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嘉的照片:我的纸船,你如今在哪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22:59:52

我的纸船,你如今在哪里?

 

/龚立人

 

518日,多云。太阳时而钻入云层,仿佛有愧于我,羞羞答答,让我觉得气象不那么明朗,似有几分忧郁,莫非天知我心,自忖还没修炼到如此的高天人合一的功力。脚下用了点力道,自行车的两个轮胎与柏油路面磨擦着,以沙哑的嗓音发出叹息,搞得我心情不畅,心想反正也不是去办欢畅的事,什么晴间多云和叹息当可不去理会。

去年的今天我在资江边放下一只纸船,“我把一颗思念和牵挂的心,放入纸船,又把纸船小心地放入资江,用手轻轻地搅动着江水,送它向江心飘去。我望着它,随江水向北,向北…………”把无比艰巨和沉重的差使交给了那单薄的小船。过后,深感内疚。设身处地的为它想想,就因为它不会说话,就硬是差强船意将之放入水中。在神州的南方还好,它一路顺水,经资江,进洞庭湖,入长江,随大江东去,直泻东海。此时就让它为难了,我没为它装GPS,连只罗盘都未放,它何知南北?又怎么经得住风浪?它要在大风大浪中,经东海,过黄海,进渤海再一路向西,偏偏又是西风多,找到海河口还要溯流而上。呀,它的行程不正是我此生经历的写照吗?

此生的前三分之一虽然也有风浪,但毕竟顺风顺水,如纸船从下水到入东海;从长江口到胶东半岛尖的三分之一,如我经历的狂风恶浪和重重霉运;从入渤海湾到溯海河的逆风逆水不正是我现下的运交背时么?竟然打了一个寒颤,我居然放它去航行,用它的航线来模拟我的人生轨迹;并且还交付它一项重要使命,我真的汗颜了。

我今天来海河,一是来关注我的纸船的下落,二是来了结一种情感。

来到了我要去的那一段沿河公园的入口,被栏住,往里一看,成工地了,沿河公园没有了,这一段上下两座桥在施工,我要去的地方也正在清理码头也要建桥,原来的沿河公园要按旅游和商业的目标重建。一位可亲的民工大叔栏住我:“先生,里边施工,乱得很根本骑不了车。”

“我是来找你们张头谈施工问题的。”张王李赵遍地刘嘛。

那些年当政府官员练就了说瞎话的本事。反正我是要进去。推着车,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河边,我设法走到新做好的亲水台上,手搭凉棚,双目搜寻着河面,看是否有纸船的踪迹。是的,什么也没看到。我伫立着,临着河面上卷来的清风,荡涤着心中的不畅,身边的几株香花槐已经凋谢,它们每年开两次,槐开二度尚待7月,到是远处的芙蓉花送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我微闭双目,口中反复轻颂着莲花生大士心咒,入静许久。忽地脑海中一亮,好似收到我的纸船发来的一条短信:“你的人轨迹还在继续,我的航程怎会结束?”我于是在河边菩提了,是该结束那第二桩事了。

原来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日子来这个地方了,明年此时我指定不在天津,后年或许离得更远,再后年更是X了,我已然做了虚空子,唯有虚空是我家,这些往事的牵挂,自当处之妥帖。今天不就是来告别从前么。

我继续伫立不动。一阵清风为我打开那年1231日上午十时会议室的门。我知道今天人会很多,但绝对超出我的想象,会议室满满的,围着中间的条桌坐了三圈,连我走到为我留的我每次坐的正中,还起来三四个人让路。我就知道那对男女下了多大工夫。

我被连续数十封信,告到市纪检委,污告我行贿和以权谋私,纪检部门已经查办了两年,我本可以洗得一干二净,但要把事情推到为我帮忙的朋友身上,我知最终他也会没事,但再拖两年正好换届,那我的朋友就只好这辈子与局级无缘了。我怎能那样呢,我认了算了。纪检干部们内查外调累了两年,我的检查写了25份,若他们细心,就会发现是ABC三稿,轮回了八次,以A稿定案。不是我敷衍,因为我本就没错。最后在纪检委书记办公室,书记和监察局长一起和我谈,我接受给我党内警告处分结案,由基层党支部开会讨论上报,我才落那对男女手中。

在职的党员好多人听说了,要为我在支部大会上把这个决定推翻,是我稳住了大家,告诉这是我愿意的,不想再拖下去,你们批不批我,随便,但讨论处分时一定要举手。

发言很是热烈的,群情激昂,大有把龚立人打倒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令其永世不得翻身的“文革”遗风。但发言的只有离退休党员中的一半人,在职的只有三四个人说得着三不着两的。我当时的心不知为何那样平静,仿佛在欣赏一部闹剧。

该那人说话了,当他说到我党一贯以批评教育从严,处理从宽,治病救人为主时,我就觉得雌雄两只大绿头蝇交着尾在我的嗓子眼那儿乱爬,我那不争气的胃一阵剧烈蠕动,出了一大声干呕,近九十只眼盯着我,会议中断,我起来到墙角痰盂处,吐出一大口胃酸,回过身来向大家笑笑,冲那人示意继续。十一点五十分我在支部决议上签字后会议结束,他们没为那二十多位老远赶来的老同志叫快餐,我心想真不会做好人。尽管财务一支笔由我掌握,这顿饭我若不签字,不是为你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吗。

我满堆笑脸与老同志一一握别还顺祝他们晚年幸福。得意的人也走了,大部分在职党员都没动,默默看着我,非党干部也涌进来,会议室鸦雀无声,我清了下嗓子,对大家讲了句笑话后起身回到我的办公室。一会儿,她来了。把我的饭放在我的面前,坐在我对面,柔柔的目光有如她纤纤的十指插入我的头发,轻轻梳理;如一缕阳光直射我心底,她真的很懂我,知我此时不需要语言的安慰,我是觉得窝火。我还不如吉诃德先生,他可以全力与风车厮杀,纵使自己很狼狈,但他尽力了。我却是左边的脸被抽又送上了右边的。我噙着眼泪把头转向窗外。

她站起身,帮我把字台上的电话线拨下,把我杯子加满水,把我的饭拿走,在我面前放下一包纸巾,我听到她锁上了门走了。她知我想哭,知我不想在女人面前哭,知道我心中的窝火只有泪水才能浇灭。我大约自197618日后,就再也没哭过,久蓄的泪水为浇息我的窝火派上了用场。

次日是元旦,下午我还有个活动,还差半小时,她打开门进来了,我说:“饿了。”她笑着把饭递给我,热的。她看了看纸篓,那包纸巾有了归处,她放心了。还是不说话,静静看我吃饭。我快吃完时,她用我的脸盆打来水,又倒上开水,柔声说:“走前擦把脸,别让人看出来,小L把车开到大门口了。”

我要离开办公室时,她的眼睛湿了,我冲她笑笑说:“你知道哪儿有纸巾,好多,别用光了,从里边锁上门,没事后早点回家吧。”

一阵风把我把从回忆中召回。我想莫如附庸一把风雅,仿一仿圣人的潇洒,心中默念:“逝者如斯夫。”

我的纸船,你继续航行吧,继续去模拟我的人生轨迹。

 

 

龚立人 2006/05/18 写于 一白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