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不过那片海眷尔:记录一座城市的一个表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1:05:11
每座城市都像一个人,有性格,有心跳,有表情。

  关于城市的模样,一些著名的人写过一些著名的文字。

  比如郁达夫写北京,老舍写济南,余光中写台北。

  他们以特别的视角,记录着那些城市过去的、本真的、美好的样子。

  本期,我们摘录这些文字,以怀念,以祭奠。

  郁达夫:故都的秋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晴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吗?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城市表情手记:

  郁达夫说,北京的秋天留不住。这话不错。国庆假期你可能还会在前门的人潮中流汗,过不了几天,几场西伯利亚的冷风就会把仿佛未及正式出场的秋从遍黄的香山上刮下来,等不到十月底的霜降,北京的冷就会让短袖薄杉前来的南方人猝不及防。但,正是这样,北京的秋每每让人印象深刻——那不是温润的夏末,也不是切肤的初冬,就是一副正派的秋天的样子,天蓝、叶黄、风凉,空气透彻,再多的尾气你也还是能看到堵车长龙的队尾,所以,在今天,遇到如此北京的秋,堵车也不燥。

  楼适夷:城隍庙礼赞

  四五十部黄包车,接连地由小东门长驱西进,车上坐的都是高鼻子,蓝眼睛的西洋人,据说是外国来的什么观光团,往城隍庙去观光的。外国人毕竟聪明些,他知道沿外滩一带的高大的白石房子,霞飞路的绿灯红楼,都只是上海的皮毛,要真正地认识上海的心脏,就得上城隍庙去。

  城隍庙里薰腾着的香烟,用钢骨三和土重建的黄墙雕角的殿堂里,巍然地坐着穿宋朝服装的城隍菩萨,但是在他面前低首膜拜的,却是身洒巴黎香水,足踏花旗皮鞋,头发烫成一九三三年式的摩登太太。她们倒是的确懂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也跟坐福特飞机的将军,还是一心礼贤下士,摆擂台召四海英雄,征求飞檐走壁人才,以便共赴国难一样。

  城隍庙是最大众化的娱乐所。好像上海的高等华人有他们的明园,丽娃丽姐村一样,上海的低等华人,就有他们的城隍庙。三个五个铜子一本的小书,里面有画有字,讲的都是侠客剑仙,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在动不动就得吃外国“火腿”、中国耳光的社会里,这些英雄当然是极大的安慰,于是就有些商店里的小伙计,立志到峨眉山去修道,以便回来时向他的师傅先生报仇雪恨,还可以打东洋人,救国。其次是六个铜板看一看大头人、小头人、蜘蛛精这些东西,对于甚至花不起二毛钱到电影院看好莱坞大腿的人,是极好的代替品,它跟好莱坞大腿一样,都可以使人忘记痛苦的现实,得到享乐的陶醉。

  城隍庙又是大众化的先施、永安,只有在玻璃柜外望望百货商店的大多数的上海人,在城隍庙可以满足他的欲望。两角钱一只的玻璃戒指,也会亮晶晶地发光,于是虽然看见金刚钻戴在别人的身上,但自己也可以拿玻璃光来安慰安慰,用不着对别人起什么不平之感。

  城隍庙更代替了皇家饭店和沙利文,据说常熟酒酿圆子、南翔馒头、白糖藕粥、面筋百叶,那种滋味是遍天下找不到的,但城隍庙里可以使你满足。黑漆漆的人群,围满了黑漆漆的摊子,和着苍蝇与一切细菌的种子,狼吞虎咽地把这些美味送进饥饿的肚子里去,培养起强有力的抗毒素,与病菌作长期抵抗。据说这就是中华民族独特的延续种族的本领。

  城市表情手记:

  今年由于世博会的盛举,上海成为了中国城市的焦点,但世博会的人潮和憨憨的海宝显然不是真正的上海。上海其实存在于夜色下的黄浦江水中,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投影里,在城隍庙的老式留声机中,在上海人精明的性格和奇异的智慧之中,难怪作家虹影这样描述上海:“上海深不可测,所以上海就是个海,我要走近她,更多的爱她和恨她。”

  郑振铎:黄昏前的观前街

  这条街是苏州城繁华的中心的观前街。玄妙观是到过苏州的人没有一个不熟悉的;那末粗俗的一个所在,未必有胜于北平的隆福寺,南京的夫子庙,扬州的教场。观前街也是一条到过苏州的人没有一个不曾经过的;那末狭小的一道街,三个人并列走着,便可以不让旁的人走,再加之以没头苍蝇似的乱攒而前的人力车,或萝或桶的一担担的水与蔬菜,混合成了一个道地的中国式的小城市的拥挤与纷乱无秩序的情形。

  茶食店里的玻璃匣,亮晶晶的在繁灯之下发光,照得匣内的茶食通明的映入行人眼里,似欲伸手招致他们去买几色苏制的糖食带回去。野味店的山鸡野兔,已烹制的,或尚带着皮毛的都一串一挂的悬在你的眼前──就在你的眼前,那香味直扑到你的鼻上。你在那里,走着,走着,你如走在一所游艺园中。你如在暮春三月,迎神赛会的当儿,挤在人群里,跟着他们跑,兴奋而感到浓趣。你如在你的少小时,大人们在做寿,或娶亲,地上铺着花毯,天上张着锦幔,长随打杂老妈丫头,客人的孩子们,全都穿戴着崭新的衣帽,穿梭似的进进出出,而你在其间,随意的玩耍,随意的奔跑。你白天觉得这条街狭小,在这时,你才觉这条街狭小得妙。她将你紧压住了,如夜间将自己的手放在心头,做了很刺激的梦;他将你紧紧地拥抱住了,如一个爱人身体的热情的拥抱;她将所有的宝藏,所有的繁华,所有的可引动人的东西,都陈列在你的面前,即在你的眼下,相去不到三尺左右,而别用一种黄昏的灯纱笼罩了起来,使他们更显得隐约而动情,如一位对窗里面的美人,如一位躲于绿帘后的少女。她假如也像别的都市巷道那样的开朗阔大,那末,便将永远感不到这种亲切的繁华的况味,你便将永远受不到这种紧紧的轧压于你的全身,你的全心的燠暖而温馥的情趣了。你平常觉得这条街闲人太多,过于拥挤,在这时却正显得人多的好处。你看人,人也看你;你的左边是一位时装的小姐,你的右边是几位随了丈夫、父亲上城的乡姑,你的前面是一二位步履维艰的道地的苏州老,一二位尖帽薄履的苏式少年,你偶然回过头来,你的眼光却正碰在一位容光射人,衣饰过丽的少奶奶的身上。你的团团转转都是人,都是无关系的无关心的最驯良的人;你可以舒舒适适的踱着方步,一点也不用担心什么。这里没有乘机的偷盗,没有诱人入魔窟的“指导者”,也没有什么电掣风驰,左冲右撞的一切车子。每一个人都是那末安闲的散步着;川流不息的在走,肩摩踵接的在走,他们永不会猛撞你身上而过。他们是走得那末安闲,那末小心。你假如偶然过于大意的撞了人,或踏了人的足——那是极不经见的事!他们抬眼望了你,你对他们点点头,表示歉意,也就算了。大家都感到一种的亲切,一种的无损害,一种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大家都似躲在一个乐园中,在明月之下,绿林之间,悠闲的微步着,忘记了园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