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难度黑铁酒吧:一个十八岁打工仔的自杀事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2:13:55
一个十八岁打工仔的自杀事件

    王刚讲故事》播出了《死亡成人礼》这期节目。节目收视并不理想,但却得到栏目组的偏爱,因为短短30分钟,它触及到了太多深藏社会和个体灵魂深处的敏感问题。一个十八岁来京打工仔骑电动车撞伤了一个老太,被索赔3万元医药费,最终男孩选择了自杀。本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却发生在同是弱势群体的两个家庭间,发生在刚刚步入社会的农村打工仔身上,事情也就倏忽间变得复杂难辨,难的让这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孩面临生死的抉择。当初踏上北上的火车,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幻想和期待,所以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戴上了墨镜摆酷,他要充分享受这外面世界的精彩。可他偏偏就忘了,外面的世界同样还有很多无奈。到底是什么要了他的命?《死亡成人礼》编导小石头的手记记载了事件中人物的心理历程。您从中是否可以看出什么呢?欢迎您来评论。

 

                          《死亡成人礼》

                              编导:小石头

    十月,北京已经进入深秋,但在这座繁华拥挤的城市里,街灯已经取代了所有的自然景观,这里的深秋,并不萧瑟,只是有点脏,有点乱,还有点拥挤。 

 

    这次故事的主角廖珍平已经在一年多以前自杀离世,在出发前,我在网上找到了他的照片,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前几年从老家四川出来到北京打工。虽然18岁已经算是成年人了,但是,他的脸上明显还带着些许的稚气,他看起来和所有的进城打工的孩子一样,笑容羞涩,眼里却流露出对未来的企盼。在一年多以前,就是这个孩子,骑电动自行车撞伤了一位北京老太太,对方家人向他索要3万块钱的医药费,因为求借无门,无力给清,他选择自杀,以命抵债。其实,作为记者,虽然我还不算是成熟的记者,不应带有感情和偏见去采访,我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但是,做不到。说实话,除了带着对他的同情,萦绕在我心里最深刻的感觉就是那么的一丝恨意,我实在是想不通,在能解决问题的几十乃至上百种方法中,他怎么就选择了最让人不能接受的一种,也算是唯一一种不能解决问题的方式。难道,他不知道,父母养活他有多么的不容易,他怎么就这么不负责的选择了一走了之呢。



    到了北京,没有见到小廖的爸妈,听律师说,他爸妈是怕对方报复,回老家了。首先见到的是小廖的姑姑和姑父,他们住在北京的城郊,这里的环境,让我有些恍惚,这里,还是北京吗?这应该是与北京无关的地方。一片片低矮的平方,坎坷不平的土路,十月的北京风很大,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土包围着,灰黄一片。小廖的姑父老郭是北京本地人,在这里开了一个小卖店,支撑着家里的生活,小廖的姑姑在嫁给这个北京人之后,俨然成了那个远在四川老家里最值得依靠和信任的人,毕竟,她算是嫁了个好人家吧。于是,家里的人都投奔她,到北京来打工。

    对我们的到来,两口子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屋里屋外的忙乎,最后端出来的,是几杯漂着几片茶叶的热茶,看着他们招呼我们的样子,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知道,只要说起那件事,就必然会扯疼他们的心。但是,采访必须进行,虽然在闲聊中我们都刻意回避着一年前的那起悲剧,但是,在他们的眼里,我还是看到一种深深的悲苦,不知道是被这件事闹的还是被生活闹的。

                                   小廖十八岁生日留影

    小廖第一次到北京的时候,就曾经寄住在姑姑家,那个时候的他还小,对北京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这里有家乡没有的高楼,有家乡没有的大厦,有家乡没有的汽车尾气。这次北京之行给小廖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北京就是梦想中的地方啊!在初中毕业之后,小廖收拾行装,到北京寻梦。



    到了北京之后,小廖做过服务员,打过短工,因为人老实还能吃苦,被他打工饭店的大厨看中,收他当徒弟,生活,朝着想象的方向前进着。在北京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因为生活在首都,小廖啊觉得心里那是无比的舒坦。在小廖的姑父和姑姑看来,18岁的小廖还是个孩子。姑父还记得小廖刚到北京的时候曾经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晚上突然下雨打雷,小廖一下子钻到了姑父的怀里,喃喃的念叨着,我怕,我怕。说到这的时候,老郭的眼泪滴答的掉落在地上,我之所以能看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从采访开始,我就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我完不成一个记者该完成的事儿。接着,老郭自语般的说道:不知道那边那么黑,他怕不怕。

    姑姑从坐下起,就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了,她一直在自责,要是当初她不把孩子带到北京,要是当初她没提议让孩子来打工,要是……虽说生命不能回头,但是这个时候,我特别希望这些假设都成立,这样,至少这个孩子还无忧的活着。因为陷入深深的自责,姑姑一直不敢回家,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里的人。今年过年,她依旧不能回家。

                                    痛苦的小廖父母

    

    小廖的表弟也和我们聊了聊,我问他,你知道你哥哥的梦想是什么吗?孩子反问我,姐姐,什么算是梦想,在我有限的词汇和表达中,我想,我解释不清楚这个现在已经被念叨到矫情的词儿,我只能说,就是他想做的事呗。他想了一会,说,其实啊,他哥想当一名厨师,他特别希望等以后他学出来了,他们哥三个都在北京找到媳妇,都带回去,一起办婚礼,全家在一起吃饭,他在边上炒菜。这应该算是一个卑微但是却听起来温暖的小梦想,但是,却永远没有实现的一天。

   

                                  小廖的遗书

    在采访的最后,小廖的姑姑和姑父拿出了一个包,这里面装的是小廖的遗物,其中,一堆斑驳的信纸是他留下的八封遗书。爸妈,要注意身体,……儿子也放心走了,家里有哥,我也放心,没有我也一样。

    哥:对不起,我走了,你好好照顾爸妈,家里就你一个了,爷也不好。你好好照顾家里一切,记得多给家里打电话,也要问爷、奶、外公,好不。我走了,也不要让他们伤心,还有那么多孙子,一定会好好的。

    二娘(姑姑),对不起,你所给的,儿无以报答。珍平也知道,你们给我的一切,我以前太天真了。

    还有郭浩(姑姑的孩子),你好好上学,不要每天都在上网,你看看你的成绩,哥也不想说的太重了,好好学习是对的。

    遗书中,廖珍平恋恋不舍地和每一位亲人告别,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这其中,竟然还包括一份刚刚萌动的爱情。

     哥,我求你一件事行不。告诉她我没有错,给她说声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哥,谢谢了。一定要去哦!我到此,在生命最后我求你的事,好不好,她是我爱的一个人………

   



    从廖珍平的遗书中,我们读到的是一种留恋——留恋亲人,也留恋生命,那,既然这样的不舍,又为何一定要选择死亡呢?他们不愿意相信,那个昨天还和他们开着玩笑的孩子今天就没有了,他们想找原因,于是,被撞的老太太一家成了他们的认为的凶手,他们觉得,就是因为对方在北京有势力,对这三万块钱的债咄咄相逼,小廖才会被逼死的!所以,他们将王家告上法庭,想为小廖讨还一个公道,而他们要求对方赔偿的数字是76万。

    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确切的说应该是带着一份疑惑,我找到了被撞的王老太家,他们果真像廖家说的那样,既有势力又凶残吗?当出租车司机都以为我们即将走出北京的时候,终于到了这一片城乡结合部。灰黄依旧是第一样的感觉,马路两边都是裸露的黄土,在路上行驶最多的就是电动自行车和三轮车,在一片砖色的平房边上搭着几个看不出颜色的棚子,很多人就着路边的黄土坐在下面吃饭,这里应该是很多人解决肚子问题的唯一选择,不为别的,便宜。

                                 王家人、廖家人各执一词

    老王家就住在路边,一样,低矮的平房。屋里养着一只大狗,已经看不出年代的单缸洗衣机放在门口。对于我们的到来,王老太的媳妇一副无奈的表情,她不知道,本来自己是受害者,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被告。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当说到可能的赔偿,她激动了起来,她说实在不行就把老太太送给他们!提到小廖的死,她认为和他们毫无关系,是他妈妈逼死他的。她说当时小廖回家要钱的时候,他妈妈不仅不给他钱,还打了他,所以,他才在绝望中选择死亡。第三天,法院一审宣判,廖家败诉。

                                     败诉的廖家人哭成一团

    这像一出现实的罗生门,对一件事情的描述,我们仿佛见到了两种颜色,但是,小廖确实是死了,确实是服毒自杀了。他到底为什么选择自杀呢?这个问题一直环绕在我的心头,我实在是想不通,就三万块钱,哪怕是借,哪怕是不吃不喝的攒着,总有一天能还清啊。死,究竟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半个月后,再次赴京,见小廖的爸妈。他们在北京住的地方不足5平米,在放下一张用石头垫着的木板全当床的物件,还有一张摆着小廖的遗像掉漆的桌子之外,我和摄像找不到放机器的地方,木讷,悲苦,和小廖的姑姑姑父一样的表情。哭是当天的主题,小廖的爸妈到现在都不相信孩子是自杀,虽说法医鉴定报告已经告诉他们小廖是喝敌敌畏自尽的,但是他们还是不相信,我想,他们只是感情上不相信吧。他们反复的问我,小廖能不能是被人杀害的,他们用企盼的眼神望着我,但是,我无法回答。提到一年前的那天,小廖的妈妈一直低声的说着事发的经过,这些话,仿佛是没有经过她的大脑直接就从嘴里说了出来,也或许,那些场景已经印在心里。

                              廖母至今不肯相信儿子是自杀

    这里还有一封小廖的遗书,这,或许就是他自杀的原因吧。

    哥,真的要好好照顾爸妈,我太无能了。……爸妈对不起,儿子无能,有给你们惹事了,……我太无能了,哥,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情吗?……我所欠的钱,我无能给清,我到此了解我的生命。欠的钱,我只能用命来给清。……

    刚满十八岁的廖珍平,在2009年9月13号这天,当他第一次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第一次独立面对人生中的困难时,竟然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和无奈。三天的时间,很多想法应该在他脑子里转了又转。三万块钱,得让妈妈多打扫几百处房子,得让爸爸多砌几千面墙!如果自己独立承担这笔债务,是不是也算为这个贫穷的家,尽到最后一点心意了呢?

      在遗书的最后,他和爸妈做了最后的道别: 爸妈,我有好多话想和你们说,可说不出口。我昨天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可忘了你们的手机号。我走了……,爸,妈,不要伤心了,拜拜。

    我相信,在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廖珍平对王家并没有恨,对自家也没有怨。只有对自己无能的深深的懊恼。3万块,对于王家和廖家来说,都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对廖珍平来说,那更是一笔只能拿命去偿的债。

                             十八岁走向成人  他却走向了死亡

    可能这个社会真的存在一种叫绝望的东西,而这种绝望不是个体的绝望,而是一个群落的绝望。每天,依旧有很多像小廖一样的孩子带着城市的梦想来到大城市寻梦,在北京这个大城市不仅遇到户籍,也会遇到就业压力,生活贫困,婚姻,教育一系列由户籍引发的门槛,这些门槛会使北京的城门对这些人无比的狭小。他们会在一种隐性的歧视下顽强的活下去,生存的现状非常的脆弱。

    在这个转型社会中,我们被裹挟在一个急功近利的大潮里,拼命的往前奔跑,我们都会遇到很多始料不及的困顿绝望,但是最不可取的就是轻生。世界是不美好的,转型的时代是不美好的,我们存在的理由是改变他们,而改变它们的前提是好好活着。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