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条琉璃 搜查官 先锋:千幻一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16:02:14

爱上魔鬼


  相不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可这确实是真的,因为……,我就曾经爱上了一个魔鬼。

  掐指算来,这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在朋友家的一个舞会上,我正轻呷着一小杯红葡萄酒,看着一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优雅起舞。舞会已开始很久了,我懒得象一只冬眠的熊,在音乐声中有点昏昏欲睡。

  他就在那时走进来的,仿佛没人觉得他的到来,但是他一进来我就知道了,因为,我有一种被他的目光灼痛的感觉。我转过来看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看到了他灼灼的目光,在盯着我。

  整个晚上,我只跳了一支舞,和他。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在一支舞曲响起时,他走向我,他向我伸出手,但没有说话。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在他的目光的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我觉得我是飘进舞池的,是的,那种感觉是“飘”。

  在那晚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舞跳得那么好。

  那只舞曲结束之后,他就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晚会。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和他在一起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一夜,我们在初春的街头闲逛至天亮。

  他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就这样单纯地拖着手走。走了一整夜,我一点也没觉得累,因为,我一直好象在飘。

  天亮的时候,我们正好站在我的家门口。我不知是我带他来的,还是他带我来的。

  我们站在门口,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能看懂他要说什么,我知道,他也看得懂我要说什么,那时候我才觉得,人类的语言是多余的。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他了。

  他俯下身吻了我,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在细长的小巷里,他走得不是很快,但好象背影却很快模糊了,我没有看到他走出巷子,但他却不见了,我想到的是,他在小巷里消失了。

  我住的地方是租住的,一个很幽静的小院,离我的学校也很近,还有一个佣人,是我父亲很信得过的老仆人,一个姓张的老头,我叫他张伯,他最大的好处是从来不多管我的事,只要我不出事。在当时,我父亲是一个很开明的绅士,他办工厂,和外国人做生意,所以,他也支持我,一个女孩子,独自出来到外地求学。

  这之后的几天,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他吧,他给我的感觉和其他的人如此不同。

  几天后他来我住的地方找我,我和他就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喝茶,一样没有说话。我沉浸在他灼灼的目光中。

  他长得极为英俊,目光如水,但会灼人,脸色是一种象牙白色,好象有点贫血的人,手指细长,也和脸色是一样的白色。我想,只要他愿意,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得了他这种男人。

  以后的时间,他隔不久就会来找我,也就是坐在房间里喝茶,或是去街上闲逛。我喜欢那种被他拖着手,在街上飘的感觉,看着纸醉金迷的街头,到处是霓虹灯彩,或是在幽静的小巷里,无声的飘过。

  他有时也会有长的一段时间不来,再来时,我也不会问他去哪儿了。从开始,我们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冬天来了。

  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美极了。

  晚上吃完饭,我坐在张伯为我升的火炉边看书。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看书也看不下。放下书,发了一会呆,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来了,第一次有那么久,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明白了,我是心里放不下他。

  正在想着,门忽然“砰砰”响起来。是谁呢?不是张伯,张伯每次都是站在外面叫我,不会来敲我的门的。但是,有谁又不用喊张伯开门,而直接来敲我的门呢?我想喊张伯,可又直觉不应该喊张伯,我想我应该开门看看,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浸湿了我的衣。也许我根本是恐惧地喊不出口了吧?

  走到门口,恐惧感忽然消失了,我感觉到门外的是他。

  打开门,我看见他斜依在门上,脸色苍白,不再是那种象牙白,而是隐隐露着青气。他用眼睛问我:“你害怕了吗?”

  我笑笑,用眼睛回答他:“有点。”我看见张伯远远地向这边看了一下。

  他好象全身没力了,我把他扶进来,让他躺在我的床上。他沉静地看着我,但眼睛已失去了灼人的光茫,只是暗蓝得象千年古井里的水。他很疲惫。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我坐到火炉边椅子上,慢慢地也睡着了。

  半夜里我醒来时,看见他正俯身看着我。他脸上的青气更浓重,看起来有些让人害怕,他的身体俯得很低,几乎和我脸贴着脸了。我有点发抖,呼吸粗重起来。

  他忽然站起身来,快速地向外走去,在他打开门的时候,我低声喊他,“别走!”他停顿了一下,更快地走了。

  我爬起来追出去,正看见他象一片树叶一样,毫无重量地摔倒在雪地上。

  我跑过去抱住他,他身体冷得仿佛没有温度。我推推他,他已没有知觉了,我半拖抱着,把他弄到房间里的床上。

  点上灯,我想看看是否要请医生。我惊恐地发现,他的嘴里长出两颗象野猪一样的獠牙!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与众不同,但这样的刺激还是让我有些受不了。我浑身发抖,想走,腿脚无力,想喊,又发不出声音……这种感觉,真的,真的恐怖极了!

  他突然醒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冷得象千年寒冰!

  我仿佛被魔法定了身似的,一动也不能动。他侧过头来,一口咬在我的手臂的臂弯处。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向臂弯处涌来,但却没了开始的恐惧,浑身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象被热恋中的爱人吻住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我,仿佛满足了,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看着我的手臂,有两个小小的孔,没有血流出,也不痛。我慢慢清醒过来,也没什么恐惧,我摸摸自己的脸,还是热的,轻轻咬了一下小手指,痛的。

  我又转过脸去,发现他已醒了,正看着我。

  “害怕吗?”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声音是那种我想象中最具魅力的磁性男中音。

  我摇了摇头。

  他翻身坐起来,“我是一个魔鬼,我这样说你怕不怕?”

  “那我呢?”我轻轻问他,是的,传说中,凡是被魔鬼咬过的人,也是会变成魔鬼的。这样问他的时候,我想到了父亲。

  “你还是你啊,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他明白我的意思,没等我问,他又接下去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样来这个世界的了,但是我一直靠吸人血为生,而且必须吸爱我的女人血。”

  他顿了一下,我没问,我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我一切的。

  “我不会爱她们,但她们会爱我,然后,我就吸她们的血。她们不会变魔鬼,也不会死。过一段时间,我会另外找一个女人,然后离开前一个。离开后,我会让她忘记和我在一起的一切。”

  “那……”我微微有此颤抖,“我呢?”

  他把头侧向一边,看着火炉,“我不会爱她们的。”他重复了一遍,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本来不想吸你的血,但是刚才,我失控了。”

  “魔鬼也会失控?”

  “是的。”他变得犹豫起来,“我在一些情况下会失控,前一段时间我没来,是因为我遇上了敌人,他一直缠着我,逼得我四处躲藏,我很久没有吸过血了。太久不吸人血,我会死去的,形神俱消。“

  “你的敌人是谁?”

  “一个降魔族的道长,他们是以铲除我这样的……为已任的。”

  我看着他渐渐恢复的脸色,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那你留在这儿吧,别走了,我给你血吸,好不好?”

  他摸着我的脸,轻轻叹着:“傻孩子,这样久了对你不好。”

  “没关系,等那个人走了,你再出去。”

  他长叹了一声,“他会找到我的。”

  “不管了,找到再说吧,也许找不到呢?”

  “好的,不管了……”他低下头来吻我,我感觉象飞上了云端。

  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他一直住在我这里,没人知道,包括张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那个什么道长也没找来。

  我们慢慢放松了警惕,他在夜晚偷偷地带我去闲逛。

  那个夜晚,我们又去逛街,他拉着我手在夜空里飞,那种感觉象他第一次吻我的唇。

  我们在回家的时候,走在那细长的小巷子里,我告诉他,他第一次送我回来时,我看着他消失在巷子里。

  “是吗?你为什么不叫?”

  “我不怕你。”

  “好吧,看你怕不怕我。”他笑着低下头来吻我。

  就在他吻住我的时候,我感到他怕冷似的抖了一抖,但是他更热烈地吻我。

  “妖孽!如此张狂!”

  我被这突来的如雷吼声吓坏了,他用手轻拍我的背,直到我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他抬起头来,笑着说:“你来了?”我知道是谁了。

  我看见一个身穿灰色道服,白眉白发白胡子的老头,手持一把木剑。

  “妖孽,快来受死!”老头声声如雷。

  “自己回家去,好吗?”说完,他放开我,向老头迎上去。

  “不要!”我还没喊完,他们已经冲上了半空。

  我站在那里没走,我看见他们在空中飞来飞去,有时高有时低,有时在近处,可以看见他们,有时飞远了,又看不见了。

  好久,忽然他们落下了,我看见老头手持木剑,而木剑刺在他的胸上。

  我尖叫了一声,扑过去。老头抖手拔出木剑,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冲天而去。

  我抱住他,他的身体又冷的象冰一样了。他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抱住我,我看见蓝色的液体从他的伤口处渗出。我手足无措,我不知怎样可以救一个魔鬼。

  “要吸血吗?”我哭着问他。

  “不用了。”他松开我,从手指上褪下一个银的指环,放在我手里,“好好地生活,别想我,忘了我吧。拿着这个指环,其他的魔鬼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大声哭着,“不要走!”但我看见他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我用力抱着他,他低下头来吻我,但刚碰到我的唇,他就整个消失了!我唇上感到的如冰寒意瞬间就传遍了我的全身,而我能紧紧握住的,只有那个银质指环!

  他死了吗?象他说的,形神俱消?

  我完成学业了。

  父亲叫张伯带我回去,他说,如果我愿意,他会安排我去外国读书。

  反正也不着急,我和张伯决定坐轮船回去,这样一路上也可以散散心。

  一个风和日丽的黄昏,我在甲板上看风景,不由得又想到了他,我抬起手,看着中指上的那枚指环,想起那些快乐的日子,泪又涌上了心头。

  “能让我看看你的指环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长袍中的干枯瘦小的老太婆。我有点不舒服,转身想离开,但她的一句话又让我站住了。

  “我想,我认识指环的主人,是个面色极白的男人,是吧?”

  我站住,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想见他吗?”她低声笑着。

  “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可以帮你,你愿意和我谈谈吗?”

  我和老太婆谈了很久,她说她是一个女巫,她在听了我的故事后,告诉我他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极阴寒的地方去修炼,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会恢复,可是,那时我已死了,不知轮回到哪儿了。我想让她带我去找他,但是她说那个地方我去不了,甚至她也去不了。

  她看着失望的我,狡黠地笑着说:“还有一个办法,只怕你不敢做。”

  “什么办法?”我又有了一丝希望,无论什么办法,我都要试一试,要不然,等我轮回转世后,我就不会记得他了。

  她告诉我,她可以用巫术让我成为一个精灵,我就可以长生不老,等我再见到他时,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但这个巫术有个不好,就是我必须先死去,脱离肉身的束缚。

  这对我是个极有诱惑力的提议。

  经过考虑,我决定试试,再不好的结果也就是我死了,坠入轮回,反正我迟早会死,一入轮回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惑,她为什么要帮我呢?

  老太婆咭咭笑着,干瘦的脸象核桃一样,“聪明的孩子,问得好。”她故意顿了一下,“有两点理由,第一,你可能不知道那个魔鬼的法力,如果不是碰上隐居修炼的那个成精老道,他一定可以陪你到你死,这么有魔力的魔鬼,我当然要想法讨好他。”

  “第二呢?”

  “嘿嘿……这才是最现实的好处,你成了精灵,肉身对你没用了,你答应把她给我就好了。”

  “你要来干什么?”

  “乖乖,你就别问了,你相信我,不是用来害人就行了。”

  好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咬咬牙,答应了。

  夜里,我留了一封信给张伯,就在半途和那个巫婆下船了。我回头看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见到父亲了。

  到了巫婆的住处,她给了我一颗黑色药丸,吃了就可以脱离肉身了。

  我想了一下,从指上脱下指环,递给她,“我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去轮回转世了,你一定找到我,把这个指环给我,并告诉我一切。”

  她又咭咭笑了,“还是信不过我。”

  我固执地看着她,她笑着接过指环,“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我一仰头,吞下了那颗药丸。

  我死后,巫婆收起我的肉身,把我的魂魄引到一株白玫瑰上,我再看世界的时候,是在玫瑰花里。她每天用下了巫术的水淋我(实际是那株白玫瑰),并且在我周围念着巫语。七七四十九天后,我终于离开玫瑰花,成了一个可以自由来去的精灵。

  巫婆拿出我的指环递给我,说:“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我于是离开了老巫婆的家,在世界各处飘荡,自由飘荡的感觉真好,我于是就一直飘荡到了现在。

  这么多年中,我一直在飘荡中等待着。


玫瑰传说


  我吃了巫婆给我的药丸后,脱离了肉体,我的魂魄被巫婆引进白玫瑰里,她用巫术使我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变成了一个精灵。

  变成了精灵之后,我忽然有了法力,我用了很久才适应这种感觉。在这种适应的过程中,我发现很多记忆涌上了我的心头,有今生的,有前世的,还有前前世的……

  原来,最早我是一只住在天柱山上的灵狐,有着象火一般的皮毛。

  我在山里修炼了三百年,还没有修成人形。但是在这美丽的山上,我生活的自由自在。我是有些懒惰散漫的,要不,修炼了三百年,离修成人形也不会太远了。可是我感觉好象刚脱离了懵懂的小孩。

  天柱山的山神是个爱睡觉的白胡子老头,对我们这些小家伙都很慈祥,但只有他睡醒时我才能见到他,他一觉睡得可长了,至少要几十年。

  我常常偷偷扯老山神的胡子,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可喜欢我了,他叫我小淘气。

  在老山神睡着的时候,有一只不知好歹的山猪闯进了老山神的白玫瑰园,把玫瑰园弄得乱糟糟的。老山神醒来后,气得胡子直抖。他看我整天没事,就叫我帮他看玫瑰园。开始我不答应,但是他说,他可以给我一点法力,让我能变成人形,但却只能在太阳落山后。

  第一次变成人后,我一口气跑到玫瑰园的小溪边,看着那个身着火红色长裙,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孩子,我简直不能相信。

  “这是我吗?我漂亮吗?我漂亮吗?”我大声问着老山神。

  老山神笑着点头,胡子直颤,我乐得扯着老山神的胡子荡秋千。

  老山神噘着胡子说:“成了女孩子了,不可以那么淘气了。去和玫瑰精灵们跳舞吧。”

  玫瑰精灵们穿着白色的长裙,在月光下的花朵上跳舞。我学着她们的样子跳舞,学得很快。

  老山神看着我们快乐的样子,又笑眯眯地睡着了。

  山里住着一个山鬼,从我生下来时她就住在这个山里了。她常常变成美丽女子的模样,在月圆之夜坐在山顶唱歌。

  山鬼的歌声飘飘渺渺,非常好听,我常常和一群小狐狸们,在月圆之夜溜上山顶去听她唱歌。她的歌声让我们迷迷糊糊,象偷喝了老山神的酒似的,连她什么时候离开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很崇拜山鬼,用羡慕的眼光偷偷看着她。

  可是修炼了四百多年的蓝姐说,山鬼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我不明白。

  蓝姐是个蓝色皮毛的灵狐,她已快修成人形了。在这座山上的所有有灵性的家伙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因为她也是狐狸外,就是因为她也很喜欢我,对我很好,常常会教我一些我还不懂的东西。但是蓝姐说山鬼是个没人性的家伙,让我半信半疑。我不明白,山鬼是个很好看的女人,歌又唱得那么好听,怎么会没人性呢?修炼了三百年,我都有点人性了。

  可是,当我可以在夜晚,凭着老山神给的那点法力变成人形后,我慢慢就明白了蓝姐所说的话。

  从我第一次变成人后,我象一个忽然间长大了的女孩子,开始明白人世间的许多事了。

  蓝姐看着我化成人后,又羡慕又高兴。

  看着溪水中那个美丽的少女,我觉得我应该象真正的人一样。怎样可以象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呢?想了许久,我终于想出,首先我应该象人一样,有个自己的名字。于是我给自己起个名字,叫——“红衣”。

  山下有个繁华的小镇,因为这里处在南北的交通要道上,所以常常会有很多经商的马队,带着各种货物经过。

  再从小镇我往山里走一点,就有几个小村庄,住的大多是猎户。猎人是我们修炼者最怕的,因为,常常会在快修炼成人形的时候,被猎人猎杀掉,成为他们桌上的午餐。而没修炼成人形的修炼者,所拥有的法力是不足以和人类对抗,而保护自己的。

  我发现,每当山鬼在月圆夜唱歌的时候,山下的小镇里或是小村庄里,就会有人从山下来到山顶。来的都是男人,有老有少,但凡是上到山顶的男人,我没看见有一个走下来的。

  山鬼的歌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让人前赴后继地去山顶找她呢?她要这么多男人又有什么用呢?

  蓝姐说,山鬼用歌声施术,把那些男人引诱上山顶,她就吸取男人的精魄和阳刚之气,以助她修炼魔法。山鬼的法力是我们无法敌对的。

  “那,那些男人们呢?”我问蓝姐。

  “当然都死了!”蓝姐笑着点着我的脑袋。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难怪我都从来没见有人下来过了。”

  我发现山林里最近多了两个陌生的猎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能是父子俩。小伙子个子高高,皮肤有点黑,长得挺英俊的。他箭法可好了,我曾偷偷跟着他看他打猎,一箭射出,从没见他失过手。自从他来了这里以后,山林里的小家伙们可倒霉了。

  我偷偷跟了他好几次了,有一回差点被他发现。他是一个敏感的猎人,好象感觉到我似的,走着走着就忽然回头来看。这让我觉得很好玩,我有时候就故意弄出一点声响,然后就躲在草丛中,看着他一脸疑惑的样子,真是好笑。

  从别的猎人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叫鸣风,和他父亲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以前也是在一个山林里打猎为生的,但不知为什么,那座山被火烧秃了。他们父子俩从火海中逃出来,一直到了这里,见山清水好,就留下来了。山里的猎户都是很宽容的,觉得这父子俩的遭遇挺让人同情的,就让这他们在这里落下了脚。

  有了猎人鸣风后,我觉得生活多了很多乐趣。可是蓝姐警告我,叫我最好离他远一点,猎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可是,我觉得鸣风和一般的猎人有点不同。

  其实,猎人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危险,而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猎人鸣风终于在一天下午,走入了危险中。他一定是对这片山林还不太熟悉,他居然走入了老熊瞎子的地盘。老熊瞎子是个对地域看得很重的家伙,如果在它的地方发现陌生人,它一定会杀死他的。

  可是,我无法告诉他这里危险,别说我说得他听不懂(我现在是狐狸,说的狐狸语他当然听不懂),可能我一出现,他的箭就招呼到我身上了,哪有机会告诉他?我只有希望老熊瞎子刚好出去找吃的了。

  就在我暗暗祈祷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老熊瞎子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了。老熊瞎子发出愤怒的吼声,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被老熊瞎子打倒在地上了。

  老熊瞎子得意地转过身,想坐在他身上。

  这可不行,它一屁股坐下去,这个猎人准死定了。我看着他还没爬起来,于是冲出去,向老熊瞎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跳进了树林里。老熊瞎子气坏了,这个气量狭窄的家伙。它向着树林走过来。

  鸣风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跑掉了吧?

  没想到的是,这个傻瓜!他爬起来后非但没跑,反而搭箭向老熊射了一箭!

  箭正中在老熊背上,可这只箭对老熊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激起了老熊的怒气。于是老熊转过身,向着鸣风扑去。我看着他左躲右闪,终于还是被老熊逼住了。老熊张开巨掌,天哪,这一掌拍下去还不晕死了?那还不是老熊的点心?

  我顾不上自己了,我要救他。

  我从树丛中一跃而出,跳起来直扑老熊的背,在我跳向老熊背的时候,老熊已一掌将他打晕了。我伏在老熊背上,用力地咬它的耳朵。老熊用力想把我甩开,但是没用。我要想办法让老熊无法害他。在把老熊的耳朵咬得鲜血淋漓的时候,我从老熊背上跳了下来。在老熊面前跳来跃去。老熊想抓住我,那可没门!愤怒的老熊只顾追我,慢慢忘了还有一个昏迷的人。我一点一点把老熊引走了,老熊一路走,一路把怒气泄向两边的小树和小花草。

  在老熊跟着我转得昏头昏脑的时候,我悄悄地甩掉了这个笨家伙,返回了他昏迷的地方。

  他还没有醒来,老熊瞎子随时都会回来。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我爬到他的下面,用背驮起他,哦,这个家伙可真够重的!我驮着他,几步一歇地走出了老熊的地盘。我一直把他驮到可以看见小村庄的地方。

  我躲在一个小树丛后,看着他,以防在他昏迷的时候被什么东西伤害。

  傍晚来临了,我有些担心,他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想过去看看他,却又怕他忽然醒来。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爬了起来。他疑惑地四面看了看,低着头下山走了。

  太阳完全下山了,天黑起来。

  我看着他走入小山村。

  这时,我开始变形了,从双脚慢慢到头顶,我变成了一个着红衣的美丽女子。可惜他看不见了。

  我有点懊恼,如果他迟一点醒来……

  又是一个月圆的夜晚了。

  山鬼在山顶唱歌的时候,我正和玫瑰精灵们在玫瑰园里跳舞。我已经学会了在玫瑰花上飞来飞去地跳舞,这种感觉很轻盈。

  自从上次鸣风被老熊打昏后,我已有许久没见到他了。后来我偷偷和蓝姐说了我救了鸣风的事,蓝姐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你去救一个人?”

  “是呀。”

  “人是没良心的东西,他不会因为你救了他而报恩的,下次他一样会杀了你。”

  “可惜,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谁救了他。”

  “哦?”蓝姐的表情象要晕了似的,太夸张了。

  “那我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不是这么有爱心吧?”

  看着蓝姐的样子,我乐坏了,“是啊,可是玫瑰精灵们说我做得对。”

  “你被她们教坏了。”

  从那以后我常和蓝姐说起鸣风,蓝姐说我中魔了。

  蓝姐说好今天晚上来和我跳舞的,可是我都跳累了,她还没有来,这个没信用的家伙,最好罚她修不成人形,免得老失约,丢我们狐狸的面子。

  正躺在草地上胡思乱想着,看见蓝姐匆匆跑来了。

  “怎么才来呀?”我斜着身子看着她。

  “我刚才看见一个人正在上山。”蓝姐坐在我对面说。

  “那有什么奇怪,我不看也知道有一个人正在上山,而且,一定还是男人。”我撇着嘴对蓝姐说,“谁都知道是山鬼在引诱男人嘛。”

  “好啊,你那么聪明,”蓝姐慢慢趴下前腿,摆出一种很悠闲的姿势,“那你猜猜那个上山的男人是谁啊?”

  “是谁?”我懒懒地问她。

  “怎么,猜不到了?”蓝姐得意地笑了。

  我一下子从草地上坐起来,“是谁?不会是鸣风吧?”

  蓝姐还是笑着。

  “快说呀!”我着急了,“再不说就剥了你的皮。”我扯着蓝姐的皮毛。

  蓝姐挣开我的手,躲到一边,“哎,怕你了,就是他呀!”

  我爬起来就要跑,想想又停住了。

  “你干吗?又去救他?”蓝姐问我。

  “怎样可以破山鬼的迷惑?”我问她。

  “你疯了?山鬼的法力你敌不过的,还是不要得罪她吧。”

  “你不要管嘛,告诉我就好了。”

  “不说。”蓝姐转过身去不理我。

  “哎……不说算了。”我转身飞出去,象在玫瑰花上跳舞那样。

  “用水!”远远我听见玫瑰精灵们的声音。

  我用衣袖沾了山溪里的水,然后向山顶的方向飞去。

  我看见山腰上有个人正在向山顶慢慢地走。幸好他还没到山顶,要不然,等他见到了山鬼以后,我就没法救他了。我那点法力哪打得过山鬼呀。

  我飞到他前面停下,他双眼茫茫地,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似的,在他的面前,只有上山顶的路。

  我用湿了的衣袖在他脸上拂过,他打了个抖,醒过来。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我怎么在山里?”

  时间可没那么多了,过一会山鬼发现了他没上到山顶,一定会来看的。

  “快走了,这里好危险。”

  “你是谁?”他茫然地看着我。

  来不及解释了,我一把拉走他,飞快地向前跑去。

  快到玫瑰园的时候,我听见山鬼的歌声停了。我拉着他更快地飞跑。我听见山鬼追来的声音,她很快就会追上我了。

  “小骚狐,你在干什么?快放了那个男人,我不为难你。”

  她的叫声越来越近了,好象就在我身后似的。

  我终于看见了玫瑰园。

  玫瑰精灵们已打开了门在等我了。

  我拉着他冲进玫瑰园,听见门在身后关上,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地上。玫瑰园是老山神的,山鬼才不敢进来呢!

  “你这只臭骚狐,敢破坏我的好事!”山鬼在园外汹汹地骂着,我不理她。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疑惑地问我。

  “啊,”我眼睛转了转,就想出了谎话,“我爹是山下镇里王员外家的雇农,我们在山里给王员外种玫瑰花。”

  “山外也可以种呀?”

  “告诉你,这是个秘密,你别说给别人知道啊。这周围方圆几百里,只有这里才可以种出这种品种的玫瑰,花儿大,特别娇艳!”

  “可是,这多危险啊,山里有好多野兽。”

  “还是说说你是怎么半夜上山来的吧?”我忙转移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他有点茫然,“好象,我正在院子里看月亮,闻到一点清香,还好象听到有人在唱歌,后来就不知道。”

  这个该死的山鬼,害人精!我心里想。

  “啊,那你一定是梦游了。”我安慰他说。

  “可我还没睡呢。”他有点不相信。

  “哎呀,一定是你太困,睡着了不知道。”

  “也许吧。”

  山鬼还在外面不甘心地走来走去,她现在开始向我说好话了,“小狐狸妹妹,你放他出来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找给你,你放他出来,好不好?”

  我不理她,让她走来走去,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好言好语哄我,哼!我才不上她的当呢,这个害人精!

  我和鸣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鸣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是吗?”

  “真的,我看到你时,就觉得很面熟。”

  “也许吧。”我笑笑。

  山鬼还在外面,她咭咭笑着,“小狐狸,你还乖乖放了他吧,等到太阳出来,你就要现原形了。”

  我才不怕她会赖着不走呢,山鬼是山间的阴气化的,太阳一出来,她也会受伤。不过她法力大过我许多,有时阴天下雨都见她出来过,也许可以比我多撑一会儿。我要想个办法脱身,不能让他看见我现原形。

  “等太阳升起来,你就下山回去吧。”我对她说,“我不送你了,你认识路吧?”

  “认识,”他说,“那你干吗呢?”

  “在一大清早,我有许多事情要做,种玫瑰可不是简单的事。”

  “这么大的花园,你干得完许多事吗?那我帮你吧?”

  “不行不行,我爹要是看见我带陌生人来这里,他会打死我的。”

  “你爹在哪儿?”

  “他有时在山上,有时在山下,不过,明天等到天一亮他就会回来了。”

  “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不行,一定要等到天亮。”我忙拉住要走的他。

  “为什么?”

  “这山有点怪,”我故作神秘地对他说,“天不亮会迷路的,我爹说是鬼打墙。”

  天已经快亮了,我听见山鬼在外面咒骂我,“小骚狐!你敢抢我的男人,好,你有本事!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喜欢这个男人,是吧?好啊,你们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男人会喜欢一只小狐狸的,你看着吧!”

  山鬼还在罗罗嗦嗦,我可没时间听她罗嗦,东方已经泛白了,我要藏起来了。

  “我要去干活了,记住,太阳升起后再走啊!”我叮嘱着他。

  “知道。”他笑着说。

  “那我去了。”我对他笑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红衣吧!”

  “我叫鸣风,”他看着我,我的心有点跳得快,“我住在山下的小村庄里,有时间你来找我,好吗?”

  “好啊!”

  “那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看着东边的云层出现了红色的光,我快来不及了。我拉起裙角,向玫瑰花丛中跑去,我一边跑一边对他说,“我会去找你的,你别来,当心被我爹看见。”

  我跑进花丛矮下身子,看见他还在向花丛里看着。

  山鬼匆匆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我看着自己慢慢从脚到头又变成狐狸的样子。

  他也离开玫瑰园了,走出玫瑰园后,他还回头向玫瑰花丛看了很久,然后大声说,“我走了!”

  我无法回答他了。

  不知蓝姐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我只顾看着他走的方向发呆,什么也没觉察到。直到蓝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别看了,人早到家了。你还是想想,山鬼来找你算帐怎么办吧。”

  “谁怕她?”我懒懒地说。

  “红衣,你是不是爱上他了?”蓝姐忽然问我。

  “什么叫爱?”我盯着蓝姐。

  “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大概象我们狐狸那样,一只公狐狸喜欢上母狐狸,或者一只母狐狸喜欢上公狐狸,然后他们就想在一起。”

  “那你喜欢过公狐狸吗?”

  “没有,要不我哪能修炼四百多年呢。”

  “我觉得这可能和我们狐狸不同。”我探究地对蓝姐说。

  “怎么不同呢?”

  “我对任何的公狐狸都不会有那种感觉,很飘忽的,象开心,又象伤心,象快乐,又象难受……总之,说不清。”

  “哦?”蓝姐瞪眼看着我,我想她不明白。

  过了一段时间,我没见山鬼来找我麻烦。

  我开始在晚上溜下山去找鸣风。

  第一次去找他,他看见我时,高兴极了。也许是他太高兴了,竟然没想起问我是怎么找到他家的。

  以后我常在夜晚去找他,他问我为什么总在夜里才来找他,我告诉他,我在白天有许多事做,而且,我不想被我爹或其他人发现我去找他。其实,白天我在睡觉。

  蓝姐总是警告我,让我别去找他了,他是人,我是狐狸,就算我化成人形,也只是一个妖而已,人妖殊途嘛。

  可是,这些话我是听不下去了,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一个人了,他一定也爱我。那我,一只可以化成人形的小狐狸,为什么不可以尝试一下人类的爱情呢?

  一个阴沉沉的傍晚,也不知蓝姐跑去了哪里。我自己躲在玫瑰园边的一个老树洞里睡觉。

  忽然,有谁在敲击树洞,是谁这么讨厌?

  我伸出头去,看见一只小鹿,正用眼瞪着我。懒得理它,我刚缩回头去,它又开始敲击起来,真是讨厌的小家伙!我爬起来,跳出树洞,想把它赶走,可它却不怕我。我慢慢向它走了过去,却发现它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我停了一下,我看见它笑了,是的,它笑了!然后,它忽然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做梦吗?

  我看看天,天快黑了,我就快变成人形了。

  我是突然间感到一阵冷的。我的毛竖了起来,我警觉到有危险,我于是很快地转过头去,一霎那,我只看见一只箭向我飞来,我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胸间一阵刺痛,我倒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山鬼丑恶的脸,正在阴阴的笑。

  我还没有死,但我已不能动了。痛的感觉象潮水一样,阵阵袭来。有人向我走来,我睁开眼看了一下。

  天哪,有种痛过箭伤的痛,痛在我的心里,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人会心碎。

  走过来的人正是我爱情的男主角,那个被我冒着生命危险救过的猎人鸣风……正是他一箭射入了我的胸膛。

  天黑下来了。

  我感到我身体开始变了。

  他正弯下腰来,忽然间象被魔法定住了似的,“红衣?”他定定地看着我。

  “没想到吧?没想到我是一只狐狸?”我轻声问他,伤口痛得更剧烈了,“没想到的事太多了。”

  我微笑着望向他,“还记得你被老熊追的事吗?”

  “怎么?那团扑向老熊的红影是你?”他呆住了。

  “你还记得?”我喘了口气,“那不是红衣,是红狐狸。”

  “红衣……”

  “上次夜里,你被山鬼迷住了,是红衣救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玫瑰精灵们来了,向着鸣风愤怒地说。

  “红衣!”鸣风弯下腰抱住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见蓝姐在远处向这边张望,她怕鸣风。

  “答应我,别伤害蓝姐。”

  鸣风点点头,我看见他眼中有泪,他为我流泪了,我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了。

  “把我埋在玫瑰园。”我感到自己撑不住了。

  “不要,红衣,你别死!”

  我慢慢抬起手来,摸了摸鸣风的脸,鸣风用嘴轻轻吻着我的手。

  然后,我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了,我的手软软落下。我失去知觉了。

  ……

  听到鸣风的声音,我醒来,发现自己正从身体上飘起来。对了,我的身体已经死掉了,飘起来的是我的魂魄。

  鸣风抱着我很久,到确信我死了,他在玫瑰园里挖了一个很大的坑。玫瑰精灵们在我身体上面飞来飞去,一边呜咽着,一边责骂鸣风。鸣风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叫她们别再骂鸣风了,这一切都是山鬼的报复,可是我还不知道怎样和她们沟通。

  鸣风把我的身体抱下坑,放好,他慢慢从箭匣里抽出一支箭。

  他轻轻叫了一声“红衣”,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箭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不要!鸣风!”我大叫着,但没人听得见。

  我看见鸣风倒在我身边,血从他伤口流出来,流到我的伤口,我们血混在一起,慢慢渗入地下。泥土被染红了,玫瑰花们开始吸食。我仿佛看见我们的血液从玫瑰花的根部,一直向上输送到每一片叶子和花瓣,在那一刹那间,所有的白玫瑰都变成了红色的。

  所有的玫瑰精灵都呆住了。

  鸣风的魂魄从他身体里升起,“鸣风!”我叫他,他却听不见。

  他背后打开了一扇燃着烈火的门,有两个鬼差向鸣风飘去。

  “鸣风!”我大叫着扑向鸣风,然而我还没到鸣风跟前,鸣风已被鬼差拉入了阴府,我扑过去的时候,门关上了……

  “鸣风!”我哭起来。

  从此,鸣风将在人道轮回,而我只能在畜道里轮回(我是狐狸,入不了人道),真的是永生殊途了。


奇梦人生


  据说人死以后,如果变成灵魂在世上漂泊,他(她)会忘了生前的事,而只记得那件让他(她)未入轮回,在人世间飘荡的事。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灵魂,不是人的灵魂,而是一只灵狐的灵魂。

  我为了那个不能也不该爱上的人死去,但死后的我一样执迷不悟,我想找到转世后的他,与他再续前缘。所以我在人世间飘来飘去。

  我不知我寻找多久了,时间对一个灵魂来说,是不太具有意义的。

  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他。

  不是我认不出他来,是没找到,或是他还没转世。如果找到那个转世的他,我一定会认出他来的,每个人都带着他在世上轮回的资料,只是人是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我是灵狐,而且是灵狐的灵魂。

  我在世上每一个角落里飘荡,从一处到另一处,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一座山。我在山里转来转去,好象每一条路都很熟悉。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很喜欢这里,我决定在这里逗留几天。飘来飘去的,我都有点累了,这座山清秀而且充满了灵气,可以帮我补充阴气,对一只鬼来说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我觉得已休息的足够久了,我要去外面再找寻那个人----鸣风。

  这是一个月亮极亮的晚上,我要趁着夜里离开这里,我向山下飘着。在穿过一个树林的时候,我看见树林边上坐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孩,她昂头看着月亮,嘴里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我飘到她的面前,我看见了她脸上的泪,而她仍痴望着月亮。我看了她一会儿,我觉得我好象认识她,但我怎样也想不起来。

  也许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转身向下飘去。

  “红衣!”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对,是叫在我,我没死以前是叫做红衣的。我回转过头去,我看见叫我的人正是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

  “红衣,你怎么还飘在人间?你找到鸣风了吗?”蓝衣女孩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问我。

  “你是谁?你认得我吗?”我疑惑地望着她。

  “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蓝姐啊!”

  “蓝姐?”我慢慢地想着,我的记忆中渐渐出现了一只蓝色皮毛的狐狸。“你真的是蓝姐?”

  “你记起来了?”蓝姐开心地拉着我的手。

  我摇了摇头,“我记得我以前好象认识一只狐狸叫做蓝姐。”

  “是啊!”蓝姐很高兴地说,“你终于记得了。”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摇着头。

  “那,你还记得鸣风吧?”蓝姐小心地问我,我点了点头,蓝姐笑了,“那让我来告诉你,你生前的那些事,好吗?”

  随着蓝姐的述说,我渐渐记起了我生前的一切,我和蓝姐在山间追逐,我们抓住老山神的胡子荡秋千,还有,那个月圆之夜,我把被山鬼迷惑的鸣风带进玫瑰园……我不由地象以前那样依在蓝姐的怀里。

  “你找到鸣风了吗?”

  我摇了摇头,“蓝姐,你刚才为什么在哭呢?”

  “红衣,听蓝姐的话,你别去找鸣风了,你还是……还是去投胎吧!你再做回狐狸,我帮你再修炼成人形,我们一起修炼成仙!”

  “纵然我们修炼成仙,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长久的孤独和寂寞?”

  “可是,爱上一个人又怎么样呢?纵然和他在一起又怎么样呢?他也还是会死去的!”蓝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慢慢向我述说了她的爱情故事。

  自从我死后没多久,蓝姐就修炼成了人形。

  她可以化成人形后,就常常一个人下山去玩。不知为什么,一向理智的蓝姐却也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他也很爱蓝姐,他知道蓝姐是一只狐狸,但并不嫌弃她。

  在蓝姐的帮助下,那个书生高中了状元,并被派往一处做官,蓝姐成了名正言顺的官太太。

  蓝姐和他生活得很好,只是蓝姐不愿生育,因为她怕她生出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怪物来。为了给他家里传宗接代,蓝姐亲自给他找了一个妾,那个妾为他生下了两男一女。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蓝姐是狐仙,但是每一个人都很尊敬她,小妾的儿女都叫她母亲,小妾也总是很尊敬地叫她大姐。

  这样其乐融融的生活一过就是几十年。他已经很老了,儿女们也都长大成家立业了,蓝姐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终于,他还是熬不过时间,去世了。

  蓝姐在他去世后,偷偷地离开了那个家,她一个人躲在山里,每天想着他,想着和他在一起的人间岁月。

  “你说,你能和一个人相爱一生又能怎么样?你不得不看着他老,你不得不看着他死去,在他死去后的岁月里,你只能在对他的思念中生活,只因为你是一只狐狸呀!”蓝姐泣不成声了,“只因为你无法改变的身份!”

  “蓝姐,我真羡慕你,你可以与相爱的人在一起过一生,如果我能和鸣风在一起,哪怕只是十年呢,五年也够了。”我站起身来,慢慢向山下飘去。

  “你去哪里?红衣!”

  “我还要去找鸣风。”我笑着对蓝姐说。

  “你,你一定要找到他吗?”

  “是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蓝姐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事做。”

  我和蓝姐走过一个个的市镇和乡村。

  那天的凌晨,我和蓝姐来到一座很大的城里。天虽然早,但是街市上已经有很多讨生活的人了,也挺热闹。

  蓝姐带着我在街市上走着。

  忽然,一阵“呜哩呜啦”的乐声从街市的另一头传来,却是有人在迎娶新娘。

  我拉着蓝姐的手挤过去看,蓝姐却拉住我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蓝姐的眼里有些悲伤,我知道蓝姐虽然和她爱的人过了一生,但是她并没有这样被热热闹闹地迎娶。

  “看一下吧,我只看一眼!”蓝姐拗不过我,只得随着我向前挤。

  两队穿着红衣的乐手正在吹着喜乐,后面是一个身穿红衣骑高头大马的男子,那是新郎。再后面跟着一具四个人抬着的红色绣彩凤飞龙顶垂流苏的轿子,里面坐的是新娘。

  想着新娘坐在轿中娇羞的模样,我真是羡慕死了,我死死盯着轿子。

  那队迎娶新娘的人马渐渐在走近。

  我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那种感觉象是我初识鸣风时的感觉。

  我不由抬头向四周张望。然后,我一眼看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胸系红色丝绸做的花,面上并没有象一般新郎那样带着掩不住的喜气,却带着微微忧色的新郎,不正是我在世间漂泊着要寻找的人——鸣风吗?

  我脱开蓝姐紧拉着我的手,向前冲出去。

  天地间蔫然刮起一阵急骤的旋风(那是我带起的),向着迎娶新娘的的人马冲去,冲得队伍中的人东倒西歪,新娘的花轿被扔在地上,街市上的人也都四处逃散。

  但是,新郎,我是说鸣风,他稳稳地坐在马上,眼睛定定地盯着旋风的中心——我,仿佛看得见我似的,面上露出一点迷惘和喜悦之色。

  我在冲到鸣风面前时,被蓝姐一把拉住。

  风停了,迎亲的队伍收拾了继续向前,鸣风却坐在马上迷惘地四处张望。

  “你放开我!”我用力想挣脱蓝姐的手。

  “你要干嘛?”蓝姐不解地问我。

  “那是鸣风!”我指着正在远去的新郎大声叫着。

  蓝姐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闭上眼,掐着手指一算,“真的是鸣风!”

  “蓝姐,我们去追他呀!”

  “可是,他根本看不见你!”

  我呆呆地看着蓝姐,是的,他根本看不见我!我慢慢地在墙角蹲下去,我的心再一次被撕裂了一般,我找了他那么久,却从来没想到过,他根本看不见我!

  蓝姐轻轻地拉起我,“红衣,别难过,我们可以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蓝姐,没有办法了,即使他能看见我,我也只是一只鬼,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而且,他已经娶妻了。”

  命运是这样的捉弄我啊,我找到他的时候,却是他迎娶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

  我跟在蓝姐的后面,茫然地走着,我不知蓝姐在带我去哪里。

  我再听见“呜哩呜啦”的音乐声时,我才知道,蓝姐带着我来到了鸣风这一世的家,正在办喜事的家。

  门口来来往往都是贺喜的人,门边上站着两个威武的守门神,当然那些凡人是看不见的。我知道我无法进入鸣风的家里,因为,只要我靠近他家院墙的三尺以内,就会被门神发现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斩杀于地下。

  我想进去看鸣风,我求蓝姐帮我想办法。

  过了很久,蓝姐对我说:“今晚,我会把门神引开,你可以进去看鸣风,但是明天一早,你就必须出来,我在四更时分来接你。”

  “谢谢蓝姐!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知道蓝姐为了我是冒着很大危险的。

  “谢我什么?我们是好姐妹呀!”蓝姐拉着我的手说,“还有,你也可以让鸣风看见你,你可以进入他的梦中,但只怕,他醒了就会忘了你了!”

  “没关系,我早知道他一转世就不会记得我的了。”

  蓝姐教了我一个进入梦境的方法。

  天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到处都是吃喜酒的热闹声。

  蓝姐握了一下我的手,向着那守着门神的门口走去。

  两个恶门神被蓝姐引开了,我从房屋的阴影里走出来,以极快地速度飘过院墙,成功地进入了院子里。

  我在院子里找到了新房,鸣风还没有回来,我从门缝里飘进了新房里。

  新房里只有新娘子,盖着头巾在等鸣风的到来。

  没来由的,我心里有些恨那个盖着红头巾的女人,她比我幸福多了。我悲伤地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半夜时分,门外有喧哗声,接着,门一开,鸣风被人扶了进来。

  外面静下来,房里只剩下了鸣风和那个新娘。不,还有我。

  鸣风坐在了桌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看样子他是喝多了。

  过了许久,新娘子没等到鸣风去揭开她的盖头,她忍不住自己揭开了。我看见她也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

  新娘走过去摇了摇鸣风,鸣风没有醒,她拿了一条薄被盖在鸣风身上,自己轻叹了一口气,上床躺下了。

  我见新娘也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鸣风面前,用蓝姐教我的方法,入了鸣风的梦里。

  我要为鸣风制造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在鸣风的梦里,他依旧是那个在天柱山上以狩猎为生的猎人——鸣风,真正的鸣风,而我在他的梦里则是个为山下镇里员外家在山里种玫瑰花的花农的女儿。

  我和鸣风在梦里再次回顾了我们从前的相遇,然后,我改了我们真实故事的结尾,我嫁给了鸣风——在梦里。

  我和鸣风在梦里过着幸福的生活,他每天去上山打猎,我依旧为员外种玫瑰,我种的玫瑰都特别大,开得特别艳,全是红玫瑰,红得象血的那一种。

  后来,我们有了儿女,再后来,我们老了,最后,我们一起死在了家里。

  整个梦境都是那么完美,我认为这是人最完美的一生,相遇,相知,相爱,最后相守一生,再一起死去。

  我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和鸣风渡过人的一生。

  只不过,我们是在梦里,用短短的一夜的时间,过完了长长的人生:生老病死。

  我从鸣风的梦里出来了,时间即刻已到四更,如果我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我看着睡着的鸣风,他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他,我看见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我摸摸自己的脸,湿的。

  我流泪了,这只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鸣风醒了,他用手摸摸脸,摸到冰凉的泪珠,他用悲伤地眼睛望着黑暗中。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鸣风。

  我和蓝姐在那座城中住了下来。

  我喂了一只鹦哥儿,叫它每天都飞去鸣风那里,看看鸣风怎么样,然后再回来告诉我。

  鸣风过得很好,生活富足,娇妻贤良。但是,他常常一个人发呆。

  鹦哥儿说,它总不明白鸣风为什么发呆。

  它当然不会明白,它只是一只鸟。但是,我明白。

  那天鹦哥儿一早去了鸣风那里,过了中午还没回来,这是没有过的事,它怎么了?我有点心神不宁,该不是鸣风出了什么事吧?

  我正在屋里不安的时候,我听见了蓝姐的声音:“鹦哥儿,你怎么偷了东西?”

  我忙飘了出去,却见蓝姐手上拿着一张纸,鹦哥儿正蹲在屋檐下的鸟笼上。

  “是什么?”我从蓝姐手里拿过那张纸,打开来一看,是一幅画。画上有两个人,一个女人坐在窗下的梳妆桌边上,一手轻抚云鬓。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只画眉笔,正在给女人画眉,这个男人却是鸣风。桌上有一面镜,镜中映出女人娇羞的模样,却正是我!

  “哪儿来的?”我急忙问鹦哥儿。

  画中的情形正是我和鸣风梦中的一幕啊!

  “鸣风画的!”鹦哥儿得意地看着蓝姐,“我就知道红衣一定喜欢!我等了两个多时辰,他才画完,他一出房间,我就去偷出来了。”

  天哪,鸣风还记得梦中的一切,他还记得我!

  我把画挂在了我的房间里,没事就看着那幅画,要知道,这是我爱情的见证呀!

  几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是很快的。

  鸣风已经老了。

  听鹦哥儿说,鸣风最近常生病,他比以前更沉默了,时常望着窗外发呆。

  我想,鸣风在世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最近蓝姐好象很忙,她时常出去,却从不告诉我她去哪儿,一走就是好久,有时几天,有时个把月,也见不到她。

  我也没有时间多问她在干嘛,我天天催鹦哥儿一遍一遍地去看鸣风。

  鹦哥儿说,鸣风看见它去的时候会好一点,笑笑地望着它。

  那天,鹦哥终于带来了坏消息,鸣风死了。

  我呆呆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蓝姐也不在,没人搂住我的肩安慰我。

  天黑的时候,蓝姐回来了。

  我呆呆地对她说:“鸣风死了。”

  蓝姐搂住我的肩,轻声安慰我,她对我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投胎为人。”

  我惊讶地看着蓝姐,要知道,在轮回的六道里,人道和畜道是两个轮回道,我死前是狐狸,怎么能进入人道轮回呢?

  蓝姐坚定地看着我:“真的,我问了法力高深的九尾狐,他告诉我可以用我们的法力把你投入正在降生的胎儿体中,你就可以进入人道了。”

  “真的?”

  “真的,”蓝姐摸着我的头发,“人家我已经选好了,是城东布庄老板家的媳妇,她怀胎七个月了,等降生那天,我会把你送进去。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靠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鸣风了。”

  “为什么?”我搂住蓝姐,“是不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不利?”

  “也不是。”蓝姐淡淡地说,“只是我要用去差不多三百年的功力,我就会又变回狐狸身,要再修炼过了。”

  “那不行,我不去了!”

  “别胡说了,我已经约好了六个姐妹来帮你,你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蓝姐的眼中又有了泪,“我只是少了点功力,你进入人道却失去了修炼的机会,一切都要靠命运的安排了。”

  我轻轻将头放在了蓝姐的肩上。

  那是个雷鸣电闪的午夜,蓝姐和六个修成人形的狐姐狐妹们,带着我来到选定投胎的人家门外。

  其中五个姐妹围坐一圈,我和蓝姐坐在中间,蓝姐两只手放在我肩上,那五个姐妹伸出右手抵在蓝姐身上。还有一个狐姐,她看住房内的生产情况。

  鸣风投胎到了何处呢?我想。

  “好了!”我听见那个望风的狐姐叫了一声,然后,一道白光闪过,我的头脑一蒙,再清醒时,发现我正在一条幽长的黑色通道里,我前面是一团柔柔地,白色的光。

  那团光吸引着我,我不由地向着那团光走过去。


再入轮回


  数世前的经历对我来说如同昨日的经历一般,历历在目。

  奇怪的是,自从我投胎做人后,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鸣风。

  直到七十几年前,我作为一个人类却爱上了那个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魔鬼,谁知道他就是那世的猎人鸣风呢?

  只是,即使他是法力无边的魔鬼,我与他仍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七十几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七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治好他被驱魔道长的剑刺下的伤痕吗?

  我从不断的飘泊中又回到了原先的这个城市。

  城市越来越多人。

  我从街上走过,看着让我越来越陌生的城市,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在这个城市里再找到他,一切都要看天的安排了。也许,我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他;也许,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后才能再见到他;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这是个严寒的冬天。

  城市并没有因为天气的严寒而显得寥落,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街上走过,商场中更是热闹。

  我依旧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车流中的十字街头。

  狂欢之夜在突然飘起的漫天雪花中降临了。

  街头边的某大商场门口有个妆扮的圣诞老人,戴着红色的帽子,穿着红色的衣裤,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大布袋。有人经过商场门口的时候,那个圣诞老人就从布袋里拿出一些小玩艺儿送给过路人。

  我展翅飞上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寻了一枝横向街面的枝桠坐下,看着街上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心里浮上一丝淡淡的忧愁。

  有几个女孩子在街边走过,嘻嘻哈哈地笑着,伸出手接住空中飘舞的雪花。

  街头忽然传来一阵带着淡愁的歌声:“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在丽影双双的街头,忘了我在找什么,等待明天开始往回走……”

  眼中慢慢地涌上一些液体,有温热的感觉,我忙抬起了头,几片雪花飘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我闭上眼睛。

  雪越下越大。

  天色完全黑下来,街上的霓虹灯闪烁着,映照在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上,五光十色地美丽着。

  我伸出双手,让雪花慢慢落在我的手上,看着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在我的手掌上越落越多,把我的手掌渐渐履盖了。

  雪花在我的手上是不会融化的。因为,我和她们一样冰冷。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适应了这种和人不太一样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让我有点忧伤,终究是什么原因会这样,是因为我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吗?我想不是。但终究感觉是这样的忧伤。

  我将手掌举到唇边,用舌头轻轻舔着手掌上的雪,凉丝丝的,有点淡淡的清甜味儿,象是……

  象是吻。

  象是他的吻,那冰凉的双唇带着淡淡的清甜。

  一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几年前,那和他在一起时,短暂、幸福而又充满着淡淡相思与忧伤的日子。

  其实,我要的本来也不过是人世间短暂的一生,象那世与他在梦中经厉的那样,平淡幸福地渡过一生。

  如此而已,我就满足了。

  可是,天为什么总是让我与他在茫茫人海中擦身而过,连一点的机会也不给我呢?

  街头上走着三两成群的年轻人,我细细在人群中搜寻,希望能看到那个我用了七十几年的时间不断回忆的身影。

  一对年轻的男女从对面的一家专卖店中走出来,女孩子在前面快步地走着,男孩子从后面追上来,他拉了一下女孩子的手臂,女孩子一把甩开他的手。

  一对闹了点别扭的小情人。

  我微笑地看着他们。

  “别这样,是我不对还不行吗?”男孩子低声地向女孩子道歉。

  女孩子站在街边,不说话,也不理男孩子。

  “我们去跳舞,好不好?别生气了,原谅我一次吧!”男孩子不停地小声哀求着女孩子。

  我看得出,女孩子已经心软了,但一时间她的面子上还磨不过来,所以她仍是有点气鼓鼓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走。

  男孩子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纳纳地搓着双手。

  女孩子见他不再说话,脸上又有点挂不住了,脸色开始慢慢沉下来

  哎,这男孩子好象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哎!看着他又是懊恼,又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不由起了同情心。

  帮帮他吧,两个人老是站在雪地里,身上都落满雪花了。

  我轻轻从空中抓起几颗飘浮着的细沙,飞到女孩子的面前,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沙向她眼中吹去。

  我看着细沙飘进了女孩子的眼睛,我又飞回了树桠上,坐着等看他们的和好。

  女孩子开始用手揉眼睛,我看见她美丽的眼角上有泪出来了。

  “你怎么了?别,别哭啊,我,我,我下次不再惹你生气了,你别哭,好不好?”男孩子转到女孩子的面前,想帮她擦眼泪,但手举到半空中又不知落不落下去。

  傻瓜!我摇着头。

  “谁哭了,我是被沙迷眼了!”女孩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我帮你吹一下,好不好?”男孩子小声地询问她。

  女孩子放下揉眼睛的手,抬起头。

  男孩子忙用手翻开女孩子的上眼睑,将嘴凑近过去……

  我笑了。

  “好了,我们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呆了,那声音和七十几年前的没什么两样,仿佛,他昨日才在我耳边喃喃轻语过,而七十几年的时间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我忙回过头去寻找,一个我无时不在回忆的背影在那个商场的门口一闪,我看见他一只手中拿着一套红色的衣物,一只手却拉着一个长发女孩……

  我的头脑一阵晕眩,我从树桠上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看着他站在商场门口几个小时,我却不能认出他来。而当我认出他的时候,他的手上却拉着别人。

  不!

  我向着商场中飞去,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看看,那是不是真的是他!我要看看,他手里拉的女孩又是谁?

  我带起一阵旋风,空中的雪花被风吹得乱舞着,地上的雪花也随风又散入了空中。

  我冲进商场,商场中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可是,却不见他的踪影!

  我急速地在空中飞着,掠过每个人的头顶,我带来的寒意让他们不由地一抖。

  没有,我飞着掠过商场每一个角落,我仔细地搜寻每一处,看过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他没有在商场里,或者说他在商场里,我找不到他。

  我无力地坐倒在商场的角落里,看着一双双的脚走过我的面前,我希望有他的那一双。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我是如此地满怀希望等他。

  直到,商场里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我开始象夜游的鬼,在黑夜里飘荡。

  黑夜里的孤魂们带着怨气在人间的大街小巷里飘过,寻找着要复仇的人或是寻找替身。

  而我,是为了那个还不知再爱不爱我的爱人。

  再遇见他是几个月以后。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中,我都没有再遇见他,我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这个城市里。而那个他用手拉住的女孩子,我只是看到一个长发飘动的背影,即使她再和我对面走过,我想我也认不出她来。

  那天的深夜里,我在一个小巷前飘过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正拉着手,走在小巷中。

  而那条小巷,正是当初我住过的,和他无数次走进走出,最后他又被迫离开的地方。

  我心痛如刀绞,我想找一点什么让我靠住,可是我的心太乱,一靠上墙或是树啊什么的,我就穿了过去,身后仍是一片虚无。

  我小心跟在他们的后面,不让他看见。因为我看到他们的周围正飘着几只孤鬼,跟着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想离开。

  那些孤鬼跟着他们干嘛?

  这让他很紧张,我看得出来,他害怕她被那些孤鬼伤害。

  这样,我更加不敢靠近,我怕被他发现。我现在还不想直接面对他,我偷偷跟着他们,只是想看看那个女孩子是谁,我一直没有正面看到过她。

  不过,看着她的背影,我一直都有些奇怪的感觉。

  但是,到底有什么奇怪呢,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女人,啊,不,女……女精灵的直觉。

  他们最后在一幢楼前停下,他转过脸来,面对着她。

  这样,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的脸。

  那英俊的有点苍白的面孔,在七十多年的时间里,不断地在我脑海中,睡梦里出现。

  但是,这时真的看到他,我却又怀疑我是在梦里了。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

  我那本应已不存在的心忽地痛如刀割。我用力地攥紧自己的手,一个东西硌了我一下。

  我猛地张开手,手指上是一只银白色的指环。

  那是七十几年前他临走时送给我的呀!难道,他已经忘了我?

  我用手握紧指环,心再次疼如刀割。有点点晶莹的泪从我眼中滑落,一滴滴,全如利刃般划过我的心。

  我还有心吗?

  我看到他看着她走进那幢楼里,过了一会儿,三楼的某个窗口亮起了灯。

  他盯着那亮灯的窗口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闪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睛向我藏身的地方看来。我还没来得及想出他是否发现了我,他却忽然飞起来,向着我的方向急急掠来。

  我本能地飘飞起来,转身飞奔而去。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将要和他直接面对的时候,我却要逃开去。

  我在空中疾飞。

  都市森林的大厦在我眼前一个接一个在急急向后掠去。可是,他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经感到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我。

  情急中,我向一层高楼的阳台飞去,我穿过阳台的门,落入黑暗的房中。

  忽然有谁拉了拉我。

  我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着紫衣的精灵。

  她向我招了招手,我就随着她向一边飞去。

  这是一户人家的巨大客厅,客厅的一角有个鹅卵石砌的水池,池中养着一簇紫色的睡莲。

  那紫衣精灵挥了挥衣袖,睡莲就开放了。

  紫衣精灵拉着我躲进睡莲里,她再挥挥衣袖,睡莲的花瓣就合拢了。

  在花瓣完全合拢前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从窗口飞入了房里。

  我感到他来到水池前,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天亮了,紫衣精灵舒展了一下腰身,睡莲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绽放了。

  深夜。

  喧攘了一天的都市终于安静下来。

  我轻轻走在那条黑暗的小巷子里,小巷中的一些景物还是依稀有点熟悉。

  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他手中拉着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每一个因被人夺去爱人而失恋的女人,都会想看看夺去她爱人的那个女人吧。

  终于走完小巷的这一段,我站在了昨天那个女孩子走进去的楼洞前。

  我抬头看着三楼的那个窗口,我知道那个抢走我爱的人的女孩就住在那个窗口里,只要我进去,我就可以看见她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而且,好象害怕的要命。

  也许,我是害怕她确实各方面都比我强?那样,我就再也没机会夺回自己爱的人了。

  深吸一口气,我又飘起来。

  我从那个窗口飞进去,里面是间很温馨的卧室。卧室的中间是一张柔软的大床,床上睡着一个长发女孩。

  她侧卧着,长发遮住了脸。

  我飘到床前,轻轻地落下,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的手微微颤抖。

  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撩开她脸上的长发。

  天!

  我的手一抖,长发又滑落在她(?)的脸上。一声惊呼闷在我的喉头,我惊恐地连连后退,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睡在床上的那个女孩子的那张脸,分明就是我自己啊!

  我平静了一下,再次鼓起勇气走向床边,我想再看清楚一点。

  我刚伸出手去,睡在床上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一下子飘起来,连连后退,从窗口飘了出去。然后,到我碰到了什么,我才停下来,我还是止不住地惊恐万分。

  一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双肩,我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

  我拼命地想转过身看看那个捉住我的人,但是,那双手将我抓得如此的紧。

  “把你手上的指环给我!”一个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差点昏过去,原来是他!

  “你放开我,我会把指环还给你的!”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说。然后,我用力从手上摘下那枚指环。

  我感到他的手忽然松开了。

  我转过脸,冷然地看着他,用力将指环向他丢去。

  在他接指环的时候,我转身疾飞而去。

  我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我的心痛如刀绞,我的泪不争气地往下滴落。

  忽然,我周身如火般烫,我的力气好象一下子消失了,我坠向地面。

  一双大手接住了我。

  我睁眼看见他,他的眼中满是惊鄂和痛苦。

  我想挣扎起来,离开他的怀抱,但是,我全然没有力气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成了精灵?我……”他满脸的心痛,“我还以为她是你的转世呢。”

  我轻轻抬手想摸他的脸,但是我已没力气抬手了。

  有些事情在我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巫婆!我想起来了,她要去了我的身体。我急急向他讲述着一切。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

  他抱着我飞回那幢楼里,床上还睡着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是谁在用她。

  他伸出一只手,向着床上的身体,那身体的眼睛睁了一下,又合上了,然后,一只披发的女鬼从那身体里升起。

  “告诉我,黑巫在哪里!否则,我就要你灰飞烟灭!”他恶狠狠地问那女鬼。

  那女鬼挣扎了一下,却动不了。

  “我带你去,不过,只怕没用了,她的肉身已经坏了,只怕她的玫瑰本体也要被黑巫毁了!”女鬼尖笑起来。

  我看见床上的身体正迅速腐化,转眼成了一堆枯骨。

  “少废话!快说!”

  女鬼说出了一个地方,他的手动了动,女鬼尖叫一声,不见了。

  他又抱住我在空中疾飞。

  我浑身火烫,我觉得一些东西正离我而去,也许,我也要灰飞烟灭了,我觉得我身体更轻了。轻得比不上一颗尘埃。

  有一时,我没有了什么知觉。

  我被清风吹醒来,我见到他开始落下来,是无边大海上的一个岛。

  岛上光秃秃的,很小,岛的正中有一间茅草屋。

  他来到茅屋前,一脚踢开了茅屋的门,屋里中间的地上有一堆火,火中间摆着一只花盆,花盆中是一株白玫瑰。

  那白玫瑰是我化精灵时用的,是我的本体。

  他一脚踢开火堆,将那盆白玫瑰拿出火丛,可是,玫瑰已经烧焦了。

  “哈哈,我知道你能找来,可惜呀,你还是迟了!”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他抱着我转过身,在岛的边缘上正站着那老巫婆。

  “我本来只是想在她找到你之前骗走你的夜珠,谁知这么快就让你们撞上了,这你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那黑巫咭咭怪笑着。

  他飞起来向黑巫冲去。

  “夜魔,你还是想想怎么救她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她肉身已化,本体已死,撑不了多久了!”黑巫咭咭笑着,转身跳进了海里。

  他站住了,用悲痛的眼神看着我。

  “抱紧我!”我轻声对他说。

  他紧紧抱着我,眉头紧锁。

  “也许,这就命!”我对他笑了笑,“我们谁也逃不过!”

  “不!”他坚定地对我说,“这不是最后结局!我要送你去投胎!”

  我目不转眼的看着他,“这可以吗?”

  “可以!”他坚定地说。

  “可是,我一转世就会忘了你呀!”

  “我会让你再记起的!”

  他从身上拿出一颗鸡蛋般大的黑色珍珠。

  “这就是黑巫想要的夜珠,我已经把它炼了千年了,一直没用过。现在,我要用它的能量送你去转世。”他目不转眼地盯着我,“地府门开的时间只有一瞬,你一定要在门开的一瞬间进去,进去后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就可以投胎了。记住,进了地府后,千万别回头!”

  我轻声答应着他,他低下头来吻我,他的唇依旧那么清凉。

  他将我放在地上,手握夜珠,“准备好了吗?”

  我无力地点着头。

  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他手中的夜珠发出七彩的光芒。

  我身上又有了力气,我站起来。

  在我面前出现两扇黑色的门,门慢慢地打开,仿佛是被什么硬挤开似的,一点一点。门后红色的火焰冲天飞出。

  地府门开了,我不舍地看着他。

  地府的门大开了,我心中开始矛盾起来,我再入轮回,还能再见到他吗?

  地府的门又开始慢慢地合上了,好象站在门后的人正用力地推上门,要把它关上,不许外面的人进来。

  我又转头看他,他猛然睁开眼,瞪住我,我看见他正在用力,额头有汗滴下。

  我的泪又落了下来。

  地府的门已经快关上了,我闭上眼睛,猛地向着地府的火焰中纵身一跳……

  八年以后,一个小学校的门口,挤满了放学的小孩子和接小孩放学的家长。

  十几分钟后,学校门口的人渐渐散了。

  学校的大门里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不安地四处看看,门口已经没有接小孩的家长了。

  她嘟起小嘴,一副生气的模样。

  街的对面走过来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英俊男人,他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停下。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我叫倪红衣。”小女孩天真地看着男人。

  “别叫我叔叔,叫我哥哥好吗?”

  “嗯!哥哥!”小女孩顺从地点着头。

  男人笑了,“没人接你放学吗?”

  “是啊,爸爸妈妈天天都很忙,常常不来接我,我要回家了,哥哥。”小女孩嘟着小嘴。

  “那哥哥送你回家,好吗?”

  “好啊!”小女孩笑起来,她一点也没觉得这男人陌生,却觉得仿佛认识他很久了。

  男人伸出手,小女孩将自己的手接递给他,男人轻轻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