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老滑头:才女扬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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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之水,原名赵丽雅,赵永晖,曾用名宋远,醉心文史,博学多识。1954年生,浙江诸暨人。开过卡车,卖过西瓜,靠自学考入三联书店,被称为京城三大才女之一。1986年至1996年担任《读书》编辑,被称为“《读书》四大金钗”之一。张中行《负暄三话》为其立传。1996年起进入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主要致力于先秦文学与古代名物研究。著作有《诗经名物新证》、《诗经别裁》、《脂麻通鉴》、《梵澄先生》《先秦诗文史》、《棔柿楼读书记》、《终朝采绿---扬之水书话》、《诗经别裁》《终朝采蓝:古名物寻微》《古诗文名物新证(二册)》《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等,均是爱书人苦心搜罗的读物。

张中行《负暄三话--赵丽雅》

    她身量不高,体形不窈窕,一见就大致可以断定是福建人。但她又说也可以算浙江人,为什么,她说过,我没记住。何时何因北来,上过什么学校,我也问过她,只是把答话当作耳旁风,吹过去就不管了。她的经历,除去嫁个规规矩矩的高干子弟,生个孩子之外,任《读书》编辑之前,我最清楚的是,大革命时期,也是她的少女时期,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一食品店操刀卖西瓜。这方面她也是全才,由开卡车到瓜地去运,到切成块在门口叫卖,都会。就这样,连续七年,其后跨过一两个与文有些关联的小桥,就走入《读书》,终于投刀而改为拿笔。这变动像是颇为离奇,其实也未背离因果规律,是她的生活早已离奇。这是上工时间开卡车,或在店门口叫卖,下工以后就拿起书或笔,从不休息。日久天长,功能自然成,被《读书》发现,于是改行,在她看来,对了口。           
    ……先说聚书,我年轻时候也热过,但现在回想,与她相比,至多是人体发烧时候,40℃吧,她是到了沸点,100℃。有事实为证。她有一次跟我说,每月入款,工资加稿酬,百分之七八十买书。我说:“那你怎么生活呢?”她说其他方面尽量节省,比如办事赶不上回家吃饭,就在路旁随便买点什么,吃到不饿得难过就得。食如此,衣是我眼见的,不只陈旧,而且不合身,以鞋为最,像是总比脚长半寸。脂粉、唇膏之类当然更没有。总之,是名为青年妇女,外表却像个蜷伏街头的流浪汉。我说:“这样过日子,你的丈夫没有意见吗?”她说,不只丈夫有意见,连孩子也有意见。可是她改不了,只好用稿酬调节,可不说的就不说,日久也就相安了。我却有时越俎代疱,想多管点闲事,劝她可以少买点。理由是:一,有些书用处不大,买了,要给它找藏身之地,不合算;二,有些书太贵,伤筋动骨,为它费力,发愁,更不合算;三,聚,也许是一乐,最终还有散的问题,越多越不好处理。这最后一个理由,她正在盛年,自然不会想到。至于前两个,我认为她是应该想想甚至采纳的,可是,仍是由于热度太高,她像是连想也没想。也有事实为证。一次她来,给我看一种新买的书,某大学收藏的名人书札的影印本,相当贵,我翻了翻,人和内容都不重要,就说,像这样的书,白送我也不要,因为无用,还要占地方。她笑了笑,把书放在书包里。还有一次,是托我找《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的第一册,说她已经买了几本,只是缺第一册。我问编这部书的符君,说共要印24册,平均一册定价300元上下,这样,买全了就要七八千元,钱数太大是一难,再有,如何安置呢?我当然又要说我的偏见,可是她像是听而不闻,只说她的理由,是怕放过就买不着。其实,对于这惟恐不能得的心情,我还是同情的,所以说是说,做是做,比如某种书我有重本,托人由香港买《林徽因》,要两本,其中一册就送给她。            
    聚书说完,接着说读书。仍由比较方面下笔,我,不避自吹自擂之嫌,一生没有离开书,可是谈到勤和快,与她相比,就只能甘拜下风。这像是给她吹,给她擂,为了取信于人,要有证据。自然只能是间接的,因为我见到她,都是办什么事而不能摊开书本的时候。证据是听她说,关于书的情况,尤其新出版的,简直是如数家珍,显然这只能由多读来。多读的结果是多知,多到什么程度?举我亲历的一件事为例,是有人约写《滹南遗老集》的介绍,介绍完,要举参考的版本,当然最好是今人新整理的,可是有没有,不知道,于是向她求援,我话说完,她毫不思索就答:“没有。”这大胆的自信就是由勤来。与勤相比,读书之快就更使人惊讶。只举两事为例。一是来取稿,她拿到手总是先看一篇,有些篇字数多,七八千,她也是如翻旋风装的书,并且立而不坐,一会儿就往书包里装。又一次是一封信里附带提及,是好容易得一个无事的星期天,才把王泗原先生的《古语文例释》和《楚辞校释》看了一遍。凡是读过这两部大著的人都知道,合起来80万字,而且内容精深,记得为介绍前一种,我断断续续看了半个多月,后一种则至今未敢开卷,可是她却只用了一天!一目十行不成,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一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所以也就只能赞叹了。          
    书说完,再说写。也分为勤和快两个方面。她读得多,近水楼台,写也大多数是书的评价。挑帘之前,是靠写的勤被《读书》相中的。任《读书》编辑之后,职业与兴趣合流,她笔下的产品就更多。也许是怕人讥为为稿酬而昼夜奔忙吧,她发表文章都是用笔名。笔名不少,来源都是《语丝》式,翻开书,碰,如宋远,就是翻开《诗经》碰来的。文章多为蜻蜓点水式,不很长,少平铺直叙,可是精义与妙语叠出,能使读者感到有滋味,值得细咀嚼。这样的评价文章,几年以前她就选辑了一本,取名《棔柿楼读书记》。书名雅,却是不折不扣的写实,因为书确是在楼上读的,而楼窗外也确实有合欢树(所谓棔)和柿树。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这本书,我亦与有荣焉,因为让我写序文,我就真写了。也许就因为曾有写序之雅,不久前见面,她告诉我,发表的这类文章,已经又够一本。产量多,来于勤,也来于快;却不一定更多靠快,因为可以用时间来调节,废寝忘食,不干别的。所以关于快,还值得举个例证,是我的拙作《负暄续话》即将出版的时候,我人微言轻,怕问世之后无人过问,于是向广告家学习,把书的原稿送给她,希望她写个介绍,吹捧几句,刊于《读书》。稿交她的第二天早晨,我正在办公室吃早点,有人叩门。开门看,是她的丈夫,上班顺路,来送;一篇稿子。我打开一看,就是我那本拙作的介绍,长达两千字。我很惊讶,问何以这样快。她丈夫说,是晚上翻看了原稿,该睡了,躺一会儿,说睡不着,起来写的,“让我顺路送来,看看成不成。”我看了,并传给同屋的人看,都觉得见解深而文笔灵,赞叹不已。                                                     
    

我读扬之水   【作者】初国卿     【原载】 《东方艺术》1998年05期

 

        扬之水.不流束薪。 
                            ——《诗经·王风》  
    窗外是丝丝秋雨.书桌上是一杯清茶.茶边是书.扬之水的书。  
    谁是扬之水?     
    在一般人眼中.她肯定不如一个三流歌星名气大;在商界政界.知道她的人也不会多;但在读书人心中.她的名字倒是颇为响亮。     
    最初知道扬之水还是在1993年冬.那时她还叫“宋远”.书上的名字。那本书名《 柿楼读书记》.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本书市面上很难见到.因为只印了300本.电脑时代的珍本书。书的印数多少并不能证明其价值高低.宋远的这本书是颇为耐读的.以致她出版了《脂麻通鉴》叫了“扬之水”之后.许多人才开始到处搜寻这本《柿楼读书记》。     
    读了《 柿楼读书记》之后.得知作者是一位江南女性,江南多才女.直可让北方须眉折腰。张中行先生在《负暄三话》中曾有专章写她.看后觉得她一如随便从《诗经》中拣出的名字——“扬之水”——缓缓的小溪。      
    小溪一样清灵舒缓的《 柿楼读书记》是扬之水的第一本书,书中虽多是知篇零什之作.却处处闪烁着她聪慧的眼神.不时透出博学者的神思与诗韵。如她在《谁解书中味》一篇中说:书到无“用”之时.或曰读书不求“用”时.方可获读书真趣,求谋生之术.“读书”决非捷径,作为业余爱好,它也未见得如何“高雅”。因为.聪明人原是不读书的。岂不闻诗书满腹的东坡居士仕茗啜罢.顿然悟道:“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又如她在《理解人性》中针对“伟大的艺术家都是一般人无法比拟和难以理解的,这是最强大最神秘的生命原动力,他们有无穷的欲望.所以才有无穷的创造力”一段话说:问题在于.对于“伟人”的情感欲望.一般人大都能够表不理解与宽容。那么对同样具有“伟人”之至情至性.却不幸没有成为“伟人”的普通人.他们的情感欲望.是否也能获得普通的理解与宽容?这些识见.绝不是有才就能说出的。 话柿楼中读书.扬之水多是发现人之所不能见之语。      
    然而,扬之水是含蓄而谦逊的.她对此却不以为然地说:“其实.可晒者尚多,二八芳龄.我己下乡戴月荷锄了。此后种种.也不必细说。总之.春秋代序.岁月磋砣.直至‘二八’以上.方始与书结缘。但正因此.读书于我.便始终不是苦事.而是一大快乐。读什么书.怎样读.等等.尽可以心所欲.跑野马。”“二八”以上.快乐之中.她于是有了《 柿楼读书记》。再接下.或许是“四八”以上.“五八”之中.她又有了《脂麻通鉴》。这一切.在她是来得那么自然.那么“从心所欲”。   
    似乎有某种缘分.扬之水的《脂麻通鉴》也是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收入“书趣文丛”第一辑。打开书.见王世襄四字题签.如步入芳嘉园中.有欣赏明式家具的愉悦。陈四益先生的序言.更是要言不繁.禅意四射,这些都让人颇感兴趣。    
    《脂麻通鉴》分为三辑。第一辑属“读史札记”一类.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是“偶然生出几许怪怪奇奇的联想与感慨.或者竟有陈子昂式的怆然悲怀”.芝麻糖纸上得来的史鉴精识。第二辑“不贤识小”.可视作《 柿楼读书记》的续编。第三辑“独自旅行”.为游记、散文或说是“大文化散文”。      
    徜徉在现实与史书之间.是扬之水的从容乐趣为此.在不经意之中.她发出了许多颇有见识、老辣而深邃的感慨。如《名义》一篇.她在研读了《唐大诏令集》中有关李德裕俯仰升调之后说:在“王言”的时代.对于“王言”.本来不必考察.只相信它永远正确.也就理得心安.万事大吉.真是省却多少麻烦.又养成怎样的好性情。如此.名义之类.对于无权的百姓.原可以不要的.那不过是求体面者自己骗自己的把戏罢了。只是对文字的魔力无限崇拜的结果.往往造成了来自反面的力量.即对文字的彻底不信任。在《范盖》一篇中.她又说:“政治舞台上的翻云覆雨.为读书人设下无数的陷阱.总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徘徊于两途之间的苦闷.就成了永恒的主题”。不难看出.对待历史.扬之水是个清醒者.但她有时往往又难以明白.《史惑》一篇.正是这种心境。她在这篇文中借贾岛《寻隐者不遇》诗写道:这是一个迷离徜恍之境.也实在是有着几分飘逸的。但读史的时候——有时甚至是铜驼荆棘的一页痛史——却常常会想到它。那明明白白写在纸上.又刻印成了若干卷、若干册的历史大书.就是历史的全部么?又似乎“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欲识其真面恐怕仍免不了“寻隐者不遇”的困惑。扬之水在这里像是一位出色的历史导游.引领着读者穿行在九曲八折的时间隧道中.谈古论今.鞭辟入里.于从容不迫中透露出无限机锋和妙趣。以致张中行先生见到这些文章竟难以相信会是出自这位女性手中.及至确证.而惊呼:“你这小丫头片子,想干什么?真太可怕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可怕,她是平静的.平静得甚至不露一丝痕迹。她只是从容地读书.从容地选取自己感兴趣的一本书与自己的心灵碰合.然后用文字的碎片.营造一个自己的精神世界。她的许多篇“读书记”其实是在为别人做“补白”,如《多识草木虫鱼之名》一篇.评的是《草木虫鱼》一书.其中谈到虱子.她作了如下的帮衬:在虱子篇中.讲了中国虱子和外国虱子的故事.但没有提到.作为虱子品种之一的衣虱(即与人有亲切交往之虱).尚有“丹鸿”、“琵琶虫”的雅号。据《山堂肆考》:“宋道君北狩至五国城.衣上见虱.呼为‘琵琶虫’,.以其形类琵琶也”。这位倒霉的皇帝.身处“逆境”.犹不失诗人风致(即所谓“形象思维”也);虱子的故事.倒也算得中国文化的色彩之一吧。而此篇提到的红色的“洋虱子”.想必也不仅仅隶籍美国.“丹鸿”者.似即此类.则中土“古己有之”矣。在这里.扬之水出手补白.可谓“补”得大衣无缝.你说她是在做学问还是在搞创作?可她不认为如此.文后接着说:“这里赘言一二.纯粹是为扣题——多识.吾所求而己。”其情致风范.直让人忍不住拍案击节。不惟如此.她又在《爱此人间第一虫》里“卖弄”了一下,此文说《蟋蟀谱集成》一书.书中列“王孙谱”一项.何以将蟋蟀称为“王孙”.谱中未作具体。扬之水在文中引了一首古人诗:“古今痴绝知多少.爱此人间第一虫”,然后在页写为“第一虫”加脚注说:宋人作《谢氏诗源》有“王孙”一条.云:“袁《秋日诗》曰:‘芳草不复绿.王孙今又归’人都不解。施荫见之曰:‘王孙.蟋蟀也’”。《尔雅·释虫》谓幽州,人称蟋蟀,为趋织,楚人则称之为王孙。这一册《蟋蟀谱集成》中就有一种题为《王孙谱》,想世襄先生私将此虫爵封“第一”,虽稍稍高其品秩.却也还是“信而有征”的吧。扬之水就是“扬之水”.她最精彩的发挥处.往往都是对别人的补白.这不能不说是她做人、作文的一种大艺术。为此.像张中行一样.金性尧先生也带着民者之风对她评价说:“笔锋略带情感.是她文风上的一个特点.却又宛转其词.避免过露.略可窥见她的个性.而又处处给人以聪明感”。扬之水真是占尽了天缘、地缘、人缘。    
    扬之水虽为女性.但她为文却又不是那种卿卿我我、呢喃软语、玲珑矫情的“小女人”。她的含量.她的文采.她于窈眇幽微之中透出的倜傥之气绝对是世纪末“小女人散文”所匮乏和难以企及的。“为学不作媚时语”.扬之水可谓是商品经济时代所幸存的为数不多的真文人。     
    《脂麻通鉴》的最后一辑是作者的山水散文。如果说前二辑的文字还多是才学和睿智.那么这后一辑呈现的则是灵气与哲思。八章散文作品.可以说是篇篇精品.《陵水情》的自然散淡、《阳关月》的苍凉深邃.《滇西散淡春》的行云流水.《水之源》的古雅轻倩.都给人一种空灵之美。     
    写散文.扬之水以女学者的身份一个人悠闲地漫步。     
    这种漫步是一种境界.是学问和生活结合得最好的种境界学问、生活、哲思.其实用不着脸上总拄着苦思冥想的样子.自己感觉就是了她的漫步是远方的旅行.且只有她一个人。她说旅行是一次和自然的恋爱.虽然玩的是游戏.却要玩得认真.玩得投入.还要纯情。于是容不得他人介入——我与自然之间.怎么可以有第三者?至于丈夫.则更不行。如此.自然不就成了他的情敌?我不能残忍地折磨我的爱。在这种一意孤行的理念支撑下.于是乎她从西北到西南.从河西到滇西.一湾水.几簇花.藏地寺庙.徽派民居……尽情欣赏.细心品味.身外之物.转眼间也就成了心中之境。阳关无月.为此她心中蕴满了沧桑:“天黑很久.渐渐的才有星星露出来。从坐着的方向看去.北斗星的勺正对着墩墩山的烽燧。只是.怎么不见‘秦月依依’呢?那想必不是秦淮河上与灯火交融着的缠绵的月.而是独与大漠、云天相往来的冷寂的月。”婺源有水.她又为此轻叹:“婺源三日.戴着轻阴而来.蒙着细雨儿去。看那古老的婺源城,雨里温柔水边明秀,更那绕城的一带水.作弄出半江雨、半江雾、半江树影婆娑。现在称作星江的这一带水.旧时.是以要水为名的——婺源.便是这水的源头。今‘婺源’名称依然.水却改名换姓.不免令人怀旧”,这确有此与自然恋爱的滋味。      
    读了扬之水这些从容之作.我觉得她更是一位作家.或者说一位学者型的作家。有一段时间,中国文坛上曾争论作家学者化的问题.其实争论得有些幼稚.按理说.不饱读诗书怎当得起作家?读扬之水.对这一问题会有更明确的认识。她以学者的眼光去审视生活.文笔细腻古朴.但绝无琐碎拘泥.语言清新俏丽.且不失厚重老练。历数中国的女文人.多以才子加婉约而著名.谢道韞、上官婉儿、李清照、朱淑真、席佩兰、萧红、张爱玲等等.都是此一类型。扬之水却别出机杼.她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书香女人.这点.陈四益先生在《脂麻通鉴》序言中说得最明白:      
    她的文章大抵与“圣道”无关,与所谓妇人的“德言工貌”无关——她似乎很讨厌“圣人”们喜欢的道学气。但是,与俗人所喜欢的鸳鸯蝴蝶也无关。她只是谈着各色的书以及与书有关的种种,就是那几篇悠悠水、淡淡春的散文,也还是离不开书。      
    据说《读书》前主编沈昌文先生写条子给扬之水.上款总是称她为“兄”。沈昌文多大年纪?退休该有几年了吧.可见这“兄”不是那“兄”。没有他说,学问灵性方面.扬之水是顶尖的吾辈之兄。我想在此奉劝各位老兄:为学为文.你定要读扬之水。

     文人之交如水                      (原载《新京报》2008年6月7日) 
     
    谷林在《答客问》一书中有这样的一段闲话,“我在博物馆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当时是在司机班驾驶卡车的司机。她比我年轻三四十岁。她如今改行了,在社会科学院研究先秦文学,考究古代名物。”谷林所提及的这位传奇的女性就是社会科学院以研究《诗经》闻名的扬之水,扬之水是赵丽雅笔名,张中行先生在《负喧三话》中有《赵丽雅》一文,其中有关于她的有趣记述:“她的经历,除去嫁个规规矩矩的高干子弟,生个孩子之外,任《读书》编辑之前,我最清楚的是,大革命时期,也是她的少女时期,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一食品店操刀卖西瓜。这方面她也是全才,由开卡车到瓜地去运,到切成块在门口叫卖,都会。就这样,连续七年,其后跨过一两个与文有些关联的小桥,就走入《读书》,终于投刀而改为拿笔。”     
    谷林和张中行两位先生对于扬之水的记述,可以互为补充。谷林谈到他在博物馆工作的同事,也就是张中行先生所说的那个曾“跨过一两个与文有些关联的小桥”的扬之水,由此我才知道扬之水也曾在博物馆工作过,但估计时间不会太长。而恰恰是这一短暂的工作时间,也才让一个颇为传奇的文化老人浮出水面。起初,则是因为扬之水向报刊推介刚刚创刊的《读书》杂志,引起了编辑部的重视。沈昌文在《阁楼人语》中就记述了扬之水,文采佳,出手快,写一手小楷好字,最终,她被杂志社慧眼识珠招贤纳才,成为有名的编辑和学者。于是,曾经在历史博物馆工作且与扬之水作同事的谷林,在他退休后自然成为了《读书》杂志的义务校对,这是因为谷林在历史博物馆工作期间,他所完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整理和校对数百万字的郑孝胥日记手稿。此时,《读书》杂志草创,爱读书的谷林于是也就在退休之后和校对之余,可以顺便给《读书》杂志写点小专栏文章以作补白之用。   
    到1988年,这些补白的读书文章也慢慢地积累了七八万字,于是在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的“读书文丛”中,收录了谷林的这些文字,并以《情趣·知识·襟怀》为名出版。在这套文丛中,全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文人学者,诸如黄裳、金克木、董桥、舒芜、吕叔湘、冯亦代、王蒙,等等,而谷林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则显得有些陌生。但这并不要紧,谷林的读书文章毕竟还是终于悄悄地露面了,之后的文章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墨如金”,慢慢写来。到了1995年,他终于又出版了第二本读书文集《书边杂写》,还是一个小册子,十五万字左右。相隔七年,每年才平均二万字的写作数量。      
    关于这本《书边杂写》,也有一些闲话,此书列入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书趣文丛”的第一辑,由脉望总策划,在读书界至今享有盛誉。脉望是谁?俞晓群在《人书情未了》中曾透露,脉望就是《读书》编辑部的沈昌文、扬之水、吴彬与上海文人陆灏等一干爱书人。而此书出版的缘起,至今听来还是有些曲折和浪漫,据沈昌文先生回忆,《读书》的编辑扬之水与辽宁教育出版社的总编辑俞晓群熟悉,而俞晓群也是个热心的读书种子,因为需要与《读书》有广告业务的往来,所联络的对口负责人恰恰就编辑部的扬之水。(见李怀宇《访问历史》)俞晓群作为爱书人,自然是不甘心于只出版那些学生的“练习册”的,于是一来二往,最终催生了这套“书趣文丛”,并且连续出版了数套,蔚为壮观,其中第一辑的作者名单最为动人,列有施蜇存、金克木、唐振常、辛丰年、董乐山、金耀基、朱维铮、施康强、扬之水等著作等身的学者文人,惟有谷林之前仅出版过一册八万字的读书小品文集,因此显得同样有些不引人注目。  
    文章并不以大小和多少来论的,止庵在偶然阅读了谷林的这册薄薄的《书边杂写》之后,这位读书广博的爱书人对此书极为惊叹和佩服。1996年1月止庵写了关于《书边杂写》的评论《慢慢读来》,在这文章的最后,他这样评价这位老人:“回想这一二十年间的中国文章,一个总的趋向是谁都越来越喜欢说自己的话了,这自然是好事,但也就不免有粗率的流弊。大家都精致不可能,大家都不精致是很容易的。这时候竟然还有一位真正有文化的老人这么细致、这么讲究地写他的小品文字,《书边杂写》要算是我读到的最具文体之美的一本新书了。”这一番评说,对读书一向挑剔的止庵来说,简直是极少见的;1996年3月他主动给谷林老人写去了一封信,言辞谦虚谨慎,谷林先生很快回信。由此两人成为忘年交。对于谷林,止庵是真心佩服,读其书如见出土的珍贵文物一样爱惜,在给友人的书信中,他对谷林的评价则更为有气魄,“二十年来的中国文章,我只对两个人非常佩服,一是杨绛,一是谷林。”(见止庵的《远书》)后来,谷林的书信集《书简三叠》和他的访谈《答客问》则皆由止庵帮助编选和联系出版,甚至到排版、封面设计、文章的编排到书名的最终敲定都离不开止庵的费心思量。  
   《书简三叠》中的书信多发表在湖北十堰市新华书店自办的《书友》小报上,以“谷林信翰”为名陆续刊发,颇得读书界的称赞,此报主编黄成勇也是一爱书之人,他的用心与努力最终促成了这册书界佳作;《答客问》中所答之客为内蒙古的书友张阿泉,这些问题在逐一回答之后也陆续刊发在由他主编的民间读书报纸《清泉》上,最终经过精心编撰以“清泉部落”第一册的名目出版;除此之外,谷林还有一册读书随笔集《淡墨痕》,收入岳麓出版社的“开卷文丛”,由南京民间读书杂志《开卷》的执行主编董宁文策划,谷林也是董宁文主编的这册在读书界颇有盛誉的朴素小刊物的撰稿人之一。 

  扬之水笔下的香事            作者:董桥 
     
    写学术流水账不难;写带着学术视野的古代清风明月才难,我的朋友扬之水做得到。        
    春节前几天在新界一个山坡上看到一棵老树又高又壮,细雨中浓浓的绿叶闪着片片的油光,我想起小时候在南洋常见的沉香也那样好看。香港渔农自然护理署的资料说,香港的沉香叫土沉香,又叫牙香树,也属瑞香科。当年教我国文的钟老师最喜欢沉香。他抗战时期跟中国入缅远征军远赴缅甸,军中一位排长是学植物学的,教他认识了热带许多香木香料。老师家里种了不少盆栽,檀香松香藿香丁香都有,还有一架子的香木标本,卷标上全是我发不出音的学名。        
    这几天读扬之水新著《古诗文名物新证》一二两册,她写篆香、写宋人沉香、写诸香浅识、写龙涎香品我读来都很亲切,隐约闻到旧时南洋丛林中那股泥香花香和木香,顿时心远梦远,时空交错,连老师书房里丁香浓烈的辣味也几乎闻到了。扬之水说范成大《桂海虞衡志》里的《志香》一篇是品鉴沉香最精妙之作,那本书我年少读过,半懂半猜,远比不上他的田园诗迷人。老师家里供奉的那尊沉香木雕佛像倒是又朴拙又静美,说是明代的,一丝幽幽香韵我至今难忘。       
    偏爱沉香,我偏爱的也许只是南洋岁月的余温。箧中旧藏的那串伽南佛珠手串听说是稀世的香珠,扬之水书里说南宋文献提过,叫伽南香。台湾刘良佑写的《灵台沉香》说他曾经亲走越南访求棋楠香,之水说棋楠香就是伽南香,极品那时每千克约值七万美元。我这十八颗香珠便宜多了:卖者半信,买者半疑,与箧中那串沉香手串细细辨别,木纹似乎绵密了,香气似乎婉约了,私心赶紧判定是伽南。       
   《古诗文名物新证》说鹧鸪斑香“槎牙轻松,色褐黑而有白斑点点如鹧鸪臆上毛”。我那串沉香分明带鹧鸪斑,养在原装圆形锡盒中,说是清代寺僧旧藏,掀开盒盖凑前轻闻,香韵真的又老又远。之水说此香名字起得好,跟端砚名品&&鹆眼恰成巧对:“棐几砚涵&&鹆眼,古奁香斫鹧鸪斑”,这是陆放翁说的。十几二十年前我也附庸迷恋端溪紫英的风雅,苦苦追寻砚石上的&&鹆眼,如今小小一串沉香珠,扬之水书中一说是鹧鸪斑,我竟又倾倒了。        
    整部书写得那么沉实而有情有趣,靠的是她这多年来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埋姓埋名埋头用功的劲。她写《诗经别裁》,写《先秦诗文史》,我都略嫌拘板;《诗经名物新证》渐渐露出一些自己;到了这部《古诗文名物新证》,她终于让学问慢慢从工笔的底子化出写意的胆识!四十几年前我在越南西贡一位长辈家的花园里认识了一株像茉莉的树,长辈说不清楚那叫benzoin还是storax,也可能叫japonica,反正字典上都说是安息香:“我们拿来做草药,其实是香料!”我这回在扬之水书里又看到这种花树:她悄悄从越南摘来还给了《醒世恒言》里那个卖油郎!       
    我向来偏见,总觉得材料那么丰富,这部书能写得再轻松些再散文些一定加倍好看。写学术流水账不难;写带着学术视野的古代清风明月才难,我的朋友扬之水做得到。朱家溍的《故宫退食录》出版之后他对我说:“有些题目原可以写得再琐碎一点,再生活一点。”我猜朱先生那意思是再多穿插一点情节与细节:古人事迹的情节与细节;作者迷古的情节与细节。

闲闲书话』 [书余文字]扬之水的第一本书(附:《棔柿楼读书记》封面、题跋、版权页)
    从《读书》创刊起一直看了它二十多年,当然也看了宋远不少文章,但是并没有刻意注意这作者与那作者们。直到张中行先生《负暄三话》(黑龙江人民版)撰《赵丽雅》一文后才知道宋远者与《读书》之渊源,时为一九九四年,并且迄今仍是关于传主最平实生动的一幅剪影。与《读书》创刊同步,三联书店从一九七九年陆续推出《书林漫步》、《书海夜航》、《晦庵书话》、《西谛书话》、《榆下说书》……等等以及“读书文丛”种种,使书话热持续不断,其他出版社多种书话系列丛书亦相继问世。于是,从辽宁教育社的“书趣文丛”看到《脂麻通鉴》,从浙江人民社的“今人书话系列” 看到《终朝采绿》,它们的作者都是扬之水。张中行先生提到的作者的《棔柿楼读书记》也进入了读者的视野。   
  二00三年,网名“邯郸学步集”的书友最先在天涯社区的“闲闲书话”发贴,愿意用已有的五本书来换求《棔柿楼读书记》一书,但凡此君登陆的网站,都忘不了表白一通求书心迹。网友“管风琴”更直接,他“到任何一个网上中文书店总是先搜扬之水,没有就拜拜。”似乎有股“扬之水热”,当过卡车司机;帮着别人卸车卖西瓜误读为卖西瓜曾经是她的专职;被称为“京城三大才女”之一;狂买书、读书快、写得快;可人的闺秀小楷……都成为坊间谈资。及至《脂麻通鉴》、《终朝采绿》、《先秦诗文史》、《诗经别裁》、《古诗文名物新证》等著述叠出,读者惊奇耽古典攻文史博学多识、写出许多文笔老辣文章的作者却原来是“女史”,《棔柿楼读书记》遂愈引起读书人更多的关注。然而许多读者根本无缘得见此书,这本作者的处女作一时成为搜寻热点,成为搜寻难点。该书的印数曾经一度众说纷纭,有说三百五百的,有说六百的,多个“版本”共存。至于作者本人想必更是体会到许多向她求书者的失望,于是作者仅存一册或作者自己亦无存同样“版本”各异。有网友知道得书无望,甚至呼吁持书者上传书影能一睹封面也好。热热闹闹寻书多年,在最容易觅得各种书的互联网上,依然难见是书芳影。就在大家心灰意懒、偃旗息鼓的当儿,它冷不丁在孔夫子旧书网出现了。五月十五日,我在看扬之水•“诗经”选读视频的时候,鬼使神差又想起搜寻《棔柿楼读书记》,居然有戏!真奇怪在网上求者如鲫的这本书以三百元的价格挂在一家书店月余何以没有被发现,当即下订单、请店主确认、网银汇款,只等收到书之后才松口气。  
  署名“宋远”的《棔柿楼读书记》是扬之水的第一本书,辽宁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三年九月初版,定价五元八角。张中行先生序中云,“希望印数不要太少” ,“太少,也许就买不到了吧?” 真是不幸而言中,这册收入作者二十二万字的书话集仅印了三百册。虽然后来的《终朝采绿》选编了它部分内容,《棔柿楼读书记》依然有独立的价值,比如个别篇什甚至篇名的异同可供考究。又如所品之书都给出书名、著译者、出版社、版期、版次、定价等,这些信息都是读者需要知道和了解的,而在其他同类书中却是不完整的甚至是缺失的。九十年代初,印数少的书话类图书催生了新世纪以来的淘书热潮。像赵家壁《文坛故旧录》(三联书店一九九一年版)印二千五百册,金克木《书城独白》(上海三联一九九一年版)印一千六百册,高信《北窗书语》(陕西人民版一九九二年版)印八百一十册……等等,这些早期的书话集的价格说一路飙升毫不为过。书话集《棔柿楼读书记》印三百册,数量如此奇少,在科技发达的激光照排印刷时期恐怕更是独此一种了。  
  所以,宋远君为我买得的《棔柿楼读书记》题跋云:“很久没有打开这本书了。近年不止一位朋友提议把它重印,我都毫不犹豫的谢绝,----‘它唯一的价值就是只印了三百本’,当然对于我个人来说,这本小书还是很有意义的。第一,它留下了两位长者对我的关心和帮助,负翁其一,谷林翁其二(小书出版后持奉谷林先生一册,翁曾为之校出几十处错字)。第二,它纪录了我曾经的读书痕迹,而当年读过的很多书今天早已不记得。第三,它由此开启了我,以及后来的我们与辽教社合作的一扇门。然而除当事者之外竟还会有人对它感兴趣,且肯出高价去找寻,真是太大的意外。对此我只有惭悚和感念。宋远,丁亥四月”。本书由作者“辛未端午节后记于棔柿楼中”,题跋后的书于丁亥端午节收到,有点意思。不过也有意思的是网友“胡同”。既然许多书友未见是书尊容,何妨把书影与题跋贴到他的“布衣书局”去?连日绵雨,居处暗光,拍照缘由聊胜于无,引出“三十年代”的打油《难得》,“难得这本书还能买到/ 难得卖家有胆能定价/ 难得买的人有心看到/ 难得写书人写这么多/ 难得得书人发帖子来/ 难得拍全了两张题跋/ 难得拍得都不清楚:)”。

 

                             

                            作者近照