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雄:《阵地》特稿:将诗歌进行到底!(辛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7 15:48:57

《阵地》特稿:将诗歌进行到底!(辛酉)

(2011-03-13 23:16:36)转载 标签:

杂谈



-------读小招、辛酉、马雁和江南篱笆的诗随记

 

这个春季注定不太平,对于自认自已是个诗人,或正在写诗不认为自已是个诗人的人,写诗的人纷纷死去,每个活着还在操弄诗歌的人还故着镇定之态,只能是自欺欺人罢了。汉语没有天然的免疫死亡之力量。其实,诗人之死常常引发社会的提前预警,活着的人更好地活着才是理性的期待。但纪念或者悲悼于死者又有何必然的个人关联?人死后让诗歌出名并不是诗人想要的一种生活,活人见证更多的诗人死去而不知其为活着,这才是最大的存在追问。

 

关于力虹、马雁、江南篱巴、小招、曾柏青、辛酉,这一串血肉模糊的名字,融合在这个春天里的细雨的呼喊里,“将诗歌进行到底!”(辛酉语),他们留下的的精神遗产仅仅是分行文字吗?如果伊沙的还跪行动将再次见证了诗歌的“残忍与光荣”,这样的“残忍与光荣”又何其的虚妄和虚空,如果这虚妄和虚空恰好又是关于汉语诗歌的所有形式与内容,那么,每首诗歌串联起来,将呈现什么样的眼前的事物与神秘?或生命抵达过后的幸福与自由的尊贵?这难道是诗人之死所要抵达的全部终极价值?回家的路就在脚下,但没有诗人愿意回去了,或已经无法回去了。诗人的路已被诗人自身的尸体封堵。远望春天里那些逝去的背影,又何止是诗人的悲愤与呐喊?

 

我独坐在电脑前想写点什么,儿子正在看电视,我命令他不要看了,他突然跑过来与我讲,“老爸,快来看这个孩子,多可怜呀,他爸爸打工九年都没回家了,他妈妈离家也不要他了,只有他奶奶在家照顾他,多么无聊啊!”。我说“你如果不听话,我九年也不回家,你怎么想?”儿子沉默了,朝我做鬼脸。我关了电视机。他这次没有明显的抵抗。我不知道“多么无聊”有何力量让他保持了个人沉默。这可是一只小兽呀,他还活在最为自我的状态,他的欲望或比圣人更可信服。而以反世俗的审美取向,将生命置于事物的本质诉求中,或许古往今来的诗人多有嘉勉。想起了小招之死,突然忆起下面的这首诗,表现了他多么敏锐的对生命自由意志的领悟能力。这就是所谓诗人的天然品质,与后天对表现力量之美的努力追求,他不是灯,不是阳光,而是一道闪电。是小招生前的宣言书,直指对人类文明伪善一面的质疑和批判,更是一般中老年诗人所没有的力度。

 

《下辈子我要做一只禽兽》

 

作者:小招

 

下辈子我要做一只禽兽
一只在山林里
溜溜达达的禽兽
像熊一样笨拙的
滴滴哒哒流口水的禽兽
看到老虎
我就躲起来
看到兔子
我就一掌把它拍死
然后慢腾腾地吃掉
一旦遇到人类的挑衅
我就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撕烂他的喉咙
这一点仅关愤怒
与饥饿无关

 

人性与动物性到底熟轻熟重?而还原人性的自由状态,可能是所有反叛诗人的共同特性,只不过表现的语言形式与觉悟不一样。小招的这首诗突破语言固有的形式桎梏,将内心的愤愤然化着了一股自然的力量,在一种动物世界本来的状态下,人性像熊一样笨拙而力承如山的兽。小招将此还原为诗兽的本真,一只沾着口水的纯粹的熊走在森林里,遇到自已可吃的就吃掉它,不能吃的就让他走开,但是,一旦遇到人类的杀戮,他就勇往直前地扑上去。而这一点并非是因为饥饿的冲动,那又是什么呢?难道还有比饥饿更重要的东西,让这只小诗兽义无反顾地去争取和博斗?诗人在最后点出了本诗的高度。对人类的愤怒或对自已本身的反叛与本能的饥饿无关,而是与内在的精神自由有关。任何有存在意志力反叛的诗人,最终会拒绝本能的目标而抵达理性自由的王国。在那里彰显出非世俗非物化非权力的个人的精神独尊。

 

这首小诗或是小招的不经意之作,没有他个人明显的作为代表作的倾向。他的其他作品或许更有理由留存于社会文化的心理预期,不是有更多的人在寻找他死后的具有主流价值的作品,以表达他的诗歌普适意义吗?但是我更看重这首兽诗。中国有诗兽诗魔诗狗诗猪诗猫诗蛇诗龙诗鬼之说,有几首是能和这位年青的少年相比的呢?奥巴马在他少年时代写的一首诗《地下》,就是一群类人猿在地洞里自由奔突的生命状态,这种对人类本能意志源头的寻找与激赏,是奥巴马得以完成一个自由领袖的生命博弈过程。在这里诗是人的本质的诉求。我要特别提到小招的个人抱负,从体制大学退学而成为一个自由人的壮举,他想用生命来度量这个国家所能给予他的理想宽度。当然这一壮举并非个个能如韩寒那样幸运,事实上韩寒并没有一个人挑战体制的任何具体行动,而且他也没有进入体制内生存的生命体验,他中学逃学并不具有理性选择的特征,那是儿童心理的本能所致,而小招的先锋行动却具有明确的公民价值选择性。他以个体生命践行对一个国家的个人诉求。虽然这是他与诗歌以外精神行动,其实他的诗更具有大多数人一样的情感表达。在这个以诗艺作为语言的形式技术而大量被复制的时代,惟有诗人对自由的真实践行,才可分出诗人对生命理解解的高度。而小招的诗歌艺术行为,不再在海子的世界里复制而越过的是那个史诗的神话幻像,让活着人的看到了人本身的理性精神的尊贵价值。

 

    海子虽然完美无缺,具有神性写作的精神维度,但小招却选择了另一向度即现实性的高度。他对生命的想像止于人间,其自杀是否因为生存饥饿而沦失自我,这不是我们能够完全湍测清楚。但因精神饥渴而死或因自由得不到伸张或爱无法向上获得提升,这是已一种既存的真实。小招让我想起了那个兰波,那个让魏尔伦发疯的小子,他们的生命传奇造就了英语语辞形式上的伟大诗歌,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魏尔伦,管党生作为他的诗歌教父,但管党生不是魏尔伦。他们相爱并不是来自诗歌力量,而是现实的颇此的依附关系。所以,绝对自由在中国语境里注定是要被贬低和诅骂的。“自由”一词在中国是一个反动的词和一个侮辱性的词,正如诗人的名一样。我们从小招的反叛里,看到了中国诗歌的真像。

 

这真像正如黄吴说伊沙是“十年的残忍和光荣”,而且何止十年?几千年来中国诗人为自由正名都是这样的一种结局。而小招想回到乡村,回到母亲的怀抱,最终还是被他的故乡所拒绝了。这只小诗兽迷失在他祖宗所营造的现实世界。只是他选择的那座桥,那条河流,那个乡村,那座小镇作为背景,实在并不具有一个诗人的眼光,这一点或许他没有看到更高的风景。兰波选择的那座桥,那些山峰上的雄伟自然,当他从火车跳下桥时,一道优美的彩虹刚好升起在他的脚下,上帝和天使迎接了这位伟大的诗歌小兽。但是我们小招却沉入了一条污秽的河底下,这座桥下的流水布满了钢铁水泥和陷井。小招下辈子要做一个小兽的愿望破碎了。因为,那里没有通往森林王国的路途。

 

这事让我想起了辛酉的死,他是走着走着就没了。据说他的死亡与自杀无关,而是因为醉酒,一个人从温岭到路桥之间返回,夜色风高,朦胧之中是否还在吟诵诗无法断定,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已已走失了则是真实的。他掉进了一条河里,这条河是否清纯如诗,是否还是那个捞月而醉诗跌入江风里的诗仙李白?或是他突然想到屈原投江的那一刹那光耀闪过,看清了自已绝望的灵魂,他就跳了下去了。总之,诗人之死再度掀起一片诅咒与悼词之声。而辛酉不是诗歌小兽,他是石头、野草及野花,他吟咏它们比享有生命更高贵,他要做一个永远的歌者。行吟是他的乡村诗人形象变得有些清析起来。但他的那些诗写得更多的是农村与城市之间的情感纠结。还有多少农民工和留守儿童,期待着什么?盼望着什么?发现了什么?这不是一个诗人的个人问题了,而是整个现代化留下的问题了。辛酉的诗歌让同行的农民有了生存的烛照。

 

儿童不再在乡村里获得一种天然的灵性和纯朴的品质。相反,乡村在被工业革命彻底遗弃之后,一股死灰复燃的历史荒诞气息在那里漫延。而整个乡村的道德与人性处在沉沦与挣扎之中。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状态下,我们仍然可感受到那些不曾枯萎的老树和正在病前发芽的野草,那不曾被机器人的脚步所抹杀的门坎青石,那些被乱草丛生所遮蔽的祖宗的墓碑,那些还涮在猪圈和牛栏鸡舍的大字报,这是最根本的民间,是辛酉所抒情的最原始的血脉之所在。当然,我们看到了所谓新农村建设运动,那些先富裕起来的工业化乡镇典型,他们的生活方式被树为时代进步的象征,只是这种象征带有更多的城市化的色彩。更多乡村青少年的外出打工,或寻找出人头地的机遇而将身后的乡土抛弃,而只能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徘徊和斗争。

 

而且多数行动都是个体或家族与邻居之间结助出行。开始是为了挣钱回家娶妻生子,到了七零八零后和九零后的青少年,更多越来越倾向于在城市寻找发财机会。先锋诗歌与发财的欲望与金钱的进帐成正比。这时,都市人性的膨胀与乡村本能的衰竭,却阻碍了我们的心灵前进。我们只能在这两者之间徘徊。辛酉所出生的那个地方是鄂东南山区,自然生态与文明习俗延续了楚文化的特性。当年屈原自汉水于江夏和湘水一带行吟和游历,留下他的文化血脉与民间精神。因此,那里的乡下每个乡村多有土医、神婆及算命测风水的先生,写字作对联的秀才遗老们,传承了楚国的民间歌咏。辛酉当然也无例外地,他开始走上了歌吟民间疾苦的道路,是从写他的父母亲开始的。


《父亲,以及汗水》

作者:辛酉


在这首诗里,我想写一下我的父亲
我想写一下这个朴实无华的农民,我还想
附带写一下这个农民朴实无华的汗水
我记得同样的题目和题材,若干年前
大约五年前,我十七岁的时候,写过

在那首诗里,我热情地歌颂了父亲
我用了一连串的排比和比喻,热情地
歌颂了父亲的汗水,我曾经写到:
“你的汗水是钻石/是不灭的夜明珠
可以,可以/把所有的黑暗/照亮!”

然而,然而昨天,昨天我又收到了
父亲的来信,收到了父亲的诉苦和辛酸
他在信中说,夏粮收了,也卖出去了
换回了十几张大面额的毛主席,钞票
还没捂热呢,供销社老刘上门收肥料钱
去了一半,还有去年底打井,以及农忙时

请人收割的工钱,这样一来所剩无几了
弟弟的学费仍然没有着落,给他担保的
那个老师声称要让他退学。“那是吓人的话
九年义务教育,他无权干涉。”你说。
——你总能给自己找到宽慰的理由,父亲

我知道你向我隐瞒了乡干部又要进村了
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总是善于见缝插针
当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些时,我从未像
今天这样感觉到你的汗水是如此的卑、贱!

 

    说实话,这同样不是被人看好的一首作品,很可能没有被主流诗刊选入,虽然,他这些年来的游历,在官方报刊上发表了不少的诗作,但显然不是这一首所代表的真正的底层,从民族生存的现实上进行的深入思考。我认为这是一首代表他全部作品的底垫之作,没有这首近乎村妇唠磕的口语化写作,就没有被人提起的辛酉诗人。写了父母亲劳作、留守儿童、乡村政治与文明换来的诗歌,将汗水变成黄金的故事。但劳动的汗水并没有换来黄金和幸福生活,而是卑和贱。劳动致富光荣的日子,随着工业时代不断侵蚀,中国改革由乡村转向城市,农民承包种粮致富的生活不断破灭,以牺牲农民利益而肥城市改革的运动,再次将中国传统文明与现代生活推向了十字路口。自由商品交易换回了人性的贱与卑。于是诞生了一个垃圾派和贱诗歌写作群落。崇低、解构直抵贱性,就是回归人性的真实一面,仅以此维持人性的基本特征。贱民时代的文化自然更贱于商品。而从贱民到平民和公民的转换,是诗人最终实现的身份自由。

 

行走在这样的状态下的诗人,浪漫或者扮酷与时尚的商品生活接轨,将农民的泥巴味和贫贱味蜕变成另一种都市的时髦,在金钱消费的扩张里,完成或者努力培植一个先锋青年的形象,是这一代诗人的基本路径。七零后是务实的并承担耻辱完成改造农民身份的一代,而八零后则开始完全享受物化自由将全身的人味去掉,蜕变成一个机器人网络时代的到来。显然,辛酉在外表上不再像一个农人,如他父母般在乡村里劳作,他决心与农民的生命意识及其生活决裂。外面的世界很精采,但内心的世界也很无奈,他享受到的并非是全部。农民在城市里,在集权的组织化生活中,无法完全改变现状:一种本能来自乡村的宿命。辛酉的劳动自由与乡土承担渐行渐远了。

 

这里诗人用朴实无华的叙述,用多个重复的这些语境,白描了父母亲的生存窘境,虽然没有愤愤然,没有太多的悬念故事,没有三吏三别,他想以写诗的方式来抒发对父母亲的那种天然的爱,诗人最终就是在一首诗中写好一个人的真诚情感。以情感人,以境愉人,以美悦人。辛酉对父亲的汗水的赞颂,总是被现实的荒诞不径所破碎,汗水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一种内在自由的压力。面对物化之下的众多异化与引诱,诗人也不能独享贫贱的高贵,而贫穷是一种罪恶!在此更显示诗人对自我的创造和反思:乡村的贫穷是一种罪恶!但谁是在这种罪恶的本身之外呢?如果父母亲也是有罪的,那生出的后代也无法逃离其中。

 

从诗学意义来讲,辛酉多以抒情见长,在叙事的技巧上抒情更是一种难度。他写了大量的关于打工行走反映乡镇工业进程的个人情感体验,他的流浪多在江浙一带,那里相对与珠三角地区,人们对乡镇的理解是个人化的。没有高度流水线作业及集中居住的工厂,不是“黄麻岭”和广州的“三元里”,这里多是小作坊与私有化程度较高的个体商人和作坊主。没有大规模的生产工人,也就无法完全进入资本扩大再生产,被盘剥的工人劳动相对较少一些。因此,多年来的温岭生活是辛酉无法找到身份的认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职业,是工人还是农民,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内,这些不清析的生产方式,使他的写作有别于纯粹的打工诗歌的弱势群体的命名,诗歌是他联结职业生存的纽带,而这张名片必然被拒绝或者被边缘化,以文字谋生则成为他努力的方向。

 

以文字谋生,除非进入体制,否则将何其艰难。因此,诗歌成为诗人锻炼文字交稿的手段之一,辛酉也不例外。他想进入白领阶层脱离农民工的状态而从事文字的工作。这一过程非常的慢,稿费收入只是某种内心满足的借口,更多的情况或许是在寻找其他工作的过程中,消耗着自已的诗意思考。这无奈的境况使辛酉从一个乡村农民,变成了没有固定身份的行者。有人说是游手好闲的人,在乡镇打捞着诗歌的黄昏,这是自作多情,留下的就是分行文字。辛酉没有太鲜明的个人写作立场,一向关注个人的体验,以真实真情描写和记录他的生活所思所感的过程与细节。而对贫困化、自然破败、人情异化、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他的诗有太多的现实的纠结。在通山这样的山区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诗人,的确是上天的造化,否则,就无法解释作为诗人的沉重背景,他无法走出大山的第一步。

 

有人说乡下少年想学城里人扮先锋,这在我那个年代是不可想象的事,到了他的这个年代,他们更能从外表上做到一致。辛酉经常打扮时髦,虽不是名牌革履,但也流行时尚,留着特别厚重的络缌胡子,浓眉大眼粗厚嘴唇。从他所留的照片看,俨然是大城市里的嬉皮青年。像是美国那些物质异化的逃脱者的乡村返朴归真行动,只是辛酉的反叛则刚好相反,获得物质世界的权利是他的欲望所在。在我多年来的直觉中,他一定是一个厚重而朴素的乡村教师模样的人。前年,我还认为他是一个与我同代的六零后诗人,他将他的诗稿寄我写看时,从他的诗作的老成持重,从他与温岭诗人老枪多年的争论骂战中,是个颇有独立精神的民间斗士。我在《自由的奴隶》中对他的评价现已成绝响:分不清东西南北和诗歌敌人的网上隐者,以湖北佬九头鸟精神在苏杭一带留下恶鸟大名,而这恶鸟却以自由的名义获得了最地道的民间诗歌文本。

 

事实上,他的个案仍然还是一个相当脆弱的乡村童话。正如海子将中国史诗欲寄往另一个天国的理想。在湖北通山这座小城,因九宫山李自城之死而闻名于世,更多的不是因为诗人行走,但或许以后那里将因诗人的创造而变得更具诗意色彩,中国诗人写诗多是因为留名,惟有这一条是诗人本身所拥有。那怕死后一百年又何妨?那里还有与他类似的诗人如穿越平凡和郑通,他们的写作都是我所喜欢的,特别是穿越平凡的诗,有很深的现实性和批判精神。但我好久不见其人在网上的诗歌行动了,难道是另外的一个辛酉?现在,辛酉却真的离去了。但他的“将诗歌进行到底!”的呐喊犹言在耳,还在九宫山的空谷里回响,那是他对父母亲最后的遗嘱。

 

自始至终,他们的诗歌创作深受乡土地域的影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里出了个饶庆年,创办乡土诗报和诗中国,提倡乡村歌谣的抒情性和纯朴美与自然风物相融洽的现实诗风。后来,在田禾的诗风影响下又发扬光大,多以说大白话写大白诗,记述现实下的鄂东南之乡土情结。以田禾、黄斌、哨兵、湖北青蛙、谷未黄、向天笑、古河等人,在湖北地域性乡土诗写作中,形成了一股新生的楚人牧歌气息,无疑辛酉算是后来的出类拔萃者。田禾最早发现并关注辛酉的诗歌才能,并第一个为他的自印诗集写序。田禾是乡土诗的苦难化身,饱尝了这种写作的极至考验,因而对辛酉的离世,可谓痛心疾首。这位将自已定为最坚实的乡土歌者,却没有机会进入主流为农民继续写作已成绝笔。这或许是鄂东南乡土诗写作的一大损失。不过,对于他的父母亲和正在待哺的两个小儿,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而父亲们的汗水终究是卑和贱。这或许是辛酉没有从诗歌中找到真正的给力的原因。或者,他本身的原生态的生命力已经丧失?而我,只有这春天里的怀念,读出他们被埋葬着的诗篇,这时候的通山县城乡,有布谷鸟在叫了,播种的季节来了,那满山的映山红和一湾碧绿的湖水,那些拔节而出的青青的竹林,应是诗人魂归故里的天然怀抱了。惟有这是诗人最后的爱和被爱。

 

无爱的怀抱即使怀抱如此诱人,也是那没有答案的清风,常有苦难的诗意相随则叫之为爱的诗人。而诗人们的出走,并没有找到具体的对爱,在另一个因爱而早逝的诗人马雁不幸而言中,在死亡的刀锋上爱过一回。这样的爱可谓绝世强音,连她头顶上的风都没有明确落地的港湾,而海啸却不断地涌向生命高地。马雁被称为北大的才女诗人,是北大七零后的一朵清梅,其诗集前有姜涛为其作序,后有珠江诗歌节为其颁奖,北大在海子之后,的确没出几个上再叫得响的诗人来了,何况还是女的?与那个北师大的群帮相比逊色了不少。但有马雁在就不会丢分太多。或许,正是她猝逝后引发的一阵悲郁之痛,至今还在网上学院派读者中流传不息。我则从这首《爱》的诗里,似乎看到了海子要寻找的那个德哈令的表妹,在远方高原的寂静里伫足,而决不是那个藏棣的数码哥哥,在一堆枯萎的汉字里排列出马哥的名字,爱在哪里?我的马雁?在上海街头等待那十万朵鲜花盛开吗?那里没有穆斯林上空的葬礼,那里只有江南的夜鸢,叫绝于世纪的咽喉。

 

《爱》

 

作者:马雁


我到陌生处的溪流。
溪谷潮湿,水流清脆,

你在芦苇的苍绿上安放
百合花的蓝,潮湿的紫蓝。

水流声如刀刃,亲爱的,
这声音太冷,让我发抖。

必须经过漫长的旅程,
这漫长得叫人心碎。

忍耐这酸楚,浪花苍白,
而且美——它们涌起来了。

我好像死过一回,
像在绝望的刀刃上爱

 

马雁的这首情诗,给这个不确定的春季,带来了空谷的回音,在后朦胧诗绝迹了的年月,还有这样的一首诗垫底,一种女性久违了的冷寂之美。这是吕约和尹丽川不再写诗的原因否?七十后的女诗人中,多以学院派出来的见长,而浪游于民间江湖打工写诗的则少见,像郑小琼这样的诗人,也还是一个中专职校出毕业的,他们更早就接受了体制的教化,最终还是要回去的。那怕她革了一百次打工诗歌的命,她们还是要回到起点。江涛在她的祖国组诗里发现了真像。而女性诗人,突破何其艰难。有没有像无聊人这样的背景出生的女诗人,初中没毕业就弃学而迷上写诗的?好像没有了,在农村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女人写诗多来自智性非直觉。天生写诗的女人不多见。因为她无有更多的自由。马雁在这里将河流化着自我的河流,在那里预设了自已的大爱,但那里却没有爱人出现,那里只有绝望的河流通向内心的圣经,这种体验太过于抽象,因此一般的人无法进入其中,只能在绝望的刀锋上,亮出寒光闪闪。这样的爱,只有义无反顾者将现身,但那到底是谁?北大的学究们并不明白其诗,到底是表现爱还是恨,或者一个人的自恋?北大很久没有爱出现了。只有那些通过毕业论文复制出来的语辞形式,浮出一道光环,而对语辞形式的信仰,或是北大诗歌最后的出路。至于民间或自由则早已不在北大停留了。我看到风向吹无名的河流,那是马雁的呼唤?海子死后的好多年,北大的诗学先锋结束。因为没有远行的践行者。而天空中还有马雁在叫着,经过地底下的河流,那是一个圣徒对她的真主献诸的生命恋歌。有信仰就不会失去诗歌的本质。爱具有更广阔的自由赠予苦难的幸福,马雁在行走中,无尽的远方,无尽的事物都与我们有关。爱在延伸,将诗歌进行到底!

 

那么,还是要到田野上去采集诗句,挖掘诗人的坟墓,寻觅逝去的灵魂。在以外国诗学的名义,搞田野诗歌调查成为中国高校的风尚,当外国学生进入田野研究中国江湖诗人时,中国的诗歌教授则涌向西方的殿堂,挖掘汉语新诗的文化源泉了。在我所观察到的体制内诗人写作中,因其诗而体现民间江湖诗风见长的诗友人,只有江南篱笆这个名,它更像一个处江湖之远的电视剧上演,传递着一种小说诗的魅力。他因猝逝而让江南的诗歌划上了一个感叹号。以新闻诗的镜头,用诗性的触觉,以诗小说的形态,表达他对现实当下的观照。这位诗歌胖子以俏皮和喜剧的幽默语言营造,将现实不公与荒诞及不曾发现的一面,抖落在人民面前,让人们在发笑中痛恨、宽爱和遗忘。他是中国诗歌上的周立波。

 

《在希望的田野上》

 

作者:江南篱笆

 

在希望的田野上
一首天真无邪的好歌
我参观养猪场的时候
不由自主想到了
我们戴着红领巾
就像无忧无虑的猪
集体合唱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昂昂”
后面的转折我特别喜欢

一唱到这里我就来劲
这个养猪场的外面
就是希望的田野
七八只已经打完针的猪
在啃着土疙瘩
我们也是从小打针长大的
漂亮的护士阿姨
冷着脸一言不发
“猪猪 打完针你就不会病了”
有谁这么温柔地
叫唤过我们吗

我们生活在希望的田野上
猪猪也生活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们大声歌唱
猪猪低声哼哼
我们领带五颜六色一大堆
猪猪却连
一条红领巾都没有

 

江南篱笆的诗缘和人缘都不错,因乐观和大度及从容,这位体制内的记者却支运用体制外的诗歌技法,将并不能在官方发表的新闻转为诗歌形式发出,这是一个诗人独有的智慧和才能。当宁波另一位诗人力虹倒下时,这位胖子不几日也倒下了。他的猝世使一种小说形态的新闻诗,期待更有心的读者弥足珍贵。诗人留下了如此趣味盎然的诗歌。我们都是田野上的猪,我们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唱我们荒诞的生活。这首猪猪诗,从我们的童年到青年到老年,集体猪式的生活将我们异化成了真正的猪猪了。而猪猪们的快乐却没有一条红领巾,而人却披上这红领巾之后,却反而变成了不快乐的猪猪了。这是一首极其有童趣的诗歌寓言,诗人的童心可爱与对生活的渴望享受,一切来自童年最简单的生活。即或在地狱中,也还有孩子们的快乐与自由。这是诺奖获得者小说《我没有命运》的名言,它揭示了另一种存在的思考的可能性。是对人性解放与尊严的多角度的反思。

 

因此,惟有触及人性内部真实的作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流文学,才是真实的诗歌表达的价值留存,不是为了批判而批判。胖子诗人江南篱笆的猪诗,启发了我,对读诗的如入小说的兴趣。江南篱笆是不可多得的具有诗意关怀的一位新闻记者,而诗歌的新闻并没有就此结束,只有当诗人之死不再成为新闻的新闻时,则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唱,猪猪们的红领巾不再是我们自缢的绞绳。我在日本大海啸中,在云南的村民一千小震的盼望眼神里,看到了我们人所具有的真实的痛苦与意志。我必须继续读诗读诗人,虽然等一个诗人死了才读他的诗,这似乎不太厚道,我深感耻辱的再写此文。有些诗人及其作品无法在现实中获得关注,是因为他们的心灵超越了或者远离了我们,他们走在前面太快太远。时间不带走一首诗,但绝对带走了诗人。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我在这一天与远行的诗人们作心灵的交谈。对我来说,一切因生命存在的尊严与自由而舍此生的诗人,是我的再生和感恩。因为他们走在我的前面。春天里,四位诗人一路走好!

 

 


春天里------《自由的奴隶》怀念诗人余地、吾同树、马雁、小招

 

---------冯楚读诗随记于东城家中2011-3-1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