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信法师：我在为千年后的少林寺操心

1981年，16岁刘应成远赴嵩山少林寺，礼行正方丈为师，披剃出家，法名永信。


永信法师

近日，永信法师接受了春城晚报人物周刊记者的独家专访，他个子不高，很和善，说话轻言细语，与电视上看到的很不一样。跟他交谈，没有压力。

永信法师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的家人都信佛。他从小就向往两个地方，一个是少林寺，一个是五台山。1981年春节刚过完，16岁的他拿了点钱和衣服就直奔少林寺——听说书人说过，少林寺的和尚多，功夫好。当时他想，如果少林寺不收他，他就到五台山。选择先去少林寺，是因为少林寺离他们家近。

从1999年8月正式升座为少林寺第三十代方丈至今，他所做的那些“入世的事情”就引来争议不断。

1990年，他开始率领少林僧人出访，到过美国、英国、巴西、法国、德国、新加坡、西班牙、日本、韩国、澳大利亚、阿联酋等世界上60多个国家和地区。2000年之前主要以表演少林功夫为主，2000年后更注重传扬禅宗文化。他创立少林

画研究院，出版发行《少林功夫》，成立少林寺武僧团，少林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少林影视公司，接管其他省份的寺院，还在伦敦、柏林等地直接开设多家公司。少林寺的名声几乎超过了任何一座寺庙，美国加州还将每年3月21日定为加州的少林寺日。

永信法师，这位本该出世的僧人，却非常入世地与包括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印度总统普拉蒂巴·德维辛格·帕蒂尔、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国际奥委会的两位主席萨马兰奇和罗格、新加坡总统纳丹、俄罗斯前总统普京等名人握手。他还被美国体育学院授予名誉哲学博士。

永信法师的名片这样描述他的身份：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河南省佛教协会会长、河南省海外联谊会副会长、中国嵩山少林寺方丈。

他的履历中这样写到：释永信，俗名刘应成，1965年出生，安徽颍上人

“‘少林寺上市’的传言，比当年‘火烧少林寺’”还可怕

这几年，少林寺以“少林实业公司”和“少林影视公司”的名义开展着一系列活动，引来各种议论。

2009年是少林寺最集中被社会关注的一年，也是永信法师受质疑最多的一年。这年的12月16日，上海《东方早报》披露了一条 “少林寺将在2011年上市”的消息，于是，少林寺及永信法师瞬间被各种声音包围！有网友感叹，天下从此无少林！

消息一传出来，我表面平静，但内心确实非常焦虑：“少林寺上市”的传言，比当年“火烧少林寺”还可怕！少林寺被烧了，遇到了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还可以把它重建起来；可如果一旦上市了，就等于品牌没有了，也就没有了主权，连主权都没有了，还能做什么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对这个问题我说得太多了，但在这里我还是要说：少林寺现在不会上市，将来也不会上市，永不上市。这是原则问题，而在原则问题上我是绝不会让步的。

这些年少林寺采用了不同的方式来传播少林文化，在解决了生存的同时，禅宗祖庭的影响力也日渐扩大。而随着这些影响，少林寺几乎成了唐僧肉，成了摇钱树。国内国外的很多人或公司都打着少林寺的名义在牟利，比如就有一家企业公然在电视上打出了“少林牌”火腿肠的广告，少林寺的名誉权正受到前所未有的侵害。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决定来个主动注册，因为你不注册，就会有人去注，而接下来便会引出一个个的官司，费时又费力。

可是没想到，按照有关的法律规定，像少林寺这样的宗教主体，是无权注册商标的。要想通过注册商标来达到保护少林寺无形资产的目的，只能成立一家有限公司，“河南少林寺实业发展有限公司”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

有了公司这个载体，就可以系统地开展对少林无形资产的保护和管理。时至今日，少林寺已经拿到了29个相关类别、43项商标的注册证书，2006年11月，“少林寺”商标还被国家工商总局认定为“中国驰名商标”。

这确实是开创了中国宗教界的一个先例，也引来了世人很多的不解和质疑：寺院成立公司是不是太商业化了？但对我们来说，过程就是这样，别无选择。

“我刚到少林寺时，僧人不到30个，整天为一日三餐忙活”

开发少林养生饮料、出版图书、拍电影电视、搞“功夫之星”的海选、到国外去开公司、建网站、搞演出、接管其他省份的寺庙等极富商业色彩的经营之道……

读MBA、把寺庙当做企业来管理……永信法师的每一个举措，都出乎人们的意料。

如果说成立公司是为了保护少林寺的品牌，大家还好理解；那么寺庙开展的一些与宗教有关的文化商业活动，就招致了更多的曲解和非议，对此，我的态度一直很坦然。

我每年有1/6的时间是在外面，看得多，见得多，势必想的也多。很多事物的发展不是我们做不到，而是我们没想到，在别人还没有想到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做了，别人往往就会不理解。从这点上说，不是我太入世，而是太超前。

1982年，电影《少林寺》在全国热映，在一角钱一张票的情况下，创下了过亿的票房，这是个奇迹。而且把来少林寺参观的人从每年的几万人，增加到几百万人，这是少林文化的力量。但仅凭一部电影是不够的，电影为我们带来了人气，要使人气持续下去，就得依靠少林寺自身的发展。

成立了少林实业公司后，有人说你这样做，就不怕人家怀疑你这一切充满了商业的目的吗？再加上传说中的各种头衔，说少林寺商业味太浓了，好像一点都不为过。

我刚到少林寺时，僧人不到30个，整天为一日三餐忙活，非常困难。当上住持后，师傅交待的事一样也不敢马虎，修建寺院，储藏粮食，中兴禅宗事业，每做一件事，都要想到如何实现历代祖师的宏愿。

一座寺庙，不能自养，要靠政府、靠居士、靠佛事活动度日子，还谈什么发展？

我们这样做，过程是为了随缘方便，目的是为了宏扬佛法。至于盈利还是非盈利，我们仍然随缘。电脑、上网、手机、汽车、学外语等一切现代化的物品，我们只视做一种工具，一种方便。我们是生活在新时代的僧人，应该利用这些技术，让它们为佛教和传统文化服务。

除了这些现代化的产物外，少林寺的僧人学外语也是很早就开始的了，学习外语也是我们少林寺的一门功课。我们以学英语为主，还学日语、德语、朝鲜语、意大利语、俄语等，我们只有学好了外语，才能与国际社会开展交流，传播我们的少林文化，中国文化。

在我看来，检验这些以商业形式出现的活动是对还是错，关键看是否有利于寺院的发展和佛法的弘扬。

“我只是一个僧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仍然是”

美国国会的早餐祈祷会，已连续3年邀请永信法师，每次都是由参众两院的30多个国会议员签字联名发出的邀请。50多年来，因为它的影响力，历届的美国总统都会出席，这已经是一个惯例。

从22岁承师父衣钵成为当时全中国最年轻的寺院住持后，1999年，34岁的永信法师升座为该寺最年轻的方丈。

永信法师有了各种各样的头衔：精英和尚、少林寺CEO；坐宝马，穿“豪华袈裟”，很多人认为永信法师的生活不像僧人，仿佛很风光。

当初出家到少林寺时，师父问我为什么要出家，我说想学武术，那时候我真不知道别的理由。

当时我在功夫方面花了很大的力气，我练过、学过的套路应该有100套以上。这些年，当了方丈，事太多，练得确实没有以前多了，但还是会经常回顾、熟悉以前学过的套路。白天事太多，晚上则会抽出时间多练一些。当然只是比划一下了，说练功，则谈不上了。

从1981年来到少林寺，30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和僧众同吃同修的习惯，生活是很有规律的。每天早上，需要到禅堂上殿就4点起床，到大雄宝殿上殿就5点起床，然后和大家一起过堂吃饭。一日三餐，完全是素食，早晚以粥和面条为主，中午也是面条，还是北方的习惯。餐费的标准也就是7元一天。

坚持坐禅是我的生活习惯，我每天有两个小时的打坐，早晚各一次，午休的时候要么打坐，要么睡午觉。对我来说，盘上腿打坐比睡觉要舒服得多。

方丈本来就是一种奉献，我也跟僧众一样，没有工资，只是拿一点生活补贴，我们叫“单金”，每月发100到200元钱，用来买一些个人生活必需品。

也许在外界看来，少林寺的方丈很是风光，但我深深明白，延续了1500年的少林寺，任何一位少林寺的僧人，哪怕是住持和方丈，也只是少林寺发展历程中的一块铺路石。

这些年，少林寺确实在海外成立了不少“少林文化中心”，而我在国际交往中之所以有了点影响，是因为我的身后不仅仅是少林寺，而是一个伟大的中国。

要把少林文化传播到世界各地，传播给不同的人群，我需要让自己的知识更丰富，我去读了MBA。而少林寺率先走向了国际，我们也确实学习到了国际上关于寺庙在管理上的一些好的方式。

人们包括网络上对我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称呼，各种各样的传说和故事，我认为这不足为奇，这是因为他们对佛教不了解，不理解，我相信时间长了，慢慢就会好的。

“少林寺作为大乘佛教的道场，离不开世俗社会”

2009年5月，永信法师带队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介绍少林功夫，整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号大厅、二号大厅全部爆满；

少林拳法联盟组织是由美国人创建的，会员已有150万之多；

俄罗斯少林文化中心，是1999年成立的，已经培训了1000多人次，很受欢迎；

即德国少林寺，在德国也引起轰动；

2006年6月，澳大利亚肖尔海文市将当地1.8 万亩被他们称为最美丽的地方，以协议出让的形式赠与少林寺永久所有，甚至把他们城市的中文名字译成“少文市”……

我主张佛教入世。少林寺作为大乘佛教的道场，离不开世俗社会。出了家之后也不可能和世俗社会完全没有关系，而要摆脱世俗社会，一个人在深山里居住，过避世的生活，这个社会就会不要你，你就会被边缘化。

自从师父把少林寺托付给我，我就不得不为少林寺的下一个1500年操心。我不仅要谋求少林寺的生活，更要想到它的发展。让祖宗家业、中国禅一代代传递下去，传给下一个千年，这是我们的历史使命。我们也希望中国的传统、少林的传统能够为不同的人群所了解，对他们的生活提供帮助。

少林寺要打文化牌。我们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到美国、英国等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去表演少林功夫。表演之前都有诵经、唱念，参加者都能接受，不管什么背景的人，全部合掌，表示对文化的尊敬。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当然在我心中，始终是禅武合一，禅就代表佛，就是佛武合一。佛跟武是统一的，它代表一种完整的文化。但要让世界各国各地的人都能接受，我们就必须通过少林功夫文化的传播，否则，我们上去给他念15分钟的经，谁理我呀。

如今，我们少林功夫走出去了，在海外的几十个城市设立了文化中心，形成了官方和民间相结合的传播局面，这是直接的。还有很多世界各国的朋友，用我们的标准，我们的课程，我们的规划，设立各种培训中心，一起弘扬少林文化，这也是少林寺走向国际化的重要一步。

每年，都有上百的美国人，风雨无阻飞过千山万水来到嵩山少林寺，朝拜少林祖庭，跪在山门面前行弟子礼，场面相当壮观。

没有人知道全世界学少林功夫的弟子有多少，因为没法统计。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都有可能。

随着少林功夫的传播，在世界上，少林寺已成了一张中国的名片。

“昆明少林寺和南亚、东南亚国家的交往和合作会越来越多”

2008年11月24日，少林寺接管昆明官渡古镇内的土主庙、法定寺、妙湛寺、观音寺4所古寺庙，约定少林寺以派驻僧团的形式对昆明4所古刹进行托管。这是少林寺历史上首次对其他寺庙进行托管。少林入住昆明官渡古镇已有近3年的时间，下一步的工作如何开展，这是他此行昆明的目的之一。

云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鸡足山和香格里拉我都到过，给我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官渡古镇是昆明地区著名的历史文化古镇之一，其地理位置和区位优势是其他古镇不可替代的，从这里可以看到历史上的商业非常发达。古镇代表的是昆明的一种历史文化和过去的传统，这为昆明少林寺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相信少林文化会越来越发挥它的作用。

少林武校学校现在有200多名学生，已经住满了，要求来的人很多，但受场地限制接受不了，所以，下一步还要扩建。我们相信，武校的前景是非常好的。我们会配合古镇的旅游，推出少林功夫的展示。从武校的优秀学生中选拔一些人，再从从嵩山少林寺派一些武僧过来，进行一个定点的展演。希望给南亚、东南亚的友人，跟国内的游客提供传统正宗的少林武术的展示。我们要把武术定点定时的表演、武校的教学、各种各样的佛事活动都互动起来。少林文化将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对话

喊我一声“师父”就会很亲切

人物周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您会不会推广“昆明少林”的模式？少林寺还会接管哪些寺庙？

永信法师：这要看因缘，佛教做事讲究缘分，根据缘分来考虑以后的工作。

人物周刊：“昆明少林”跟“嵩山少林”有什么样的不同？

永信法师：嵩山少林地处深山，是一个很传统的山林佛教的模式；昆明少林地处都市的古镇，我们会考虑都市的人群，古镇的文化，我们会配合地方的经济、地方的旅游、地方的人们的生活习惯等方面，来开展昆明少林的工作，使其具有它独特的个性。

人物周刊：有人说大和尚应是社会活动家，您认同这样的说法吗？

永信法师：每一种说法就看你怎么去理解。因为大和尚对内是统领寺院，对外代表这个寺院，他要同社会各界去沟通、打交道，也是为了寺院自身发展的需要。

人物周刊：您愿意僧人或者社会上的人称呼您什么？

永信法师：喊一声“师父”就会很亲切，也很传统。

人物周刊：您觉得少林寺也是一个企业吗？

永信法师：这是两回事，它不是一个政府也不是一个企业，它就像一个家庭，一个佛教界的家庭，一个少林弟子们的家庭。

人物周刊：您如何看待大学生出家？您会鼓励他们这样做吗？

永信法师：这个很正常。我作为一个出家人当然希望社会上精英层面的人能走进佛门。

人物周刊：您希望做一个什么样的方丈？

永信法师：我没有考虑过这么多，我只是希望能为人类、为社会、为众生多做一些有利益的事情。

人物周刊：您说过自己并不留恋方丈的位置，希望找好接班人就早点退下来，退下来以后您会做什么？

永信法师：出家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个人的清修。如果退下来以后，就会有更多的时间用于个人的清修，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会跟其他僧人一样，每天呆在禅堂里坐禅，甚至回到山里边去闭关。我生在了这样一个好时代，便要尽可能地多做一些利益社会、利益众生的事情。

人物周刊：您是不是天天都会上网去了解各种信息？

永信法师：也不是天天浏览，有时间的话会去了解一些社会上发生的大事。相比起来，我还是习惯看报纸，以看报为主。从中央报纸到地方报纸都看，有看报的习惯。

人物周刊：您会说外语吗？会开车吗？

永信法师：我身边的人都会外语，我就不用学了；至于开车，我都不会。（图：黄兴能，文：张曦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