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月ゆら:《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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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逍遥游

正确理解《逍遥游》篇旨是把握庄子其人其书的一个关键。本文从《逍遥游》中的正言、正论出发,认为郭象所提取的“有待”与“无待”两个概念是该篇的思想核心;并通过历代学者关于鹏、晏鸟关系看法的述评,说明了庄子塑造这两个寓言形象的真正意义和作用。

题解

  关键词有待无己无待《庄子·逍遥游》,自晋人郭象以来,众注家莫不把它的篇旨看作是论“逍遥”,并且以“逍遥游”作为庄子人生追求的理想境界,这一点几乎没有异议,但在关于何为“逍遥”,怎样才能“逍遥”的问题上,出现了种种分歧,从而影响到对该篇思想意义及有关问题的正确理解。所以如此,除了庄子语文形式上的参差淑诡,也有论者方法上的“以自为方”。

  笔者以为,要在从庄文本身的正言庄语出发,通过对概念的分析,来把握贯穿全篇的主旨。一《逍遥游》篇有两个最重要的概念,即“有待”与“无待”,这是郭象据原文“犹有所待”和“恶乎待哉”两句,在注文中明确提出来的。这也是郭象在庄学研究中的一大贡献。

  所谓“有待”,就是有所依赖、有所对待,是指人的某种愿望、要求的实现要受到一定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所谓“无待”,即无所依赖、无所对待,是指人的思想、行为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

  庄子认为,“有待”是造成人生不能自由的根本原因,摆脱有待,达到无待,才能实现自由,即获得逍遥游,逍遥游也就是无待的自由境界。怎样才能摆脱有待,达到无待呢?庄子强调,根本的一点是要认识到,不是外在的客观条件或必然性束缚了人的自由,而是人们自己的主观认识、自己的思想束缚了自己,不知道“以道观物”、“道通为一”的道理;如果能从主观上齐同万物,忘却外在的一切差别,也就无所不适、无所对待了。庄子进而提出了最彻底的“无己”的方法,即从精神上超脱一切自然和社会的限制,泯灭物我的对立,忘记一切,直到忘记自己。无己而后无所待。《逍遥游》云:“圣人无己。”

  “圣人”就是庄子理想中的逍遥人格形象,其根本特征便是“无己”。能做到“无己”,就不会计较外在的功名利禄,不会在乎自己的存亡得失,自然是无待逍遥。晋人支遁说:“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 认为逍遥就是说明圣人无己的精神境界。支氏为佛门弟子,然此说未必是以佛解庄,而是深得庄子之心的。

  以“有待”和“无待”两个核心概念来把握《逍遥游》篇旨,前人已有较为深入的论述,如晋人郭象、清人王夫之,今人关锋、王树森等。这里再作两点补充说明:其一,“有待”和“无待”是该篇唯一从正面提出的两个思想概念。

编辑本段原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穅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编辑本段注释

  ①冥:亦作溟,海之意。“北冥”,就是北方的大海。下文的“南冥”仿此。传说北海无边无际,水深而黑。

  ②鲲(kūn):上古传说中的大鱼

  ③鹏:本为古“凤”字,这里用表大鸟之名。

  ④怒:奋起,这里指鼓起翅膀。

  ⑤垂:边远;这个意义后代写作“陲”。一说遮,遮天。

  ⑥海运:海水运动,这里指汹涌的海涛;一说指鹏鸟在海面飞行。徙:迁移。

  ⑦天池:天然的大池。

  ⑧齐谐:书名,出于齐国。一说人名。

  ⑨志:记载。

  ⑩击:拍打,这里指鹏鸟奋飞而起双翼拍打水面。

  (11)抟(tuán):环旋着往上飞。一说“抟”当作“搏”(bó),拍击的意思。扶摇:又名叫飙,由地面急剧盘旋而上的暴风。

  12)去:离,这里指离开北海。息:风。 “去以六月息者也”也可译为凭借六月的大风离开,此时“以”:凭借,“息”:大风

  (13)野马:春天林泽中的雾气。雾气浮动状如奔马,故名“野马”。

  (14)尘埃:扬在空中的土叫“尘”,细碎的尘粒叫“埃”。

  15)生物:概指各种有生命的东西。息:这里指有生命的东西呼吸所产生的气息。

  (16)极:尽。

  (17)覆:倾倒。坳(ào):坑凹处,“坳堂”指厅堂地面上的坑凹处。

  (18)芥:小草。

  (19)斯:则,就。

  (20)而后乃今:意思是这之后方才;以下同此解。培:通作“凭”,凭借。

  (21)莫:这里作没有什么力量讲。夭阏(è):又写作“夭遏”,意思是遏阻、阻拦。“莫之夭阏”即“莫夭阏之”的倒装。

  (22)蜩(tiáo):蝉。学鸠:一种小灰雀,这里泛指小鸟。

  (23)决(xuè):通作“翅”,迅疾的样子。

  (24)枪(qiāng):触、碰。“抢”也作“枪”。榆枋:两种树名。“ 抢榆枋而止”另有版本也作“抢榆坊而止”。

  (25) 控:投下,落下来。

  (26) 奚以:何以。之:去到。为:句末疑问语气词。

  (27) 适:往,去到。莽苍:指迷茫看不真切的郊野。

  (28)三餐:一日的意思。意思是只需一日之粮。反:返回。

  (29)犹:还。果然:饱的样子。

  (30)宿:这里指一夜。

  (31)之:这。二虫:指上述的蜩与学鸠。

  (32)知(zhì):通“智”,智慧。

  (33)朝:清晨。晦朔: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和最初天。一说“晦”指黑夜,“朔”指清晨。

  (34)蟪蛄(huìgū):即寒蝉,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

  (35)冥灵:传说中的大龟,一说树名。

  (36)大椿:传说中的古树名。

  (37)根据前后用语结构的特点,此句之下当有“此大年也”一句,但传统本子均无此句。

  (38)彭祖:古代传说中年寿最长的人。乃今:而今。以:凭。特:独。闻:闻名于世。

  (39)匹:配,比。

  (40)汤:商汤。棘:汤时的贤大夫。已:矣。

  (41)穷发:不长草木的地方。

  42)修:长。

  (43)太山:大山。一说即泰山。

  (44)羊角:旋风,回旋向上如羊角状。

  (45)绝:穿过。

  (46)斥鷃(yàn )即暥雀,喻志向狭隘。鸟名

  (47)仞:古代长度单位,周制为八尺,汉制为七尺;这里应从周制。

  (48)至:极点。

  (49)辩:通“辨”,区别。

  (50)效:功效;这里含有胜任的意思。官:官职。

  (51)行(xìng):品行。比:比并。

  (52)而:通作“能”,能力。征:取信。

  (53)宋荣子:一名宋钘,宋国人,战国时期的思想家。犹然:喜笑的样子;犹,通“繇”。

  (54)举:全。劝:劝勉,努力。

  (55)非:责难,批评。沮(jǔ):沮丧。

  (56)内外:这里分别指自身和身外之物。在庄子看来,自主的精神是内在的,荣誉和非难都是外在的,而只有自主的精神才是重要的、可贵的。

  (57)境:界限。

  (58)数数(shuò)然:拼命追求的样子。

  (59)列子:郑国人,名叫列御寇,战国时代思想家。御:驾驭。

  (60)泠(líng)然:轻快的样子。

  (61)旬:十天。有:又。

  (62)致:罗致,这里有寻求的意思。

  (63)待:凭借,依靠。

  (64)乘:遵循,凭借。天地:这里指万物,指整个自然线。正:本;这里指自然的本性。

  (65)御:含有因循、顺着的意思。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辩:通作“变”,变化的意思。

  (66)恶(wū):何,什么。

  (67)至人:这里指道德修养最高尚的人。无己:清除外物与自我的界限,达到忘掉自己的境界。

  (68)神人:这里指精神世界完全能超脱于物外的人。无功:不建树功业。

  (69)圣人:这里指思想修养臻于完美的人。无名:不追求名誉地位。

  (70)其....其....:是.........还是................

  【通假字】

  1.北冥有鱼 冥:通“溟”,海。

  2.其正色邪 无所至极邪 邪:通“耶”,呢。

  3.而后乃今培风 培:通“凭”,凭借。

  4.适莽苍者,三餐而反 反:通“返”。

  5.小知不及大知 知:通“智”,智慧。

  6.旬有五日而后反 有:通“又”。 反:通“返”。

  7.而御六气之辨 辨:通“变”,变化。

  8.此小大之辩也 辩:通“辨”。

  9.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犹:通“繇”,喜。

编辑本段虚词

  1. 之

  (1)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助词,的)

  (2)其翼若垂天之云(助词,的)

  (3)鹏之徙于南冥也(助词,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

  (4)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助词,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

  (5)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助词,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

  (6)而莫之天阏者(代词,它)

  (7)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动词,到,往)

  (8)之二虫又何知(代词,这些)

  (9)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代词,他,指宋荣子)

  (10)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代词,他,指彭祖)

  2. 而

  (1)怒而飞(连词,表修饰)

  (2)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连词,表修饰)

  (3)决起而飞(连词,表修饰)

  (4)而控于地而已矣(连词,就)

  (5)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连词,表并列)

  (6)而宋荣子犹然笑之(连词,表转折)

  (7)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连词,表转折)

  (8)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连词,表转折)

  3. 则

  (1)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连词,就)

  (2)时则不至(连词,或者)

  (3)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连词,那么)

  4. 然

  (1)奚以知其然也(代词,这样)

  (2)虽然,犹有未树也(代词,这样)

  (3)未数数然也(形容词词尾,……的样子)

  5. 以

  (1)以五百岁为春(介词,把)

  (2)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介词,用)

  (3)奚以知其然也(介词,凭)

  6. 且

  (1)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连词,而且)

  (2)彼且恶乎待哉(连词,还)

  (3)且适南冥也(副词,将要)

  7. 于

  (1)彼其于世(介词,对于)

  (2)覆杯水于坳堂之上(介词,在)

  8. 其

  (1)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用在选择问句中,是……还是……)

  (2)其名为鹏(代词,它的)

  (3)其负大舟也无力(代词,它,指水)

编辑本段译文

  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作鲲。鲲的巨大,不知道它有几千里。鲲变成鸟,它的名字叫作鹏。鹏的背,不知道它有几千里。鹏鼓翅奋飞,它的翅膀象天边的云。这只鸟啊,在大海翻腾的时候就飞往南海,南海,就是天池。

  《齐谐》这本书,是记载怪异事物的。这本书上说:“当鹏飞往南海时,水浪击起达三千里,借着旋风盘旋直上九万里,它是乘着六月的大风飞去的。”野马般奔腾的雾气,飞扬的灰尘,以及生物都是被风所吹而飘动的。天色苍茫,难道是它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太远太高,看不到它的边际呢?鹏往下看,也是这样罢了。再说,水蓄积得不深厚,那么它就没有力量负载起大船。把一杯水倒在堂上的低洼之处,一根小草就可以成为船。如果把一个杯子放上去,就会被粘住,这是因为水浅而船大了。风力积蓄得不大,就没有力量承载巨大的翅膀。所以鹏高飞九万里,那风就在它的下面,然后它才可以乘风而行。鹏背负着青天而无所拦阻,然后才开始向南飞行。

  蝉和小斑鸠讥笑鹏说:“我们奋力而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止,有时飞不上去,落在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飞九万里到向南海去呢?”到近郊去的人,只带当天吃的三餐粮食就可当天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外的人,就要准备一宿的粮食。到千里外的人,要聚积三个月的粮食。蝉和小斑鸠这两只小虫又知道什么呢。

  小智比不上大智,短命比不上长寿。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朝生暮死的小虫不知道黑夜与黎明。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短命。楚国的南方有一种大树叫作灵龟,它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种树叫作大椿,它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这就是长寿。可是活了七百来岁的彭祖如今还因长寿而特别闻名,众人都想与他相比,岂不可悲!

  商汤问棘,谈的也是这件事。汤问棘说:“上下四方有极限吗?”棘说:“无极之外,又是无极!在草木不生的极远的北方,有个大海,就是天池。里面有条鱼,它的身子有几千里宽,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作鲲。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作鹏。鹏的背象泰山,翅膀象天边的云;借着旋风盘旋而上九万里,超越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将要飞到南海去。小泽里的麻雀讥笑鹏说:‘它要飞到哪里去呢?我一跳就飞起来,不过数丈高就落下来,在蓬蒿丛中盘旋,这也是极好的飞行了。而它还要飞到哪里去呢。’”这是大和小的分别。

  所以,那些才智能胜任一官的职守,行为能够庇护一乡百姓的,德行能投合一个君王的心意的,能力能够取得全国信任的,他们看待自己,也象上面说的那只小鸟一样。而宋荣子对这种人加以嘲笑。宋荣子这个人,世上所有的人都称赞他,他并不因此就特别奋勉,世上所有的人都诽谤他,他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沮丧。他认定了对自己和对外物的分寸,分辨清楚荣辱的界限,就觉得不过如此罢了。他对待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汲汲去追求。即使如此,他还是有未达到的境界。

  列子乘风而行,飘然自得,驾轻就熟。十五天以后返回;他对于求福的事,没有汲汲去追求。这样虽然免了步行,还是有所凭借的。倘若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着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地,他还要凭借什么呢?所以说: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忘掉自己,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月亮出来了,而小火把还不熄灭,它的亮度,要和日月相比不是太难了吗!及时雨降下了,还要灌溉田地,对于滋润禾苗,不是徒劳吗!你如果成了君王,天下一定大治,而我还徒居其位,我自己感到惭愧极了,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治理好了,而我再接替你,我岂不是为名而来吗?名,是依附于实的客体,我难道要做有名无实的客体吗?鹪鹩在深林中筑巢,只要一根树枝;鼹鼠饮河水,只要肚子喝饱。请你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有什么用!厨子虽然不下厨,主祭的人却不应该超越权限而代行厨子的职事。”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说过接舆讲的一段话,言辞夸大而不切实际,漫无边际而无法验证;我听了他的话又惊奇又害怕,就象天上的银河看不见边际。相去极远,不近人情。”连叔说:“他讲了些什么呢?”肩吾说:“他说,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藐姑射山,上面居住着一位神仙,皮肤象冰雪那样洁白,体态姑娘那样柔美,不吃五谷,只是吸清风、喝露水,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凝聚,使万物不生恶疾而年年五谷丰收。我认为这是狂言而不可信。”连叔说:“是这样,盲人无法让他欣赏有文采的东西,聋子无法让他欣赏钟鼓之乐声。岂只是形体上有瞎眼和耳聋的,在智慧上也有人是瞎子聋子。这些话,就象是针对你的。这位神人,他的品德,广施于宇宙万物可为一体,世人争功求名,纷乱不已,他哪里肯辛辛苦苦以治理天下为己任?这位神人,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他:滔天洪水淹不着他,大旱时金石熔化、烧焦土山而热不了他。用神人身上的尘垢糟粕就能将儒家尊崇的尧、舜陶铸出来,他哪肯纷纷扰扰以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事业!有个宋国人采购了一批帽子到越国去卖,越人的风俗是剪断长发,身刺花纹,帽子对他们毫无用处。尧治理天下百姓,使海内政治清平,如果他到遥远的姑射山、汾水的北面,见到四位得道的人,他一定会神情怅然而忘掉自己所拥有的天下。”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的种子,我种下后结出的葫芦大得可以容纳五石。用它来盛水,它却因质地太脆无法提举。切开它当瓢,又大而平浅无法容纳东西。这不是嫌它不大,因为它无用,我把它砸了。”庄子说:“你真不善于使用大的物件。宋国有个人善于制作防止手冻裂的药,他家世世代代都以在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客人听说了,请求用一百金来买他的药方。这个宋国人召集全家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靠这种药从事漂洗丝絮,一年所得不过数金;现在一旦卖掉这个药方马上可得百金,请大家答应我卖掉它。’这个客人买到药方,就去游说吴王。那时正逢越国有难,吴王就命他为将,在冬天跟越国人展开水战,(吴人用了不龟手之药),大败越人,吴王就割地封侯来奖赏他。同样是一帖防止手冻裂的药方,有人靠它得到封赏,有人却只会用于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不同啊。现在你有可容五石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把它系在身上作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呢?却担忧它大而无处可容纳,可见你的心地过于浅陋狭隘了!”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家把它叫作臭椿;它那树干上有许多赘瘤,不合绳墨,它那枝岔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长在路边,木匠都不看它一眼。现在你说的那段话,大而没有用,大家都不相信。”庄子说:“你难道没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屈身伏在那里,等待捕捉来来往往的小动物;它(捉小动物时)东跳西跃,不避高下;但是一踏中捕兽的机关陷阱,就死在网中。再看那旄牛,它大如天边的云;这可以说够大的了,但是却不能捕鼠。现在你有一棵大树,担忧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之乡,广阔无边的原野,随意地徘徊在它的旁边,逍遥自在地躺在它的下面;这样大树就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它。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编辑本段寓意

综述

  庄子逍遥游篇,为了阐明逍遥之意,举了鸟兽虫鱼等等以为例,并且以故事的方式来呈现其要旨,思索其寓意,大致归纳出下列四个主要的概念:

积厚与有待

  从鲲、鹏的描写,庄子展示了一个广阔的天地,将人类在思想上的追求提升到无穷,由自由而游的鱼、海,到鲲的天地,进而达到展翅高飞的大鹏和大鹏的广阔天地,而远眺遥远的天池南冥。这也就是说由水的世界,而达到水天合一更宽阔的天地,显现一个无所不在的领域和境界。所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是何等壮阔的世界?但是这种境界上需要再求上升,从悠游於北冥之鲲,酝酿变化而成为鹏,除了展现「道」的无边无际,而大鹏所代表的就是境界的上升,从现实中超拔而起,另外开辟一个飞扬活跃的精神境界,可说是求道的历程。在转换的历程中,「积厚」与「有待」是两个重要的观念。「积厚」,意谓北海之水不厚,则无可养大鲲,非大道之渊源广大,不能涵养圣人。「有待」,如鲲化鹏,虽欲远举,若无大风承负,必然无法抵达南冥,就算已养成大体,若不能加以变化,亦无法获致大用,要承於自然之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才能至远,而自然之道是只能顺乎其中,而不得外求的,因此圣人也必须要乘世道交兴之大运,才能应运出兴,成就事业。总结来说,必须要深蓄厚养、待时而动,才能尽大圣之体用。

大知与小知

  庄子运用鲲鹏以及蜩鸠的寓言,藉由小鸠的无知,以写出俗人浅陋、不识大体的境界。鲲鹏之大与志在远方,与蜩鸠之小且无知,作了一个明显的对比。正如小年无法体会大年,因为小年本身生来的限制,根本无法去经验大年,生命长短是不可违的律则,而蜩鸠先天的限制也无法使他遨游千里。然而针对此处,有人认为此处是教人「各适其所适,各安其所安、各尽其性,各得其所」,不为用有所苦,不为有所求而伤其生、害其志。如同跛足的人不要要求他跑得像猎犬一样快,因为他有天生的限制。固然此说是针对客观限制与心灵的一种调和,亦是处世的适当态度。当然鲲变为鹏的例子在物理现象中没有出现过,但是这只是寓言,寓言中的寓意就是要打破物质的局限,揭示人生的开展。因此若摆脱寓言的「物性」,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庄子重在真实心志的保存与开展,心志与万物原本即是一体的,心志的培养,可以像小鱼变成鲲,由鲲变成大鹏,自由变化,重点并不是外在的变化,而是心志的「开拓」,终於与万物融为一体。因此我认为庄子在此的想表现的意义是更具积极意义的。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 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即逍遥游篇的主旨、中心和结论,也是庄子的中心旨趣。由此可以了解所谓的逍遥游,应该是承於天地之正而欲六气之辩,而游於无穷。真正的逍遥必然是无所凭藉依附的,是悠游於自然之中的。像「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乃是有待於外;宋荣子的「定乎内外之境,辨乎荣辱之境」是有待於内;而列子的「欲风而行」则是有待於方术。而成天地之正,欲六气之辩完全是顺乎自然,而得自由之乐。而如何能做到「无己、吴功、无名」,进而求得逍遥?我们所追求的「无」,应该是从「有」的境地升华而出的,也就是说「无」的境界仍要从「有」中获得。无己之道,从不曾知道自己,进而充实自己、完成自己以达「有己」,最后升华到不知有己、放弃自己偏见私执的「无己」境地。无功,从不曾有过功劳,进而有功於社会、造福人群,最后到达不知有功、生而不有为而恃的「无功」。无名之道,从不曾有过名声,到有名於世、为人楷模,最后不知有名、舍弃虚名、不以名累实,达到无名的境地。这种历程的努力,就是要把「有待」加以净化、升华,以表露人性的无限开展。能够达於无己、无功、无名,而后才能体悟逍遥之道,三者之主体为「无己」,所以想要达到逍遥的境界,就是在於「无己」的功夫。庄子的无己,就是於人间世中去掉形骸的自己,让真我精神从形骸中突破出来,上升到与万物相通的根源。这也就是舍弃形器而保其内在精神,使心不随物牵引,不逐物漂流,能够保持其心灵的本质,以观照宇宙人生。

有用无用

  庄子在篇末连举几个例子,藉由以说明「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并且从中我们可以体会,「无用」并不是真的无用,乃是因为人的判断的结果。若是从不同的观点来看同一个事物,将会有不同的判断。自然间的万物皆有其本性,有用无用乃是人离开自然大道后,因为自己偏见好恶所产生的概念,自然会有所偏颇,若使其心志顺应自然的规律,那麼有用无用又有何差别?此即所谓「忘物」的功夫。

编辑本段赏析

释义

  《庄子·逍遥游》开宗明义提出了道家的理想人格——至人、神人、圣人。单看内七篇,三种人格,代表着三种不同的荣誉。称号,此三者所以不同。但作为三种人生境界,它们到底有什么不同,譬如至人到底比圣人高明在哪,庄周又未尝赋予深意。"至人无已",无已便彻底打破了对立面,进入到所谓"吾丧我"(《齐物论》)的超然状态,由此看来,大约至人的境界最为高了。但是,《大宗师》载女仍讲授"圣人"治道的步骤,即"外天下"——"外死生"(生指性)——"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不生"——"撄宁"。此处说的"不死不生"即指"外死生"(《天下篇》),"撄宁"即指打破了一切对立,这也就是"无己"。可见,"圣人"的境界与"至人"的境界,理论上没有根本的不同,凡终其天年,视死如归,打破一切对立面的人,都算修成了正果,只是作为一种荣誉,"至人"、"神人"、"圣人"才表示不同的品位。如宋荣子"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冷然善也"(《逍遥游》);老子"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养生主》);他们分别代表着"圣人"、"神人"、和"至人"。又《大宗师》中还提到过"真人",但关于"真人"的几段描述,张恒寿先生指出是后人杂人的文字,此说是也。《刻意人》、《秋水》《田子方》、《徐无鬼》、《列御寇》、《天下》、赌篇均见"真人"一语,但也不象《大宗师》中的"真人"那样纯然是一派神仙方术家之言,《大宗》关于"真人"的几段文字,当是汉初人所为。

  庄子对"圣人"、"神人"、"至人"的描绘,常常给人以神秘之感比如《道遥游》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或调这里的"神人"是气功师,可是气功师再高明,也绝对没有本事去"御飞龙",因为,"飞龙"根本不存在.所以,这一段记载,只可当作神话故事看。但是"物莫之伤,大浸矧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逍遥游》)"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大宗师》)"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关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应帝王》)这些话又似乎是认认真真说出来的,不能作神话看。其实,庄子的人生境界,统而言之,即逍遥无待;细分之,则为"无名"、"无功"、"无己"。而逍遥无待,不是指肉体不受物理的、化学的条件限制游天游地,而是说精神上打破了知性的遮蔽,不再受"成心"的限制。"成心"或游于此或游于彼,游于此则非彼,游于彼则非此,这是俗人的境界,至人倒"乘物以游心"(《人间世》)而"顺物自然"以应帝王》)。所谓"道遥游",此一"游"字,便是"游心"的省称。"游心"又特别指游于观念世界,而不是随意想象上天入地,白日作梦;游心于观念世界又特别指不受对立范畴的逻辑限制,打破自我与非我,非我与非我,自我与自我的绝对分界,即是不是、然不然、可不可,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可见,庄子游来游去,无非是破"成心",破独断论,毫无神秘和可言。

  庄子说的"无名",从人生哲学的角度讲,即破自我与非我的对立,洗刷内心中功名利禄的观念。为别人做了件好事,便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什么,这实际上是把自我与非我对立起来了,即使是以仁义之心爱人利人,庄子也认为是求名利,因为强以仁义绳墨天下就把自我置于天下的对立一方.以已为是.以天下为非(?).这就叫"哲人"。所谓"无功",即破非我与非我的对立,如日夜、寒暑、水火,本无所谓是,无所谓非,顺应了自然规律,无所不是;违反了自然规律,无所不非。故要"乘物以游心",乘物即顺应自然,顺应规律;游。动即从观念上打破绝对分界,强调转化。懂得了日夜。寒暑、水火皆可为我所用的道理,人就活得更自由了。所谓"无己",即破自我与自我的对立。世人遭受"与接为搞,日以心斗"的折磨,主要是因为有个"小我"在。"无己"就是破"小我"。"我"算个什么呢?"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我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大宗师》)生,时也;死,顺也。放养生的目的在以尽天年,不在长生不死。庄子齐死生,并不是说生死无差别,而是视死如归,客观地看待生死问题。所以,他既重视养生,又反对厚葬。齐死生是进入理想人生的最一步,过了生死关,便进入"撄宁"(见《大宗师》伤论修道)、"大妙"(《寓言》颜成子游与南伯子聂论修道有此言)的境界。

  逍遥无待固然在精神上自由了,但精神自由不能改变客观规律。"死生,命也淇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大宗师》)自然之变,死生之命不会因你打破了"彼此是非"的观念遮蔽便失去了自身规定,"游心"仅仅以去"天刑",恢复人的本然面目为终的。人即便修成"至人"的正果,也必然要遭遇到死生、存亡、贫富、穷达,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这些现实矛盾,庄周当然不会主观到以为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世界,一切矛盾就会烟消云散了。但"游心"也不象人们所批判的那样,纯然是在"虚幻"中寻求解脱。首先,"游心"是心理治疗的清凉剂,解毒散,人生的喜怒哀乐,固然和个人的遭际有关,但人的主观"成心"的确是人自苦其苦、自寻烦恼的意识根源。人沉溺于"小我"之见,沉溺于主观的是非之中,不能豁达、宽容、平等地对待别人,往往被自己所不能把握的东西搞得心烦意乱,而这的确和自我对人生的态度,自我心"是以"顺物"为前提的,"游心"打破了知性遮蔽,从而使人体味到事物之间的普遍关系和物极必反、相互转化的道理,这又反过来有益于客观地看待矛盾,认识矛盾,把握规律,游刃于矛盾之中而"与物为春"。天有寒暑,人把握了四季变化规律,不以寒为恶,暑为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就叫"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养生主》)在庄子的人生哲学中,"顺物"与"游心"互相依托,评价庄子的人生观,不能只看其一面。最后,"游心"可以使人高尚其志,道德完美。庄子认为,儒墨的道德哲学用心虽善,但蔽在师心自用,缺乏自然哲学的基础。而庄子的道德哲学完全和自然哲学打成一片,他的道德可称之为"不仁之仁"、"不义之义"。庄子反对从爱憎(亲亲观念)出发建立道德信仰,要求道德律与自然律统一,故不仁不义,不强调为别人服务的动机,也不强调利他主义的效果,这种动机和效果都是外在的。庄子认为,儒墨爱人利人,这已经先把自我与非我对立了起来,已经违反了自由律;儒墨预先假定了要为别人做好事,这就已经在名利中。所以,最高的动机和效果无须刻意表现出来,圣人"为而不恃",无意插柳柳成荫,只要客观上符合了事物的内在尺度应就是人的最高道德。圣人"游心乎德之和"(《德充符》),"游心于淡"(《应帝王》),要作圣人,就必需取消任何价值判断。所以,死不必坏,如"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齐物论》)这样的生也未必就好;穷不必就是不幸,富不必就是走运。《山木》载:"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逢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上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庄子"游心"于道德,轻视功名利禄,这种人生态度,即使在今天也是十分可取的。它与其说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毋宁说是对独立人格的追求;它与其说是一曲没落阶级的挽歌,毋宁说是一曲乱世中的知识分子的气节歌。

内容

  《逍遥游》是《庄子》一书的第一篇,它的中心思想是说:人应当不受任何束缚,自由自在地活动。这实际上反映了庄子要求超越时间和空间,摆脱客观现实的影响和制约,忘掉一切,在主观幻想中实现“逍遥”的人生观。《逍遥游》很能代表庄子的哲学思想,同时也体现出其散文的文学风格和成就。这里入选的并非《逍遥游》全篇,只是节录了开头的一部分,但这部分已经可以反映全篇的风格和成就。

  开头一段,从“北冥有鱼”起至“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止。作者大笔挥洒,以描写神奇莫测的巨鲲大鹏开端,一开头就向我们展示了一幅雄奇壮丽的画卷:北方深海之中,有一条“不知其几千里”长的巨鲲。这条鱼的巨大,已经够令人惊奇的了,而它竟又变化为一只大鹏,这怎不令人感到神奇万分呢?应当承认,这样的鱼和鸟是现实生活中绝对没有的,是人们绝对不曾见过的,但想像力丰富的庄子却偏要让你相信世间有此二物,特意对它们进行一番形象化的描写。描写的重点是大鹏:这只神奇的大鸟岂止是大,还要腾空而起,还要乘海风作万里之游,由北海直飞南海天池。它积满气力,怒张毛羽,一振而飞上天,翅膀像遮天盖地的大块云影。

  接着,作者又假借所谓《齐谐》一书的话来证明他的描写是可信的。《齐谐》上说:“大鹏迁往南海的时候,先拍击水面,滑行三千里,然后盘旋宛转,靠风气相扶,直冲云天,到达九万里高空。起飞之后,历时六月,方才止息。”那么,九万里高空又是什么景象,究竟如何高远呢?作者先以高空中只见游气奔腾,微尘浮动来形容,接着以人仰视天空的经验来比说,说大鹏在九万里高空俯视下界,也如同下界的人仰视高空,只见莽莽苍苍,难辨其“正色”。经过这样一番描写、形容和打比方,无形中联系了普通人的生活经验,调动了人们的联想和想像,把作者心目中那种为一般人难于理解和想像的高远哲学境界,变得易于理解和想像了。

  接下来,作者为了说明“有所待”与“无所待”、小与大的区别,以及小与大之间思想境界和见识的悬殊,而连续打了一系列的比方。先以水与舟的比喻,说明“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正如同“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这是为了证明:大鹏的高飞南迁,凭借的是九万里的大风,这还是“有所待”的,没能做到真正的“逍遥游”,也就是没有达到作者理想的绝对自由境界。接着,作者又童话般地叙述了蜩(即蝉)和学鸠(小鸟名)对大鹏的嘲笑。蜩和学鸠局促的天地、渺小的见识,自鸣得意的口吻,以及它们毫无自知之明的对大鹏的奚落和嘲笑,本身就表现了它们的可怜和可笑,从而也有力地说明了作者所要表达的“小知不及大知”的道理。下文的朝菌、蛄与冥灵(大乌龟)、大椿的比喻,长寿者彭祖与众人的比喻等,自然就说明了“小年不及大年”的道理。作者作了这一系列的比喻,是为了说明:这些人和物之间小大之辨十分明显,但都毫无例外地没能达到超脱一切的“逍遥游”的境界。

  文章的第二段,从“汤之问棘也是已”到“此小大之辩也”止,大意是说:商汤王问他的臣子棘:“上下四方有极限吗?”棘回答说:“无极之外,又是无极。在那不毛之地的北方,有一个广漠无边的大海,就是天然的大水池。那里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有几千里,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鲲。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鹏,鹏的背像泰山,翅膀像遮天盖地的云,它乘着羊角旋风直上九万里的高空,越过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飞往南海。沼泽里的小麻雀讥笑它说:‘它要到哪儿去呢?我腾跃而上,不过几丈就落下来,在蓬蒿丛中飞来飞去,这也算是我最好的飞翔了。而它究竟要飞到哪儿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分别啊!”

  这一段,假托古人的话,再一次形象地描绘了鲲鹏的神奇变化,以及大鹏雄奇壮观地展翅南飞,也描写了小鸟对大鹏的讥笑。这段描写,内容上与上文有明显重复之处。这种写法在一般散文家笔下很少见到。其实这正是庄子的有意之笔。《庄子》的《寓言》篇中说:“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是有所寄寓之言,重言是重复之言,卮言是随意变化之言。庄子说他的文章中寓言和重言所占的比重很大,随意变化的“卮言”则日出不穷,这很合于自然之道。这四句话实际概括了庄子散文的特点。“汤之问棘也是已”一段在本文中的运用,正是通过“重言”以加重论说的分量,加深读者对“小大之辩”的理解。通过这一段与开头部分那一段的呼应和印证,更显出大鹏形象的高大雄伟和那些小虫小鸟的渺小卑微,从而以鲜明的“小大之辩”来说明了“小知(智)”不及“大知(智)”。

  第三段从“故夫知效一官”至“圣人无名”,在进行了上述那一番奇异无比的比喻和描述之后,逐次展开了对处于不同思想境界的几种人的描写和评论。庄子告诉我们:有些人智慧能胜任一个官职,行动能庇护一乡之众,道德能符合一个君的要求,而才能得到全国的信任,他们虽然自我感觉都不错,但也只不过像仅仅能腾跃几丈的小麻雀罢了。宋荣子禁不住要嘲笑他们。宋荣子能做到让全社会都赞誉他,却不会因此更加努力;整个社会都批评他,也不因此而沮丧。能认清自身和外界的区别,明白光荣和耻辱的界限。但也不过如此罢了,虽然他对于社会不去计较什么,但仍有未达到的境界。庄子接着又告诉我们:列御寇这个人能够驾风而行,轻巧极了,他飞行一次,十五天以后能回来。他对于求福的事,并没有专心专意去追求。但他虽然可以免于步行,但毕竟还是有所依靠和凭借的。庄子设想:如果能够顺应大自然的规律,而把握好阴阳风雨晦明这“六气”的变化,遨游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那么他还要依靠和凭借什么呢?所以他的最后结论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三句翻成现代汉语就是:修养高的人,会忘掉小我;修养达到神秘莫测境地的人,不再去建功立业;修养达到圣人境界的人,更连任何名位都不追求了。到这里,全篇的中心思想和盘托出,使人豁然开朗。原来,按照庄子的看法,不但蝉、小鸟和在一乡一国有作为的人们只是小知小见,没有达到“逍遥游”,就连在九万里高空飞翔的大鹏和能驾风远行的仙人列御寇,由于仍不得不有所依靠和凭借,也算不上真正的“逍遥游”——即绝对自由。真正的逍遥游是要“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也就是要达到至人、神人、圣人那样的忘我、无为、无用、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

  庄子追求的“逍遥游”的境界,是一种天地间根本不可能有的主观唯心主义的幻想。但他这篇文章却写得十分漂亮,代表着他非凡的文学成就。他以寓言作比喻,寓哲理于离奇的想像和形象化的描写之中。文中的一系列寓言,都写得奇幻无比而又形象逼真。这些寓言故事性很强,而且穷形尽相,煞有介事,所以能够深深地吸引和打动读者,成为论说事理的有力手段。除了想像丰富、形象逼真之外,文章的大开大合的写法,纵横跌宕、浩荡奇警的风格也是非常突出的。这篇千古妙文,不讲究一般文章那些起承转合的程式,而是任情挥洒,不拘一格,很像作者本人那飘逸、洒脱的个性。清人林云铭评论《逍遥游》说:“篇中忽而叙事,忽而引证,忽而譬喻,忽而议论,以为断而未断,以为续而非续,以为复而非复,只见云气空,往反纸上,顷刻之间,顿成异观。”《逍遥游》的确是古代散文中突破常规艺术格局的一道“异观”。

编辑本段评价

  此文纵横驰骋,时而述及高飞九万里的大鹏,时而述及低飞数仞的蜩、学鸠、斥鴳;时而述及长寿的冥灵、大椿、彭祖,时而述及短命的朝菌、蟪蛄;时而述及具备世俗小德的官长君主,时而述及超尘脱俗的宋荣子、列子。凡此种种,其间虽有大小之分,而小者不及大者,但在庄子看来,即使是德大者如腾空高飞的大鹏、御风而行的列子,也仍然“有所待”,算不上“逍遥游”。只有因循自然而游于无穷的时空中,才是“逍遥游”。这种观念落实到现实社会中,就是要消除自我意识,无所作为,无所追求,唯其如此,才能达到悠闲自得的逍遥游境界。这显然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

  本文充分体现出庄子散文的特点。作者极尽其讽喻之能事,使文章显得澜翻不穷,令人目不暇接。其讽喻的手段大致有如下数端:一是大量使用寓言故事,如鲲之变化、海运鹏徙、蜩鸠讥笑等等,使文章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富有传奇色彩。二是多方引用古代言论,如《齐谐》的记载、汤问之传说等等。这些言论虽与其寓言的题材相似,但由于言出有据,所以穿插在寓言中,具有一种相互印证、交相辉映的艺术效果。三是随时随地设譬取喻,如用积水负舟来喻说大鹏高飞培风,用外出备粮来喻说智之大小以讥刺二虫等等。其比喻丰富多彩,贴切自然,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并使其文更显得斑驳陆离。值得指出的是,庄子此文也注意广泛采摭现实材料,如述及才德时,低至小官,高至君主,超脱如宋荣,得道如列子,无不择取。其文章如此虚实相间,充分表明了其种种讽喻实为现实而设,而并不是无目的的空谈。

  《庄子·逍遥游》-浅析《庄子·逍遥游》

  《逍遥游》是《庄子》中的代表作品,列于《内篇》之首。逍遥游的意思,是指无所依赖、绝对自由地遨游永恒的精神世界。

  庄子天才卓绝,聪明勤奋,“其学无所不窥”(《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并非生来就无用世之心。但是,“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庄子·天地》)。一方面“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胠箧》)的腐败社会使他不屑与之为伍,另一方面,“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的现实处境又使他无法一展抱负。

  人世间既然如此沉浊,“不可与庄语”(《天下》),他追求自由的心灵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绝对自由的境界里寻求解脱。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写出了苦闷心灵的追求之歌《逍遥游》。全文若即若离,疏而难分。为分析方便,权且分为三段。第一段从篇首至“圣人无名”。作者采用了先述后议、先破后立的写作顺序,首先通过描绘一系列具体事物形象地说明:无论是“扶摇而上”的乘天大鹏,还是“决起而飞”的蓬间小雀,也无论是“不知晦朔”的短命朝菌,还是春秋八千的长寿大椿,它们之间虽然有着大小之分,长短之别,但有所依赖,有所期待都是一样的,都是并不得逍遥游,进不了绝对自由的境界的。然后又通过三个层次的人物来反复申明绝对自由的难得。那些为世所累,心系功名的“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自不必说,就是“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的宋荣子之流仍是“犹有未树”;列子虽然已能“御风而行”,胜过宋荣子,但是仍然“犹有所待”,待于风,算不上逍遥游。怎样才能“无所待”地去作逍遥游呢?庄子在本段的最后说:必须能够“乘天地之正”(顺着天地的法则,亦即自然规律),“御六气之辩(驾驭阴、阳、风、雨、晦、明的各种变化)以游无穷(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才是无所待,才是逍遥游。什么人能达到这种境界呢?唯有“无己”的“至人”。

  “无己”就是忘记自身的存在,做到任乎自然,顺乎物理,把自己的形体连同思想都看作是虚幻的不存在之物,也就无所限,无所待了,也就绝对自由地作逍遥游了。 “无己”说说容易,实际无法做到。比如庄子就没能“无己”。他虽然醉心于作绝对自由的“至人”,但念念不忘的仍是不自由的人世,尽管他所追求的是在人世的无为。所以接下来他又写了尧让天下等世事,展开了第二部分的论述。第二段从“尧让天下于许由”至“窅然丧其天下焉”,主要是着力塑造神人形象,以使逍遥游的“至人”形象具体化。作者先通过泻染尧让天下之事,表君不足贵,权不足惜的思想观点,再借许由之口,提出自己的政治态度:“予无所用天下为!”接着,又能过肩吾和连叔的对话,创造了“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人形象,这个神人即前文所称的能作逍遥游的“至人”,是庄子逍遥理想的完美体现者,所以庄子赋予她最美的外表和最好的品质。

  她从不“以物为事”,但是能够“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旁礴万物以为一”,能够“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在这样无为而逍遥的神人面前,“弊弊焉以天下为事”的尧、舜之流又怎么能不感到“窅然丧其天下”,因而不得不让天下于许由呢? 庄子不能忘世,所以写了尧让天下等世事;更不能忘我,所以接下来又写了自己与惠子辩论的是是非非。这是全文的最后一段,极为生动幽默地写了庄子与惠子论辩有用与无用、小用与大用的情况。庄子认为小用不如大用,无用就是大用,只有“无所可用”,才能“物无害(之)者”,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永作绝对自由的逍遥游。实际上也就指出了无为是通向逍遥游的途径,从而结束了全篇。

  总之,庄子的《逍遥游》借助一系列虚构的故事和形象,否定了有所待的自由,提出了一个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的境界,又创造了一个神人形象将其具体化,并且指出了“无为”是达到这一境界的途径。 庄子作品具有“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的艺术成就。《逍遥游》更是如此。这里只谈主要的两点。

  首先是“洸洋自恣以适己”(《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的想像。这种“洸洋自恣”的想像不仅体现在具体形象的描写上,而且更主要表现在整个文章的构思上。那“其翼若垂天之云”、其背“不知其几千里也”的鸟的雄伟,那“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树的长寿,固然令人咋舌,但更令人神往的却是庄子用来说明观点的奇特的物事,奇特的境界和奇特的用意上。

  在庄子的笔下,鱼可以化而为鸟,冲天飞起;鸟可以自视甚高,互相嘲笑;人可以有俗人、至人、神人、圣人之分。他所想像的境界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境界,除了庄子又有谁创造得出呢?不仅如此,作者还通过姑射山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的美丽形象,将那种境界人格化、具体化,使人明知其假,宁信其真。把自己的缥缈幻想写得这样实在,这样美妙,除了庄子,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庄子随心所欲地想像出这些物事、境界,并非空言诳人,而是其构思匠心的必然体现。他极写鹏之大,椿之寿,一则造成一种声势,一种氛围,引人入胜;二则形成一种对比,一种暗示——以鹏之大暗示人之小,以椿之长寿暗示人生之短暂。

  大鹏必须乘风而飞,尚且要有所待,人生的不自由不难想见;重负之下,立言、立功、立名还有什么意义,争名夺利根本没有价值,而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无为、无己,在“无何有之乡”去作逍遥游! 其次是炽烈而隐蔽的情感。看透了人间的沉浊肮脏,庄子耽溺于纯洁无瑕的幻想王国中,否定了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世人。庄子醉心于动物、植物与神仙的世界里,所以文章的大部分篇幅都在写虚的、空的、幻想的、非人世的事物,似乎做到了“无己”;但是“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天下》)的背后有深深的苦闷,虚幻的“无何有之乡”产生于对人间世的绝望,他追求着逍遥却无法摆脱人生的羁绊。

  他把“至人”的境界写得那样不可企及,其中不正隐约露出他追求逍遥而不可得的苦恼失望吗?他把那个“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人写得那样美丽绝伦,其中不正燃烧着他那炽烈的、对美好理想的追求之火吗?还有,他虽然提出应该“无己”,物我不分,却发自内心地认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由此可见他对智慧的重视,对生命的热爱;可见这个一心要飞离人世的作者要否定的不是人生社会,而只是人生社会的黑暗和肮脏。这里还有必要提到大鹏这个形象。尽管作者从原则上否定了大鹏,但是却义正辞严地驳斥了蜩与学鸠的嘲笑,强调指出有“小大之辩”,并且三次用浓墨重彩,不避重复地描绘了大鹏的雄伟形象,热爱之情跃然纸上。

  这是为什么呢?也许,作者在才能无双、向往着逍遥却无法逍遥的大鹏的形象里,正隐藏着自己难言的苦情。什么苦情呢?我们不妨作这样的比较想像:一只大鹏在茫茫北冥中冲天而起,一颗心灵在深深苦闷中挣扎而出,幻想翅膀张开了,怒而飞向无何有之乡……有所待的大鹏失败了,那么心灵呢?有所求的心灵能在那广漠之野找到慰藉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雄伟的大鹏形象所体现的正是作者这种欲飞的理想和无法飞走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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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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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zhuangzi.com/zzzb/zzzt/1114_001.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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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aike.baidu.com/view/276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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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人间世

《人间世》的中心是讨论处世之道,既表述了庄子所主张的处人与自处的人生态度,也揭示出庄子处世的哲学观点。

题解

  全文可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前一部分至“可不惧邪”,以下为后一部分。前一部分假托三个故事:孔子在颜回打算出仕卫国时对他的谈话,叶公子高将出使齐国时向孔子的求教,颜阖被请去做卫太子师傅时向蘧伯玉的讨教,以此来说明处世之难,不可不慎。怎样才能应付艰难的世事呢?《庄子》首先提出要“心斋”,即“虚以待物”。再则提出要“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第三提出要“正女身”,并“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归结到一点仍旧是“无己”。第二部分着力表达“无用”之为有用,用树木不成材却终享天年和支离疏形体不全却避除了许多灾祸来比喻说明,最后一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便是整个第二部分的结语。前后两部分是互补的,世事艰难推出了“无用”之用的观点,“无用”之用正是“虚以待物”的体现。“无用”之用决定了庄子“虚无”的人生态度,但也充满了辩证法,有用和无用是客观的,但也是相对的,而且在特定环境里还会出现转化。

编辑本段原文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札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若殆为人灾夫。

  且苟为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

  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心斋?”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勃然于是并生心厉。囗(左“克”右“刂”音ke4)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楂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舐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醒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禅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者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编辑本段译文

  颜回拜见老师仲尼,请求同意他出远门。孔子说:“到哪里去呢?”颜回回答:“打算去卫国。”孔子说:“去卫国干什么呢?”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他正年轻,办事专断;轻率地处理政事,却看不到自己的过失;轻率地役使百姓使人民大量死亡,死人遍及全国不可称数,就像大泽中的草芥一样,百姓都失去了可以归往的地方。我曾听老师说:‘治理得好的国家可以离开它。治理得不好的国家却要去到那里,就好像医生门前病人多一样’。我希望根据先生的这些教诲思考治理卫国的办法,卫国也许还可以逐步恢复元气吧!”

  孔子说:“嘻!你恐怕去到卫国就会遭到杀害啊!推行大道是不宜掺杂的,杂乱了就会事绪繁多,事绪繁多就会心生扰乱,心生扰乱就会产生忧患,忧患多了也就自身难保,更何况拯救国家。古时候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总是先使自己日臻成熟方才去扶助他人。如今在自己的道德修养方面还没有什么建树,哪里还有什么工夫到君那里去推行大道!

  “你懂得道德毁败和智慧表露的原因吗?道德的毁败在于追求名声,智慧的表露在于争辩是非。名声是互相倾轧的原因,智慧是互相争斗的工具。二者都像是凶器,不可以将它推行于世。

  “一个人虽然德行纯厚诚实笃守,可未必能和对方声气相通,一个人虽然不争名声,可未必能得到广泛的理解。而勉强把仁义和规范之类的言辞述说于暴君面前,这就好比用别人的丑行来显示自己的美德,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害人。害人的人一定会被别人所害,你这样做恐怕会遭到别人的伤害的呀!况且,假如说君喜好贤能而讨厌恶人,那么,哪里还用得着等待你去才有所改变?你果真去到卫国也只能是不向卫君进言,否则君一定会紧紧抓住你偶然说漏嘴的机会快捷地向你展开争辩。你必将眼花缭乱,而面色将佯作平和,你说话自顾不暇,容颜将被迫俯就,内心也就姑且认同君的所作所为了。这样做就像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可以称之为错上加错。有了依顺他的开始,以后顺从他的旨意便会没完没了,假如你未能取信便深深进言,那么一定会死在这位君面前。

  “从前,夏桀杀害了敢于直谏的关龙逢,商纣王杀害了力谏的叔叔比干,这些贤臣他们都十分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而以臣下的地位抚爱人君的百姓,同时也以臣下的地位违逆了他们的君,所以他们的君就因为他们道德修养高尚而排斥他们、杀害了他们。这就是喜好名声的结果。当年帝尧征伐丛枝和胥敖,夏禹攻打有扈,三国的土地变成废墟,人民全都死尽,而君自身也遭受杀戮,原因就是三国不停地使用武力,贪求别国的土地和人口。这些都是求名求利的结果,你偏偏就没有听说过吗?名声和实利,就是圣人也不可能超越,何况是你呢?虽然这样,你必定有所依凭,你就试着把它告诉我吧!”

  颜回说:“我外表端庄内心虚豁,勤奋努力终始如一,这样就可以了吗?”孔子说:“唉,这怎么可以呢!君刚猛暴烈盛气露于言表,而且喜怒无常,人们都不敢有丝毫违背他的地方,他也借此压抑人们的真实感受和不同观点,以此来放纵他的欲望。这真可以说是每日用道德来感化都不会有成效,更何况用大德来劝导呢?他必将固守己见而不会改变,表面赞同而内心里也不会对自己的言行作出反省,你那样的想法怎么能行得通呢?”

  颜回说:“如此,那我就内心秉正诚直而外表俯首曲就,内心自有主见并处处跟古代贤人作比较。内心秉正诚直,这就是与自然为同类。跟自然为同类,可知君与自己都是上天养育的子女。又何必把自己的言论宣之于外而希望得到人们的赞同,还是希望人们不予赞同呢?象这样做,人们就会称之为未失童心,这就叫跟自然为同类。外表俯首曲就的人,是跟世人为同类。手拿朝笏躬身下拜,这是做臣子的礼节,别人都这样去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人臣都做的事,人们也就不会责难了吧,这就叫跟世人为同类。心有成见而上比古代贤人,是跟古人为同类。他们的言论虽然很有教益,指责世事才是真情实意。这样做自古就有,并不是从我才开始的。像这样做,虽然正直不阿却也不会受到伤害,这就叫跟古人为同类。这样做便可以了吗?”孔子说:“唉,怎么可以呢?太多的事情需要纠正,就是有所效法也会出现不当,虽然固陋而不通达也没有什么罪责。即使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又怎么能感化他呢!你好像是太执着于自己内心成见的人哩。”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冒昧地老师求教方策。”孔子说:“斋戒清心,我将告诉你!如果怀着积极用世之心去做,难道是容易的吗?如果这样做也很容易的话,苍天也会认为是不适宜的。”颜回说:“我颜回家境贫穷,不饮酒浆、不吃荤食已经好几个月了,像这样,可以说是斋戒了吧?”孔子说:“这是祭祀前的所谓斋戒,并不是‘心斋。’颜回说:“我请教什么是‘心斋’。”孔子说:“你必须摒除杂念,专一心思,不用耳去听而用心去领悟,不用心去领悟而用凝寂虚无的意境去感应!耳的功用仅只在于聆听,心的功用仅只在于跟外界事物交合。凝寂虚无的心境才是虚弱柔顺而能应待宇宙万物的,只有大道才能汇集于凝寂虚无的心境。虚无空明的心境就叫做‘心斋’。”

  颜回说:“我不曾禀受过‘心斋’的教诲,所以确实存在一个真实的颜回;我禀受了‘心斋’的教诲,我便顿时感到不曾有过真实的颜回。这可以叫做虚无空明的境界吗?”孔子说:“你对‘心斋’的理解实在十分透彻。我再告诉你,假如能够进入到追名逐利的环境中遨游而又不为名利地位所动,君能采纳你阐明你的观点,不能采纳你就停止不说,不去寻找仕途的门径,也不向世人提示索求的标的,心思凝聚全无杂念,把自己寄托于无可奈何的境域,那么就差不多合于‘心斋’的要求了。一个人不走路容易,走了路不在地上留下痕迹就很难。受世人的驱遣容易伪装,受自然的驱遣便很难作假。听说过凭借翅膀才能飞翔,不曾听说过没有翅膀也能飞翔;听说过有智慧才能了解事物,不曾听说过没有智慧也可以了解事物。看一看那空旷的环宇,空明的心境顿时独存精白,而什么也都不复存在,一切吉祥之事都消逝于凝静的境界。至此还不能凝止,这就叫形坐神驰。倘若让耳目的感观向内通达而又排除心智于外,那么鬼神将会前来归附,何况是人呢!这就是万物的变化,是禹和舜所把握的要领,也是伏羲、几蘧所遵循始终的道理,何况普通的人呢!”

  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他向孔子请教:“楚王派我诸梁出使齐国,责任重大。齐国接待外来使节,总是表面恭敬而内心怠慢。平常老百姓尚且不易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心里十分害怕。您常对我说:‘事情无论大小,很少有不通过言语的交往可以获得圆满结果的。事情如果办不成功,那么必定会受到君惩罚;事情如果办成功了,那又一定会忧喜交集酿出病害。事情办成功或者办不成功都不会留下祸患,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我每天吃的都是粗糙不精美的食物,烹饪食物的人也就无须解凉散热。我今天早上接受君诏命到了晚上就得饮用冰水,恐怕是因为我内心焦躁担忧吧!我还不曾接触到事的真情,就已经有了忧喜交加所导致的病患;事情假如真办不成,那一定还会受到君惩罚。成与不成这两种结果,做臣子的我都不足以承担,先生你大概有什么可以教导我吧!”

  孔子说:“天下有两个足以为戒的大法:一是天命,一是道义。做儿女的敬爱双亲,这是自然的天性,是无法从内心解释的;臣子侍奉君,这是人为的道义,天地之间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没有君的统治,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这就叫做足以为戒的大法。所以侍奉双亲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都要使父母安适,这是孝心的最高表现;侍奉君的人,无论办什么样的事都要让君放心,这是尽忠的极点。注重自我修养的人,悲哀和欢乐都不容易使他受到影响,知道世事艰难,无可奈何却又能安于处境、顺应自然,这就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做臣子的原本就会有不得已的事情,遇事要能把握真情并忘掉自身,哪里还顾得上眷恋人生、厌恶死亡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

  “不过我还是把我所听到的道理再告诉你:不凡与邻近国家交往一定要用诚信使相互之间和顺亲近,而与远方国家交往则必定要用语言来表示相互间的忠诚。国家间交往的语言总得有人相互传递。传递两国国君喜怒的言辞,乃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两国国君喜悦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夸赞,两国国君愤怒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憎恶。大凡过度的话语都类似于虚构,虚构的言辞其真实程度也就值得怀疑,君产生怀疑传达信息的使者就要遭殃。所以古代格言说:‘传达平实的言辞,不要传达过分的话语,那么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况且以智巧相互较量的人,开始时平和开朗,后来就常常暗使计谋,达到极点时则大耍阴谋、倍生诡计。按照礼节饮酒的人,开始时规规矩矩合乎人情,到后来常常就一片混乱大失礼仪,达到极点时则荒诞淫乐、放纵无度。无论什么事情恐怕都是这样:开始时相互信任,到头来互相欺诈;开始时单纯细微,临近结束时便变得纷繁巨大。

  “言语犹如风吹的水波,传达言语定会有得有失。风吹波浪容易动荡,有了得失容易出现危难。所以愤怒发作没有别的什么缘由,就是因为言辞虚浮而又片面失当。猛兽临死时什么声音都叫得出来,气息急促喘息不定,于是迸发伤人害命的恶念。大凡过分苛责,必会产生不好的念头来应付,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假如做了些什么而他自己却又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谁还能知道他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古代格言说:‘不要随意改变已经下达的命令,不要勉强他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说话过头一定是多余、添加的’。改变成命或者强人所难都是危险,成就一桩好事要经历很长的时间,坏事一旦做出悔改是来不及的。行为处世能不审慎吗!至于顺应自然而使心志自在遨游,一切都寄托于无可奈何以养蓄神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有什么必要作意回报!不如原原本本地传达君所给的使命,这样做有什么困难呢!”

  颜阖将被请去做卫国太子的师傅,他向卫国贤大夫蘧伯玉求教:“如今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德行生就凶残嗜杀。跟他朝夕与共如果不符合法度与规范,势必危害自己的国家;如果合乎法度和规范,那又会危害自身。他的智慧足以了解别人的过失,却不了解别人为什么会出现过错。像这样的情况,我将怎么办呢?”

  蘧伯玉说:“问得好啊!要警惕,要谨慎,首先要端正你自己!表面上不如顺从依就以示亲近,内心里不如顺其秉性暗暗疏导。即使这样,这两种态度仍有隐患。亲附他不要关系过密,疏导他不要心意太露。外表亲附到关系过密,会招致颠仆毁灭,招致崩溃失败。内心顺性疏导显得太露,将被认为是为了名声,也会招致祸害。他如果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你也姑且跟他一样像个无知无识的孩子;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线,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线。他如果跟你无拘无束,那么你也姑且跟他一样无拘无束。慢慢地将他思想疏通引入正轨,便可进一步达到没有过错的地步。

  你不了解那螳螂吗?奋起它的臂膀去阻挡滚动的车轮,不明白自己的力量全然不能胜任,还自以为才高智盛很有力量。警惕呀,谨慎呀!经常夸耀自己的才智而触犯了他,就危险了!你不了解那养虎的人吗?他从不敢用活物去喂养老虎,因为他担心扑杀活物会激起老虎凶残的怒气;他也从不敢用整个的动物去喂养老虎,因为他担心撕裂动物也会诱发老虎凶残的怒气。知道老虎饥饱的时刻,通晓老虎暴戾凶残的秉性。老虎与人不同类却向饲养人摇尾乞怜,原因就是养老虎的人能顺应老虎的性子,而那些遭到虐杀的人,是因为触犯了老虎的性情。

  爱马的人,以精细的竹筐装马粪,用珍贵的蛤壳接马尿。刚巧一只牛虻叮在马身上,爱马之人出于爱惜随手拍击,没想到马儿受惊便咬断勒口、挣断辔头、弄坏胸络。意在爱马却失其所爱,能够不谨慎吗!”

  匠人石去齐国,来到曲辕这个地方,看见一棵被世人当作神社的栎树。这棵栎树树冠大到可以遮蔽数千头牛,用绳子绕着量一量树干,足有头十丈粗,树梢高临山巅,离地面八十尺处方才分枝,用它来造船可造十余艘。观赏的人群像赶集似地涌来涌去,而这位匠人连瞧也不瞧一眼,不停步地往前走。他的徒弟站在树旁看了个够,跑着赶上了匠人石,说:“自我拿起刀斧跟随先生,从不曾见过这样壮美的树木。可是先生却不肯看一眼,不住脚地往前走,为什么呢?”匠人石回答说:“算了,不要再说它了!这是一棵什么用处也没有的树,用它做成船定会沉没,用它做成棺椁定会很快朽烂,用它做成器皿定会很快毁坏,用它做成屋门定会流脂而不合缝,用它做成屋柱定会被虫蛀蚀。这是不能取材的树。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它才能有如此寿延。”

  匠人石回到家里,梦见社树对他说:“你将用什么东西跟我相提并论呢?你打算拿可用之木来跟我相比吗?那楂、梨、橘、柚都属于果树,果实成熟就会被打落在地,打落果子以后枝干也就会遭受摧残,大的枝干被折断,小的枝丫被拽下来。这就是因为它们能结出鲜美果实才苦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常常不能终享天年而半途夭折,自身招来了世俗人们的打击。各种事物莫不如此。而且我寻求没有什么用处的办法已经很久很久了,几乎被砍死,这才保全住性命,无用也就成就了我最大的用处。假如我果真是有用,还能够获得延年益寿这一最大的用处吗?况且你和我都是‘物’,你这样看待事物怎么可以呢?你不过是几近死亡的没有用处的人,又怎么会真正懂得没有用处的树木呢!”

  匠人石醒来后把梦中的情况告诉给他的弟子。弟子说:“旨意在于求取无用,那么又做什么社树让世人瞻仰呢?”匠人石说:“闭嘴,别说了!它只不过是在寄托罢了,反而招致不了解自己的人的辱骂和伤害。如果它不做社树的话,它还不遭到砍伐吗?况且它用来保全自己的办法与众不同,而用常理来了解它,可不就相去太远了吗!”

  南伯子綦在商丘一带游乐,看见长着一棵出奇的大树,上千辆驾着四马的大车,荫蔽在大树树荫下歇息。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呢?这树一定有特异的材质啊!”仰头观看大树的树枝,弯弯扭扭的树枝并不可以用来做栋梁;低头观看大树的主干,树心直到表皮旋着裂口并不可以用来做棺椁;用舌舔一舔树叶,口舌溃烂受伤;用鼻闻一闻气味,使人像喝多了酒,三天三夜还醒不过来。

  子綦说:“这果真是什么用处也没有的树木,以至长到这么高大。唉,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物外的‘神人’,就像这不成材的树木呢!”宋国有个叫荆氏的地方,很适合楸树、柏树、桑树的生长。树干长到一两把粗,做系猴子的木桩的人便把树木砍去;树干长到三、四围粗,地位高贵名声显赫的人家寻求建屋的大梁便把树木砍去;树干长到七、八围粗,达官贵人富家商贾寻找整幅的棺木又把树木砍去。所以它们始终不能终享天年,而是半道上被刀斧砍伐而短命。这就是材质有用带来的祸患。因此古人祈祷神灵消除灾害,总不把白色额头的牛、高鼻折额的猪以及患有痔漏疾病的人沉入河中去用作祭奠。这些情况巫师全都了解,认为他们都是很不吉祥的。不过这正是“神人”所认为的世上最大的吉祥。

  有个名叫支离疏的人,下巴隐藏在肚脐下,双肩高于头顶,后脑下的发髻指向天空,五官的出口也都向上,两条大腿和两边的胸肋并生在一起。他给人缝衣浆洗,足够?口度日;又替人筛糠簸米,足可养活十口人。君征兵时,支离疏捋袖扬臂在征兵人面前走来走去;君有大的差役,支离疏因身有残疾而免除劳役;君向残疾人赈济米粟,支离疏还领得三钟粮食十捆柴草。像支离疏那样形体残缺不全的人,还足以养活自己,终享天年,又何况像形体残缺不全那样的德行呢!

  孔子去到楚国,楚国隐士接舆有意来到孔子门前,说“凤鸟啊,凤鸟啊!你怎么怀有大德却来到这衰败的国家!未来的世界不可期待,过去的时日无法追回。天下得到了治理,圣人便成就了事业;君昏暗天下混乱,圣人也只得顺应潮流苟全生存。当今这个时代,怕就只能免遭刑辱。幸福比羽毛还轻,而不知道怎么取得;祸患比大地还重,而不知道怎么回避。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在人前宣扬你的德行!危险啊,危险啊!人为地划出一条道路让人们去遵循!遍地的荆棘啊,不要妨碍我的行走!曲曲弯弯的道路啊,不要伤害我的双脚!”

山上的树木皆因材质可用而自身招致砍伐,油脂燃起烛火皆因可以燃烧照明而自取熔煎。桂树皮芳香可以食用,因而遭到砍伐,树漆因为可以派上用场,所以遭受刀斧割裂。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懂得无用的更大用处。

 

庄子·内篇·齐物论

“齐物论”包含齐物与齐论两个意思。庄子认为世界万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来是千差万别,归根结底却又是齐一的,这就是“齐物”。庄子还认为人们的各种看法和观点,看起来也是千差万别的,但世间万物既是齐一的,言论归根结底也应是齐一的,没有所谓是非和不同,这就是“齐论”。

编辑本段题解

全文概述

  本篇是《庄子》的又一代表篇目。

  全文大体分成七个部分,第一部分至“怒者其谁邪”,从子綦进入无我境界开篇,生动地描写大自然的不同声响,并且指出它们全都出于自身。第二部分至“吾独且奈何哉”,推进一步描述社会各种现象和人的各种不同心态,并指出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又都是出自虚无。第三部分至“此之谓以明”,说明是非之争并没有价值。万物都有其对立的一面,也有其统一的一面;万物都在变化之中,而且都在向它自身对立的那一面转化。从这一意义说,万物既然是齐一的,那么区别是与非就没有必要,才智也就成了没有价值的东西。第四部分至“此之谓葆光”,进一步指出大道并不曾有过区分,言论也不曾有过定论,人们所持有的是非与区分并非物之本然,而是主观对外物的偏见,物、我一体,因而是非无别,容藏于一体。第五部分至“而况利害之端乎”,从忘物才能齐物入手,说明认识事物并没有什么绝对客观的尺度,因而人的言论也就没有确定是非区别的必要。第六部分至“故寓诸无竟”,借寓言人物之口阐述齐物与齐论的途径,即忘掉死生、忘掉是非,把自己寄托于无穷的境域,从而遨游于尘埃之外,这也就进一步说明物之不可分、言之不可辩。余下为第七部分,通过两个寓言故事表明“无所凭依”和物我交合、物我俱化的旨意。

思想主体

  “齐物”与“齐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又一重要方面,与“逍遥游”一并构成庄子哲学思想体系的主体。庄子看到了客观事物存在这样那样的区别,看到了事物的对立。但出于万物一体的观点,他又认为这一切又都是统一的,浑然一体的,而且都在向其对立的一面不断转化,因而又都是没有区别的。庄子还认为各种各样的学派和论争都是没有价值的。是与非、正与误,从事物本于一体的观点看也是不存在的。这既有宇宙观方面的讨论,也涉及到认识论方面的许多问题,因而在我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篇文充满辩证的观点,但也经常陷入形而上学的泥潭,须得细加体会和分析。

编辑本段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苔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蜇,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虮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犹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皇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钝,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蜉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编辑本段译文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而坐,仰首向天缓缓地吐着气,那离神去智的样子真好像精神脱出了躯体。

  他的学生颜成子游陪站在跟前说道:“这是怎么啦?形体诚然可以使它像干枯的树木,精神和思想难道也可以使它像死灰那样吗?你今天凭几而坐,跟往昔凭几而坐的情景大不一样呢。”

  子綦回答说:“偃,你这个问题不是问得很好吗?今天我忘掉了自己,你知道吗?你听见过‘人籁’却没有听见过‘地籁’,你即使听见过‘地籁’却没有听见过‘天籁’啊!”

  子游问:“我冒昧地请教它们的真实含意。”

  子綦说:“大地吐出的气,名字叫风。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整个大地上数不清的窍孔都怒吼起来。你独独没有听过那呼呼的风声吗?山陵上陡峭峥嵘的各种去处,百围大树上无数的窍孔,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圆柱上插入横木的方孔,有的像圈围的栅栏,有的像舂米的臼窝,有的像深池,有的像浅池。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湍急的流水声,像迅疾的箭镞声,像大声的呵叱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放声叫喊,像嚎啕大哭,像在山谷里深沉回荡,像鸟儿鸣叫叽喳,真好像前面在呜呜唱导,后面在呼呼随和。清风徐徐就有小小的和声,长风呼呼便有大的反响,迅猛的暴风突然停歇,万般窍穴也就寂然无声。你难道不曾看见风儿过处万物随风摇曳晃动的样子吗?”

  子游说:“地籁是从万种窍穴里发出的风声,人籁是从比并的各种不同的竹管里发出的声音。我再冒昧地向你请教什么是天籁。”

  子綦说:“天籁虽然有万般不同,但使它们发生和停息的都是出于自身,发动者还有谁呢?”

  才智超群的人广博豁达,只有点小聪明的人则乐于细察、斤斤计较;合于大道的言论就像猛火烈焰一样气焰凌人,拘于智巧的言论则琐细无方、没完没了。

  他们睡眠时神魂交构,醒来后身形开朗;跟外界交接相应,整日里勾心斗角。有的疏怠迟缓,有的高深莫测,有的辞慎语谨。小的惧怕惴惴不安,大的惊恐失魂落魄。

  他们说话就好像利箭发自弩机快疾而又尖刻,那就是说是与非都由此而产生;他们将心思存留心底就好像盟约誓言坚守不渝,那就是说持守胸臆坐待胜机。

  他们衰败犹如秋冬的草木,这说明他们日益消毁;他们沉湎于所从事的各种事情,致使他们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有的情状;他们心灵闭塞好像被绳索缚住,这说明他们衰老颓败,没法使他们恢复生气。

  他们欣喜、愤怒、悲哀、欢乐,他们忧思、叹惋、反复、恐惧,他们躁动轻浮、奢华放纵、情张欲狂、造姿作态。好像乐声从中空的乐管中发出,又像菌类由地气蒸腾而成。这种种情态日夜在面前相互对应地更换与替代,却不知道是怎么萌生的。

  算了吧,算了吧!一旦懂得这一切发生的道理,不就明白了这种种情态发生、形成的原因。

  没有我的对应面就没有我本身,没有我本身就没法呈现我的对应面。这样的认识也就接近于事物的本质,然而却不知道这一切受什么所驱使。仿佛有“真宰”,却又寻不到它的端倪。可以去实践并得到验证,然而却看不见它的形体,真实的存在而又没有反映它的具体形态。

  众多的骨节,眼耳口鼻等九个孔窍和心肺肝肾等六脏,全都齐备地存在于我的身体,我跟它们哪一部分最为亲近呢?你对它们都同样喜欢吗?还是对其中某一部分格外偏爱呢?这样,每一部分都只会成为臣妾似的仆属吗?难道臣妾似的仆属就不足以相互支配了吗?还是轮流做为君臣呢?难道又果真有什么“真君”存在其间?无论寻求到它的究竟与否,那都不会对它的真实存在有什么增益和损坏。

  人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形成形体,就不能忘掉自身而等待最后的消亡。他们跟外界环境或相互对立、或相互顺应,他们的行动全都像快马奔驰,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止步,这不是很可悲吗!

  他们终身承受役使却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辈子困顿疲劳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人们说这种人不会死亡,这又有什么益处!人的形骸逐渐衰竭,人的精神和感情也跟着一块儿衰竭,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像这样迷昧无知吗?难道只有我才这么迷昧无知,而世人也有不迷昧无知的吗!

  追随业已形成的偏执己见并把它当作老师,那么谁会没有老师呢?为什么必须通晓事物的更替并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找到资证的人才有老师呢?愚味的人也会跟他们一样有老师哩。还没有在思想上形成定见就有是与非的观念,这就像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就已经到达。这就是把没有当作有。没有就是有,即使圣明的大禹尚且不可能通晓其中的奥妙,我偏偏又能怎么样呢?

  说话辩论并不像是吹风。善辩的人辩论纷纭,他们所说的话也不曾有过定论。果真说了些什么吗?还是不曾说过些什么呢?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言谈不同于雏鸟的鸣叫,真有区别,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呢?

  大道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真和假呢?言论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是与非呢?大道怎么会出现而又不复存在?言论又怎么存在而又不宜认可?大道被小小的成功所隐蔽,言论被浮华的词藻所掩盖。所以就有了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之辩,肯定对方所否定的东西而否定对方所肯定的东西。想要肯定对方所否定的东西而非难对方所肯定的东西,那么不如用事物的本然去加以观察而求得明鉴。

  各种事物无不存在它自身对立的那一面,各种事物也无不存在它自身对立的这一面。从事物相对立的那一面看便看不见这一面,从事物相对立的这一面看就能有所认识和了解。所以说:事物的那一面出自事物的这一面,事物的这一面亦起因于事物的那一面。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是相互并存、相互依赖的。

  虽然这样,刚刚产生随即便是死亡,刚刚死亡随即便会复生;刚刚肯定随即就是否定,刚刚否定随即又予以肯定;依托正确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谬误的一面,依托谬误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正确的一面。因此圣人不走划分正误是非的道路而是观察比照事物的本然,也就是顺着事物自身的情态。

  事物的这一面也就是事物的那一面,事物的那一面也就是事物的这一面。事物的那一面同样存在是与非,事物的这一面也同样存在正与误。事物果真存在彼此两个方面吗?事物果真不存在彼此两个方面的区分吗?彼此两个方面都没有其对立的一面,这就是大道的枢纽。抓住了大道的枢纽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从而顺应事物无穷无尽的变化。“是”是无穷的,“非”也是无穷的。所以说不如用事物的本然来加以观察和认识。

  用组成事物的要素来说明要素不是事物本身,不如用非事物的要素来说明事物的要素并非事物本身;用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用非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整个自然界不论存在多少要素,但作为要素而言却是一样的,各种事物不论存在多少具体物象,但作为具体物象而言也都是一样的。

  能认可吗?一定有可以加以肯定的东西方才可以认可;不可以认可吗?一定也有不可以加以肯定的东西方才不能认可。道路是行走而成的,事物是人们称谓而就的。怎样才算是正确呢?正确在于其本身就是正确的。怎样才算是不正确呢?不正确的在于其本身就是不正确的。怎样才能认可呢?能认可在于其自身就是能认可的。怎样才不能认可呢?不能认可在于其本身就是不能认可的。事物原本就有正确的一面,事物原本就有能认可的一面,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正确的一面,也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能认可的一面。

  所以可以列举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宽大、奇变、诡诈、怪异等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来说明这一点,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相通而浑一的。旧事物的分解,亦即新事物的形成,新事物的形成亦即旧事物的毁灭。所有事物并无形成与毁灭的区别,还是相通而浑一的特点。只有通达的人方才知晓事物相通而浑一的道理,因此不用固执地对事物作出这样那样的解释,而应把自己的观点寄托于平常的事理之中。

  所谓平庸的事理就是无用而有用;认识事物无用就是有用,这就算是通达;通达的人才是真正了解事物常理的人;恰如其分地了解事物常理也就接近于大道。顺应事物相通而浑一的本来状态吧,这样还不能了解它的究竟,这就叫做“道”。

  耗费心思方才能认识事物浑然为一而不知事物本身就具有同一的性状和特点,这就叫“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早上分给三升,晚上分给四升”。猴子们听了非常愤怒。养猴人便改口说:“那么就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吧。”猴子们听了都高兴起来。

  名义和实际都没有亏损,喜与怒却各为所用而有了变化,也就是因为这样的道理。因此,古代圣人把是与非混同起来,优游自得地生活在自然而又均衡的境界里,这就叫物与我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如何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呢?那时有人认为,整个宇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具体的事物,这样的认识是最了不起,最尽善尽美,而无以复加了。其次,认为宇宙之始是存在事物的,可是万事万物从不曾有过区分和界线。再其次,认为万事万物虽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是却从不曾有过是与非的不同。

  是与非的显露,对于宇宙万物的理解也就因此出现亏损和缺陷,理解上出现亏损与缺陷,偏私的观念也就因此形成。果真有形成与亏缺吗?果真没有形成与亏缺吗?事物有了形成与亏缺,所以昭文才能够弹琴奏乐。没有形成和亏缺,昭文就不再能够弹琴奏乐。

  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于乐律,惠施乐于靠着梧桐树高谈阔论,这三位先生的才智可说是登峰造极了!他们都享有盛誉,所以他们的事迹得到记载并流传下来。他们都爱好自己的学问与技艺,因而跟别人大不一样;正因为爱好自己的学问和技艺,所以总希望能够表现出来。

  而他们将那些不该彰明的东西彰明于世,因而最终以石之色白与质坚均独立于石头之外的迷昧而告终;而昭文的儿子也继承其父亲的事业,终生没有什么作为。像这样就可以称作成功吗?那即使是我虽无成就也可说是成功了。像这样便不可以称作成功吗?外界事物和我本身就都没有成功。

  因此,各种迷乱人心的巧说辩言的炫耀,都是圣哲之人所鄙夷、摒弃的。所以说,各种无用均寄托于有用之中,这才是用事物的本然观察事物而求得真实的理解。

  现在暂且在这里说一番话,不知道这些话跟其他人的谈论是相同的呢,还是不相同的呢?相同的言论与不相同的言论,既然相互间都是言谈议论,从这一意义说,不管其内容如何也就是同类的了。

  虽然这样,还是请让我试着把这一问题说一说。宇宙万物有它的开始,同样有它未曾开始的开始,还有它未曾开始的未曾开始的开始。宇宙之初有过这样那样的“有”,但也有个“无”,还有个未曾有过的“无”,同样也有个未曾有过的未曾有过的“无”。突然间生出了“有”和“无”,却不知道“有”与“无”谁是真正的“有”、谁是真正的“无”。

  现在我已经说了这些言论和看法,但却不知道我听说的言论和看法是我果真说过的言论和看法呢,还是果真没有说过的言论和看法呢?天下没有什么比秋毫的末端更大,而泰山算是最小;世上没有什么人比夭折的孩子更长寿,而传说中年寿最长的彭祖却是短命的。

  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体。既然已经浑然为一体,还能够有什么议论和看法?既然已经称作一体,又还能够没有什么议论和看法?客观存在的一体加上我的议论和看法就成了“二”,“二”如果再加上一个“一”就成了“三”,以此类推,最精明的计算也不可能求得最后的数字,何况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所以,从无到有乃至推到“三”,又何况从“有”推演到“有”呢?没有必要这样地推演下去,还是顺应事物的本然吧。

  所谓真理从不曾有过界线,言论也不曾有过定准,只因为各自认为只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才是正确的,这才有了这样那样的界线和区别。请让我谈谈那些界线和区别:有左有右,有序列有等别,有分解有辩驳,有竞比有相争,这就是所谓八类。

  天地四方宇宙之外的事,圣人总是存而不论;宇宙之内的事,圣人虽然细加研究,却不随意评说。至于古代历史上善于治理社会的前代君王们的记载,圣人虽然有所评说却不争辩。可知有分别就因为存在不能分别,有争辩也就因为存在不能辩驳。有人会说,这是为什么呢?圣人把事物都囊括于胸、容藏于己,而一般人则争辩不休夸耀于外,所以说,大凡争辩,总因为有自己所看不见的一面。

  至高无上的真理是不必称扬的,最了不起的辩说是不必言说的,最具仁爱的人是不必向人表示仁爱的,最廉洁方正的人是不必表示谦让的,最勇敢的人是从不伤害他人的。真理完全表露于外那就不算是真理,逞言肆辩总有表达不到的地方,仁爱之心经常流露反而成就不了仁爱,廉洁到清白的极点反而不太真实,勇敢到随处伤人也就不能成为真正勇敢的人。这五种情况就好像着意求圆却几近成方一样。

  因此懂得停止于自己所不知晓的境域,那就是绝顶的明智。谁能真正通晓不用言语的辩驳、不用称说的道理呢?假如有谁能够知道,这就是所说的自然生成的府库。无论注入多少东西,它不会满盈,无论取出多少东西,它也不会枯竭,而且也不知这些东西出自哪里,这就叫做潜藏不露的光亮。

  从前尧曾向舜问道:“我想征伐宗、脍、胥敖三个小国,每当上朝理事总是心绪不宁,是什么原因呢?”

  舜回答说:“那三个小国的国君,就像生存于蓬蒿艾草之中。你总是耿耿于怀心神不宁,为什么呢?过去十个太阳一块儿升起,万物都在阳光普照之下,何况你崇高的德行又远远超过了太阳的光亮呢!”

  缺问王倪:“你知道各种事物相互间总有共同的地方吗?”

  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

  缺又问:“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

  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呢!”

  缺接着又问:“那么各种事物便都无法知道了吗?”

  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虽然这样,我还是试着来回答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我还是先问一问你: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猿猴把狙当作配偶,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则与鱼交尾。毛嫱和丽姬,是人们称道的美人了,可是鱼儿见了她们深深潜入水底,鸟儿见了她们高高飞向天空,麋鹿见了她们撤开四蹄飞快地逃离。人、鱼、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以我来看,仁与义的端绪,是与非的途径,都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晓它们之间的分别!”

  缺说:“你不了解利与害,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难道也不知晓利与害吗?”

  王倪说:“进入物我两忘境界的至人实在是神妙不测啊!林泽焚烧不能使他感到热,黄河、汉水封冻了不能使他感到冷,迅疾的雷霆劈山破岩、狂风翻江倒海不能使他感到震惊。假如这样,便可驾驭云气,骑乘日月,在四海之外遨游,死和生对于他自身都没有变化,何况利与害这些微不足道的端绪呢!”

  瞿鹊子向长梧子问道:“我从孔夫子那里听到这样的谈论: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因循成规;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因而遨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不当的言论,而我却认为是精妙之道的实践和体现。先生你认为怎么样呢?”

  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也会疑惑不解的,而孔丘怎么能够知晓呢!而且你也谋虑得太早,就好像见到鸡蛋便想立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子便想立即获取烤熟的斑鸠肉。我姑且给你胡乱说一说,你也就胡乱听一听。怎么不依傍日月,怀藏宇宙?跟万物吻合为一体,置各种混乱纷争于不顾,把卑贱与尊贵都等同起来。人们总是一心忙于去争辩是非,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糅合古往今来多少变异、沉浮,自身却浑成一体不为纷杂错异所困扰。万物全都是这样,而且因为这个缘故相互蕴积于浑朴而又精纯的状态之中。

  “我怎么知道贪恋活在世上不是困惑呢?我又怎么知道厌恶死亡不是年幼流落他乡而老大还不知回归呢?丽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儿,晋国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她当时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晋国进入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而宠为夫人,吃上美味珍馐,也就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的求生呢?睡梦里饮酒作乐的人,天亮醒来后很可能痛哭饮泣;睡梦中痛哭饮泣的人,天亮醒来后又可能在欢快地逐围打猎。正当他在做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睡梦中还会卜问所做之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在做梦。人在最为清醒的时候方才知道他自身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好像什么都知晓什么都明了。君尊牧卑,这种看法实在是浅薄鄙陋呀!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其实我也在做梦。上面讲的这番话,它的名字可以叫作奇特和怪异。万世之后假若一朝遇上一位大圣人,悟出上述一番话的道理,这恐怕也是偶而遇上的吧!

  “倘使我和你展开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那么,你果真对,我果真错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对,你果真错吗?难道我们两人有谁是正确的,有谁是不正确的吗?难道我们两人都是正确的,或都是不正确的吗?我和你都无从知道,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着蒙昧与晦暗,我们又能让谁作出正确的裁定?让观点跟你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不同于我和你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不同于我和你,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让观点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来判定吗?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又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评判!如此,那么我和你跟大家都无从知道这一点,还等待别的什么人呢?辩论中的不同言辞跟变化中的不同声音一样相互对立,就像没有相互对立一样,都不能相互作出公正的评判。用自然的分际来调和它,用无尽的变化来顺应它,还是用这样的办法来了此一生吧。

  “什么叫调和自然的分际呢?对的也就像是不对的,正确的也就像是不正确的。对的假如果真是对的,那么对的不同于不对的,这就不须去争辩;正确的假如果真是正确的,那么正确的不同于不正确的,这也不须去争辩。忘掉死生忘掉是非,到达无穷无尽的境界,因此圣人总把自己寄托于无穷无尽的境域之中。”

  影子之外的微阴问影子:“先前你行走,现在又停下;以往你坐着,如今又站了起来。你怎么没有自己独立的操守呢?”

  影子回答说:“我是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吗?我所依凭的东西又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吗?我所依凭的东西难道像蛇的鳞和鸣蝉的翅膀吗?我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会是这样?我又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不会是这样?”

  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起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是我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那必定是有区别的。这就可叫做物、我的交合与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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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展阅读:

  • 1

南怀瑾《庄子》讲记:http://www.yshin.com/Article/fenleijingdian/200612/1892.html

  • 2

庄子:http://baike.baidu.com/view/276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