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染追夫记演员表:中国式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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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日常生活

(2011-02-09 10:19:16)转载 标签:

黑白令

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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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摘

中国式日常生活

                ——读周新华长篇小说《黑白令》

 

 

 

 

周新华是一个以先锋、诡谲、无语不疯癫著称的“怪才”作家。1994年,他的中篇《民国六年风调雨顺》问世,满纸汹涌,狂放不羁,全然没把“结构、情节、时间、自然”等等小说因素放在眼里,随意的转换,意象的绵密,他热衷于思索什么样的事情将要发生。这样的阅读感觉,极像卡夫卡作品初入中国引发的中国作家群体骚动不安一样。

十多年过去了,他拿出一部长篇小说《黑白令》。坦率地说,《黑白令》吓了我一跳,书中没有任何令人困惑的词语和情节,甚至,整部小说语言的平实、琐碎,随处可见的通俗、口头化,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显然,周新华不但像他自己说的“坐下来讲了一个故事”,而且他选择了坐在茶馆,或者樟树下,或者公园里,或者夕阳西下,或者干脆席地盘膝,他把面前的围观者看成是“一千零一夜”的国王,心甘情愿一小时接一小时,一整夜接一整夜地讲述他的黑白令。他说,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这仅仅是表面现象,越往下读下去,这种表面现象的感觉就愈深入愈尖锐,这种“黑白”哲学像磁石一样将小说的主线和附属物神秘地吸附到一起,读者看到的是活生生的场景,是电视剧般的连续和紧张,是世俗热闹的男男女女,但小说的场景大小与历史长度无限延伸的不合比例,让我们再一次看到周新华的“翻云覆雨”:蒙元即将入关,宋王朝风雨飘摇,孔子嫡系后代随主南迁,权与家,命运与生活——如此厚重的历史,不过是浓缩在一个叫做信安的小城,在这个人人都会下棋的小城,铺陈着三大家族的命运、情感纠葛,上演着百姓异乎寻常的日常油烟。历史像穿了多年的衣服,露出一个个破洞,周新华变身老裁缝,穿街走巷,引线是黑白文化,穿过历史这枚针的,是信安城百姓的日常生活,生意恩怨,求道私奔,及至抵御异族的性命安危,情爱大义。

    必须承认,有一些小说无须用思想或心灵去阅读,但往往获得的却是令人惊异的愉悦和力量。它从简单的日常蔓延开来,犹如真实生活当中的某个瞬间,某种细节,有时要待时光过去很久才显现出它的意义来。阅读的间隙我们举目窗外,草木的静止,云彩的流动,人声的喧哗,书中事物所激起的情绪,覆盖在这些现实场景上——它讲述的是千百年前的事物、人物,但未尝不是在讲眼下的我们自己。

周新华其实是一个对日常生活、人心世界的书写有着持续热情的作家。《民国六年风调雨顺》的重重描述虽然惊心动魄,荒谬怪异,但这荒谬在日常之光的照耀下聚拢在一起,流露出生活和人性中令人困惑、矛盾重重的暗面和阳面。这种表达不是经由观察和个人体验得来的,而是缘于无意识的想象的深渊,是思维的另一面,作为小说家,周新华看到了。《黑白令》写法传统,描述通俗,但毫无疑问,延伸了他在中短篇小说中所探讨的核心——人性的亮点与阴影,爱与救赎的可能,并为长篇小说如何才能在时代社会里把握生命世界,建立起一种真实的草根书写,提供了一种可能。书中人物再没有哪个远离空间和惯性特立独行,而是彼此关联,相互遮掩,用他们的节奏,构成一组微妙而复杂的关系网,可以说,这是一部容纳了史实、家族、棋文化、战争、江湖情仇等等因素的小说,却没有出类拔萃、惊天憾地的男人女人,甚至,这是一部没有“坏人”的小说,只有普通的生意人,谈恋爱的年轻人,调戏美丽女子的富公子,为情私奔的情人,痴迷戏剧、棋艺的富家子弟等等命运跌宕而又平静安然的各种小人物,他们争吵、友爱、打斗、争风吃醋,他们“不管好人坏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黑与白”,他们有善有恶,为了扩疆不惜杀戮,为了利益出卖良心,“黑与白,也许就是他命中的正与反”。

照这样的逻辑去读《黑白令》,瞬间你会被作者折服、打动。当我们像磨房的驴子围着自己的生活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我们发现,我们踏的每一步都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我们不去想象小说中的 “留梦炎””和“文天祥”,这两个史实人物在风云变换之际截然不同的顺应和对抗说明了什么,也不去想象衍圣公让位族弟的取舍,不去想象二百个普通百姓加草寇抵御元兵的牺牲和流传,我们只想象,几百年后的我们,会怎样被后人书写?

这就是周新华小说的独到之处。没有什么比回到几百年前,想象着身边的某个人怎样和自己有着何种的渊源更有意思的事了。如果我们要问,为什么我们会在越来越多的小说迭出的时代失掉我们曾经狂热的阅读小说的兴趣,回答显然是:我们的生活远比小说精彩。换句话说,我们当下过于讲究或者过于苍白的小说,已跟不上日益惊悚的新闻。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我们如果在小说里找到跟我们自己息息相关的事,他们如何度过从早饭后到睡觉前这段时光,他们如何或平静或仓促地从我们熟悉的街道里穿过,他们遭遇这样那样的事情时,如何地高兴还是痛苦,他们无所事事的时候,既不气恼也不兴奋的时候,他们是怎样做和怎么想的,小说就完成了它的特定功能,达到了一种载体的作用。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最容易忽略的,恰恰是这样一些次要的生活层面,我们往往被自己的生活被掩盖了,我们喜欢高谈阔论重大题材,我们谈论人生如何短暂,生死如何无常,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如果此时有人跟我交谈孤独、寂寞,我会建议他读读《黑白令》,告诉他所有的冬天都是严酷的。

然而,小说毕竟是文学的艺术,在小说家能够说服我们相信他那真实的世界和活生生的人物之前,在他开始用悲欢离合的故事打动我们之前,他必须是观察者,是征服者,是具有一定文字技巧的工匠。有自由便有放纵,有回归的平实,便有平庸的通俗,朴素的描写往往更能憾人心魄,但普通的观点也往往会消失于普通。周新华所谓“坐下来讲故事”的手法,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小说是自发的阅读,故事、情节固然占据阅读的重点,但叙述的流畅、风格的独特也是小说取胜的关键,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回归了传统,老老实实地讲故事,但不难看出,整部小说的手法,依然带着他个人鲜明的特点,他别具匠心,写历史而不着墨于历史一滴,写孔家让位如此震惊中外之史实却又一笔带过,着重于孔氏后代一代一代传承和保护的思想理念,写战争更是寥寥数语,却用大幅笔墨刻画入侵元军统帅的“胜败”心理,写家族纠葛,更是弃纠葛于无形,而着墨于年轻一代的情爱。这样的描述是多层次的,也是对读者心理的考验,隐藏着的才是读者真正想知道的,而想知道的,作者却若隐若现,到最后我们放弃了追踪作者真正意图的时候,他又欢欢喜喜地让你再呆五分钟,听他说结局:在这五分钟里,他解答了他搭建信安城的目的,他把历史组装起来,赋予最最凡俗的事情以变化或转折,使得它以自己的方式钻进我们的心灵深处,让我们再次回味他所叙述的那些小人物、小故事,以最通俗的方式留在我们的心中,直到更重要的东西都已化为粉末,他又笔锋一转,借戏文唱道:无论胜局残局,局里局外,世上各局总在人间一局;不管文道武道,道同道异,天下诸道即为苍生之道!

在我看来,全书最后的这两句戏文,正是《黑白令》小说的真正思想所在。而这种能力——从叙述的过程中轻轻松松地退出,使读者瞥见了图画的全部却依然平静淡然,觉得一切正是如此灰飞烟灭、如此自然、如此生生不息的能力,正是周新华小说的个人魅力所在。他是这么一个人,全心尽力的讲述过程中蕴涵着一股力量,一股用快速的变换、厚重的历史背景、干净利落的结构勾勒出人物和故事的力量,他激荡了阅读者的情感,最终却仍回归于一声叹息。也许的确如此,一部好读的小说,最吸引人的一定是某种个性化的东西,这种东西是作者自己,更是阅读者自己情感世界里最强烈的部分。

当然,这很可能只是一部普普通通的小说,有多少人生活在古时称信安现时称衢州的小城,正当他们穿过坊门街,风里飘来醅糕的香味;有多少人从孔庙门前走过,走过寂静地站立了几百年的古树,却并不知那些古树目睹了什么。只有一个叫周新华的人,从这里听来了一些故事,从那里又听来了一些故事,在故事积累到膨胀的时候,他放开了自己的讲述欲望。他讲述着《黑白令》,他的眼睛划过衢州,他思忖着,该把衢州这颗棋子,摆放在哪段历史棋盘里呢?这历史的棋盘,摆放着多少这样的信安城呢?

这就是《黑白令》小说的普遍寓意和思想深度。当我们翻一翻《黑白令》,说不定从那四百二十一页的书页中,从滔滔不绝的连绵的故事里,能够发现某样东西——一个人的身影,一张脸的轮廓,某个家族的再版,他并不是一个孔家嫡系后代,他也不是信安城三大家族的后代,他甚至不是小说中写到过的任何一个人物,他只是我们常常碰到的一个有趣的、熟悉的、有那么点故事的人。

《黑白令》这部长篇小说不单单只对衢州大有裨益,对它的检验,时间或许是最有说服力的。周新华没有用狂热的个人的情绪和地域限制使小说只能成为昙花一现的短命作品,通俗的、口头的语言,电视剧场景般的表述,也并非披着文学外衣的当下快餐小说,而是充斥着历史的厚重。也许还有伤感。这样的小说,是有根的。最近碰到他,他说有个法国作家叫谢和耐,写了一本书《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这不正是《黑白令》小说的活脱脱的写照吗?其实《黑白令》何止是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而是中国悠远历史长河里日日复日日的中国式日常生活啊。是为题。  (撰稿:紫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