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时代3:摆龙门阵

　　两千年之初，《商报》辟《民间》副刊，为活跃版面，我不揣冒昧，开《说钱话币》专栏，每周一篇，历时三年。嗣后，《民间》改名《里巷》，余复以《文史鳞爪》为题，摆些老重庆旧事，倏忽来去，不觉又过五六年矣，也渐有些倦意了。转念一想，何妨说方言、话民俗、探语源、觅来由，使之点缀其间，或许可添新意。于是，便有了这篇《摆龙门阵》短文，权充作《巴蜀方言》的开栏语吧！

　　聊天、闲谈、神吹、侃大山、说故事，还有东北人的唠嗑，生活在巴蜀地区的人们却另有一种说法，称之为：摆龙门阵。

　　“摆龙门阵”里的“摆”字，作动词解，含有说、谈、讲解、陈述之意。“摆”字后面紧随着的“龙门阵”三字，意即拉家常话。“摆龙门阵”，指的就是谈天说地，吹牛闲聊。

　　为啥聊天、闲谈，巴蜀方言会谓之“摆龙门阵”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方言的形成，是与人们生活的环境、劳作的习俗、活动的特定场所等大有关联。

　　旧时巴蜀乡间，人们居住的房屋，大多为单家独户的小院。虽系竹篱茅舍，却也古朴雅致，小院布局也还讲究。院坝面前，小院门口，常常设有一个似亭非亭、似坊非坊的建筑，上面有二龙抢宝的图案造型，乡民因形取义，名之“龙门子”，习称“龙门口”。

　　每当农闲或耕稼之余，农人一干人等，无论年长老少，常喜会聚于龙门口，听乡里能识文断字的人，或那阅历丰富的老人吹牛、聊天，讲他们的所见所闻。一大群人围坐成阵，谈笑风生，其乐融融。这种形式，俗而有趣，乡人谓之“摆龙门阵”。

　　“摆龙门阵”，源于乡间，发自龙门口，此为一说。若真要探源，古兵法之中，早有“摆龙门阵”之说。据云：行兵布阵之龙门阵，是依照龙门图案摆出阵势，成千上万的兵士，随着彩旗招展，变换为黄、青、白、红等龙形，气势磅礴，莫测高深，且蔚为壮观。龙门阵势，与众不同，一般人不谙其法。

　　据宋末元初话本《薛仁贵征辽事略》及《说唐后传》说：大唐雄师出征高丽途中，军中火头军薛仁贵，临危布局，巧摆龙门阵……两书都说薛仁贵巧摆龙门阵，看来，龙门阵只有薛仁贵能识惯用，善摆布阵势了。

　　明清以来，民间说书人常讲薛仁贵征东大摆龙门阵的故事，这些故事娓娓动听，深入人心，家喻户晓。人们以其阵势之多变奇幻，借喻讲故事之情节曲折复杂，并推而衍之，一切讲故事、闲谈、聊天，都统统称之为“摆龙门阵”。

　　薛仁贵摆龙门阵，那“摆”字的意思是安放、排列；巴蜀方言之摆龙门阵，“摆”字变成了说谈、表述。一个“摆”字与“龙门阵”的语言涵义流传变迁，细究起来，很有些趣味。

　　巴蜀人摆龙门阵，无边无际，无拘无束，天上人间，一切自然现象，社会现象，都是摆龙门阵的谈资。人们聚散来自偶合，交谈出于兴会，胸无预谋，心无顾虑，侃侃而谈，畅所欲言。人们在摆龙门阵中，可以增长许多知识，传播若干信息，打开几许心窍，得到不少教益，还能结识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朋友间久未见面或有了几分陌生疏远了，一方打来电话：我们好久摆摆龙门阵。于是，一切生疏、误会，就在摆龙门阵中消解、冰释，自有一番轻松愉快在心头。巴蜀人喜爱摆龙门阵，其原因恐怕即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