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的近义词四个:南方人物周刊: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袁世凯 - 历史学 考研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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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一个真实的袁世凯

2009-11-2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李宗陶


百年家族系列:袁世凯家族

近代中国焦灼于国家灭亡危局的一些中流砥柱,在濡染了西方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之后,试图推动中国的近代化——把西方的政治制度、教育模式和生产方式中的一部分,移植到中国来。

这样的移植,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

慈禧太后先是镇压了狂飙突进的百日维新,又在20世纪初支持了在内容上几乎与1898年的改革几乎雷同的改革,其核心依然是采用“西法”,但她并无改革的诚意,这场喧闹的表演最终只落实到3项具体改进——废除科举、建立现代学校和派送学生出国。对于随后的立宪运动,慈禧太后和醇亲王采取的都是拖延策略,因为他们从未考虑过在中国真正引入君主立宪制。

在辛亥革命的烈焰中即将覆灭的清廷,因为要倚赖袁世凯的力量,将最高军事权力拱手交给了他。很快,袁世凯当上总理大臣,组建了自己的内阁。

革命党人同意袁世凯就任共和国大总统的前提是,他必须支持共和。宣誓拥护共和时,袁世凯说,“共和为最良国体,世界之公认”,并庄严承诺“永不使君主政体再行于中国”。

背叛共和以及上演帝制复辟的丑剧,令袁世凯背上了可耻的罪名,“袁对宪法的嘲弄,对议会非法的操纵,施用的贿赂、威胁、谋杀,以及监禁等手段,无可挽回地侮辱了公众的人格,也为此后十年的法律失调与社会无序,留下了隐患”(徐中约《中国近代史》)。

阎锡山认为,鼓动袁世凯称帝的,是想要继承大统的长子袁克定、妄图封侯的清廷旧官僚、指望陷袁于不义的副总统黎元洪的羽翼和企图将中国推入分崩离析的帝国主义。

民国初年,世人称袁世凯为:中国的拿破仑,中国的华盛顿,中国共和之父。民国初年,世人称袁世凯家族为“民国第一家”。

很快,袁世凯成了窃国大盗、卖国贼……

我们能否同时也看看,这个时代罪人在与日本签订屈辱的《二十一条》时,到底有过怎样的交涉?他真的一个“不”字也没说过吗?在中国近代化运动中,他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詹天佑修建的中国第一条铁路,跟他是怎样一种关系?当南京政府反对保护私有财产时,北京方面做了什么?民国初年民族资本发展的黄金时期,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探究一个人怎样在历史的演进中被赋予不同的形象,犹如一次探险,对于袁世凯这样复杂的人物,更需要做深入、细致的探寻,以避免简单的判定。

2009年9月16日,从各地赶到河南项城的三十多位袁世凯后人,肃立在袁世凯童年住过的那栋楼前。这是民国以来,这个庞大家族的第一次聚会。袁世凯与他的一妻九妾生育了17个儿子、15个女儿,仅在天津,袁世凯的后人已达百人之多。人们都知道袁家骝和吴健雄的光彩照人的传奇,但是这一次,我们将目光探寻到这个家族的深处,抵达更多的人,更多的命运。

(参考:左舜生辑《中国近百年史资料•初编》,《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茅海建《从甲午到戊戌——康有为〈我史〉鉴注》,杨国强《晚清的士人与世相》,唐德刚《晚清七十年》、《袁氏当国》,沈祖宪、吴闿生《容庵弟子记》,刘成禺《世载堂杂忆》,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许指严《新华秘记》,徐一士《一士谭荟》,陈夔龙《梦焦亭杂记》,汪曾武《鹣龛随笔》,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萧乾编《近现代新笔记丛书》,费正清《伟大的中国革命》,张永东《百年之冤》,西里尔•珀尔《北京的莫里循》等;鸣谢骆宝善、刘路生慷慨提供大量资料照片和日本外务省报告影印件。)


袁家后人在袁寨

本刊记者 李宗陶 发自河南项城

1859年9月16日,袁世凯出生在河南陈州府项城县张营,袁家的祖居地。生父袁保中有6子3女,他排行第四。2009年9月15日,从海内外赶到项城袁寨的袁氏后人济济一堂,不相识者互问:“你是几门?”“我四门。”

35岁的袁文清(六门克艮后裔)告诉记者,“今天看到袁家琼(六门克灵之子)4岁儿子的照片,可我得管他叫叔。”在这样一个大家族里,一样年纪,很可能是“长房的孙子末房的爷”。

袁世凯一妻九妾共生了17个儿子、15个女儿;17个儿子又生下22个孙子、25个孙女;儿孙共计79人。从袁世凯的父辈到孙辈,世系辈分依次为:保、世、克、家。如今,在世的后人已至启、文、绍辈。

2009年9月16日,距袁世凯出生150年,从各地赶来的30多位后人排成三行肃立在袁世凯童年住过的那栋楼前,向先祖三鞠躬。

这是民国以来,这个家族的第一次聚会。他们每个人都受过这个人的影响:有的改过名,有的跨不进大学门,有人入党艰难,有人半辈子沉默谨慎。

咸丰七年,袁家从张营迁到石腰庄,建起住宅、学校、兵营、花园等,占地270亩,从此这里改称袁寨。

54岁的侯金亮守着袁保中(袁世凯亲父)、袁保庆(袁世凯嗣父)等人的墓地已近20年,他父亲也是袁家守墓人。他指给记者看袁寨当年炮楼、吊桥的位置,三道护寨河尚存一道,浅浅水洼里游着一队肥鸭子。

据老辈人讲,当年百十里外的流浪汉到了袁寨,只要在袁家祖坟上烧张纸,就能进寨有吃有住。之后可以帮袁家打些短工,也可以自己做点小买卖。一度,帮袁家种地,在袁寨借居、打工的将近300人。

“文革”时,袁寨改名红旗大队。省里工作队下来,组织群众“批林批孔”外加“批袁”。“有些年纪大的批着批着就哭起来了,说受过袁家的好处,工作队就不叫发言了。”侯金亮说,袁寨经过3次毁灭性破坏,只剩下50多间房,不少是危房。

整理家谱和家族史

袁晓林是六门(袁世凯六弟袁世彤)袁克艮的孙子,老党员,曾任项城市政协副主席。30多年来,他是老家的一个枢纽,许多寻亲者最先找到他,然后才找到各自在庞大家族中的那个点。袁家骝(袁克文三子,著名物理学家)从1986年第一次回项城,至2003年在北京协和医院去世,都有这位贤侄一路相陪。

除袁晓林外,至少还有4位袁家后人在整理家谱和家族史。

袁家诚是袁世凯十子袁克坚的儿子,退休前是天津某医院放射科主任。在他自幼生活的天津,袁家人粗粗算来也有上百人之多。袁家诚想把这些人的经历、故事搜集起来。

他自己的经历就很有代表性。少年时,他心中的榜样是堂兄袁家骝。“他在美国读博士,我要在中国读博士。”连考5次大学,每次成绩优秀,就是政审通不过。多年以后,他读了两个夜大。日子平顺起来,子女也平顺起来:儿子是美国硅谷一家芯片公司驻上海的副总裁,女儿是央视9套的英文翻译。

现在纽约经商的袁弘哲(原名袁启威,祖父袁克桓是袁世凯第六子)也是一位家族史热心者。他1951年在天津出生,少年时代正赶上“文革”,念小学时他就被同学押上课桌批斗。后来他被发往内蒙插队。有一次回天津,向父亲讲起自己学会了赶马车,也学会了烟酒。曾经留学美国、后在天津一所中学教英语的父亲对他说:“将来国家不只需要会赶马车的人,还需要有知识的人。都去赶马车,一旦有异族来侵略,我们就成亡国奴了。”他明白父亲的意思,戒掉烟酒,带上数理化和英文书籍回到内蒙。“文革”结束后,他考上天津对外经济联络局的翻译。

他归纳说,袁世凯后人从事教育、科学、艺术的比较多,其中最著名的要算袁家骝;从政的、做生意挣大钱的很少。

去项城前,记者电话联系到袁世凯八子袁克轸之女、现在纽约市立大学李曼学院图书馆工作的袁家淦教授。袁氏家谱是她的研究立项之一,计划3年完成。50年代她在香港读高中时,恰与康有为的孙女同班,“整个中学的人都觉得很好笑”。2008年末她回大陆收集资料,一路上许多惊讶——人们好像不再用过去的口吻谈论袁世凯,也不再因他的错而否定他做过的好事。

袁世凯的儿子们都靠祖产过日子,许多人没有工作,即使后来有了也学不会上班,不少人有抽大烟的嗜好,除袁克定等少数例外,大多在50岁前去世。孙辈几乎都经过“文革”洗礼,如今有人成为教授、医生、工程师,有人是中共老干部,也有在老家当农民的。

袁家诚说:“‘克’字辈的叔伯们都已经过世了,他们身上那个时代不好的东西也随之而去。我们‘家’字辈,当年很多人没有得到学习机会,下一代‘启’字辈中,50多岁的也没能上大学,但有些孩子很争气,如今事业有成。”

从门当户对到平民联姻

袁家人曾这样评点袁世凯的儿子们:长子克定最有权,次子克文最有才,五子克权最超脱,六子克桓最有钱。

袁克桓是五姨太杨氏的第一个孩子。杨氏在袁府有相当的地位,因为她会理财管家,袁世凯在内务上很依赖她。她对子女的教育也与其他几房迥然有异,所以4子2女没有坐吃山空、吃喝嫖赌的记录,倒是一辈子记着忠君、爱国、实业兴家。

“文革”前,袁克桓是北方屈指可数的工商实业大家,曾被列为天津市副市长的候选人。他娶的是江苏巡抚陈启太之女陈徵,嫁妆据说是一列火车。

从天津来的袁绪承是袁世凯三子袁克良之孙,头发花白,言行谦谦,他将一册《袁克权诗集》赠给记者。袁克权师从桐城派大家吴闿生,20岁时已有旧体诗883首,诗品与袁克文完全不同:苦涩、忧伤、谨守节操。他与袁克定、袁克文同膺太子服,可见袁世凯对他的喜爱。他娶的是两江总督端方之女,一生没有纳妾。端方将宋版百衲本《史记》作为女儿的陪嫁之一,所以他自号百衲。

袁世凯子女的配偶,大多出自豪门、名门。三女袁静雪说,父亲往往一两句闲话间就决定了儿女的终身大事,有时很明显是从政治利益出发,像决定袁克权娶端方之女的同时,将二女儿许配端方的儿子,尽管女儿很不称心;还险些把袁静雪许给逊帝溥仪。

他为袁克定指定的是湖南巡抚、大书法家吴大澂的女儿吴本娴;袁克文迎娶的是天津候补道刘尚文的女儿刘姌(梅真);四子袁克端娶的是天津大盐商何仲瑾的女儿,九子袁克玖娶了黎元洪的女儿,十子袁克坚娶的是山西督军陆建章之女陆毓秀,十三子袁克相娶的是前清大学士那桐的孙女,十五子袁克和娶的是天津八大家之一张调宸的二女儿张允倩;他病逝时还在母腹中的第14个女儿袁祜祯,后来嫁的是曹锟的儿子曹士岳。

这种门当户对的指婚一直延续到袁世凯身后,影响到第三代人。袁克定的长子袁家融,留美回国后娶了湖北督军王占元的女儿;袁克定的二女袁家第嫁的是苏州三大文人之一费树蔚的公子费巩;袁克文的长子袁家嘏娶的是扬州才子方地山的女儿方初观;袁世凯生前还将侄儿袁家鼐与段祺瑞的三小姐段式巽联在一起。随着袁家的失势,也有过对方悔婚的情况,譬如徐世昌就没肯把女儿嫁给袁克坚。

袁世凯的重孙辈大多与平民联姻。

荒唐才子袁克文

民国文人黄濬曾用一句“饮醇近妇叹天才”描绘袁克文。与他同为一母(朝鲜金氏)所出的袁静雪这样谈论胞兄:“他的荒唐生活,从十五六岁就开始了,常常整夜不回来,大姨太沈氏对他百依百顺,帮他隐瞒。”

袁克文18岁时以荫生授法部员外郎(相当于司法部秘书),几乎从不上班。有一次,他不得不同去验尸,便用墨将所戴的眼镜涂黑,回家后就病了一场。

袁克文有名份的妾有5位,没有名分的,前后大约七八十位。“他很少住在家里,不是住旅馆,就是住‘班子’,有时候连最低级的‘老妈堂’,他也同样去住。有时候他回到家里,二嫂和姨奶奶总忍不住要和他吵。他既不回嘴,也不辩解,只是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完了,扬长而去,继续过着他那荒唐的生活。”

他留下的日记和大量的艳情词,勾勒了一个被暖玉温香包裹着的憔悴浪子,一个大隐隐于花丛床笫的寒云公子,粗通诗词的人都能读出其中的惊慌、漂浮和无助。

袁克文位居“近代四公子”之首,是梨园名票。他的一生,也像一场放诞的“玩票”。平生最擅长的,一出是昆曲《惨睹》,一出是京戏《刺汤》。

袁世凯死后,他常住上海,入了青帮,当上“老头子”,是当时惟一的“大”字辈。袁静雪详述了她当时偷看到的开香堂的场面。这位三小姐也了得,后来成了红帮老大,所收徒弟多是舞厅、妓院的女老板或老板娘。

父亲死后,他分到的那份资产外加1万银元很快用尽,仅1918年一次上海之行,据说挥霍大洋60万。不得已,他开始鬻文卖字。

袁静雪这样写道:“他所写的字,只要送出去便可换钱。但是,如果他手上有十块钱,他也是不肯写的。他写对联和扇子,有时候是躺在烟铺上提着笔悬肘写的。有一次,他给张宗昌写了一个极大的‘中堂’,代价是一千元。那张纸又宽又长,屋子里摆放不开,他就把纸铺在两宜里的衖堂里,脱去了鞋子,提着个最大号的抓笔在纸上站着写。”

他的画是文人画,题款别致,如1924年画一棵松树,只一干一枝,没有一根针叶,题词为:“怒气勃勃、怨气森森,天地之间,弃我寸心……”他的字与画,都是有感情、有生命温度的。

袁克文死在天津两宜里。猩红热刚退烧,他就跑到长期包住的民国饭店四号房间,召了个妓女小阿五来,回家后又发起高烧,两天后死了,当年41岁。

丧事是青帮包办,轰动一时——吊丧的徒子徒孙不下4000人,另有很多妓女系着白头绳去哭奠守灵。1931年4月24日出殡,北京广济寺和尚、雍和宫喇嘛赶赴天津,为其超度亡灵。

袁克定闻讯到天津吊唁,袁静雪记恨他唆使父亲称帝,支走众家眷,令帮里兄妹摆开阵式,要教训一下长兄,她可是随身带着袖珍手枪的。幸亏刘梅真赶到,灵堂才没成战场。袁克定在克文灵前磕了个头,匆匆离去。

袁克文有4子3女,并在34岁时就当了爷爷。4个儿子家嘏、家彰、家骝、家楫;3个女儿家宜、家祉、家华。

9月16日,刚过知天命年的袁侃拄着拐杖穿过一大片玉米地,去祭袁世凯生父袁保中的墓。因为几年前遭遇车祸,他的一条腿不方便。他慢慢走着,脚底下的玉米杆发出轻脆的响声。陪他同来的朋友用天津卫方言向记者道:“他爷爷是袁克文的大儿子。方地山可知道?方初观就是他奶奶!”

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以每月100大洋,聘方地山、严修等名士教授袁家子弟。袁克文与方地山亦师亦友,他一生的政治观点、道德文章乃至生活作风,都受白须飘飘的方地山影响。两人“三杯淡酒便成婚”,袁家长子家嘏迎娶方家四女初观。

袁侃显然得了两位名士的才气,从小跟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奶奶写字、画画。1977年,他在大港油田荣立一等功,有一次入党机会。上级党组织派人来谈心,让他谈对曾祖父的看法。袁侃说:“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课本上说他是啥就是啥,我个人没看法。”上级不满意。10年后,他任国企副厂长,才入了党。

袁侃珍藏着袁克文用过的3枚象牙套印,是篆刻家陈巨来所治,共有“袁克文印”、“君子豹变”、“袁仲子”、“寒云”、“眉云长寿”、“袁苏澄印”6面,玲珑剔透,雍容雅致。袁侃精于书法、雕刻,尤喜收藏,他后来创办了一家工艺品厂,所产丝花远销美国。

袁家出了个袁家骝

袁家骝和夫人吴健雄大概是20世纪华人中最知名的一对伉俪。二人都是国际一流的高能物理学家,袁家骝是美国物理学会会员、纽约科学院院士,吴健雄是全美物理学会会长,曾获美国“国家科学勋章”,国际编号2752号小行星被命名为“吴健雄星”。

袁家骝的导师密立根,吴健雄的两位导师、“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和塞格瑞都是诺贝尔奖得主;他们的独子袁纬承出生那天,袁家骝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同事爱因斯坦专程前往祝贺。

回国时,袁家骝谦虚得名片上只印着姓名,没有任何头衔与职称。有一天,他郑重地告诉袁晓林,这3个书法体的字是父亲袁克文的手迹。

今天项城袁寨里,有夫妇俩专门的展厅,袁家骝生前穿过的白衬衣、老式西装与领带、黑色皮鞋与布鞋,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都静静躺在玻璃橱里。那双皮鞋,1984年主人穿着它在人民大会堂受到邓小平的接见,当时左边那只开着一道大口子。此后,主人又穿了它十多年;那只工具包里,大大小小18件:5把尖嘴钳、3只小夹子、小刀子、小镊子、小钻子、小起子……还有一粒白钮扣。衣服鞋子破了,他动手修补;家电坏了,他戴上老花镜,捣鼓几下便好。据北京协和医院陪伴了老人500多个日夜的特护张涛说,袁家骝在日常生活中,俭朴得令人难以置信。但从1980年代开始,夫妇俩在太仓(吴健雄老家)、项城、安阳、天津之间跑来跑去,累计捐出近300万美元建了一所中学、3个科学奖学金。这些小物件,与父亲袁克文留下的字画、情诗,与祖父袁世凯留下的顶戴花翎、袁大头(银元)、巨大如床的黄花梨龙椅,遥遥相映。

袁家骝的母亲薛丽清,本是南部小班名伶,据说皮肤细腻白皙、气质高雅,袁克文一见倾心,纳为姨太太。袁家骝出生在安阳,他3岁时,薛丽清离开大总统家,寻自由去了。袁家骝从小由别房照料,无缘锦衣玉食,惟有补丁衣服、粗茶淡饭。

他13岁进天津南开中学念书,在燕京大学获硕士学位,在司徒雷登帮助下获得赴美深造的奖学金。青少年时期就对物理学有兴趣,常摆弄无线电;另一大爱好是拉京胡,拜的是著名琴师杨宝中。当年袁克相(袁世凯十三子)、程砚秋、余叔岩等人常在昆明湖上泛舟唱和,伴奏的便是袁家骝。

25岁赴美留学前,袁家骝找到父亲的老友方地山,才知自己的母亲是谁。苦苦寻到上海,才知母亲已在两年前过世,十分伤心。

命运从另一方面给了他补偿。1942年5月30日,加州理工学院院长密立根的花园里,袁家骝迎娶才女吴健雄。密立根教授的礼物是一句话:实验第一,生活第二。他们践行了一生。

袁寨有一张照片:身穿长袖旗袍的吴健雄走在中间,左边是消瘦憔悴的总理周恩来,右边是诚恳笑望总理的袁家骝,身后两米之外是郭沫若。这是1973年,夫妇俩第一次访问故土。当时周恩来对袁家骝说:“袁家出了3个‘家’,你祖父是政治家,父亲是文学家,你是科学家,现在,袁家后人中又有了共产党员,你们袁家真是一代比一代进步了!”

那些没能进步的,遭遇却凄凉。那一年,袁家骝的胞妹袁家祉正靠做临时工、洗衣妇养家糊口,独自拉扯几个孩子。她那间破烂不堪的房子,已经历过无数次抄家;她还落下一个毛病,一听见口号声就会神经质地发抖。有一天,她接到哥哥袁家骝要回国探亲的电报,躲回低矮的房子里仔细端详,眼泪簌簌往下掉。袁家骝刚到北京,就有人上门来规定了几条纪律:不准议论时事政治,不准把袁家骝带进这间破房子,到车站接站时全家人都要穿新衣服,见了面不准哭,要面带笑容等等。袁家祉连连点头,赶紧找人借钱,给孩子们扯布做了新衣服,跟哥哥相见时,忍着泪水,微笑……当年,她嫁的是北洋系段芝贵的公子段昭延,出入有佣人、保镖、司机的。

如今,她儿子段虁是天津某企业负责人,女儿段洁是北京歌剧舞剧院钢琴家,而段洁的儿子是乐队指挥,9月中旬正在人民大会堂紧张排练,迎接国庆60周年。

同样大起大落的人生也落在堂妹袁家倜身上。她父亲是袁克端,母亲是天津最有名望的大盐商何仲瑾的女儿,当时何家在天津仅出租的瓦房就有几千间。袁家倜上学的时候,8点上课,送她的汽车7点50到校,车窗垂着帘子,一直开到教室门口。她到上初中时都不会买东西——由女性长辈领着,身后跟着保姆、保镖,到百货公司看好货品,就有车送到府上,来人自去账房领钱……“文革”中她在农村一呆8年,锻炼得能把捏不拢的散窝窝头和着野菜吃,40斤的一麻袋土豆背起来就走。

1973年袁家骝的归来,不仅带来核物理的讯息,也给“家”字辈人带来翻身的机会。根据周总理的批示,袁世凯第三代后人陆续回原籍,落实政策。

1978年,袁家倜重返天津成都道40号小洋楼。1987年,当时63岁的老太南下深圳买了些原始股票,赚了70多万。当时深圳不让汇款,她就用大皮包装着现金,带回了天津。在袁家骝和吴健雄建议下,她在自家楼下开了一家名叫“苏易士”的西餐厅,堂哥题写匾额,很快门前车水马龙。

袁克定,拒当日据时期北平市长

袁寨里有个专门介绍袁世凯儿子们的展厅,独独缺少长子袁克定。他的生平被单独安排在西面厢房里。研究家族史的“家”字辈后人对这位大伯有指摘:“实在说,他是我们家族的罪人,一心想当太子,搞了不少花样欺骗迷信的祖父。”

干瘦、矮小,穿一身长袍、戴一小瓜皮帽,拄着拐杖,走路一高一低,瘸得很厉害,脾气有点怪——这是袁克定留给张伯驹女儿张传彩的印象。

不知为什么,当袁克定的长子长孙袁萌临(原名缉英)每次出现在项城,干瘦、穿宽大旧西装,头戴旅游帽,斜背一个小包,偶尔拄杖,脾气有点怪——人们会想起他爷爷。

当他讲起童年时在北京西山饭店为织姑(袁迪新,袁家鼐与段式巽的女儿)提婚纱的场面,当他未写回忆录先开条件,当他为祖父袁克定最后的际遇愤愤不平(针对张伯驹),当他想在老家寻一位年轻漂亮的“老伴”(他70多了),当他习惯于乡人为他的哪怕一副鞋带埋单……良善之人会同情地想,这位美籍华人,北京某高校客座教授,一定是遭遇过什么不幸。是的,“反右”时他被整得很苦,妻子离他而去,据说精神上受过大刺激。

他的胞弟,特从加拿大赶回的画家袁缉燕(又名袁始)在餐桌上给了兄长一个紧紧的拥抱,对他说“保重”。

1941年,袁缉燕出生在北京宝钞胡同,此时“老爷爷”(他们这辈对袁世凯的称呼)已过世25年了。他的童年,赶上富贵日子的尾声:“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奶妈,每到开饭,大伙围上大圆桌,每个孩子有自己的座位。”

“中国封建大家庭,就跟巴金《家》《春》《秋》里写的那样,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都比较淡。我从小体会不到多少手足之情,到上学了,才找到同龄的伴儿。”

那时,袁克定带着私人医生、厨子、听差住在颐和园排云殿牌楼西边的第一个院落清华轩,吴本娴带着袁家融和他的7个子女住在北京城里。有一年多时间,袁克定破例让儿媳带着袁缉燕去颐和园养病。

袁缉燕印象中的祖父是一个很严肃的、注重做学问的人,对官场应酬没兴趣。

抗战时期,北平沦陷,日本人用王克敏组织伪政府,诱袁克定当市长。阅尽浮华、已至耳顺之年的袁克定即登报声明:因病对任何事不闻不问,拒见宾客。

40年代,袁克定继承的遗产花得差不多了。张伯驹与他时有往来,见他吃饭时,没鱼没肉,只有窝窝头切片,夹些咸菜。但他依然正襟危坐,胸带餐巾,跟从前一样。

袁克定从没工作过,没有生计来源。实在没法生活了,迁至张伯驹承泽园的家中寄住。据张传彩回忆,那些年里,通晓德语、英语的袁克定多半在书房看书,以德文书为主,有时也翻译一些文章。“在承泽园时,没怎么见过袁克定的家人来看他。”

1949年以后,张伯驹的生计也陷入困境,不能再照顾袁克定了。时任北京文史馆馆长的章士钊听说后,报呈获批,将袁克定安排在文史馆,挂名委员,月支人民币60元,在家坐领。袁缉燕记得,文史馆有次来了两个人想请爷爷回忆些旧事,他坐着看书,不赶人走,也不理会,仿佛没见屋里有客;祖母的涵养没那么深厚,终于忍不住说:“你们走吧,我们不会为了这点钱把祖宗卖了。”

再后来,袁克定靠着街道每月发的20元救济金维持生活。袁寨口齿最清的讲解员告诉回乡的后人们:毛主席当年曾用稿费资助过袁克定。其时,袁克定衣衫破旧,粗茶淡饭,举止言谈依然如故,提起父亲必称“先大总统”。

章诒和在《往事并不如烟》中引述张伯驹的话“1958年克定80大寿,是在我家过的,也是在我家去世的”,袁缉燕说,“我记得爷爷是1957年去世的,祖母晚一年。爷爷没有活到80,是79岁时过世的,当时是在他自己家里。”袁萌临愤愤地说,那是一间长条形的大约10平米的房子,住着爷爷、祖母(一位续弦)、一个老佣人和一个按摩师,4位老人想转个身,都难。

(鸣谢项城市人民政协提供的文史资料和袁晓林、袁道唯等袁氏后人的大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