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机械电子工业学校:汉字书法之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3:25:12

蒋勋:从王羲之的三堂书法课看“汉字书法之美”

 

蒋勋

  卫夫人,名铄,字茂漪,自署和南,东晋女书法家。卫夫人生前名望已远播海内,著名大书法家王羲之少年时曾拜在其门下,学习书法。

  她教授王羲之的三堂书法课,更是三堂人生课。

  “点”:高峰坠石

  我第一次看到卫夫人的 《笔阵图》时,也吓了一跳,因为她留下来的记录非常简单,简单到有一点不容易揣测。譬如说,她把一个字拆开,拆开以后有一个元素,大概是中国书法里面最基本的元素——一个点。

  卫夫人似乎并没有教王羲之写字,却是把字拆开。卫夫人带领王羲之进入视觉的“审美”,只教他写这个“点”,练习这个“点”,感觉这个“点”。她要童年的王羲之看毛笔沾墨以后接触纸面所留下的痕迹,顺便还注解了四个字:“高峰坠石”。

  她要这个学习书法的小孩去感觉—下,感觉悬崖上有块石头坠落下来,那个“点”,正是一块从高处坠落的石头的力量。

  一定有人会怀疑:卫夫人这位老师,到底是在教书法,还是在教物理学的自由落体呢?

  我们发现卫夫人教王羲之的,似乎不只是书法而已。

  卫夫人可能真的带这个孩子到山上,让他感觉石头,并从山峰上让一块石头坠落下去,甚至丢一块石头要王羲之去接。这时“高峰坠石”的功课,就变得非常有趣。

  不知道王羲之长大以后写字时的那个“点”,是不是跟卫夫人的教育有关。

  《兰亭序》是王羲之最有名的作品,许多人都说里面“之”字的点,每个都不一样。

  如果童年时有位老师把我们从课堂里“救”出去,带到山上去玩,让我们丢石头,感觉石头的形状、重量、体积、速度,我们大概也会蛮开心的。感觉到了“石头”之后,接着老师才需要从中指出对于物体的认知,关于重量、体积、速度等物理学上的知识。这些知识有一天——也许很久以后,才会变成这个孩子长大后在书法上对一个“点”的领悟吧!

  其实卫夫人这一课里留有很多空白,我不知道卫夫人让王羲之练了多久,时间是否长达几个月或是几年,才继续发展到第二课。然而这个关于“点”的基本功,似乎对一位以后的大书法家影响深远。

  “一”:千里阵云

  卫夫人的第二课是带领王羲之认识汉字的另一个元素,就是“一”。

  “一”是文字,也可以就是这么一根线条。

  卫夫人教王羲之写字的时候,前朝并没有太多可以学习的前辈大师,卫夫人也似乎并不鼓励一个孩子太早从前辈书法家的字做模仿。因此,王羲之不是从前人写过的“一”开始认识水平线条的。

  认识“一”的课,是在广阔的大地上进行的。

  卫夫人把王羲之带到户外,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广阔的平原上站着,凝视地平线,凝视地平线的开阔,凝视辽阔的地平线上排列开的云层缓缓向两边扩张。卫夫人在孩子耳边轻轻说:“千里阵云”。

  “千里阵云”这四个字不容易懂,总觉得写 “一”应该只去看地平线或水平线。其实“千里阵云”是指地平线上云的排列。云低低的在地平线上布置、排列、滚动,就叫“千里阵云”。有辽阔的感觉,有像两边横向延展张开的感觉。

  “阵云”两个字也让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不是其他的字?

  云排开阵势时有一种很缓慢的运动,很像毛笔的水分在宣纸上慢慢晕染渗透开来。因此,“千里阵云”是毛笔、水墨与吸水性强的纸绢的关系。那么“千里阵云”会不会也有特殊意义?就是在写水平线条时,如何让它拉开形成水与墨在纸上交互律动的关系,是对沉静的大地上云层的静静流动有了记忆,有了对生命广阔、安静、伸张的领悟,以后书写“一”的时候,也才能有天地对话的向往。

  这是王羲之的第二课。

  “竖”:万岁枯藤

  卫夫人给王羲之的第三堂书法课是“竖”,就是写“中”这个字时,中间拉长的一笔。

  卫夫人把王羲之带到深山里,从枯老的粗藤中学习笔势的力量。

  她教王羲之看“万岁枯藤”,在登山时攀缘一枝老藤,一根漫长岁月里长成的生命。孩子借着藤的力量,把身体吊上去,借着藤的力量,悬宕在空中。悬宕空中的身体,可以感觉到一枝藤的强韧——拉扯不开的坚硬顽固的力量。

  老藤拉不断,有很顽强、很坚韧的力量,这个记忆变成对书法的领悟。 “竖”这个线条,要写到拉不断,写到强韧,写到有弹性,里面会有一股往两边发展出来的张力。

  “万岁枯藤”不再只是自然界的植物,它已成为汉字书法里一根比喻顽强生命的线条。“万岁枯藤”是向一切看来枯老、却毫不妥协的坚强生命的致敬。

  王羲之还在幼年,但是卫夫人通过“万岁枯藤”,使他在漫长的生命路途上有了强韧力量的体会,也才有了书法上的进境。

  书法的美,一直是与生命相通的。

  “高峰坠石”理解了重量与速度。

  “千里阵云”学习了开阔的胸怀。

  “万岁枯藤”知道了强韧的坚持。

  卫夫人是书法老师,也是生命的老师。

  (摘自《汉字书法之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附:书评
《汉字书法之虚无缥缈》                                                                                                                                               李黎
  
  
蒋勋在《汉字书法之美》一书的序言里,带着就要滴落下来的情感写到:
  
  名字的汉字书写,使学龄儿童学习了“不可抖” 的慎重,学习了“不可歪”的端正,学习了自己作为自己的“不可取代”的自信……
  
  他还宣布:(书写)是我与自己相处最真实的一种仪式。许多年来,汉字书写,对于我,像一种修行。
  
  看到这我不禁郁闷。刚温习了《走向共和》,翁同龢书法在当时算首屈一指,李光昭投其所好,将他的字集结成册,翁同龢果然缴械投降,主动说“订购南洋木材你估摸着需要多少两银子……”练了一辈子书法,修行了数十年,再修行几十个几十年就成仙了,脑子还是这么乱。
  
  翁同龢算是书法史上的配角,“史上三大奸臣书法家”蔡京、秦桧和严嵩,才是狠角色。我调侃过曹寇,要把字练好,做“小说家里字写得最好的,书法家里小说写得最好的”,而“三大奸臣书法家”的狠在于:在奸臣里,他们是首屈一指的;在书法家里,他们更是首屈一指的。中国传统的书道、书品被他们彻底颠覆。我们悲哀地发现,艺术禀赋和人品几乎无关。甚至,越是飞扬跋扈、肆无忌惮的货色,字就写得越好,起码比原来好。
  
  上述三个混球中,秦桧的字我最喜欢,难得看到几张,感觉无懈可击,恨不得咬上一口。当然他也是被书法史遮蔽得最彻底的,我们今天运用最多的“宋体”,原由秦桧所创,理应叫“秦体”。活该了。
  
  书法史上出了几个奸臣混蛋,不足以让我看《汉字书法之美》时感到郁闷。真正让人郁闷的,还是今天的书法。
  
  一是名家题字。南京满眼都是某书法家的题字,据说此公少年贫寒,发奋苦读,老来功成名就,但依旧爱钱。给钱就题字。该名家确实是名家,他背后还有一个“书法界”,里面拥堵着无数的名家、准名家和非名家,之间的厮杀和博弈和演艺界、中国足球界没有两样。该书法家的名称不便说,但我愿意称他为“神笔马良”。
  
  二是领导题字,这一点只说一句:由书法家变为领导难,由领导变成书法家易。
  
  三是小孩练字。工作关系,我看过几千张学生书法作品。作品(照片)背后,依稀看到指导老师的职称、特色学校创建和小作者的不快乐,甚至苦不堪言。孙晓云说过,古人学书法和是识字同步的,这说明其中有着巨大的强迫性:你要安身立命,就得识字,要识字,就得练字。练字和身家性命相关。而现在的书法学习充斥着扭曲的外在的强制性,家长老师和周遭环境的胁迫成了练字的最大理由。连强迫都那么无力,怎么指望把书法练好?孩子练书法,是指望成名成家呢,还是指望陶冶情操汇聚灵气,还是考试加分?似乎都不是,既然都不是为什么还要练?要练!
  
  冷静想想,这一切对书法本身是好事。在毛笔宣纸时代,书法是文化和生活的基石,是脚下的大地。现在,书法是头顶的星空。
  
  书法原本就不畏惧虚无缥缈。书法浩浩荡荡几千年,现在被剥离了一切实用,高度纯粹,也愈发抽象,就是星空的一部分。有人头顶始终乌云密布,看不见它,无所谓;有人惊鸿一瞥,也挺好。它只对有冲动的人敞开。
  
  所以,《汉字书法之美》这本书是一颗流星,自说自话阐述一个简要的道理:有一道闪亮总比没有好;一点点做事(挽留、继承或再造),总比缴枪或自宫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