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三元通用机场:沒有麥田,也有捕手【聯合報╱吳祥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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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麥田,也有捕手 【聯合報╱吳祥輝】 2011.01.29 03:17 am  

重讀《拒絕聯考的小子》,想看看「小子」死了沒有。請太太讀《麥田捕手》,想測試捕手是否依然健在……「小子」和「捕手」都沒死。五十歲之後,我重新上路……

《陪你走中國》書影。
(圖/遠流出版提供) 去年此時,《麥田捕手》的作者沙林傑(J. D. Salinger)辭世,享年九十一。《麥田捕手》出版於西元1951年,今年正好滿六十年。腦中不時琢磨著幾件往事,一邊梳理著「充滿不可預知的邏輯」的人生,一邊試圖想出什麼具體的。

《麥田捕手》跟我至少有四次交會。大約是1969年前後,我十五歲。爸爸在農村開雜貨店。唯一的叔叔在鎮上當老師,有四個孩子。堂姊只大我幾個月,我們比 較有話說,我請她推薦一本外國文學作品給我。她是「書香門第」,我是「雜貨店之子」。她告訴我《麥田捕手》。這四個字竟然影響我的一生。

《麥田捕手》是我向圖書館借的第一本,也是最後一本書。看圖書館的書很痛苦,受一次罪就夠了。我讀「課外書」一樣要拿筆「畫重點」,還會寫上一些簡單的回應。看過《麥田捕手》後,我開始買書。

《麥田捕手》的作者介紹或評論,會出現幾個相提並論的名字。我就跟著這些名字找下一本書,下一本又會出現新的作家名字和書名。很快地,我就「閱讀作家」, 一次把該作家的書全買來,一口氣全看完。就這樣,當我的同學們還在爭論哪個武俠小說作家和哪種武功最厲害時,我已經沒書可買。書店中的西洋翻譯小說全看完 了。感謝那時翻譯小說的出版還沒有很蓬勃。

《麥田捕手》和我的二度相逢十分簡短和滑稽。那時候,男女交往的機會不多,班與班的「郊遊」已經算是很先進和轟動的。一個印象不錯的女生向我借書,請我推薦「文學名著」。《麥田捕手》卻毀了我。

在傍晚的美好氣氛下,我們約在某棵樹下,她要把看完的《麥田捕手》還給我。

「喜歡嗎?」我問她。

「很無聊。」她說。

「很沒水準。」我想著不敢說。一段可能的青澀少年情懷宣告結束。

《麥田捕手》三度光臨時,我已經二十出頭。《拒絕聯考的小子》「轟動武林,驚動萬教」已有一些時候。

「黃春明說三毛的作品有毒。真的嗎?」三毛媽媽很認真又帶點擔憂地問我。我不知道黃春明究竟是怎麼說,他當時已經是「鄉土文學」的帶頭大哥。《拒絕聯考的小子》的封面設計概念就是他的。我沒有能力回答她。

記憶中三毛的房間是長方形的,我們坐在長方的一頭。

「你知道看完《拒絕聯考的小子》的那一瞬間,我有多瘋狂嗎?」她說。

「我把書往那面牆丟過去,大叫著台灣的《麥田捕手》。」她指著房間另一端的牆,還重新模擬狂野的丟書動作。

「是的。我就是在寫台灣的《麥田捕手》。」我告訴她這個從來不曾向人提起的「事實」。當時已有許多名家寫文章推介《拒絕聯考的小子》,但都是從社會或教育的角度。那時候的我沒有能力說什麼。「油漆匠評審畢卡索」這樣的句子我當時還沒讀過。

隔天早上,離開三毛家,站在復興南北路地下道的南邊出入口旁等搭計程車。雨下著。當紅燈轉綠,一排排摩托車突然從地下道衝出。騎士個個穿著雨衣,為著生活 和家計在趕路。那一刻,有些關於作家的念頭湧上心頭,強烈感應到一個作家當為眼前的人而活。作家的生命永續必然是建基於一種意念的絕對正直誠實,和絕不打 折妥協的意志。

《麥田捕手》第四度照拂,我已經五十歲,三十五年已過。我決定要重返寫書,找出《拒絕聯考的小子》重讀,請太太幫我讀《麥田捕手》。事實上我這大半生從未 離開寫作,只是寫文章、企畫、傳單畢竟和寫書不同,前幾者是在表達某件事或某個理念或創意,寫書對我則是種生命階段的感應總結。《拒絕聯考的小子》總結我 在學生歲月中的感應,「國家書寫」三部曲釋放我三十年的社會觀察和歷練。

重讀《拒絕聯考的小子》,想看看「小子」死了沒有。請太太讀《麥田捕手》,想測試捕手是否依然健在。她靜靜地看完全書,什麼也沒說,只是非常興奮地翻開扉 頁,那裡她寫著兩個英文字和兩個數字。「他媽的」二百三十七次,「王八蛋」五十八次。她的算術能力有待檢證,但是,簡明無比的讀書筆記超有創意,令我佩 服,充滿激勵。「小子」和「捕手」都沒死。五十歲之後,我重新上路。

寫作是不斷地探索,就像科技業的研發者,在還沒有新發現之前,知道當前的最佳解答可能適用很久,也可能只是暫時的。請問一個研發者為什麼要研發這個或那 個,答案會有許多。「保持競爭力」、「產品差異化」、「創造消費者需求」,也可能會聽到「我只會這個」、「我樂在研發」、「我為了解決某個或某幾個問題, 誰知道最後會研發出這個」。

請問一個作家為什麼要寫這本或那本書,答案一樣很多。經過四十年的寫作生涯後,我目前最中意的是:「因為不想說話,所以我寫作。」三十五年已過,「油漆匠 評審或推薦畢卡索」的現象仍是台灣文壇的領導主流。不同的是我已經知道怎麼保有某種平衡或幽默,也尊重人人都擁有「錯誤導讀的自由」。

《麥田捕手》是我的文學啟蒙,開啟我從未停止閱讀和寫作的人生。因為不想說話,我寫作。因為不想說話,所以閱讀。台灣沒有麥田,懸崖邊的心靈麥田卻總出現 在人生的十五二十時。《麥田捕手》只是這樣的心思。人生充滿著不想說話的時刻,閱讀文學可能是一種最好的選擇。文學大師個個都是心靈的捕手。只是文學和其 他產業一樣,樣貌已在變化中。

人生是不斷變化或轉折的旅程,給自己每個歲月階段下註腳,總是艱難又重要。落在哪裡,就會從那裡開始。《拒絕聯考的小子》和「國家書寫」三部曲都是一個台灣作家鍾情於「時代的守夜者」的角色。「父子三部曲」希望敲響「黎明的鐘聲」。

【2011/01/29 聯合報】 @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