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青云轩辕策大道:景凯旋:岂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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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人追求不朽,从来有立德、立功、立言之说。这三不朽中,立言最能代表文人的情怀。一个人能著书立说,藏诸名山可以不朽,传之其人更能不朽。就因为在古人心里,立言其实也包含了立德与立功,凡文字著于竹帛者,皆应当关乎天运与人事。曹丕将文章尊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真是一语说中了千古文人的心事。无怪乎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唐代诗人杜甫晚年流落蜀地,卜居成都草堂。偶有不喜见的客人造访,遂写下《宾至》一诗。此时的杜甫刚到成都,幽栖地僻,衰朽残年,平时很少有朋友来看他。大概这位客人也不是什么旧雨新知,而是一位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来时还轻车肥马,气宇轩昂,引得诗人不快,所以诗中云:“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感慨平生,自谦中有些许自傲,更有身世飘零的自伤。杜甫早年曾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到了晚年,他的诗风越发沉郁,应当是将生命已经完全寄托于诗中的缘故。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实是杜甫对自己文章不朽的自许,也是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心中的追求。

  然而到了现代,知识人对此却狐疑起来。上世纪60年代,举国批判北京《前线》杂志《三家村札记》专栏的文章,由此揭开了“文革”的序幕。专栏作者邓拓、吴晗与廖沫沙,当时都是身居高位的文人型官员。邓拓、吴晗含冤而死,廖沫沙坐牢八年,幸存下来。80年代初,这位77岁的老人回首往事,写下一对诗联:“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诗联化用杜甫诗句,在痛诋现代文字狱的同时,也将思维的触角伸向历史深处。

  在传统专制社会,朝代更替往往都是依靠暴力,文章颠覆政权的事从来就未曾有过。那位才高位卑的骆宾王写出《讨武檄》,极尽煽动颠覆之能事,武则天读了也只是叹赏其才华而已。但历代多数统治者都是不喜欢听逆耳之言的,所以因言获罪也时有发生。廖沫沙是官员兼杂文家,文章之事于他,自是出于劝百讽一的心理,尽管这样的婉讽仍不见容于当世。

  但廖沫沙先生还是把文章的作用看轻了。在海峡另一边,有位与他年龄相仿、同属湖南籍的学者周德伟,曾任台湾“外汇贸易改革委员会”副主任,由于得罪国民党政权,上世纪60年代还曾被台大解聘。周是五四时期的北大学生,与邓中夏、罗章龙等人同学,却服膺自由主义,认同传统文化。他后来赴欧,成为哈耶克的中国弟子,专攻经济学理论。

  对于大陆学者来说,周德伟这名字是很陌生的。上世纪90年代有学者去台湾访问,看见紫藤庐厅内挂有一副对联:“岂有文章觉天下,忍将功名苦苍生。”一时间颇有顿悟之感。这对联仍是从杜甫诗句化出,其中“天”“功名”二词不合平仄,但意思却十分高明。哈耶克关于社会自发扩展的思想,都浓缩在这副对联中了。近百年来中国文化历经劫难,知识人的观念起了很大作用。在周德伟看来,多少知识人怀抱济世之志,想要彻底改造中国的落后与陈旧,全盘否定传统文化。他们的功业是建立起来了,可也因此误尽了苍生。

  知识人自古就有道德文章的自负,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他们的命运多不顺遂,理想多不切实。据周德伟之子周渝回忆,其父晚年两袖清风,靠子女寄钱过活。说到一生事业,每感叹德国的艾尔哈德能复兴战后的德国,自己却无此等机运。

  照此看来,文章千古事也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罢了。可我为什么依然从中感到一种远绍杜甫的政治抱负?若说积极自由有误,消极自由最好,那么已拥有了后者的知识人还应不应当关心民瘼?假若不,知识人的千古事便只有写幕僚文章了。

  周德伟先生走了,廖沫沙先生也走了。他们的诗联其实都是从不同侧面,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事实是互相否定的。无论如何,知识人的观念的确可以导致灾难的后果,但是否从此就不应当再谈观念?这问题倘不能解决,恐怕中国知识人的千古文章事,是难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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