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中国城中岛的生活报告文/金雯

　　方岛要成为创意中心、先锋岛要种植“曼哈顿”、二沙岛仍挣扎于富人岛与公共空间的角色之中、扬子洲会成为后现代的cosplay活动中心、南丫岛或将告别它的嬉皮气质——中国的城市化没有放过岛屿。

　　城中岛是许多城市发展的起点。1626年，荷兰人花了24美元的珠子和饰物从印第安人手中买下了曼哈顿岛，迅速将靠近哈得孙河的一角辟为贸易站，300多年后，高楼林立的曼哈顿成为了资本和金融的象征，也让纽约确立起了国际都市的形象。西岱岛是巴黎城的发源地，“在巴黎逐步成为大巴黎的过程中，小小的西岱岛始终是巴黎的政治和宗教中心。直至今天，在巴黎圣母院的北边，就是巴黎市政厅。”(林达语)

　　在中国，城中小岛都被称为“洲”，地理学对其的定义是“河道中水位以上出露并与两岸不相接的淤积地”。一到汛期便会被淹，在中国的南方城市，城中岛多数都是水鸟和芦苇的天下。

　　近代在欧风美雨之下，许多城中岛成为了通商的要津。旧称“拾翠洲”的广州沙面，原先是珠江冲积而成的沙洲，鸦片战争之后，变成了英法租界。但是因为历史的原因，商业繁荣十分短暂，最终都没能成为曼哈顿式的金融商业中心，只留下一批新古典主义建筑，成为城中的婚纱摄影景点。

　　在一个发展的时代，城中岛自然也无法平静地自我隔绝。原先种地种菜的江心洲能迅速变身为“农家乐”，以河鲜、水果、农家菜来吸引蝗虫般的城市游客。城市还在不断膨胀，土地越来越矜贵，临水建筑又是如此受房地产的欢迎，增加了防洪能力的小岛旋即成为低密度豪宅区。地方政府也乐于在岛上实践他们的畅想：创意中心、休闲度假村，或者是东方“曼哈顿”。

　　但是，经过30多年的发展，从荒岛到热火朝天的工地景象已经不再令人兴高采烈。城中岛开发所要计较的该是那些快速规划、迅速建成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盐城先锋岛

　　苏北城市的“曼哈顿”之梦

　　先锋岛背景：地处盐城市区西端，全岛面积268亩，东临串场河，南临蟒蛇河，西北临越河，被三条河流围成三角形状，自然环境独特。

　　开发节点：2007年，盐城市国投集团发布一封题为《实施旧城改造，造福千家万户》的公开信。

　　过去由于漕运发达，先锋岛出现过盐城最早的商业。上世纪80年代末，当地曾经一度提出在先锋岛建满高楼，形成盐城“曼哈顿”。但是，盐城不是纽约，作为一个江苏北部经济相对落后的城市，曼哈顿构想显然过于遥远了。

　　直到2007年，先锋岛上的居民看到了来自盐城市国投集团一封题为《实施旧城改造，造福千家万户》的公开信。信中称市委、市政府将先锋岛旧城改造列入“做大城市”的六大重点之一。他们要搬家了，离开这个小岛。《盐城晚报》对拆迁过程的报道是“组织有力，拆除有序”。在各大论坛谈论先锋岛开发的多数是关心盐城的城市排名、城市形象的。先锋岛上的拆迁居民是沉默的大多数。

　　2009年，XWHO设计咨询公司接手先锋岛的规划，项目组成员之一的蒋父勇多次去过盐城的先锋岛，他说，那里就是一个停留在80年代的小镇。更像是一个居住区，而不是一个商业中心。但是，关于先锋岛重新规划的宣传口号中，要将先锋岛从“商业之源”走向“商业之巅”，在这个“商业之巅”的构想中，将在先锋岛上建成“苏北第一高楼”。蒋父勇说：“这是个卖点，能够上报纸的可能也就这一条。基本上盐城先锋岛的影响力也就止于苏北。”

　　仿古商业街，供奉文殊菩萨的文殊阁、新四军军部旧址、写字楼、公寓酒店、摩天轮、景观别墅……都将集中于一个面积268亩的小岛上。蒋父勇说：“投资平衡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所以，会展经济、旅游经济、休闲购物中心等时髦的开发形式都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小岛上。这里将由原先的居住区变成商业休闲中心。“希望这里形成标志性的区域，形成有活力的商业中心，带动周边的商业氛围，最终极的就是提高盐城的城市品位。这是业主给我们的最重要的项目宗旨。”

　　关于合作感受，作为规划师的蒋父勇十分回避，他只是说：“业主根植于心中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审美。”“我们是典型的服务行业，最终还是要看服务得到不到位。”作为规划师，他们所接触的政府部门的领导，都不算没有见过世面。不过，也不能要求他们有专业上的判断力，他们往往比较感性，运作某个项目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当然，像是“派头”，有效果，都是他们所要追求的。

　　武汉方岛

　　“人工岛”上的创意中心

　　方岛背景：原为四新农场低洼地，现初步设计为城市创意中心，预计总建筑面积约141万平方米，其中居住面积约37万平方米。

　　开发节点：2010年10月25日至10月31日，三个城市设计方案在武汉国际会展中心五楼城市规划展示厅向公众展示。

　　武汉将出现首个“人工岛”。在项目的专家评审会上，有专家兴奋地说，武汉总算有了超前设计的城市片区了。但是这个人工岛是否担负得了人们的期待呢？

　　武汉“方岛”的设计概念是由荷兰的高柏伙伴规划园林和建筑事务所提出的。这个事务所曾经承担过荷兰雨果低地(Heerhugowaard)的“太阳城”规划。这个由水田、水渠、道路相间的平行长条地块为城市岛屿规划提供很多参考。武汉大学城市设计学院建筑系主任程世丹说，相对来说，武汉“方岛”的规划要复杂一些，因为它不仅是居住区的概念，商业、综合服务、住宅都集中在这里。对于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屿，进出的通道依靠有限的桥梁或者隧道，开发强度太大，就会有很多后遗症。积聚过度的人流和车流，最后都要面对一个“堵”的问题。

　　“方岛”未来的城市定位是最生态、最时尚的城市创意中心。程世丹说：“创意这个东西已经用烂了。与其他产业不同，它需要人才。中国的城市创意中心已经多到中国的艺术家不够用了。”

　　在他看来，武汉“方岛”的这个位置的交通条件不错，未来有一条地铁线经过，可以做一个城市娱乐目的地。比如，像日本的六本木新城，将大体量的高层建筑、宽阔的人行道和充足的露天空间交织在一起，既聚集像雅虎、乐天等知名企业的总部，又有森美术馆、TOHO影城等娱乐和休闲场所。满足公共服务的同时，还有商业开发的潜力。

　　目前很多城市岛屿的开发向曼哈顿看齐，希望建成某个金融中心。程世丹说，首要条件还是这个岛的体量要足够大，其次就是当地的经济实力也很重要，上海做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是可以的，但是某个县城仿制一个陆家嘴就有点可笑。

　　对于“方岛”是否需要一个地标性建筑的问题，程世丹的看法是，地标性建筑或者是吸引眼球的东西，是规划局和政府想要的，但是这个可遇不可求。过分追求它，其他的方案就会变形。现在每个城市其实都只是在复制“地标”。第一次做摩天轮可以说是吸引眼球，但是第二个做就很难说。

　　广州二沙岛

　　私密豪宅与公共空间之争

　　二沙岛背景：广州市中心珠江中的一个绿洲，面积1.25平方公里，常住人口4850人，是目前广州的豪宅区，二手别墅价格高达6万元/平方米以上。

　　开发节点：1994年，广州城建开发集团拿到二沙岛的全部地块项目。

　　上世纪20年代，富商梁培基就在二沙岛上创办了的广东第一所“旅馆医院”——珠江颐养园，在此休养的都是富商巨贾，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都在那里住过。在1956年的广州地图上，这个昔日的富人疗养院又变成了广东省体育训练基地。在赫尔辛基奥运会上受挫的新中国奥运军团，选了气候与奥运举办城市墨尔本相似的广州二沙岛用作训练基地，全力备战奥运会。国家体委一下子拨款200万元，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

　　1964年长春电视制片厂出品的《女跳水队员》就是在广东省体育训练基地拍摄的，电影中的二沙岛呈现着与时代不符的“现代化”，因为它是按照匈牙利的布达佩斯体育岛建造的。其实在体育训练基地之外，二沙岛的主要风景还是芦苇，以及种菜种地的原住民。

　　这种荒野风貌直到90年中后期才被改变，由地产开发商主导的这次开发，让二沙岛成为一个封闭的“富人岛”，它的学习对象是走在地产开发前列的香港，类似离岛区的愉景湾开发模式，建造低密度豪宅社区。但是对于二沙岛的富人区定位，学界的观点一直是，从社会公众的角度来看，让少量富人享受处于城市中心区域的“绿、静、美”是不公平的。

　　从90年代末开始，原先的豪宅区规划便有所调整，广州市内一些重要的公共建筑开始入驻豪宅区。1997年，投资1.4亿的广东美术馆开馆，1998年，星海音乐厅落户二沙岛。并适时开通了公交线路，引发二沙岛业主的强烈反弹，他们害怕公交路线开通后，有更多人出入，私密豪宅区将变得喧闹。

　　事实上，关于这个富人岛的任何细微动作都会引发强烈关注，民意、公权力、权势、金钱都能被迅速放大。二沙岛中心绿地原本规划为住宅用地，后来被政府收回后，开发商将规划局告上法庭。官司一直打到最高法院，最后这块绿地还是保留下来。2010年，广州市市长万庆良两次“雷霆之怒”，点名要求整治二沙岛别墅违建，这里立即成为了各方力量的博弈场。最终最牛违建别墅群被拆除。也就是从二沙岛开始，亚运前期拆除违章建筑的序幕徐徐拉开。

　　广州市政府也对二沙岛开发过程作出过反思。2003年，当时的广州市长林树森说，以前，五羊新城、二沙岛都是由房地产开发商牵头成片开发的，积累了很多经验，也作出了很大的成绩，但现在看来都存在各种不尽如人意之处，……成片开发你叫一个公司去，它始终要考虑企业的利益。

　　在2020年广州城市总体发展战略规划中，就改善老城居住区空间，提出了“精细化城市公共空间的说法”，对象就包括私密豪宅区的二沙岛。在《广州市轨道交通路线规划深化方案》中，二沙岛将会通地铁。未来，但愿“绿、静、美”的二沙岛或将由更多人享用。

　　南昌扬子洲

　　后现代的cosplay活动中心

　　扬子洲背景：四面被赣江环绕，下辖15个行政村，1个菜科所，占地38平方公里，人口2.1万。

　　开发节点：2009年，南昌出台《关于加强扬子洲地区和南新乡部分地区规划建设管理的决议》，为避免盲目开发，对该区域进行控制储备，期限为10年。

　　玩吉普的小刚一直抱怨南昌路堵，所以，尽量就不往城里开车。6年前，他与一群玩吉普的朋友在扬子洲上找到一片空地，那是枯水期，赣江水退去之后露出的一片荒沙地，因为经常被水淹，扬子洲的农民早就放弃那块地方，现在长满了乱蓬蓬的野草，不时有挖沙船在附近出没，制造出高低不平的坑道，对一群玩吉普的人来说，这片荒地便是块宝地，有复杂的地形，可以随意撒野。

　　扬子洲离南昌不过20分钟的车程。但是直到1958年，这里一直是个孤岛。那一年来了一批苏联专家，架起了赣江大桥。再后来城里的知识青年被下放到这里种菜种稻。60年代，赣江大桥上还有士兵站岗，到了晚上通往南昌的路就会被封掉。除了像小刚这样热爱户外运动的人，一般市民很少来这里。“因为这里就是一个农村。”扬子洲一直是南昌的蔬菜、花卉供应基地，是菜农的天下。游客爱体验农家乐，不爱体验农村生活，这里甚至没有可供拍照的景色。

　　但是，对小刚这样爱好户外的人来说，这里是个好地方，身处城市，又能感受到乡野的空旷。站在扬子洲边，南昌城就在眼前，新的一边簇新，老的一边很破。有超现实的感觉。

　　只是这种发展中超现实的感觉应该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像中国的所有城市一样，南昌也在不断扩容。根据南昌市的规划，预计到2020年，南昌城区面积将从目前的210平方公里达到350平方公里。南昌的“七门九洲十八坡”在未来或许都将经历一次洗牌，在2010年南昌启动的旧城改造中，光是朝阳洲利字街就有1177户居民拆迁。这个在旧时因漕运而繁华的街区将规划35万平方米的商圈。在里面放置服装设计DIY中心、cosplay(角色扮演)活动中心、多媒体产业园、动漫基地、大型游戏城，都是原来居住在这里的放排工人后代闻所未闻的。

　　南昌市开发了朝阳洲后，扬子洲就是南昌城区最后一块规划用地。作为一块控制储备土地，它的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玩吉普车的张环力还在回忆20多年前的事情，扬子洲还有很多平缓的沙滩，那时候赣江的船也没有那么多，他们能从对岸的南昌一直游到扬子洲。

　　长沙橘子洲、香港南丫岛

　　回不到的过去

　　橘子洲背景：位于长沙市区对面的湘江中流，是湘江下游众多冲积沙洲之一。是长沙重要名胜之一。

　　开发节点：2005年，橘子洲启动提质改造工程。

　　南丫岛背景：南丫岛位于香港岛的西南面，面积约13.74平方公里，仅次大屿山和香港岛，是全香港第三大岛屿。

　　开发节点：待定

　　无论是修建豪宅还是用作旅游开发，城中岛被开发的命运似乎都难以逆转。

　　《沁园春·长沙》曾使长沙橘子洲名声大振。长期以来，这里都维持着某种原生态。岛上居住着一些居民，岛的南端有个小公园——这里也是长沙的恋爱圣地。那时的橘子洲，聚集了上百家卖水煮“黄鸭叫”的路边店。向渔民租条渔船就能泛舟湘江。这种随意状态结束于2005年的封闭提质改造。在“天下第一洲”魄力之下，问天台景观、32米的领袖雕像、300米长的音乐喷泉等宏大设施陆续建成；2010年8月起，20家浏阳烟花企业云集橘子洲，一年中每个周六进行一次烟花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路边店已成回忆，橘子洲依然对市民免费开放。

　　相对而言，处于香港离岛区的南丫岛的未开发状态算是暂时的例外。

　　在离香港中环20多分钟水路的地方，居然可以坐在农家的晒台上，看夕阳西下农人种菜浇水。而这就是位于离岛区南丫岛的生活的常态，它似乎长期躲过了发展，自娱自乐地存在着。已经有发展商提出将在这里建成首个世界级的游艇码头，主办国际级的帆船赛事。

　　其中一个地产项目已经开始迎接新业主，那里有24小时的私家船接送，58英尺(约17.6784米)长的游泳池，海景房，设施齐备的健身中心，以及24小时保安。南丫岛香港嬉皮风味最重的地方，曾经聚集了各国避世的奇人，未来或许将不可避免地雅皮化。

　　只不过，改头换面式的发展将不会出现在南丫岛，因为涉及高密度开发，以及大量农地和政府用地，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发展局对于南丫岛的开发仍然持比较审慎的态度。

　　近两年，南丫岛的房租已经翻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