人连通行语言（乌尔都）都和有钱人（英文）不一样。如果给人们提供好的教育和好的生活，“谁会把自己炸掉呢？”

拿索镇有344人死于“9·11”袭击。得到本·拉丹被击毙的消息后，小镇打出了“正义终于降临”的标语。

政要表态内有玄机

所有国家都对拉丹被击毙的消息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欢迎”和“欣喜”。相对于平民的奔放直白，国家的表态含蓄多了。

此次攻击行动的出发地是阿富汗，结果地是巴基斯坦。对于这一涉嫌违反国际法、侵犯别国主权的单边行动，各国都选择了回避，但西方、近东和远东的政要表态却有明显不同。

英国首相卡梅伦称，本·拉丹要为“9·11”和之后一系列恐怖活动负责，强调其中很多受害者是英国人。而前首相布莱尔的话比卡梅伦要多，这位美国前总统布什的知音，曾是“9·11”后布什最坚定的支持者。他再次把“9·11”事件上升到价值观的高度进行批判，说“9·11”不仅仅是对美国的伤害，而且是对享有最好价值观的所有文明的伤害。最后他还重复了布什总统对拉丹死亡消息的评价：“正义一定会得到伸张”。

德国总理默克尔则表示美国人干得漂亮，本·拉丹是坏人，不放过老人、女人和孩子，也不区分基督徒与穆斯林。而法国总统萨科齐则肯定这是一次有历史意义的胜利之余，不忘提醒“基地”组织还在。

巴基斯坦的尴尬与无奈一目了然。巴基斯坦总统阿里·扎尔达里说，巴基斯坦事先并不知道美军有行动，不过他还表示，巴基斯坦很早就为美国确认“基地”组织行踪提供帮助。总理约瑟夫则说不允许恐怖主义者利用巴基斯坦的领土打击其他国家。也许前总统穆沙拉夫说的才是他们的心里话。穆沙拉夫说这次行动在军事上是好的，但在政治上并不好，没有照顾巴基斯坦的主权问题。

阿富汗总统说得更明白，他再次重申了阿富汗反恐“三不原则”——反恐不该在阿富汗的村子里，不该在无辜者的房子里，不该轰炸孩子与女人。

中东国家的声音分歧更多。陷在内政泥潭里的埃及政府做出了最为保守却也最保险的反应，只说反对各种暴力，对这次行动不表态。以色列坚决站在美国一边，强调反恐是自由世界的重任。沙特说本·拉丹是恶的，对不起他的家人和国家。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称以暴制暴会导致更多的本·拉丹，哈马斯的领袖哈尼亚则站在本·拉丹一边，谴责美国人刺杀了一名阿拉伯的神圣武士。

亚太地区的中国、日本等国也有表态，日本在肯定美国同时，不忘表扬巴基斯坦。中国则肯定此事对国际社会反恐意义重大。

巴基斯坦木尔坦，示威者焚烧美国国旗，抗议美国杀死本·拉丹。

中国网民分歧大

虽然愿意发言的网民只占了中国人很少的一部分，不能代表主流声音，但网络声音总是很容易受到关注。

如果只从网络的表现看，本·拉丹在中国不乏同情者甚至支持者。他被击毙当天，凤凰网所做的相关调查显示，在接受调查的两万七千人中，对拉丹之死表示“伤心，因为反美斗士倒下了”远远超过了感到高兴的。但让人稍感安慰的是，即使伤心的人，也对其“伤及无辜的恐怖活动无法接受”。

新浪微博是另一个本·拉丹信息集散地。在新浪微博的热门话题里，本·拉丹是最热的时政社会类新闻话题，吸引了152万多条微博的追捧，不过人们的关注往往会和自己联系到一起，调侃味超过了恐怖主义大亨被击毙的新闻本身。

奥巴马和他的将军们实时监控战况的照片流传甚广。图中，奥巴马像个实习生坐在角落里，既不英明也不神武。于是就有若干微博给白宫摄影师提意见，建议他到中国来培训一下。

有的微博称，美国官员告诉CNN，本·拉丹藏身之地价值100万美元，这么牛的人住的房子还没北京二环内的贵，真是太低调了。

有人给拉丹写了中国式的悼词，授予了他很多的头衔：美国人民的老朋友，国际恐怖主义战士，“基地”组织的杰出领导人，“9·11”强拆事件的总设计师，世界反美阵营中最坚定的践行者，动作巨星李小龙的忠实粉丝等等。

黄健翔在微博上对网上称颂拉丹的声音提出质疑。黄说：这些人不知道，“东突”组织背后的势力就是塔利班、基地，就是那些隐藏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山区里的恐怖组织训练基地么？

记者在腾讯评论中看到，有网友回帖对恐怖主义反思。有网友说，记得“9·11”的时候，我还在读中学吧，那是甚至为新闻报道中节节升高的死伤人数而感到开心，因为当时大家认为美国人罪有应得。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觉得非常羞愧。

中国社科院中东学者殷罡在他的腾讯微博上发言说，拉丹的行为是一种反人类罪，必须要追杀，而且没有追诉期，一般的杀人行为，有的国家法律是有时间限制，但是反人类罪不受时间限制。

而河南洛阳的网民则称，美国是一个惯于找敌人的国家，拉丹已死，恐怕美国要重新找敌人，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朝鲜，这样中国压力就加大了。

事实上，一名中国人很可能已经因为本·拉丹的死亡而备受打击。网上流传甚广的帖子称：今天听到隔壁社会学系一男研究生嚎啕大哭，原来，该研究生准备一年多的毕业论文是《论本·拉丹逍遥法外与美国社会市场体制的必然联系》。

《纽约时报》报道了一个在“9·11”事件中失去兄弟的消防队员的短信，“伤口是无法愈合的”。一个拉丹，不能愈合当事者心中的伤口，更遑论国家间早已存在的巨大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