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独立是否影响中国“油库”？

全球瞩目的南苏丹独立公投，今天（1月9日）正式启幕，投票结果将在一周内见分晓。正如舆论所观察和预计的，在这片动荡不安的土地上，人心思独已成如箭在弦之势，只要不发生意外，公投结果将催生一个拥有八百万人口的全新国度，作为非洲大陆上领土面积最大国家的苏丹将一分为二。

从公投日进入倒计时以来，国际社会陷入了紧张不安。考虑到任何公投的前景都具有不确定性，而公投之后的和解协议也未必能如期达成，假如局势陷入混乱与激化，则南方与北方重启战端，五年来的和平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乐观的信号是，公投的组织、动员、登记与管控比预想的更加理性有序，连向来强硬的苏丹总统巴希尔都放话会尊重任何公投结果，甚至说出如果南苏丹最后选择独立，苏丹要“在全世界第一个承认这个新生国家”，并期待分立之后两个国家会保持兄弟情谊。“当爱情的小舟倾覆时，让我们友好地说声再见”，此时此刻，泰戈尔的小诗或许是比较好的预祝。

苏丹真的会和平分家吗？南苏丹大变局对于外部世界又意味着什么？中国有理由对此保持特别关注，因为这个很快会揭晓的结局直接牵涉到中国“油库”的安全与否。在当代的语境下，经济命脉系于石油命脉，几乎是任何大国的宿命。经济总量已跃居全球第二位的中国，油气消耗的胃口也越来越大，2010年前九个月的原油进口量达到1.81亿吨，同比增加了24%。没有人会否认，未来中国“油库”的极大比重，将寄望于非洲大陆，尤其是苏丹。

目前苏丹已有21个油田，探明石油地质储量约116亿桶，天然气储量为300亿立方英尺。这是很可观的储量，虽然仅相当于沙特阿拉伯、伊拉克等海湾国家的零头，更远远落后于俄罗斯、加拿大，也不及同处非洲的尼日利亚与安哥拉。但苏丹油气潜力之大可能出乎任何人的想象。由于连年战乱，很多国土根本无法进行石油资源勘探，因此现已探明的储量，实际上只是冰山一角，存在明显的低估。而上世纪末西方国家对苏丹实行禁运等经济制裁，使中国油企捕捉到了难得的市场缝隙。经过十年苦心经营，苏丹已成为中国最安全可靠的“油库”之一，是中国在海外最大、最完整的石油投资，贯穿了勘探、采油、输油管、炼油厂和港口等整个石油产业链。得益于中国油企的深度介入，2009年苏丹石油产量突破1.6亿桶之后，2010年的产量达到45万~47万桶/天，预计今年将跃升到60万桶/天，即年产三千万吨以上。目前中国吸收了苏丹超过三分之二的石油出口，中国大约6%的石油进口来自苏丹，与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数量相当。由此可见苏丹石油对于中国能源安全的重要性，而且这种重要性正与日俱增。

南苏丹独立公投带来的政治大变局，必然影响到对中国“油库”安全的预期。在此不妨抱持谨慎的乐观。只要不发生战乱，中国就坐拥先手布局之利，不仅巨额投资有保障，“油库”也会安然无恙。种种迹象表明，9日的公投日之后，苏丹的和平分家在所难免，整个局势则很可能趋于缓和。从外部看，国际社会保持强大的促和压力，特别是美国“胡萝卜加大棒”的软硬兼施政策，对任何一方的轻举妄动都是有力威慑。从内部看，苏丹南方和北方之间绵延四十多年的内战，造成了两百万人死亡的惨痛代价，双方都经不起新的战乱冲击。南方如愿获得独立地位的话，在人心思治的大背景下，一个新生国家既没有动力、也没有能力去挑起新的战争。而代表北方的苏丹政府如果决意摆平南方，其军事力量并不足以取得压倒优势，反而会使自己更加没有力量去对付棘手的达尔富尔叛乱，更何况还得时时提防着东部、北部部落的新叛乱。因此可断定南北双方都没有轻启战端的“主观故意”。

当然，考虑到独立公投本身所具有的高度风险性，考虑到这种对赌式政治选择带给民众心理的强烈冲击，苏丹南方与北方在边界划分、水源分配、重镇阿布伊的归属等问题上将很难取得完全一致，甚至会留下解不开的死结，稍有不慎，一些很小的偶然因素就会导致全局失控，就会引爆内战的火药桶。这是中国无法完全掌控、但应竭力避免的局面。历史地看，苏丹的让西方大公司望而却步的“危险”局面，固然提供了中国油企毅然进入的契机，但当地的动荡形势，毕竟也让中国吃尽了苦头，尤以媒体时有披露的中国工人被武装绑架甚至杀害的事件最令人痛心。

依笔者所见，在所有决定南苏丹独立公投之后的可能走向的诸因素中，石油无疑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根据2005年达成的和平协议——这一协议也搭建了今天南苏丹独立公投的框架性路线图，即苏丹全境的石油收益在此后的五年里由南方与北方均分。当南苏丹走向真正独立之时，这个为南北双方带来五年安定的路线图也结束了历史使命，那么，以什么样的方式分享石油的收益，对于南北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南方拥有约80%的石油储量，但是却没有出海口，所有开采出来的石油都必须通过输油管道跨越北方一千多英里国土后，才能送达苏丹港的精炼厂进行加工，然后源源不断地装船启运。这意味着南北双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独吞”全部石油收益。如此天意安排的奇特共生关系，恰恰注定了南方与北方只能选择谈判与合作，否则就要承受毁掉共同经济命脉的危险后果。让人欣慰的是，这个南北双方实现和解的最大公约数——石油，也让中国保持了清醒的认识，并已为此采取了积极有效的应对行动。中国在南苏丹的事实首府朱巴市开设了领带馆，中国的领导人按照惯例访问南苏丹，而南方领袖也应邀访华。中国参加了联合国在南苏丹的维和行动，并为这次独立公投的顺利进行提供了实际帮助。中国以务实姿态介入南苏丹变局，一改其向来的在国际上对任何分离主义采取“逢独必反”的传统，是非常不同寻常的转变。这种改变首先来自于对国家处境的再定位和再评估，表明中国有充分的自信处理好自身维护主权统一与领土完整的问题，也表明今天中国的经济发展与国家利益，开始全面超越传统意识形态的束缚。

为了护住至关重要的“油库”，为了在日益严峻的国际能源博弈中取得主动，中国必须和苏丹南北双方同时打交道，必须在与一个独立的南苏丹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呵护、而不是冷落苏丹政府。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南苏丹独立公投是一个新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