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慧全集阅读第二部:专访濮存昕,看我如何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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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访濮存昕,看我如何梦想成真

                                                         (2011-01-19 12:50:16)

 印象里的濮存昕,一直是电影《与往事干杯》里的那个温婉的知识分子,及至见到他的人,竟有些吃惊,脑海里那个磨砂玻璃的濮存昕,一入眼,却鲜亮逼真,透着英气。他举止奔放洒脱,言语意兴澜珊,仿佛舞台上李白的诗情满怀。细端详,眼前这个50多岁的濮存昕,已将自己雕琢地近乎完美,透着玉的圆润光泽。而当他谈起从前的旧事,只言片语的讲述中,你会看到某些被踩疼的记忆,在他眼神中闪掠而过,那些或青涩或苦涩的往事中,我看到那个砸钉子的少年,一锤一锤,生生将梦想砸成了今天。

一,少不更事的顽劣孩童,喊砸打抄的莽撞少年

濮存昕的童年,在北京人艺大院里度过。学校与家只一房之隔,顽皮的他,常常越房而过,直接从家里爬到房上,再跳下,就到了学校。如此跳上跳下,有一次竟出了意外,从房上摔了下来,膝盖骨顶住下颌,差点把舌头切断。

因为贪玩,濮存昕的成绩并不好,虽身为大队长,却不能在学习上起带头作用,成绩常徘徊在后几名,属于经常需要帮助的对象。功课不好的原因,倒不是因为逃课,而是上课时喜欢神游,精力不能集中,东摸西看,心思全然不在书本上。

小学三四年级时,老师发现了他的艺术特长,便让他朗诵革命诗歌。濮存昕学着大人的样子,慷慨激昂地念着:“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那样子还真有些人艺子弟的风范,让老师和同学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濮存昕真正感受到表演的快乐,是有一年的圣诞节,老师让他妆扮成圣诞老人,给同学们发放奖品的时候。他穿着老师的红呢子大衣,带着纸糊的红帽子,脸上粘着棉花做的胡子,嘴里说着些圣诞老人的台词儿,把一些小笔记本和橡皮,庄重神圣地送到同学们手中。那是一次别出心裁地颁奖,因为有了濮存昕出色的表演,而尤其成功,以至被其他班加以效仿,请他前去“客串”。那是濮存昕最早的艺术起点,也是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一笔勾描。

 濮存昕小学毕业后,“文革”开始了,学校全面停课,社会像一个突遭横切的电路,陷入混沌,一时停滞下来。那年,濮存昕13岁,一心想当红卫兵,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还成了个小头目。

成了红卫兵的濮存昕,在北京火车站红卫兵指挥部,负责遣送来北京串联的外地人员。他们把没有介绍信的外地人,从北京的各个招待所中清查出来,揪送到火车站,再把他们推到返乡的火车上。他们也抄家,一帮红卫兵孩子,后面跟着穿蓝警服的民警,冲进别人家里乱抄一气。

那样打砸抢的日子,混乱而无序。濮存昕常常几天不回家,吃住在火车站,和其他孩子成帮结伙地,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偶尔夜里焉不悄的回家,爸妈听见动静,打开台灯问一声:“回来了?”濮存昕答:“啊!”一直为他提心吊胆的爹娘,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没事就行!”

对于那段往事,濮存昕一直心存愧疚:“那时候,人的兽性,就像从打开了瓶盖的魔瓶中跑了出来。”

二,舞台上的父子兵,生活中的教养情

濮存昕的父亲苏民,原名濮思洵,是人艺的著名演员,几十年的舞台生涯,先后扮演过《雷雨》中的周萍、《蔡文姬》中的周近等许多角色。后从事导演和表演教学工作,曾任北京人艺副院长。濮氏家族,家学渊源,父亲亦从小读私塾,古典文学修养甚厚。

父亲与濮存昕同在人艺,一导一演合作过《李白》《天之娇子》《蔡文姬》三部话剧,成为舞台上相得益彰的一对父子兵。濮存昕小学毕业,能有今天的造化和修为,一半来源于自己的努力,另一半则与父亲的教育息息相关。

“父亲是个严谨的人,当年我在北大荒写的家信,他都把其中的错别字,以及文法不通,标点错误的地方,一一改好,再寄还给我。”

文革时期,濮存昕的时间有了大片空白,看他每日里荒废青春,将大把光阴扔在外面东游西荡,父亲一声不响地,从剧院图书馆抱了一大摞书回家,放到濮存昕面前。“那阵子,突然看了许多书,五花八门,什么书都看,但以古典书居多。书看完了,我还照着书里的插图画画,不是像鲁迅先生那样,把纸蒙在上面描画,而是左右比照着画,画关公,画坦克车,还画连环画,《铁道游击队》什么的。这是父亲给的机遇,用书填补了我的那段空白时间,让我以后受益无穷。”

对濮存昕的为人处世,父亲也细心观察,精心为他修改偏差。“小时候,我不自信,并不是个出色的人。下乡的时候,我不懂事,自以为了不起,半瓶醋爱晃悠,又想进步,想做毛主席语录活学活用积极分子,动撤就喊口号,摁手印,要‘扎根边疆一辈子’。可我话又说不到点儿上,人家觉得我假积极,拿原则说事儿,装样子求前程,都嘲笑我,管我叫‘极左’,不爱理我。在佳木斯拦马救人英雄,刘英俊的墓前,北京知青们都相互招呼着合影留念,就是没人过来叫我。那一刻,我真是无地自容,痛苦至极。可是我找不出问题所在,别人不能容我,我也不能容别人。是父亲写信告诉我一句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他一下子点醒了我,要宽容别人,允许别人的存在。”

一段痛苦的经历,让濮存昕想来至今心酸,如今的他,站地高,看得远,早已深知“岭外还有千层云”。

父亲对于戏剧的执著追求,令濮存昕耳濡目染,心底里早已埋下了戏剧的根芽。家里每有来客,无不是与父亲谈论戏剧,从古至今,通贯中西,濮存昕坐一旁留心听着,不知赛过读了多少圣贤书呢。

“戏比天大”的道理,也是从父亲身上体会来的。父亲演戏之前习惯不吃饭,濮存昕便常去剧院给父亲送饭。从化妆室到人艺的舞台,有一条长长的黑黑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就是灯火辉煌的舞台。但这条甬道是不让小孩子进去的。濮存昕便安静得,在这条神秘的甬道口,等着父亲下场。后来,是他自己,一次次,从这甬道口,载着满场的掌声和欢呼,退下场来。

三,8年农垦生涯,北大荒历经磨难

1969年春天,16岁的濮存昕,来到黑龙江插队,开始了8年的农垦生涯。那是一片希望的田野,也是一洼苦难的土地。春种秋收忙完之后,濮存昕参加了架线营,架设通往珍宝岛的国防电话线路。

数九寒天,沼泽地结了厚厚的冰,必须先用镐把冰刨开,才能挖坑埋电线杆子。这活儿照理说,也并不算辛苦,可难就难在,干活时,人必得跳到泥水里。冰天雪地的野外,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要不停地走动取暖,以防冻伤,更别说跳到刺骨的泥水中干活了。濮存昕回忆说:“那时候,嫌穿棉衣干活不方便,反正一干活衣服全湿了,我们就干脆把棉衣脱掉,穿绒衣绒裤下水,抓紧时间干完活,爬上来,再咬着牙在寒风里换上干的棉衣回营地。回去之后,第一个任务是抢占有利‘地形’烤衣服,否则第二天只好穿湿衣服了。”

那样的寒冷,至今听来,尤觉瑟缩。东北的天寒地冻里,濮存昕学会了喝酒御寒。“野外干活必须喝酒,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能喝那么多酒。一仰头,大半瓶白酒就下去了。”

不久,濮存昕加入了业余宣传队,在田间地头为队友和农民们演出,后因才华出众,他当了宣传队的副队长。那是少有的开心日子,然而,也正是那段时间,濮存昕听到了许多批评。“当时我有些浮躁,受到很多人的批评。”

濮存昕接受了人家的批评,也觉得自己“有问题”,便开始有意识地磨炼自己的耐性。为宣传队做布景时,他就把木板上嵌着的钉子,一个个拔下来,再把变弯的钉子,一点点砸直了。他自觉得将性格里的急躁一点点磨去,就像小的时候,为了让那条留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的病腿,能像另一条腿一样运转自如,他刻苦锻炼,跑步、游泳、打篮球,以至数年后,他的病腿完全恢复了健康。

濮存昕一直是个上进的人,他很早就明白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像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属于北大荒一样。北大荒的田垄壮阔辽远,长得望不到头,在文人眼里,那是绵长无尽的诗篇,而在割麦人的眼里,那是一垄垄、一刀刀,割不完的汗水与腰痛。当青年的濮存昕终于体察到壮阔里的孤独,命运中的无奈,他明白长此以往,将会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他想到了回家。

但返城谈何容易?濮存昕不是独生子女,没有所谓的“指标”,没有后门儿,考大学更是轮不到他。思前想后,濮存昕记起了通向舞台的那条甬道,决定走文艺之路。方向定了,行动便有了目标,每年12天的探亲假,他便把它充分利用起来,天天找老师练发声、体型、朗诵。然后,是没完没了的考试,焦急上火地等待。然而,他所在的连队,远在黑龙江的最东边,人家一看,去审查办手续都嫌太远,谁还细看他的成绩呢?

等到“文革”结束,知青返城,濮存昕也终于回到了北京。8年青春,扔给了东北的白桦林和黑土地,生命的印记却永远留在了心里。“北大荒是磨难,也是锻炼,它增加了我对人生的承受能力。”

这让后来的濮存昕,有的是耐性与承担,初上舞台,即便台下稀稀落落几百名观众,也并不能让他灰了心丧了气,有着北大荒割麦子的经历做底儿,他知道目标还远着呢,必须一步一步朝前走。

四,空政九年磨一剑,得遇贵人显机锋

回城不久,濮存昕就考上了空政话剧团。那年他24岁,是剧团学员班里年纪最大的,从基本功学起,从匪兵甲演起,台词也常常只有两个字:“报告”,有时候干脆连台词也没有。

空政话剧团离北京人艺不远,看到人艺演员在宽敞的排练厅,有说有笑地排戏,濮存昕很羡慕,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儿时玩耍的人艺大院去演戏。想着如今只能在空政跑龙套,一年又一年,濮存昕极为痛苦。“我特别想当一个好演员,因为有父辈们做榜样,你也应该那样。但你努力了,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那是个极大的刺激。”

那样郁闷,找不到出口的日子,直到5年后才结束,濮存昕得以在《周郎拜帅》中出演周瑜。生平第一次,他做了主角,走到了舞台的中间,也正是这次的成功出演,令濮存昕一偿心愿,“返回”人艺。北京人艺的导演蓝天野,看到濮存昕演的周瑜后,很是赞赏,便把他借到人艺,令他在话剧《秦皇父子》中,出演公子扶苏。这一借不要紧,北京人艺索性“有借无还”,把濮存昕正式调了进来。

空政话剧团9年磨一剑,濮存昕只演了一部戏,而仅这一部戏的才华展露,便让他如宝剑出鞘,显现了机锋。而后来,濮存昕被大众所熟悉,是因为另一个贵人――谢晋。

因为要拍《赤壁之战》,谢晋便想由濮存昕来演周瑜,便跑到人艺去找他。可巧那天,濮存昕正抱着孩子在院里溜达,因为谢晋没见过濮存昕,就上前问他:“濮存昕家住哪儿?”濮存昕见来人正是大导演谢晋,便乐了:“我就是呀。”于是二人相认,这一认不打紧,才有后来濮存昕的“天下谁人不识君”。

濮存昕与谢晋的合作,有些好事多磨。《赤壁之战》后因经费问题,终未拍成。但不久,谢晋筹拍《最后的贵族》,又找到了濮存昕,从上海打来电话,让他飞抵上海试镜。但当濮存昕跑到邮局,打长途问明情况后,就莫名其妙地灰心了,再没把试镜的事儿,放到心上,还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抱孩子玩儿。问起灰心的原因,他说:“第一,当时觉得这事儿没准儿呢,因为要去美国和林青霞演对手戏,这在当时看来,不敢想象;第二,坐飞机去上海,需要一大笔钱,当时的生活并不富裕。”

然而几天后,谢晋把剧本摆到了濮存昕的面前,让他挑两段情节表演出来,濮存昕顺利通过审查,当即成为“最后的贵族”。

他笑着忆起当年拍《最后的贵族》时,一天到晚过的是“买几根葱都要算计”的生活,哪来的贵族气,贵族的东西全是装出来的,那时真把他憋得够戗。他还记得刚开始拍戏时,因为紧张闹的那些笑话。戏中,他拿着一束花献给女主角潘虹,本应该说:“我是陈寅。”结果他说成:“我是濮存昕。”一时传为剧组的笑谈。

在《最后的贵族》的首映式上,谢晋接受记者采访时,兴奋地说:“又出了一个演员。”他指的是濮存昕。紧接着,濮存昕在谢晋导演的《清凉寺的钟声》中,主演明镜法师,和日本演员栗原小卷演对手戏,愈发红了起来。

五,小战士娶了营干部,爱之船渐入大港湾

濮存昕的爱人宛萍,也是北京人,13岁进入空政歌舞团,当小战士濮存昕刚考进空政时,宛萍已经是个营级干部了。可当别人把濮存昕带到她面前时,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双土气大棉鞋的小伙子,她不由得笑了。

仿佛是结了前世的姻缘,他们一见钟情,谈起了恋爱。从那以后,歌舞团的院子里、树荫下,就常常有了一对亲密无间的身影。可也有人劝宛萍:“你怎么挑了那么久,竟挑了个战士,他一个月的工资才6块钱呀!”宛萍只是笑笑:“我图的不是他的钱,要是图钱我早就嫁人了。”

她喜欢濮存昕身上的书卷气,更爱他斯斯文文的才华横溢。婚后,他们的家就在团里一座筒子楼里,房间虽小,却充满浓浓爱意。一年后,小屋里传出婴儿的哭声,做了父亲的濮存昕,欢喜溢于言表,经常哼着歌儿,在门前的铁丝绳上,飘扬起一片片花花绿绿的尿布。

如今,濮存昕已是有了一个长达20年的稳固婚姻,女儿也已经18岁,上了高中,一米七的个子,都可以挽着濮存昕的脖子上街了。这些,都给了濮存昕生活上极大的成就感。

夫妻相处,濮存昕说两个人更多的是合作者。他用长江比喻自己的婚姻现状:“20年的路走下来,我们默契地合作一个家庭。如今,我们人到中年,已经从九曲十八弯的上游,到了水面平静宽阔的中下游了。有很多的物质积累,更有许多丢不掉的人生记忆。但此时,我们已经不能走得更快了,因为出了长江口,我们不久就要归入大海了。没有了浪漫和激情,甚至多看对方几眼也许就发呆了,但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携手搀扶了,不像年轻时各干各的,两性本身的相互吸引与排斥,也慢慢模糊了区别,就像黄色与蓝色溶在一起,成了绿色,红色和黑色掺到一起,成了紫色。”

文/ 陶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