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岛 三部曲:为什么说老罗的心理仿佛基因变异

今天在推上看见老罗说：

演 讲后常有学生短信，“老罗我觉得你很牛，但你对大学生讲这些会让他们走进社会后混得很惨，不要再误导孩子们了。”嗯，我演讲时，关注的不是让他们混得好或 是惨，我关注的是如何让他们做一个正直的人，想混得好应该去听史玉柱牛根生的讲座。还有，大家都想自己混得不惨，是整个社会变得这么悲惨的原因

看来我上次说老罗是心理基因变异还真没错。上篇博客里“夏至冬至”希望我再详细解释一下这个说法，hann代答了（谢谢hann），不过还是不够详细。这两天写英文写得如同便秘，很多奇思妙想都无法翻成英文，或用在英文语境，不如干脆再来写几句中文吧。

我 论文的主题是基因与我们身心健康之间的冲突。这点在生理健康这边很好理解。我们基因形成的环境是一个食物匮乏、危机四伏的世界，那个世界当然很糟糕，但很 遗憾的，那也是我们天生最适应的世界。所以我们天生地就喜欢多吃、少动，以保存能量，对于一些超级宝贝，比如脂肪，热量极高，又难得到（野兽不同于家畜， 身上的脂肪很少，就算它们水草肥美，也不等它们身上长出多少脂肪来，肯定就先被擒获吃了），我们的身体尤其喜欢，一方面想吃，闻到了就垂涎欲滴，象面粉， 炸成油条就是比面条好吃，红烧肉，就得有三分肥才好吃，全瘦那成酱木屑了；另一方面能吃，怎么吃也吃不够——蔬菜米饭很快就能吃饱，你见过几个吃奶油冰淇 淋吃饱了的？

这在古代是适应的表现。假设有两个猿人，一个天生的俗人，一见脂肪就两眼放光，扑上去狼吞虎咽，灭此朝食，另一个天生的雅人，见了脂肪也还只是云淡风轻，与蔬菜草籽齐物视之。他们俩哪个更可能留下子孙？当然是那个俗人！

我 们都是这个俗人的后代，基因里就写着：看见脂肪要多吃，没脂肪有其他东西也要多吃。这帮助我们成功地度过了以前的艰难岁月，但到了食品丰富的现代社会，问 题就来了。现在，食物唾手可得，脂肪遍地都是（OK，不要跟我说还有多少人吃不上肉，那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我们还是在基因的驱使下，多多益善地吃，那 后果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就是肥胖症、心血管病的极大丰富。

同样的基因，在环境大变的情况下，就可能对我们不再有利，反倒有害。就象恐龙，曾经多么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适应得不能再适应，但忽然有一天环境突变（也许是陨石，也许是火山），它们的基因就从朋友变成了敌人，使得它们在新的环境下举步维艰，很快灭绝干净。

人 类也差不多，尤其是我们这一代。出生和成长在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工作后，有钱了，正好进入了一个物质开始丰富的社会。哈哈，一开始别提多开心了，我想大 概很多人有类似经历，放开肚皮，猛吃猛喝，不亦乐乎？但后果呢，很快，血压也高了，血脂也多了，心脏病、糖尿病乃至肝病都来了。

假如人类是 恐龙，那恐怕我们离灭绝之日也不远了。但显然我们不是。人类是唯一能够审视、反思并克服自身基因的动物。当大家发现了这些富贵病的问题之后，很快就提出了 各种对策，比如健康饮食、增加锻炼、禁止转脂肪等等。这场天人交战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我们还不知道，但至少我们做出了选择，决定不能听任天性驱使，而要在 新的环境下为自己争取最好的健康。

基因影响的，不仅是我们的身体，还有我们的心理。整个进化心理学就是讲这个。比如男人为什么喜欢美女，女 人为什么喜欢大款，男人为什么宁可老婆心理出轨，不要身体出轨，女人为什么宁可老公身体出轨，不要心理出轨。其中有一些心理定式，也和饮食一样，在以前能 帮助我们（更准确的说是帮助基因的传播），现在却反倒妨碍我们的幸福。

比如成功。毫无疑问，成功对人类非常重要。成功意味着你有更多更好的 食物，更多更好的配偶，因此我们的心理天生就喜欢成功。还是那个比喻，假设有两个猿人，一个俗人，不择手段往上爬，爬上去后三妻四妾、子孙满堂，一个雅 人，淡泊名利，梅妻鹤子，家徒四壁仍自得其乐，那你说他们中的哪个更可能是我们的祖先？很抱歉，还是那个俗人！

因此我们的基因也写着：成功，成功，要成功！成功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愉悦感，我们为此还发展出虚荣心、攀比心理等配套设施，辅佐着向成功的挺进开足马力、全力冲刺。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

第一，现代社会里，对我们的成功心理刺激多了很多。一方面，现代社会提供更多的成功可能，而不象原始社会那样选择狭少，另一方面，人类的密集居住，信息流通方式的进步，使我们更容易进行攀比。

第二，成功心理很多时候帮助的是基因的传播，而不是我们自身的幸福。毫无疑问，成功会带来一定的幸福感，但研究已经反复表明，这类幸福感是不太可靠的，比如金钱 带来的幸福感，在过了中产那条线后就会迅速减少，并且难以持久。更不用说攀比心理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要远大于正面影响。

因 此，成功如同食物中的热量一样，我们需要它们，但不应该过度，不然反而会损害我们的总体福祉。当然，目前中国社会里弥漫着的浮躁、焦虑和为成功不择手段的 风气，还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不过，总的来说，纵观各国历史，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几乎都会出现这么一段极端进取而为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的时期。我觉得，与 其说这是由于金钱腐蚀道德，不如说这只是现代化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一段心理不适应。

心理不适应不象身体不适应那么明显。肥胖症、糖尿病等“ 富贵病”，现在已被富裕国家当作头号大敌，减肥、运动、diet，已成为全民共识和时尚，但社会上对心理问题的反应，就慢得多。在很多时候，心理疾病仍然 是在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很少注意到整个社会变化对个人的影响。

积极心理学就是心理上的健身学，它研究人类如何达到幸福、才能和美德如何 培养、社会如何提高集体福祉，等等。它有些比较让人惊异的结论，比如一对夫妻如何共富贵，比他们如何共患难更能决定关系走向，但大部分研究却实在卑之无甚 高论，好多结论会让你觉得“靠，这也需要你做个研究来告诉我？”，用老外的话说就是，“靠，我奶奶也知道这个！”，或者，如果你刚看过《我的奋斗》的 话，“靠，老罗没学过什么积极心理学，不也知道这个嘛！”，比如老罗刚才那个推里说的，正直比成功更重要。

然而我知道这个结论，是因为我的 前半生不能算太正直，做过一些错事，在总结这些挫折和教训的基础上，学习了积极心理学的一些理论，才明白过来的。就算如此，现在还时不时有舍正直而求成功 的冲动，想走捷径、想拼侥幸，需要内心比较平静理智时才能克服。老罗却好像一下子就达到了这个结论，这一点让我颇为困惑。

就象一个社会，以 前一百万年里都处在食物匮乏的环境，忽然有一天，外星人的飞碟出故障，象《第九区》里的飞碟一样悬在他们伸手可及的空中，底部全是按钮，上面写着“炸鸡 ”、“油条”、“薯片”、“红烧肉”，按啥出啥，香喷喷热腾腾，永无止境。那我们可以想象，不出一年，肯定所有人都得高血糖、高血脂，一个个胖得跟猪一 样，走不动路也不想走路，反正按一按钮好东西就从天上掉下来了。然而就在这群人中，却悍然有个家伙，对炸鸡油条薯片红烧肉竟然不太感兴趣，仍然每天出去采 果子、打兔子，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那你对这个家伙，除了他基因变异了，还有什么解释？天生英明神武？那不也还是基因变异嘛。

所以， 当我和老罗明明都是从同样的社会里长大，面对着同样的心理环境，却需要经历挫折和学习后才能达到他天生就有的地步，那就只能仿佛我经历了高血糖、高血脂后 幡然悔悟，四处求医，求得秘方后，从此清心寡欲吃饭、不辞辛苦锻炼，才勉强保持住健康，却一眼看见一个天生就过健康生活的人，那除了这个家伙基因变异了， 也还真没有其他什么解释。

换句（严肃的）话说，我认为，在当前这个阶段，弥漫在社会里的浮躁和焦虑是正常的，是我们的心理习惯不能适应新环境的表现。然而，正常的不等于是正确的。我把它归根到底看成是一个选择的问题。你可以选择每天吃炸鸡看电视，带着高血脂高血糖生活，也可以选择控制饮食、积极锻炼地生活；同样的，你可以选择“随心所欲”，在原始的心理定式和外界的社会影响中随波逐流，也可以选择审视自己、审视外界，为自己找一条自己真正想要的路。我把它叫“心理现代化”。

（最后再加一句：因此我不同意老罗的最后半句话。我不认为现在的社会有多悲惨。我认为现在的社会比以前任何时期都好。你不能因为有人吃出了高血脂就说现在吃得没有以前好。对成功的追逐正说明成功的机会变多。解决现在大家觉得社会悲惨的途径，当然一方面仍然是要改变社会，但方向不是回到以前的简单社会，而是继续向更复杂的社会进发，另一方面，则是我们自己的心理需要现代化，使我们成为驾驽自己生命的主人，而不是基因和文化基因（meme）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