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我为什么给古玩收藏揭黑

吴树：我为什么给古玩收藏揭黑

　　吴树： 文化学者、作家、记者、国家高级电视编导。中国影视艺术家。近年连续出版长篇纪实系列作品“中国文物黑皮书”之一《谁在收藏中国》、之二《谁在拍卖中国》。两部作品大量披露中国文物收藏界乱象与黑幕，历时五年写就。目前，该系列第三部的写作正在进行之中。

    新金融：写文物领域可以有很多角度，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您选择揭黑的？

　　吴树: 人的行为是由他的个性和文化素养决定的。其实我写这些书，不是单纯地揭一个领域的黑。由于各方面原因，造成我们的现存的经济状态有一些比较混乱的负面现象。在诸多领域，往往话语权都不在我们这边，而是在西方资本的手上，我只是在艺术品交易领域找到一个切入口，揭示中国大的经济格局下面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

　　比如说被颠覆的财富观：原来说要勤劳致富，现在都想一夜暴富。原来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是骗术为王。不止这些，还有许多传统道德的颠覆，让我们现在很多年轻人找不到根据地了。老的传统都没有了，我们新的支柱又在哪里？所以这不单是对某一个领域的忧虑，而是对一个民族传统文化走向的忧虑。

　　资本社会有其必然的规律，这个混乱的阶段不可避免，但是毕竟还要有人来呼吁，还要有人来做一些舆论匡正工作。所以我的写作完全出于一种社会学上的思考，出于学者的良知，不是为揭黑而揭黑。

　　新金融：您的书中记载了很多您亲自参与的暗访。有些时候读者都会禁不住替您担心。有过特别危险的状况吗？您怕过吗？

　　吴树: 要说一点危险没有，那是假的。你说太危险，也不会。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基本要素——盗墓的也好高仿也好，他要的是钱。我去见那些造假高手时的身份，都是买主，他要的是钱。所以在这方面也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

    新金融: 但是毕竟是揭黑，有过谁来找您的麻烦吗?

　　吴树: 暂时还没有。人肯定会得罪。涉及专家，甚至文物局、拍卖公司、作假的、盗墓的,方方面面都涉及了。但是我写作的时候不会让它很直接地，让人意识到是谁谁谁。而且他们也不会主动出来对号入座。再者因为我讲的情况是事实，出以公心，对事不对人，没造谣中伤，所以得罪人嘛，多半在情绪上。

　　　新金融：很多人很不解，你有那么好的条件，知道那么多内幕。不干脆发发财算了，何必来写书得罪人呢?您受到过利益的诱惑吗?

　　吴树：一位清华大学著名教授对我说：“你的功绩就像那个揭示了皇帝新装的孩子！”我非常同意这一评价，虽然出版了两部揭露中国文物市场乱局的书，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只是将圈内人都知道而不愿意说的事情说出来罢了。

    新金融：您在多种场合谈到《拍卖法》某些条款有失公正，情况还是这样吗？

　　吴树：还是这样，一直没有修改。当时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法律，后来我看多了，慢慢地明白了，在文物买卖这一块我们国家有若干利益集团，这是毫无疑问的，贪官收藏，富豪收藏，中产收藏。他牵涉作假的，还有所谓的大收藏家等等，他们的利益都纠葛在其中。所以尽管乱象丛生，却没有人出面拨乱反正。甚至在法律问题上都一样。有一次我在央视做节目就公开言论：我们的法律，如果不能保护真善美而去掩护假丑恶，它就不是一部好法律，至少不是一部完善的法律。我指的是《拍卖法》。因为它明文规定，艺术品卖假不追究责任。

    荒唐的是：《拍卖法》给卖假免责，制定法律者说这是国际惯例。但是经过我和我学生的调查，欧美若干个国家，没有几个国家这样。人家既不保证也不免责，因为你们谁也不能绝对保证，但是免责也没有这一说。你做了手脚，你舞弊，该坐牢的坐牢，该罚你倾家荡产的倾家荡产。专家鉴定错误，你必须要赔偿人家的损失。没有哪个国家像我们这样，对作假、对欺诈，这么能够容忍。为什么，利益作怪。法律和制度的修改与实施都会牵扯到部分人的利益。

　　正因为有了这些前提，我就想啊，能不能从热门的收藏领域切开一条口子，扒出一些带有共性的社会问题来，让人民看到真相。

　　新金融:您采访过很多从事高仿职业的手艺人。从书里看，您对他们的评价十分客气。可是不论是否有意制假，他们毕竟是市场上赝品的重要来源之一。您如今还坚持原有的道德判断吗?

　　吴树: 这个啊，咱们还是要从社会层面去看这个问题，作假的，有几种情况。有些地方政府甚至把这个当文化产业来发展。而且这一块的确需要人来做，所以这里面很多东西纠葛在一起。这本来就是仿古艺术，一个艺术品种。但关键是以后你怎么上市场，你打的是乾隆、是康熙，还是仿乾隆仿康熙?现在绝大多数情况是什么，作假得到的利益，远远低于卖假的。他们高仿的卖出去，就是当假的卖，并没有当真的卖啊。

　　新金融: 可有人会说，这个像什么呢，做原子弹的明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会被用去杀人，却告诉自己：我并没有杀人。

　　吴树: 同样的，做原子弹的他也可以去做核电厂，也可以民用。你不能因为这个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就停止不去做。对不对?我觉得关键还是一个指导思想的问题。比如说法律对这一块的包容度有多大。这个还是政府部门的不作为，他纵容了这样一些不良现象。为什么我不去谴责这些个体的劳动者，你看那个河南做高仿陶俑的高水旺，他聪明得不得了啊，他就是做东西的，人家拿去作旧，他不卖假的。联合国还授予他中国民间艺术大师嘛，这应该发扬光大啊。

　　新金融: 去年圆明园兽首事件的时候，您认为这是设了一个局。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艺术品拍卖市场又起了许多变化。现在您依然认为西方在设局吗?

　　吴树: 这牵涉我们以前常说的内因和外因。设局是外因，起决定作用的是内因，你不买它他有什么办法。他们做局又不是第一次。在日本搞得惨不忍睹，加剧日本经济崩盘，前面翻了车你还跟进，怪谁，怪你自己。设局是肯定的。我书里已经把他们的路线图描述得很清楚了，怎么从英国出来，迁到美国，日本设局，到美国去吃了官司，后来中国崛起。现在的趋势又是转移到印度那边。

　　新金融：你书里还写到了一种很可怕的态度，许多人并不尊重艺术品本身，只是把它们当作投资对象。今年的艺术品市场上似乎也有热钱流入，屡有拍卖纪录诞生。您认为这里面有泡沫吗?

　　吴树：泡沫肯定有，商业游戏嘛，一拨接一拨。就像你刚才说的，有热钱，要找到一个出口。头两年经济危机来了以后，对中国文物市场是有冲击的。现在股市和楼市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钱要找到出路，于是拍卖又火起来了。

　　另外，文物适不适合当投资品，这个我认为牵涉整个中国文物市场的乱象问题。第一政策方面很乱，我们没有一个真正的很法制的系统，行规，法律等等，没有。

　　第二乱在理论。表现在我没有一个很好的艺术品市场体系。考古理论、文物理论、鉴定理论都没有，没有符合中国国情的体系。

　　第三乱是我们对文物的鉴赏水平极差，实际上就是鉴定的水平，现在我们是高科技制假，低科技甚至是无科技鉴定。这是很显而易见的。“眼学”有可取之处，但是眼学对付科学，毕竟是很难对付的。现在人家，就拿陶瓷来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数据很缺乏。科研单位各自为政，没有一个完整的数据库。中国这么多窑口，你都不全。因此科测这一块都不科学。

　　第四个，文物市场缺乏科学管理，法制管理。单纯的逐利违背了商业道德和良知。你说能不乱吗，能没有泡沫吗?

　　新金融：您的前两本书，一本聚焦国内，另一本放眼全球。您的下一本书会是怎么样的?

　　吴树：第三本主要关于我们文物和文物市场的几大悖论。比如说，所谓的全民收藏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一些很具象的，带有悖论性质的现象，比如高仿的高手如何把一些拍卖行、收藏家玩弄于股掌等等。风格上跟前两本会一样，会有很多真实、精采、发人思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