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医院肖建安医生:20年前“痴情”女出纳诉说面对死刑的惊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6:30:17

  1990年初夏,有两件相似的大案震惊了上海滩:一个名叫林懿的幼儿园女出纳员鲸吞了17万元幼儿园伙食费;另一个名叫张静的年轻女出纳员贪污公款10.19万元。两个女孩年龄相仿,相同工种,又同是为了男友的挥霍无度,犯下了几乎相同的罪行。

  当年,这两个如花年华的姑娘,一审判决都被判处死刑。经过历时两年多的三次上诉,最终林懿依然维持原判,而张静被改判了死缓,成为了女监中最接近死亡的女囚犯。

  提起这两件事儿,很多上海人都知道,但也有些记忆模糊了,如今的张静在何处呢?在拒绝了很多媒体之后,服刑了17年的张静在出狱后第一次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诉说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20年前“痴情”女出纳诉说面对死刑的惊魂

  一拍即合 女出纳倾心白马王子

  1989年夏天的深夜,25岁的张静和即将要出国的女伴从华亭宾馆跳完舞出来,走向71路车站,准备乘夜宵车回家。忽然,身后传来一句英语问候,两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三个男青年,他们正用日语互相交谈着,见两个女孩驻足回头,打招呼的男青年便主动迎上前来。男青年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便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张静接过名片,一眼就瞥到上面赫然印着一行字:“李志洪,日本投资公司中国部主任”。

  张静心里突然一动,抬头仔细打量了眼前的李志洪。他长得白净斯文,举止彬彬有礼,身上穿了一件印有洋酒公司英文字的T恤。为了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张静试探性地用英文问道,“你是哪里人?”李志洪立刻用流利的英文回答“上海人”。瞬时,一种异样的悸动涌上张静的心头。

  我们现在看起来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女孩怎么会在短短几分钟里对一个上前搭讪的陌生男人产生敬重和好感。不要说张静那时已经25岁了,换到现在就连15岁的小女孩都不会轻信这样的名片。然而在20年前,夜生活、港台片刚刚开始流行,很多人对“在外企工作”和“出国留学”都处于一个顶礼膜拜的阶段,甚至有不少人削尖脑袋不惜一切代价要挤到国外去,“洋插队”一词就是那时候流行起来的。更巧的是当时张静正迷于出国,努力学习外语,而这样一个英俊潇洒又会英语又会日语的“日本投资公司中国部主任”正好与她的内心一拍即合。

  于是,张静和李志洪聊了几句后,便接受他的邀请,一起来到了附近的酒吧。深夜的酒吧,灯光昏暗而透明,这样的夜里让人藏不住任何心事和声音。看着身边帅气的李志洪,张静觉得自己好像和他早已熟识,毫不戒备地告诉他,自己是厂里的一个出纳员。她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让李志洪产生了“兴趣”。

  而李志洪也推心置腹地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和家世,他有个革命的家庭,父亲是烈士、长眠在烈士陵园,母亲是党员,也是个知识分子,哥哥在上海警备区工作,而他本人大学本科毕业,在日本公司工作前曾经是上海一个党校的老师,教哲学。

  张静静静聆听着,他的话就像一道五彩的光环精心编织着她心里白马王子的梦想。眼前的李志洪不仅英俊潇洒,而且蕴藏着无限的魅力。两人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眼光有时一触碰,张静的心就怦怦直跳。

  不得不说这个李志洪出现的时间真有些机缘巧合,而他的“小白脸”外形也的的确确掐住了张静的软肋。张静不是没有男朋友,男朋友也不是不够优秀。据张静后来交代,她那时有个男朋友是新加坡人,来上海办计算机培训班的,两人关系早已明确,张静连去新加坡的护照都已经办好了。可是偏偏不巧,就在这之前两人吵架了,他一气之下回了新加坡。或许当初张静若是跟了这个新加坡人,又或许她不着迷于李志洪潇洒的外表,她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就不会是在黑色的铁栅里度过了,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设。

  受宠若惊 不慎陷入温柔陷阱

  第二天,李志洪约张静共进晚餐,张静欣然答应。餐厅的环境浪漫幽雅,李志洪很绅士地为张静拉开了椅子,请她坐下。等她坐定,他将椅子向前轻轻推了一下。这个小小的细节,让张静有些陶醉了,她看着这个又英俊又绅士的男人,开始沐浴在幸福而又甜蜜的幻想中。

  用餐完毕,李志洪忽然用手拍了下自己的前额,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张静忙问:“怎么了?”他面露难色地说:“我今天钱包里带的都是外币,忘记去银行取钱了。”张静听了,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包。李志洪见状,连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我去银行兑换下吧。”看他不好意思地推脱着,张静更是急忙将这顿饭买了单。当时,人民币一直在贬值,外币不断升值,很多人即使不出国也会去兑换美金,已经掏出钱包的张静自然不会再让李志洪用外汇去换人民币。

  其实,这时候的张静就应该有所警觉。试想一个男人第一次请客吃饭,就付不出饭钱,这不就是蛛丝马迹嘛,但张静却压根没有一点怀疑。这和她的生长环境有很大关系,她是知青子女,从小和外婆在上海相依为命,很少能够得到父母的关爱。在她的内心里,一直非常渴望温暖,而李志洪的体贴让她觉得受宠若惊,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这个天赐的幸福。

  但是,命运之神却不是这样为张静安排的。她不知道,就在自己倾己所有,为李志洪奉上一个女人最珍贵的那晚开始,她的命运从此发生逆转。

  那一夜,张静觉得李志洪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烈火。他拥抱着她、爱抚着她、亲吻着她,张静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溶化在他的身体里了。当床单上鲜红的血迹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张静决定和新加坡男友分手,暗暗发誓自己这一辈子就完完全全属于身边这个男人了……当然她万万想不到,她爱上的是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感兴趣的却是她的出纳工作。

  翌日,李志洪约张静出来,告诉她自己在做一笔外贸生意,要尽快付给客户3000元定金。可他存在银行里的外汇正暂遭封冻,他一脸着急地对张静说:“你能不能先借我3000元垫着,到月底我就还给你。”

  张静看着李志洪着急的样子,心疼男友为钱所困,立刻答应想办法。可她能去哪里筹钱呢?她才刚刚工作两三年,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00多块,总共也没多少积蓄。突然,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自己不是每天都要经手外地客户的汇票吗?反正月底就还的,先从这些汇票中扣下这笔钱吧。第二天上班,张静便鬼迷心窍地迈出了这走向深渊的第一步。

  到了月底,李志洪并没有还钱,他告诉张静生意还没谈好,外汇也还没解封。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还不会酿成杀身之祸。可是张静对这个男人不仅是爱,更是有虚荣的爱慕,因为害怕失去他,竟然顾不上怀疑许多常人都能看得出的破绽,继续一次次利用工作便利“拿”钱给他。

  接下去的几个月里,李志洪俨然把张静当成了“身边银行”,住进了宾馆,到处请客吃饭,甚至长期包租了一辆轿车。而这一切的费用,都是张静“拿”给他的,因为李志洪的外汇用起来不方便,当然他的外汇自始至终都没有用起来方便过。

  世上的女人,就怕陷入男人的这种温柔陷阱。一失足成千古恨,难道不也是指失足在这个温柔井吗?女人总想将自己的头,依靠在一个男人坚实的胸前;总想将自己的全部,消融在男人的臂弯里。张静一次次地铤而走险,一次次地动用公款,所有的驱动力就是想和李志洪“共度好时光”。

  痴迷不悔 与死神擦肩而过

  1990年初,两人相约下班后在锦江饭店门口碰头。一见面,李志洪就笑嘻嘻地问:“今天带了多少钱?”张静告诉他带了500元。李志洪立马板起脸,不高兴地说:“就这么一点?”

  “你知道这钱是从哪里‘拿’来的吗?”张静见男友如此不懂事,一气之下把钱的来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志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李志洪听了后一点都不惊讶,反倒若无其事地拉着她进了饭店,“进去再说吧。”是啊,李志洪怎么会惊讶呢,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走进饭店一看,李志洪的8个朋友早已经点好一桌菜在吃了。张静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一分钱也不带,像是只等着我来付钱似的。一旁的李志洪,看到张静闷闷不乐,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凑上前,贴着张静的耳根温柔地说,你放心好了,生意做大了,赚了就还回去。

  席间,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资本和承诺,李志洪当着张静的面向几个朋友吹嘘着,“我最近投资了香港的卡拉OK,还有一座厂房也投资了30万,过阵子赚的钱就会汇到我的账户里。”看到男友自信地描绘着未来的“宏伟蓝图”,张静松了口气,天真地想着,反正他有30万,等厂里知道了,再将钱要来填进去就全部摆平了。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都看得出李志洪的逢场作戏,可张静却是真的相信他是在做大生意。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面,戳破了他的谎言,无疑也就是戳破了自己的未来。然而,如果纸能包得住火,那么张静还可以继续生活在自己幻想的幸福生活里,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现在想想,也幸好当时被同事及时发现,否则她的罪孽更加深重。

  那天上班,张静一眼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张转账支票,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同科室的一个老师傅就责备她:“小张,你怎么搞的?那么粗心,支票也搞错了。”

  同事不经意的责备,让张静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里顿时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她心里明白,事情要穿帮了。这半年多来,自己有时重复报账,有时不入账,有时干脆自填一张现金支票,前前后后“拿”了10多万。只要单位派人到银行查账,一切都暴露了。

  午休时间,她赶紧找到李志洪,慌张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催促他赶紧把钱款迅速地填进银行的账号里去。李志洪先是一惊,思索片刻后无奈地说:“日本客户要过几天才回上海,事到如今,只能走了。”

  这句话让张静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种无边的哀怆瞬时淹没了她。张静明白,男友口中的走就是“逃跑”。突然,她似乎回过神来,认真地对李志洪说:“你赶快离开我!一切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李志洪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心里知道自己难逃罪罚,说:“立即行动吧。”

  张静真的是痴迷不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想保护自己心爱的男友。更让人觉得心痛的是,在两人逃亡到秦皇岛市,被警方抓捕回来的途中,张静依然自责地用上海话对李志洪说:“都是我害了你。”这个痴情的女子至此都不明白自己的愚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毁灭……

  直到开庭时,张静才知道李志洪骗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做生意是假的,日本公司投资部主任是假的,拥有30万是假的。他只是个无业青年,原先在党校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最最让张静无法接受的是,他对她的感情居然全是假的。

  可惜对她来说,真相来得太迟太迟了。

  仿佛是天意,入狱后张静和文中开头所提到的林懿关在相邻的死囚监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两个互不相识,但有着同样经历的姑娘常常互相勉励,那种绝望中的殊死挣扎,让她们成为了“生死之交”。

  这两起案件在审理过程中经历了罕有的严谨:两人都是三次上诉三次被裁定死刑。在死囚监房里,她们时时刻刻活在被“拉”出去的恐惧之中。所幸,法律是严肃的,但法律也是温情的,1992年7月,高院核准了中级人民法院对张静死缓的判决,将张静从通往死亡甬道的尽头拉了回来,那一年,她27岁。而林懿却在几个月后被“拉”了出去,确确实实给“嘣”了。

  当时,这两起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都唏嘘不已,为她们感到不值,两个女人的一生就为这样的男人白白赔尽了。但这盲目痴情的本身,就足以告诫人们千万不能步及生活的悬崖而“失足”。

  再也不做出纳了 那工作太“触心境”

  要采访张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从提篮桥管教干警口中得知,早在1996年10月张静已经从提篮桥监狱被移监到了上海市女子监狱。由于她在狱中表现出色,努力改造,1995年时已经由死缓减为20年有期徒刑。之后她又经过六次减刑,于2007年底提前刑满释放。这一年,她已经42岁了。

  我费尽周折寻找到了张静现在的联系方式,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拨通了她的手机。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很清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三天后的中午接受我的采访。

  我想我是幸运的,因为她告诉我这是出狱后第一次接受记者的采访。刚出狱时,也曾经有记者找到过她,但都被拒绝了。她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有青春的女人,回忆过去实在太痛苦了,她只想安安心心地过现在的生活,我答应她文章一定用化名。

  采访是从幼儿园出纳林懿开始说起的,提起这个名字,张静的语调都有些变了。她惋惜地说,林懿到最后一次上诉还没有醒过来,还在维护男友,并说那个男人不知道钱从哪里来。如果都坦白交代了,或许她就不用被“拉”出去了。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但张静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地绕开上极刑这个敏感的字眼。

  “那你呢,什么时候真正醒悟的?”我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应该永远会刺痛她的问题。张静沉默了一会,语气尽量平缓地回答我:“宣判死刑之后。”这个答案让我心里一惊,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在与死亡对遇之后,才开始觉醒呢。张静似乎沉静在自己的回忆中,低声慢语地说,当时我一审已经宣判死刑了,他竟然还坚持说钱是两个人一起花光的。你知道吗,我平时真的是很节省,从来没有烫过头发,没涂过一次唇膏,也从没买过金项链与戒指,连每次陪他应酬也总是点最便宜的6元一听的雪碧,甚至有时候干脆谎称胃不舒服就要一盅茶。可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不肯说出事实,就为了他自己能减轻刑罚。往日的誓言变得比纸还轻,这时候我才彻底醒悟了。

  张静被判刑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志洪。她有点自嘲地说,自己的那位出狱后从没有来看过她,倒是在狱中听说林懿的男友知道林懿被枪决后,不吃不喝了三天。不过那个男人也只是一时的悲伤,说到底他们其实就是吃软饭的,是自己和林懿太傻了。

  说来也巧,张静几年前在狱中碰到过一个因为贩毒而入狱的女囚,这名女囚告诉张静自己以前常会去上海的某个高档娱乐场所寻找“男妓”,竟然还曾经包养过林懿的男朋友。真让人觉得可悲,这个男人出狱后依然重操旧业,摆脱不了“小白脸”的命运,不由得让人感叹林懿的不值得。

  如今,张静和妈妈居住在一起。由于经历过几次动迁,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她的过去,这让她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出狱后,她就开始四处寻找工作。在里面呆了17年,出来后的她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外面的世界和人际关系都变得极其陌生,好在狱中努力学习,还有一技之长。但是,对已经42岁的她来说,年龄是无法避免的大难题。

  经过几次碰壁后,有一回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家外企的招聘启事,便毛遂自荐地打电话去应聘,对方一问年龄就立刻回绝了她。她有些不甘心,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拿着招聘启事登门寻求工作机会,诚恳地推荐自己。幸运的是,老板被她的诚意打动了,竟破例录用了她。

  上班后,张静工作十分卖力,加班加点从不抱怨,受到了老板的肯定和嘉奖。对她而言,这份工作弥足珍贵,她从心里感激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我问她还是做出纳吗?她立刻坚决否认,只是份文职工作,我再也不要做出纳了,那个工作太“触心境”了。

  问到爱情生活时,我原以为张静会比较避讳,可她倒是很直爽地说,她现在已经不奢望爱情了,一个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在一份常人的婚姻里找到幸福的。即使真能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自己是打心里不愿说出这段经历,可又觉得不应该不说,试想哪个男人敢娶一个死刑犯为妻,更何况她是个无依无靠的死刑犯。

  张静希望能够一直埋没自己的过去,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但事实上她又很难让生活平淡。现在她面临着两个甚是担忧的问题。一个是养老金问题,服刑期间是没有工龄的,而按理社保需要缴15年,以她现在40多岁的年纪根本无法补足。另外一个是住所问题,她当年服刑的时候规定户口要注销的,可偏不巧遇上了动拆迁,而她家人当年没有把她的事情告诉动迁组,导致张静出狱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暂住在母亲家。她也曾经到有关部门努力过,但都无功而返。

  想想过去的路,张静是后悔莫及的,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而她也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17年的代价,出狱后面临的这些问题是否能够引起有关部门重视呢?我们的社会是不是也能为这种服刑人员提供帮助?让他们求助有门呢。

  对现在的张静而言,黑色的昨天已经永远翻过去了,与死亡相遇使得她现在所有的生活都显得那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