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轴和红轴:流年素情，浅笑将悲伤流放

　　每个女人的心底都会藏着那样一名男子，即使她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即使她最后的男人也不是他，可是她将永远记得，她曾经那么天真单纯投入一切地爱过这么一名男子…

　　　　　多年多年的以后，我仍会记得那个悠然自得的秋日午后，暖阳如同落花层层叠叠，缓慢流泻一径，抬手轻触，有繁复的妩媚，纷纷扬扬…

　　整个夏末，我都在巷尾那间透亮的画廊里打工。

　　说是打工，其实工作很简单，我只需为每名来店内购画的客人画一幅速写。画廊的选址很独到，喧嚣又偏安一隅，浮华又温雅暗存…是以如此，我每日的工作并不轻松，素白的笺纸常常告罄，炭黑的线条常常会勾勒到手腕酸痛…

　　注意到佑臣是因为他从不似其他客人那般性急抱怨，或者无端端指责我技拙将他们丑化。他总会静静端坐我面前藤椅，神情淡定，眉间疏朗从容…临摹完毕，他会双手接过我递去的笺纸，轻轻道一声多谢，便转身离去。

　　整个夏天，他皆是如此…

　　如果没有记错，今天应该是我为佑臣临摹的第19幅速写。

　　这日午后，阳光温柔…

　　同以往类似，他购完画，向我微笑，然后安适的坐到我的面前。我执笔，将那些蜿蜒的炭黑线条延续成他的影像…

　　只是今日，我临摹完毕，将素笺递到佑臣手中，他并未道谢转身离开，他执起我的手腕“我曾发誓，要娶到为我画满十九幅肖像的女子，上苍对我很眷顾，它让我遇到了你。”

　　【贰】

　　我学会了似佑臣那般对这个世界展露安适的笑容。

　　无从抗拒，他是在是个优秀至极的男子。知名文化公司的总经理，涵养深蕴，善茶道、书画、甚至诗词歌赋。

　　我们第一次约会，他便带我去蕴意深远的典雅茶室品茶。

　　极小的一间斗室，茶香袅袅，佑臣执案，缓慢焚香静气，活煮甘泉…看得出，他对于茶道相当熟稔，然而吸引我的，不是那忙碌的臂弯，而是他执壶冲泡时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温存…仿佛，那杯中沸着的，不是几经翻炒的枯芽，而是田前蓬勃新绽的嫩叶，悄然战栗着极致的美妙与韶华，只待有缘人一个转身，抬腕采撷而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恍惚以为自己就是佑臣杯中那抹嫩绿，寂寞了几季的年华，终盼得他的到来。

　　佑臣将一温润的水晶杯置于我的掌心，“今年的雨前龙井，很多人喜欢明前龙井的味道，我却独爱雨前的姿态，‘一叶一芽’齐绽于茶杯，只观其形，已是莫大的享受。”

　　呵，懂得享受生活的男子。

　　然而我的世界，已没有任何余地去容纳“享受”这般奢侈的字眼。

　　白日，我在画廊打工，夜晚，我还必须背上画夹在街头巷尾为临时起意的情侣或者路人临摹倩影，我分不清雨前龙井与明前龙井的形态，我的世界，满是炭色画笔清冷灰廖的影子。在温饱勉强维持的日夜，我早已失去享受的权利。

　　佑臣，是另一个世界的王子，我仰视，却抑制不住想要接近他的渴求。

　　【叁】

　　认识佑臣之后，我不再去星空下的街头巷尾临摹俪影曈曈。彼时，属于我跟佑臣的故事，正在每个夜色下绚烂绽放…

　　佑臣为我购置了全套的绘画工具，我不再独爱那些炭黑灰白的线条，偶尔，我也会执起炫目的金黄，描绘一幅昂扬挺拔的向日葵田。

　　佑臣会选在我作画的时候，从后方拥紧我的臂膀，他的温暖清晰在我的耳际，“微蓝，你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天使，你如此有才气，如此美好…”

　　那甜蜜的话语总会轻易让我迷恋。他的双臂仿佛温柔而有力的翅膀，他的怀抱里漫卷着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似乎只要我一转身，便可以跟他一起回家。

　　如此安定而幸福的日子，我情迷蛊惑，在佑臣的瞳影里，我笑得甜蜜而满足。

　　【肆】

　　不知不觉已是初冬，十一月是个清冷的季节，我站在落地窗前遥望灰蓝色的天空，忽然渴求一场雪。

　　十三日是我的生日，佑臣兴致勃勃的为我筹办了一场宴会。那一天，阴霾深寂，风裹着刻骨的阴冷，凉凉的划过身侧。

　　酒店温暖的大堂，我见到了佑臣衣冠楚楚的朋友…他的朋友，皆是各行各业的精英，西服革履，从容笑意下暗掩不屑一顾…我伴在佑臣的身侧，一一见过那些似是而非的面孔，他们寒暄的表情无比热情，然而眼神在带过我的时候，皆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便飘飘荡荡浮向远方…

　　我无端端心生寒意…

　　我已知我与佑臣之间遥不可及的背景和差距，除了绘画，我一无所长。我无法与他的朋友侃侃而谈时事新政，无法与那些妆容齐整的美女交流国外见闻，我缺乏如花的笑靥和欢容，尽管我用了嫣粉的唇彩和胭脂…但我始终无法让自己的眼神明亮起来，我终不是佑臣身边那些笑容单纯、际遇一帆风顺的精致女子。

　　围住佑臣的人，越来越多，在某一个转身的瞬间，我被挤出那个人声鼎沸的圈子…

　　那夜，我提前离开那温暖宽敞的所在，回到我狭小的屋子，我孤零零站在窗前的角落，赏冬季不期而至的雪，久久久久不发一言。

　　【伍】

　　翌日，佑臣来电响起的时候，我正坐在轰鸣的火车中，喧嚣异常。

　　彼时的我，终下定决心去参加彼端城市举办的的书画比赛…那显赫的比赛三年才举办一期，曾经，它是我艰难岁月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不是遇见佑臣，或者，我早已登上征程…

　　通话的末尾，我诚挚的跟他说：“对不起”

　　我真心的跟他说对不起，很真诚的对不起，那夜，我原不该那般敏感…

　　佑臣宽容的向我承诺，等我拿到名次回家，他会为我重新补办一场生日宴会。佑臣的声音，依然是从容不迫的宠溺，第一次，我在佑臣的声音中，没有察觉温暖，只感知彻头彻尾的凉意…

　　比赛地设在温暖的南方小镇…在那里，我重新成为那个孤单的女孩，即使身侧有数个志同道合的画友，即使，有佑臣每日的体贴叮咛…

　　小镇里，有着古朴的街巷和建筑，每日清晨，薄雾笼罩，一切都看似渺若云烟…我开始为最终的比赛投入全部精力，见无数德高望重的前辈，听数场蕴意深远的讲座…我极其投入和用心，我拼命想抓住这次机会，我那么渴望和佑臣拥有未来，我那么渴望，我亦可以成为佑臣的骄傲…

　　然，我终没有盼得那个皆大欢喜的美丽结局…

　　结束比赛的当夜，我站在街上与佑臣通电话，那一刻，我的心神脆弱到不堪一击，我有太多太多的委屈与佑臣倾诉，我那么渴望他温暖踏实的怀抱…

　　电话接通的一瞬，佑臣喜悦的声音已经穿透手机，“微蓝，你相信吗？我居然拉到了传媒公司为我们公司注资，明天，他们就会过来实地勘察…微蓝，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兴奋，我们的文化公司，居然有成为跨国公司的可能…”

　　“嘟嘟嘟…”电话断了…

　　我颓然放下手中紧握的手机，慢慢靠向了巷口冰凉的石阶…我知道，彼端的佑臣还在等待我的回拨，奈何，我已丧失再次拨打电话的勇气…这一次，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与佑臣，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我触碰不到；我的世界，低微至此，他必须俯身迁就…

　　而我，可忍心，让佑臣迁就至此？

　　【陆】

　　来年春归大地的那一瞬，我缓慢步出一间小小的画廊，展臂拥抱阳光。

　　比赛悄然落幕，我没有再回到那座城市……我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家画廊，离开了佑臣…我想，真正的告别，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交流，只要这般无声无息消失，就已经意味着…结束…

　　与佑臣相伴的晨昏交替，除了障碍，我什么都没有给佑臣留下…而我也终于清晰地认清，短暂的温暖和幸福，不代表永恒的相守，那一个臂弯的弧度，承载不起日后的琐碎与折磨，我没有理由要求佑臣参与到我的生活中来，我繁重的忧虑与哀愁对于他，太过沉重…

　　那刻，我轻轻轻轻地离开，像泡沫消失在尘埃里，了无痕迹…

　　我留在佑臣生命中的痕迹，终会慢慢慢慢的归于虚幻…那些记忆中轻盈如影的美丽和温暖也会渐渐消散…这个世界上，所有倾心的人，都会等到幸福，一如佑臣、一如我……只是彼时，我们错误的估计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咫尺擦肩却始终留不住彼此前行的影子…

　　阳光拨开了云层，璀璨绚丽…风过眉眼，空城内独自妖娆起舞，回首的一瞬，一滴温热的液体自我淡定莹然的眼眸，纵身温柔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